摘要:今年我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大年二十九,外面北风呼啸,雪花纷飞,我踏着积雪来到了这座砖红色的两层小楼。
"二舅的秘密"
"你也太倔了!"我望着二舅憋得通红的脸,语气软了下来,"不肯回家过年,到底为什么?"
二舅住在县城敬老院已经五年了。每逢春节,我都来接他回家团聚,却次次被拒。
今年我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大年二十九,外面北风呼啸,雪花纷飞,我踏着积雪来到了这座砖红色的两层小楼。
敬老院的走廊上贴着红红的"福"字和剪纸,老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大厅的火炉旁,有说有笑。二舅却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飞雪发呆。
"二舅,咱回家过年吧,全家都盼着呢。"我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说。
"不回,这挺好。"二舅头也不回,只是摆摆手,那瘦削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固执。
我坐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院子里,几个孩子正在雪地里打闹,欢笑声透过窗户传进来。二舅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闪烁着我说不清的东西。
"孩子们多欢实啊。"他轻声说,仿佛回到了从前。
八十年代初,我出生在东北一个叫"杨树湾"的小村子。那时候,村里还没有水泥路,更别提自来水和煤气了。冬天的雪厚得能没过膝盖,寒风凛冽得像刀子割脸。
二舅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踩着吱嘎作响的积雪,牵着我的小手去村口的小卖部买奶糖。他那时候还不老,是村里小学唯一的初中毕业老师,在孩子们眼里就是"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
"二舅,你还记得咱们村那条结冰的小河吗?小时候你教我在上面溜冰,结果把裤子摔破了,奶奶追着你打。"我试着唤起他的回忆。
二舅终于转过头,眼中有了一丝笑意:"那是七九年的冬天,你才五岁。那年冬天冷得厉害,连屋里的水缸都结了厚厚的冰。"
我点点头,心里暖了几分。二舅的记性还是那么好。
"你不是总惦记着村里的学生们吗?那些孩子都长大了,过年了,该回家看看了。"我试着说服他。
提起学生,二舅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
"他们有自己的家,不用管我这个老头子。"他摆摆手,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敬老院挺好,有人陪着热闹。你们忙你们的。"
二舅原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一干就是四十多年。他的衣服永远是那几件——灰色的确良衬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冬天加件绿色军大衣。我小时候总纳闷,为啥二舅的衣服口袋总是鼓鼓囊囊?后来才知道,那里面装着粉笔头,舍不得丢。
"村里的孩子穷啊,家里买不起粉笔,我把剩下的粉笔头攒起来,给他们用。"二舅常这么说。
收音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预告响起,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敬老院的午饭时间到了,大厅里飘来一阵饭香。二舅慢吞吞地站起来,拿着搪瓷缸子和筷子去排队。
"你吃了没?要不一起?"他回头问我。
我摇摇头,心里一阵酸楚。二舅这一生,清苦得很。他从来没有穿过皮鞋,没有戴过手表,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旅行都没有。
"二舅,你为啥非要住敬老院啊?家里又不是没地方。"我跟在他身后问。
他舀了一勺白菜炖豆腐,盛在缸子里,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洒出来一点。
"你奶奶去世后,家里冷清。再说,你们都有自己的家,哪有工夫照顾我这个老头子?"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猛地想起,二舅一生未婚,说是把全部心思都给了学生。村里人背后议论纷纷,说他是个"怪人",连个后代都没留下。可在我眼里,二舅是最疼我的人。
小时候,每到寒暑假,我都住在二舅家。八十年代末的农村,家家户户都靠煤炉子取暖。二舅总是早早起床,把炉子生得旺旺的,屋里热乎乎的。他会从床下摸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或者《小人书》,陪我一起看。
"知识改变命运啊,小武。"他常这么说,手指轻轻敲打着书页,眼神坚定而温和。
回去的路上,我心事重重。二舅为何连亲人都不愿见?
车窗外,路边的杨树披着银装,在寒风中摇曳。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二舅的退休金不过两千多,住敬老院要八百,剩下的钱去哪了?他总说够用,可那身旧衣服穿了十几年都舍不得换。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来到敬老院。敬老院的老刘头告诉我,二舅出去晨练了,可能去了后山的小树林。
"你二舅啊,是个好人。"老刘头抽着旱烟袋,眯着眼说,"天天早起给咱们煮稀饭,谁屋里灯泡坏了,他就去修。冬天地滑,他扫雪铲冰,从没听他喊过一声累。"
我趁机溜进二舅的房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陈设简单得让人心疼: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上贴着几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些稚嫩的脸庞,应该是他的学生。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粗糙的木质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那是我七岁时拍的。照片上,二舅站在最后排,高高瘦瘦的,笑得腼腆。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简陋的木柜上。出于好奇,我轻轻拉开柜门,除了几件旧衣服,竟在最底层发现一个铁皮饼干盒,上面印着"大白兔奶糖"的字样,年代感十足。
我记得这盒子。八十年代末,这种饼干盒是城里人的奢侈品,二舅托在县城工作的同学带回来的。当时我吵着要,二舅没舍得给我,原来他一直留着。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摞泛黄的信纸和几本存折。
"二舅叔,您的捐款我收到了。这学期的书本费和学杂费都够了。爸妈都说,等我考上大学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您..."
信纸上稚嫩的字迹让我心头一震。信的落款是"小李",日期是1992年。
我手一抖,信纸掉在地上。再拿起一封:"二舅老师,我考上了师范学院!这都是您的功劳。您说过,知识能改变命运,我信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像您一样,回到村里教书..."
这封信的日期更早,是1985年,签名是"刘小鹏"。
"二舅叔,我爸说了,您的钱不能再收了。您一个月才多少工资啊,自己都吃糠咽菜的。我爸说,等我挣钱了,一定加倍还您..."
一封封信,记录着二舅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我的手颤抖着,翻开那几本存折。数字不大,却密密麻麻记录着支出:一笔笔"助学"、"捐款",几乎占了每月工资的大半。最新的一笔是上个月,五百元,备注"小李家困难"。
我的眼眶湿润了。这些年,二舅住敬老院,说是图个热闹,原来是为了省下赡养费继续资助学生。他那点退休金,除去敬老院的基本费用,剩下的全给了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
"你翻我东西?"二舅突然出现在门口,语气却没有想象中的严厉,反而带着一丝释然。
我猛地站起来,心虚得像个偷糖的孩子。"二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二舅摆摆手,慢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他今天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色中山装,脚上蹬着一双深色的老式棉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二舅,这么多年,你为啥不肯告诉我们?"我哽咽着问。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窗户嘎嘎响。屋内炉子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氤氲的水雾模糊了二舅的脸。
"有啥好说的?当年你爷爷拉扯我上完中师,说是要我改变命运。可我回了村,一教就是一辈子。"他顿了顿,干裂的嘴唇抿了抿,"村里娃娃不容易,家里揭不开锅的多着呢。我一个光棍汉,花不了几个钱。"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人闲话,说二舅年轻时有个对象,是隔壁村的女老师。两人相处得不错,眼看就要定亲了,却因为二舅执意要资助几个贫困学生,姑娘家嫌他"傻",最终吹了。
"二舅,听说你年轻时..."我欲言又止。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二舅摆摆手,脸上露出苦笑,"她嫌我穷,嫌我傻。可那几个孩子,要是没人帮,连初中都上不了。"
我拿起一张泛黄的合影,上面是二舅和一群孩子的笑脸。孩子们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却笑得灿烂。二舅站在中间,精神抖擞,完全看不出是个"贫困老师"。照片背面写着"1985年春,五年级毕业"。
"这几个娃,家里都困难。"二舅指着照片上的几个孩子,"小刘的爹得了肺病,家里揭不开锅;小张他爹是个酒鬼,天天打孩子;小李家遭了水灾,房子都塌了..."
"您就这么一直资助着?"
"也没啥,就是从我工资里匀出一点。"二舅搓了搓手,语气轻描淡写,"那时候工资低,一个月才四十多块。可再少也够我一个人花的。孩子们有出息,我这心里就踏实。"
二舅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破旧的皮夹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张报纸剪报。
"你看,这是小刘,现在是县医院的医生了。"剪报上是一个中年男子的照片,戴着眼镜,一脸严肃,文章标题是《县医院刘医生荣获先进个人称号》。
"这个是小李,现在在镇上教书呢,比我有出息多了,教的是初中数学。"二舅又拿出一张照片,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站在黑板前笑容灿烂。
看着二舅骄傲的神情,我忽然明白了他这辈子的快乐源泉。他没有儿女,但他有一群"孩子",用他微薄的工资托起了他们的梦想。
"可您过年为啥不回家?"我还是不解。
二舅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大伙看我孤身一人,非要给红包。我哪好意思要?再说,要了也是转手给孩子们,怪难为情的。"
这时,敬老院的大喇叭响起来:"李大爷,有您的长途电话,请到办公室接听。"
二舅一愣,随即站起来。我跟着他来到办公室,只见二舅拿起那个老式的黑色座机,小心翼翼地贴在耳边。
"喂,您找谁啊?"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我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见二舅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一盏灯。
"真的是你啊,小张?你...你现在在哪呢?"二舅声音哽咽,"什么?要回来看我?不用不用,我挺好的..."
放下电话,二舅的眼眶红了。我轻声问:"是您的学生?"
他点点头,眼角有泪花闪动:"小张,当年我资助他上学。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去了广东打工。这些年,偶尔寄点钱回来,我都存着,又转给了别的孩子。没想到...没想到他要回来看我了。"
我忽然明白了二舅的倔强。他并非不爱家人,而是怕我们心疼,怕我们阻拦他的善举。在他心里,那些孩子就是他的亲人,他的骄傲,他一生的意义。
"二舅,今年过年,我有个主意。"我突然说。
"啥主意?"二舅疑惑地看着我。
"等着瞧!"我神秘地笑了。
走出敬老院,我拿出从铁盒子里偷偷抄录的几个地址和电话。大年三十这天,值得来一次惊喜。
腊月三十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我就开着车来到敬老院。二舅似乎早有准备,穿着我前几天新买的藏青色羊绒衫,外面套了件旧棉袄,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
"走吧,二舅。"我帮他拉开车门。
二舅欲言又止:"你家人多,我去了怪添乱的..."
"您是我亲二舅,哪来的添乱?"我笑着说,"再说,今年我们家可热闹了。"
"去哪啊?不是回你家吗?"坐进车里,二舅疑惑地问。
"先去接几个人。"我神秘地笑了笑。
车在县城中心的广场停下。清晨的广场上,几个中年人站在雪地里,手里捧着鲜花和礼品。看见二舅下车,他们齐声喊道:"二舅老师!"
二舅愣住了,眼镜片后面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微颤抖。
"小刘?小张?小李?你们...你们..."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哽住了。
那是我通过信件联系到的二舅当年资助过的学生。如今他们都有了体面的工作,有的成了老师,有的是医生,还有在县里机关工作的。
"二舅老师,这些年多亏了您。"小刘已经四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是县医院的医生,"要不是您当年帮我交学费,我早就辍学了。"
"老师,您还记得我吗?张建国啊!"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上前紧紧握住二舅的手,"当年您给我买的第一本《代数》,我到现在还留着呢!"
"小张,你...你怎么也回来了?"二舅眼圈红了,他拼命眨眼,像是怕眼泪掉下来。
"我接到武哥电话,昨天连夜从广东赶回来的。"小张憨厚地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给您带了点燕窝,听说对老年人身体好。"
二舅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有出息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
"二舅老师,这是我闺女。"小李推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她从小就听我讲您的故事,说长大也要当老师,像您一样。"
女孩怯生生地叫了声"二舅爷爷",二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颤抖着摸摸女孩的头,声音哽咽:"好,好啊。当老师好啊,教书育人,天底下最光荣的事业。"
广场上飘起了雪花,二舅的白发上落满了雪花,却浑然不觉。他的学生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讲述着各自的生活,眉飞色舞,像是回到了当年的课堂。
"武哥,谢谢你。"小刘悄悄对我说,"这些年,我们也想看望二舅,可他总是推辞,说自己过得很好,不用我们操心。"
"他就是这样,宁可自己吃苦,也要让别人好。"我轻声说。
回家的路上,车里挤满了人,也挤满了欢声笑语。二舅坐在中间,像个受宠若惊的孩子,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看不出来啊,二舅,您还有这么多'儿女'呢!"我开着玩笑。
二舅不好意思地笑了:"瞎说啥呢,都是娃们有出息,跟我没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小李插嘴,"要不是当年您偷偷塞给我爹那五十块钱,我连初中都上不了,哪有今天?"
"就是,二舅老师。"小张也跟着说,"记得那年我爹喝醉了,非要我辍学去砖厂。是您半夜来我家,给我爹跪下了,说您来养我,让我念完书。"
车里一片寂静。我从没听说过这事,看来二舅的付出,远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晚上,我家的饭桌上第一次这么热闹。妈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香喷喷的,冒着热气。有红烧肉、酸菜炖粉条、锅包肉、拔丝地瓜...都是二舅爱吃的家常菜。
二舅像个老寿星般坐在上首,学生们轮流敬酒,讲述着当年的趣事。妈妈坐在一旁,眼含热泪。她说,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二舅,眼看他一把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
"姐,别这么说。"二舅连忙摆手,"我这辈子过得挺好,没啥遗憾的。"
"二舅,明天起您就搬回家住。"我郑重地说,"敬老院那边我去办手续。"
二舅迟疑了一下:"这..."
"二舅老师,您就别推辞了。"小刘站起来,端起酒杯,"您为我们付出了一辈子,现在该享享清福了。我们几个商量好了,每个月轮流来看您,有啥需要尽管开口。"
"就是,老师。"小张也站起来,"我们都是您的学生,也是您的孩子。您老了,该我们照顾您了。"
二舅的眼圈又红了。他端起酒杯,手有些颤抖:"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就教了几十年书。看到你们都好,比啥都强。"
"您还说呢!"小李有些哽咽,"要不是您,哪有我们今天?多少人因为您改变了命运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屋里热腾腾的,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雾气。电视里播着春节联欢晚会,欢声笑语不断。二舅的脸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光。
夜深了,院子里飘起了雪花。送走了学生们,二舅坐在炕头,望着窗外的雪景,若有所思。
"想啥呢,二舅?"我在他身边坐下。
"想起了你爷爷。"二舅轻声说,"他老人家要是在,看到这么多孩子有出息,该多高兴啊。"
爷爷是二舅的亲哥哥,比二舅大十岁。当年家里穷,爷爷省吃俭用供二舅上学,盼着他能出人头地。谁知二舅学成归来,却一头扎进了乡村教书的苦差事里,一干就是几十年。
"爷爷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立业。"我轻声说。
二舅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他。可那些孩子,我看着实在可怜。我想,与其自己成家,不如帮他们一把。一个人的光亮有限,但可以点燃更多的蜡烛。"
我忽然明白,二舅不是没有儿女,他的学生就是他的儿女。他用自己的付出,点亮了一盏盏希望的灯,照亮了一个个家庭。
"二舅,以后每年过年,都回家来吧。"我握住他粗糙的手,那手上满是老茧,见证了他几十年的辛劳。
他点点头,眼角湿润:"好,回家。"
窗外,雪花纷飞,飘飘洒洒。新的一年就要来了,二舅的脸上,写满了平静与满足。
。就像二舅对学生的爱,终于在岁月的长河里,汇成了一条回家的路。
春节的钟声敲响了,我们相视一笑,眼中是对未来的期许。二舅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冷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幸福的味道刻进骨子里。
"下雪了,明天又是一年。"他轻声说。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