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短短三年,徐长寻从翰林院的闲散人员一跃成为吏部主事,尚书府却一年不如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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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喜我,我也不喜她,维持表面的和平罢了。
短短三年,徐长寻从翰林院的闲散人员一跃成为吏部主事,尚书府却一年不如一年。
她有个好儿子,我替别人养儿子,气量上短的不是一星半点。
我想狂也狂不起来。
好在她日日礼佛,将府里的中馈交给我。
采买流出去的银子将我私下买的铺子养得肥肥壮壮,账上年年盈利,再大的怨气也消了。
比起在尚书府饥不果腹,我也得巴结她的好儿子。
算是殊途同归。
2
宋轻棠是威远侯府嫡女,威远侯贪污军饷被砍头抄家,侯夫人一条白绫自缢在侯府门口。
圣上念及旧情,没有给她定罪,此后她便消失在京都。
徐长寻刻板肃正,一心仕途,府上连个通房都没有,如今为了宋轻棠破例,我看了都动容。
嬷嬷说着院子里的事,我没有避开徐琮。
徐琮人小,一会儿便心不在焉,我念着往事,神情恍惚。
「宋轻棠读过书吗?」
他问我,我点点头。
「她读书多不多?字写得好不好?三字经能全背下来吗?」
我又点点头,宋轻棠是侯府嫡女,更是当年京都有名的才女,追捧者无数,徐长寻便是其一。
徐琮抬头看着我,眼里滑过疑虑。
「你斗得过宋轻棠吗?」
四岁的小人总是蹦出些奇怪的话,我见怪不怪。
我摸摸他的头,轻声笑道。
「我不同她斗,她要什么我都给她」
他不乐意:「你把爹爹送给她,我就没爹了。」
「那我把你们俩都送给她,你多了一个娘,开不开心?」
他迷茫地看我一眼,又低下头描字。
他不知道,宋轻棠才是他亲娘。
3
徐琮的这双眼睛,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扰得我不安宁。
他长得自然不像我,却也不像徐长寻,那双眼睛常常迷惑我,又似曾相识。
威远侯府未被查封前,与尚书府比邻。
我住在尚书府的偏院,那里围墙破旧失修,墙根常年长满荒草。
遇到刮风下雨,积水蔓延,冲开墙根下的淤泥,腐臭味便整日弥漫在我逼仄的院子里。
我以为会同院子一并腐朽时,遇见了宋轻棠。
抱着一只小猫咪的姑娘,发髻凌乱,衣服上沾满泥土,脚步一瘸一拐,有几分狼狈。
她指着头顶上的树桠,猫调皮上树后不敢下来,她去营救,从树上掉了下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明媚耀眼的人,她一双翦水秋瞳里的我,破烂的衣服,干黄的脸颊。
她心情好时便会来找我聊天,虽嫌弃我粗鄙,却能耐心教我识字,偷偷给我看京都时兴的制衣样图,时不时送我些胭脂水粉。
嫡母要将我胡乱配人,我与宋轻棠说我不乐意。
她取笑我被话本迷了心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天经地义。
我不认同她的话,又无从反驳。
我翻墙逃跑被家仆捉回,浑身是伤趴在院子里不省人事,她偷偷给我上药。
「你怎么这么蠢,留在府里尚能温饱无虞,逃出去没有活路,若是被偷卖到烟花之地,想死都死不得。」
我内心腹诽,她金尊玉贵,有求必应,亲事也是依着她的喜好,自是不会懂我的身不由己。
姨娘家贫,外祖病重没钱医治。
她自卖为婢去尚书府做姨娘,外祖才得以苟延残喘,拖了两年去世。
她被养得天真,笃信能进尚书府全了孝心一靠上天怜悯,二靠嫡母心善。
但凡有闲钱莫不是捐到庙里,或是进了慈安堂。
又谨小慎微,我病弱她奢求嫡母眷顾,事事靠着府里,从未替我长远打算。
等她撒手去了,我一穷二白,连个依仗的人都没有。
我看不见宋轻棠的脸,只咬紧牙关忍着,那撕裂皮肉的疼痛让我恐惧,惨白的脸博得她几分同情。
她拿了一堆画册,是侯夫人替她寻的适婚男子,她前后翻了许久,抽出一张来。
「这个人如何?庶女进不了高门大户,给家世普通的人家做正妻最好,他顾忌尚书府的门第不敢小瞧你。」
威远侯与夫人鹣鲽情深,后院没有妾室,宋轻棠自然排除我做妾的可能性。
我匆匆撇了一眼,只记得眼尾那颗痣甚是撩人,看着宋轻棠揶揄的表情,耳根通红。
「他的画册怎么送到你家来?」
以宋家的门第,普通人入不了侯夫人的眼。
「从我爹的书房里偷拿的,戍边林副将的儿子,托我爹找人相看。」
我听府上的婆子嚼舌根,林副将年轻时宠妾灭妻,闹得嫡妻带着长子离家出走,自立门户,家丑外扬损了颜面。
被侯爷一顿好打后遣去了边疆,小儿子丢给老母亲养着,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就他了,林文良。」
宋轻棠一锤定音。
我从睡梦中惊醒,一闪而过的念头直冲天灵盖。
迅速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庄子上。
威远侯府落败后,我偷偷将宋轻棠的贴身嬷嬷李氏赎回来养在庄子上,她替我打理产业,又找回了不少旧人。
我摸爬滚打几年,知道要有自己的人,茫然四顾,除了宋轻棠,我无人可依,好在嬷嬷对我尽心。
我大概也就这点造化了。
4
次日一早,徐长寻进了我的院子,开口便要纳妾。
他出了一趟外差,我们有半旬未见。
三日前,我巡铺子遇见他的同僚,得知他的公差已经办完,上峰给了三日的假。
他家都没回,转身去接回了心上人。
许是连日操劳,徐长寻满面倦色,眼底青黑,胡茬刮得敷衍,下巴处有极轻的刮痕。
洒扫的婆子、侍弄花草的丫鬟都还在,他嚷着进来,我面上无光,冷着脸瞧着。
徐琮坐在桌边,小口喝粥。
他爹进来,他也未行礼。
徐长寻没料到徐琮在,侧脸烧红一片,让嬷嬷将他抱走,他哭嚎着不肯,我伸手拦住。
「让他一起听听,他听说要有个读书写字的娘,昨夜闹腾了半宿。」
我语气寻常,徐长寻面色暗红,朝我发火。
「周如梅,你惯会拿孩子做筏子,你读书少,三从四德的道理也该懂」
「你读书多,把一个没名没分的姑娘藏在府里,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丝毫不让,当面讥讽他,他忍着怒气,压着嗓子。
「轻棠往日吃了太多的苦,无处可去,我给她一处容身之地,有何不可?」
我尚未接话,徐琮便插嘴进来。
「娘亲说,她不要我们了」
徐长寻铁青著脸,训斥他不知礼数,待听清他的话怔住了,疑惑地问我。
「这是何意?」
我放下碗筷,擦擦嘴角。
「字面意思,要么我们和离,我走,要么你就当养个外室」
「你……」
徐长寻面上的难堪一闪而过,甩袖气愤的离开。
5
吃完饭,徐琮闹个不停,我便带他去看新娘亲。
秋棠院是徐长寻特意改的名字,牌匾上的三个字刚劲有力,是他的笔迹。
当年我们新婚,他翻看账本时嫌弃我字丑,便让我跟着他的字帖练字。
我们也有过一段红袖添香,相敬如宾的好日子。
五年未见,当年名冠京都的才女,面色干黄,脸颊微陷,浑身瘦骨嶙峋,宽大的衣袍将她衬的越发瘦弱。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徐琮拉着我上前,一点不认生。
「你就是我爹给我找的新娘亲吗?」
宋轻棠看着我,眉眼上扬,自成风情,伸出枯瘦的手捏捏他的脸颊
「叫声娘亲来听听」
徐琮低下头,沉默不语。
6
她想牵着徐琮进里屋,徐琮不肯。
我告诉他夫子给留的课业宋轻棠能教,他便扭扭捏捏地进去了。
徐琮天资聪颖,三岁启蒙,我那点笔墨压不住他,他同徐长寻一样,以学识辨人。
夫子让画一幅简笔水墨,我带着他在厨房观察了一天的走地鸡,鸡汤都喝光了,也没能下笔。
如今有宋轻棠教他,我也省心。
我站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下,抬头看着日光洒在树叶上留下的斑驳,内心浮起一点莫名的情绪,不知是悔意多还是恐惧多。
那日,宋轻棠给我推荐了林公子。
侯夫人给嫡母下帖约着踏青,同去的还有与侯府相熟的几家夫人,均带着家里的公子小姐。
湖光潋滟,妹妹们与相熟的小姐三三两两的走开,只留我孤零零的站在河岸上。
我神思不属,在湖边跌了一跤,崴了脚疼痛难忍。
一身轻便长衫的徐长寻此时出现了,他与长兄是同僚,时常来府里拜访,偶尔遇见会问声好。
他见我孤零零的坐着,便好心扶我,我左顾右盼,心下焦急不已。
「四小姐在等人?」
见我犹豫,他松开手。
「这边风景甚好,我想多看一会儿,晚点我的丫鬟会来寻我,便不耽误徐公子。」
我在宋轻棠的嘴里听过徐长寻的名字,他时常给她送些新巧的玩意。
徐家家世不显,但底蕴深厚,商铺开遍大江南北。
玉珍堂的鎏金镂空香薰球价值千金,面市的第二日便挂在了宋轻棠的腰间,小巧精致,惹得众多小姐眼热。
她一边抱怨他的爱慕毫不遮掩,又来者不拒,吊足了徐长寻的胃口。
宋轻棠从不无的放矢,我能出门的机会不多,今日踏青人多眼杂,也是公子小姐暗地相看的好日子。
林家无正经主母,她或许会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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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寻没走,就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脸上有几分落寞之色,我与他实在不熟,又不好驱赶。
想站起来离开,脚踝又疼痛难忍,天知道我根本没什么丫鬟,一时羞愧一时恼怒,撇开脸盯着湖面发呆。
「四小姐与宋小姐可熟吗?」
许是太过无聊,又或实在无人可诉,徐长寻同我搭话。
我一脸震惊。
我与宋轻棠的关系,除了李嬷嬷,无人知晓。
在我眼里,她待我如那只狸猫,救我于水火,她本身却不以为然,能时不时供她取乐便足矣。
侯夫人家教甚严,她也只敢偷偷在树下墙角给猫搭个窝,何况是我。
我强压着慌张否认「不熟,宴会上偶有遇到罢了」
「哦,那你为何有这蜀锦丝帕?」
他抬手指着我的袖口示意。
这方丝帕是宋轻棠送我的生辰礼物,特意让嬷嬷绣了一支梅花,质地柔软细密,我很是喜欢。
「这帕子有何不妥吗?」
「这方帕子与轻棠手中的出自一匹,今年的新布上旬刚运过来」
他看着我意味不明,我脸色燥红。
我爹挂着尚书的名头,实权早已旁落,偌大的府邸入不敷出,我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断是用不起蜀锦。
「宋小姐与五妹交好,府里的姐妹们都有。」
五妹是嫡母所出,嫡小姐的关系自是比我亲密,我笃定他不会一一去打听,话刚落,徐长寻的面色更加难看。
我悻悻地闭上嘴。
宋轻棠拿他的心意做人情,他脸皮再厚怕也难堪。
我赖不住尴尬站起来,脚跟发麻,晃晃悠悠撞到他的肩膀,他伸出手扶着我,我没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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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廊桥时,他站定了问我。
「轻棠今日约了好几家公子游湖,独独没有约我,我使银子让船家拖住他们,我是不是很卑鄙?」
我一脸讶异,他今天怕是撞了邪,抓着我这个半生不熟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突然懂了宋轻棠的安排,那些被约来游湖的公子们,林文良也好,其他人也罢,今日与我都无缘了。
颓然松开手,没理会徐长寻的怪异,一瘸一拐往前走。
没走两步,身后一股力扯着我掉进湖里。
湖水淹过头顶,我听见远处的呼喊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落水声,溅起了水花洒在湖面上。
一只手将我的头按向水深处,我挣扎不及,又被拖着游了一阵才冒出水面。
回头一看,吓的灵魂出窍,一架破烂的马车浮在我们落水的地方,一匹马被纤绳束缚,在水里胡乱地蹬着四肢。
一切都乱了套。
有人围了上来嘘寒问暖,不久后有衙役下湖捞马车。
原来停在路边的马车被孩童打伤了眼睛,疯狂之中撞过来,躲避不及,徐长寻拉我跳水躲过一劫。
我披着披风瑟瑟发抖,由嫡母的婆子搀着离开。
身后的窃窃私语,我置若罔闻。
今日若不是徐长寻,我高低也会出点「意外」,攀扯一位公子。
我没想到,宋轻棠对徐长寻真起了心思,如今这局面,她没有料到。
站在人群中,她远远地望过来,我茫然无措,低头避开。
人群很快被疏散,隔日,我不顾名节试图勾引徐长寻的流言传遍大街小巷。
徐长寻对宋轻棠一掷千金众所周知,流言蜚语一边倒,无非说我不自量力,手段下作,妄图高攀。
我爹面上难堪,眼神中透出的精光出卖了他,让管家赐我十鞭,将我关在柴房反省。
又怕我真出了好歹,让府医替我医治。
徐家富庶,是我一个庶女再好不过的归宿。
他让兄长给徐府送了谢礼,只道我伤了身体不能亲自答谢,又将我受罚的事私下告知。
我受无妄之灾,被连累了名声,婚事艰难。
不久后,徐家松了口,备了聘礼上门提亲。
我一颗心才彻底松下来。
我能抓住的东西太少了,心里的那点愧疚被压下,未再见过宋轻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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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忆中抽出身,我看着徐琮一蹦一跳从屋里出来,惯常端着的架子没了,有了孩童的鲜活。
宋轻棠带着他练了字,又教他画了一幅活灵活现的公鸡捉虫图,他脸上的笑容没有断过。
我牵着徐琮同她告别时,她看着我眼底含笑,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虽然她此刻面黄肌瘦,不再是当年那个享誉京都的高门贵女,可身上的那种气势,总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摩挲着手上的一枚玉佩,目送我们出了院子。
那是一块扇形的吊坠,还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挂在徐长寻的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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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寻知我去见过宋轻棠,晚间便来我的院子。
我下厨给他炖了雪梨汤,他一口喝完,抬起头,眼里有几分愧疚。
「早间我说话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我低着头不说话,他起身坐在我旁边。
「那时宋府刚遭难,我知道你偷偷把她贴身的婆子都买了回来,你刚接管府里,手上没有现银,将嫁妆都典卖了。」
「宋府众人被收监,我不眠不休上下打点,你买下她的贴身婆子,都是为我打算,如今我给她一个安身之所,你又何必计较呢?」
人总是如此奇怪,你若是强硬的分寸不让,他便火力全开燎的你寸草不生。
你若沉默示弱,他便软下来,自以为是的替你找补。
我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抬头看着他,伸手摩挲着他的侧脸,泪眼朦胧,眼里满是不舍。
「我们成婚五载,你给我体面,我也该偿还你的恩情了,你难得如意,我夹在你们中间,三个人都不自在」
「她有她的尊严,做妾辱没了她」
这一夜,徐长寻留宿在正院,我们如新婚那般恩爱,他捧着我的脸诉说内心的亏欠。
房间里暗香流动,挂在床头的香囊摇摇晃晃一整夜,寅时方得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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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寻离开后,我睁开眼,放空思绪望着头顶的双面并蒂莲丝帐。
桌上留着他给我的和离书,上面洋洋洒洒签着他的大名。
除了嫁妆,他一并送给我不少庄子和铺子,府上的现银折了一半送给我。
我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这几年,我时常精神恍惚,一半因为胆小,另一半则是怕报应。
威远侯被收监后,徐长寻过府一趟,将我们的婚事提前。
我送他离开后,无法入眠,从偏院爬进侯府找宋轻棠。
刺耳的猫叫声惊得我浑身颤抖,我躲在树后,见她捏着那只象征我们友谊的猫,将它的头死死地按向池塘。
猫奋力挣扎,爪子将她的胳膊抓出血痕。
她不管不顾,稳稳地将它按在水里,面色狰狞中带着癫狂,深深地印在我的梦里。
等她走后,我将泡在水里的猫捞出来,埋在了它最喜欢的树底下。
威远侯被砍头时,我与徐长寻成婚不过两个月,那时我已有了身孕。
我将侯府熟识的丫鬟婆子买回来安置,又四处打听宋轻棠的下落。
在破庙找到她时,她衣不蔽体,浑身是血,亵裤上的不明污渍让我心惊胆战。
脖颈后的淤痕让她昏迷不醒,我请大夫调理了许久,她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我,徐长寻轻薄了她。
她给我看了那块玉佩,慌乱之中从对方身上扯下来的。
一向高傲的宋轻棠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将心中的那抹疑虑压下。
我安顿好她,回府时,在门廊角落里碰见了徐长寻。
站在他身边的人同他一般高矮,隐在黑暗中。
那人嗓音低沉,不住地用手指按压着额头,焦躁地来回走动。
「你已经娶亲了,嫂嫂有了身孕,以后便不要再念着她了。」
嫂嫂?
我们成亲后,从未听人说过徐长寻有兄弟姐妹,逢年过节也未有亲戚上门拜会,此人言语熟稔,不似作假。
我将身子隐在门后。
徐长寻额头青筋凸起,压低声音同他争执。
「与你何干?你管好自己的事,以后有事约到酒楼,莫要再进府。」
那人气急败坏地走了。
徐长寻进主院时,浑身狼狈不敢,额头红肿,手肘上都是淤青,脖颈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我追问他原因,他闭口不答,我想给他上药,他又执意不肯。
夜半醒来时,我借着窗外的清月,见他手握那枚扇形玉佩,靠在床沿上发呆。
那时,我才知道扇形玉佩是两枚。
徐长寻有个隐身的弟弟,那个弟弟同样爱慕着宋轻棠,甚至不惜将她玷污来满足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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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询问玉佩的来历,徐长寻遮掩而过。
那一刻,我知晓他从未将我当成枕边人。
藏在心里的爱人,从不示人的弟弟,和不善经营却翻倍增长的产业。
玉珍堂是徐府产业中交给我打理的一部分,用来掩人耳目,不是,只是掩我的耳目罢了。
留了心眼,我派人守在玉珍堂对面的茶楼里,悄悄尾随掌柜和小厮,才发现徐家的产业大得惊人。
徐长寻口中的酒楼,也是他的产业之一。
我置身在迷障中,被他们牵扯着,终日惶惶不安。
内心有种预感,想要替宋轻棠遮掩。
我寻思了许久,想到一个人。
姨娘还在世时经常去善堂乐捐,供养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我在善堂等了几日,见到了阿护。
阿护带宋轻棠离开的前几日,她有了身孕。
我想劝她流掉孩子重新开始,又不敢私自揣摩她的心思。
那只死相凄惨的猫让我认清位置,它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狠狠地瞪着我,嘶哑尖叫,我无能为力。
宋轻棠告诉我,如果她生的是儿子,让我带进徐府。
怀胎六月时,我便借接管府上诸事为由巡查铺子,老夫人以为我恋慕徐府权势,不曾劝阻,只教人用心伺候着。
那时徐长寻为了升迁,寻到一个江南督建水渠的差事,一切都是如此的巧合。
我又佯装生病,赖在庄子上生产,等宋轻棠足月生产才搬回徐府。
宋轻棠将襁褓放在我的身侧,满眼都是冷寂。
我胆小怕事,不敢带阿梨回府,便将她托付给了阿护,只带了徐琮。
我的女儿,我取名阿梨,从小便不在我身边,好在她处处像我,丝毫没有徐长寻的影子。
我 日日胆战心惊,不敢过问宋轻棠的用意。
她分明在江南过得惬意,为何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受了流刑的模样,还透露行踪给徐长寻。
好在,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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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的当晚,我便带着嫁妆出了徐府。
和离书递到府尹府衙盖上章,我同徐长寻和离的事便也遮掩不住了。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只要是活物能开口言语,必要调侃几句徐府的私事。
我顶着流言嫁入徐府,为了成人之美离开,话本照进现实,但凡是个人都能夸我一句大义。
和离后,在徐府娇养了一个月之久的宋轻棠便高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好事的人,请说书先生编了故事。
将我们三人的恩怨情仇演得绘声绘色,我戴着兜帽与金花坐在茶楼的角落里。
14
威远侯府鼎盛时,宋轻棠的名声家喻户晓。
多少青年才俊争相一睹她的芳容,上门提亲者如过江之鲫。
一方面是因她的才名,另一方面,则是因她的家世。
威远侯与夫人自小相识,侯夫人出自江南富商。
当年出嫁时,嫁妆单子好几十页,嫁妆更是绵延几十里,金银玉器数不胜数。
据说迎亲时,唱礼单的傧相就有好几个。
侯府无姬妾,仅有宋轻棠一个独女。
当年案发时便有人质疑威远侯贪污军饷的目的。
可证据确凿,账册数目丝毫不差,御史告发、三司会审,很快便呈递御前,盖棺定论。
宋轻棠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有心人打听到她这些年漂泊无依,流离失所,一度被卖入高门大户为婢。
直到被徐长寻找到,才得以解脱。
堂上说书先生声音雄厚有力,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无非是造化弄人,有情人冲破阻拦终成眷属。
看客中不乏怀春少女,更是感动得泪水涟涟。
更有甚者,拿出据说是侯夫人嫁妆的礼单,传抄者众多,不论真假,当长个见识。
堂下窃窃私语,沉寂了几年,威远侯贪墨的动机也被人提了起来。
一时坊间传闻不断,同类话本一抢而空。
我一阵后怕,宋轻棠这盘棋下得大,这几年她在江南,时不时往我的庄子上递信。
兴致来时,便让我挂些助兴的香囊在房间里,又讲遇到了某个游医,得了什么方子补气养血甚好,让我给徐长寻调理。
起初我并不理睬,渐渐地她便给我施压,拿阿梨要挟我。
我偷偷找大夫看了方子,都是些断子绝孙的邪方。
我只能同她虚以委蛇。
很快便能离开这些牛鬼蛇神,我忍着激动,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金花,打赏说书先生。
这茶楼也有我的股份,不算便宜了外人。
离开时在拐角撞到一个人,我抬头看过去,便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那扇子一般密厚的长尾睫毛处,有米粒大的浅浅疤痕。
「姑娘,你没事吧?」
他扶稳我后退后一步,看清我的脸,面容有一丝怔愣,朝我作揖后转身离开。
「金花,你去打听下这位公子是何人?」
15
我找出阿护的回信,拿着林文良的画像,呆愣了许久。
当年宠妾灭妻被发配边疆的林副将是徐长寻的亲爹。
他是威远侯的亲信,本该随侯爷留在京都,却因家丑声名扫地,被发配边疆。
宋轻棠久居江南,出入都有一男子陪伴左右。
阿护偶尔在信中提过几笔。
林文良既是林副将的儿子,与宋轻棠有旧时情谊,能得她青睐也是好事一桩,我便未多留意。
他竟是如此大胆,还如此自信。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谁是猎手谁是猎人还真不好说。
犹记徐琮周岁时,徐府大宴宾客,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次日我去寿安堂请安,佛堂里便多了一尊和田玉佛,玉质通透,雕工更是了得。
那玉佛高两尺,由整块上等和田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如脂,通体莹白无瑕。
只在底座处隐约透出一抹淡青色的水痕,宛如云雾缭绕。
玉佛表面经过精细打磨,触手生温,在光线下泛出柔和的莹光,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佛光。
佛身衣袂流畅自然,褶皱处线条细腻,仿佛微风拂过,衣袍轻扬。
我盯着它久久移不开眼,悲悯的佛祖眼睑微睁,似笑非笑,顷刻便能化解一切悲喜。
见我失态,老夫人宽容我的失礼。
将玉佛的来历及背后的深意娓娓道来,话里话外讽刺我小家子气,见识短。
我低头受教,心中激荡不平。
我第一次见这尊佛像是在威远侯府,宋轻棠带我躲在假山后偷看画本子,被下人撞见,慌忙间进了祠堂,西厢房便供奉了这尊玉佛。
那时我感慨徐家果然富贵,辗转购得了流落在外的珍宝,等老夫人死了,我承了家业,这可都是我的宝贝。
如今一看,我是进了贼窝。
林怀远出生草莽,威远侯剿匪时被收入麾下,有了一番境遇。
老夫人作为他的原配不过是乡野农妇,吃了些许年的粳米便觉得高人一等,将我贬的一文不值。
可惜日日吃斋念佛,该来的还是会来。
如同林文良眼尾刻意点掉的痣。
日子再久,痕迹都还在。
16
隔几日发生了两件事,流言才慢慢消停下来。
其一是京兆府尹派属官对各大书坊的存书例行检查,抓了一批私下倒卖禁书的商贩,又将各大书坊掌柜传去问话,言明兴书需重礼仪教化之途。
风月话本乃是调剂,切不能因利而舍本逐末,将话本刊印量生生压下了两成。
其二便是徐长寻广发请柬,以正妻之礼迎娶宋轻棠。
一时京都无人不夸赞两人情比金坚。
至于我,获得一句成人之美的贤名。
17
马车在一户民宅前停下,我站在门口许久。
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来开门,白皙的皮肤,圆圆的眼睛,抿嘴时露出两个梨涡,霎是可爱。
她用手扶着门,一脸警惕。
「你们找谁?」
我蹲下来,眼角湿润,放缓语气问她。
「你是阿梨吗?我来找你和阿护叔叔。」
正厅走出来一位青年男子,还未走进,我便叫道「阿护」
他脸上抑制不住的激动,引着我进了院子。
「宋小姐将我们安排在这里,说等到你后立刻动身。」
我抱着阿梨爱不释手,掰开一块饴糖喂给她。
她懵懵懂懂地看着我,得到阿护的允许才高兴地接过来,放进嘴里。
「阿护,这些年辛苦你了,你把她照顾得很好。」
金花将阿梨抱下去,我郑重地回他一礼,他侧身避开。
「当年姨娘捡到我,救我性命,我如何担得起小姐的大礼。」
我的姨娘,许多年没人提起过了。
幼时我恨她软弱不争,此刻又莫名地怀念,却连她的脸都记不起来了。
有些怅然,我问他今后的打算。
「我先将你和阿梨送到江洲,再来接宋小姐。」
他脸上的羞怯一闪而过。
我满脸惊诧,心里不是滋味。
18
次日,阿护带我们乘船,我将写好的信给李嬷嬷,请她转交。
林、徐分府,既避开了父子同朝为官品级的限制,让徐长寻青云直上。
当年为匪那些年,积攒的身家也可渐次充入徐府产业,时日一久,无人能说清楚来源。
林文良文不成武不就,在京都众公子中寂寂无名。
徐长寻将徐家产业给他打理,见账上年年盈利,便误以为他的出路在此,未曾插过手。
我却不信他有此才能。
宋轻棠高调嫁给徐长寻,林文良还能忍耐,他经手的产业怕是早已易主。
徐家的铺子我只分红利,为了阿梨以后的日子,我老老实实地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宋轻棠。
以后天高路远,相见不如怀念。
船行至江面上,我因为晕船全身无力,倚在窗户看风景。
久居内宅,我从未有机会见过如此辽阔的风光,久久挪不开眼。
阿梨端药给我。
「阿护叔叔说,你是我的娘亲?」
我伸手摸着她柔嫩的脸颊,点点头。
「阿梨想让我做你的娘亲吗?」
我把她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的奶香味,这么多年悬着的心第一次落到实处。
「娘亲有许多不得已,不能在阿梨身边,以后娘亲再也不离开阿梨。」
她笨拙地吹着药汁,小心翼翼喂进我的嘴里,我便知道她接受我了。
扭开头,擦去眼角的泪,如何都擦不干净。
喝完药,我抱着她睡觉,香香软软的身子靠在我的怀里,内心无比满足。
19
徐长寻与宋轻棠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有从京都去江洲访客的熟人告知我消息时,我一脸淡然。
对方满脸可惜。
「都说你与徐大人伉俪情深,有了嫡子竟也能被休弃,众人只看到徐大人对宋轻棠的好,何人能体谅你的苦」
我纠正她「是和离,不是休弃」
「和离不过是名声好听些,终究还是他对不起你。」
细细打听才知道,徐长寻日前有望升任吏部侍郎,前途大好。
我有嫡子傍身,莫名被鸠占鹊巢,是个人都能对我同情几分。
我抬眼看着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阿护,心里平衡了些。
我们的船还未到江洲,徐长寻便已经成亲了。
宋轻棠回寄给我的信,短短四字坚韧挺拔。
「莫管闲事」
我轻笑出声,随手将信点燃。
宋轻棠故意将婚期说得晚了一个月,阿护一腔热情付诸东流,消失了好一阵子。
我拿着银钱看了几家商铺,又开起了书坊。
无事时日日便守在铺子里,教阿梨写些简单的字。
日子平静又温馨,也鲜少再关注京都的事情。
再次收到宋轻棠的信已是三年之后,她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她并未考虑到我识字有限,我只能拉着阿护一起看。
她说她的昔日好友城阳郡主不日便要下嫁,她欲带徐琮来看我,我一脸恍然。
信里提到徐长寻,已升任吏部侍郎,她筹办宴席时,查出有了身孕,双喜临门。
温情包裹着甜蜜跃然纸上,我尴尬地收起信纸。
阿护又消失了一段时间。
他陪着宋轻棠在江南五年,给林文良做了陪衬,心里怕是也难受。
信中描绘的是令我陌生宋轻棠,相夫教子、管理内务、左右逢源都是我无法想象的场景。
唯一有印象的是她溺死那只小花猫时脸上的狰狞与狠绝。
20
说要下江南的人久久未至,我便当是她随便说说。
这一年的冬天,江洲下了大雪,我陪着阿梨堆了雪人,围在炉边烤栗子时,有人敲门。
我顶着风雪拉开门,门外的人戴着厚厚的毡帽,帽子上堆满了雪花。
看清来人,我怔住。
徐长寻站在廊下,定定的看着我。
我站着许久未动,他也没有开口,直到阿梨拿着灯寻过来,我才回过神来,将他迎进门。
门帘隔绝了风雪,室内却静得出奇,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阿梨便是我们的女儿?」
我点点头,他哑然失笑,睫毛上的雪珠随着他的动作溶化氤氲进瞳孔中,莫名多了些情绪。
「我们成婚五年,我被你和宋轻棠耍得团团转,周如梅,你真是好深的心机。」
我握紧手中的茶杯并不接话,静静地看着他。
「宋轻棠如何对你说我的?她说我轻薄了她,让你狸猫换太子将她的野种放在徐府养了五年,我的女儿成了孤女」
他一脸愤懑,声声质问,我不喜不怒。
「徐琮不是野种,是你弟弟与宋轻棠的儿子」
徐长寻脱下毡帽,头顶已有了白发。
曾经握笔的双手满是冻疮,脱下鼠皮大氅,内里单薄,我故作未见,将金花叫来吩咐几句。
随即将炭火中的栗子拨出来,递给他。
他眼底青黑,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鸷,是让我陌生的情绪。
问我「你如何知晓?」
我低着头认真捡着栗子,拿布擦干净乌黑的手指,抬头问他。
「我知晓什么?知晓你竟然有个弟弟?还是知晓你弟弟竟然觊觎你的妻子?」
他眼神闪躲,我轻笑一声。
21
「你千里迢迢冒着大雪来找我,只是为了质问我吗?」
玩了一辈子的鹰,反倒被鹰啄瞎了眼睛,能叫什么新鲜事。
宋轻棠料到我胆小,不敢真的暗害徐长寻,便将儿子放在我身边抚养。
昔日才女跌落神坛,家破人亡还被人糟蹋,养伤之际「恰巧」遇到林文良。
从前的白月光变成了心底的朱砂痣,两人蜜里调油。
宋轻棠褪去矜持洗手作羹汤,每每千里传信同我分享滋补汤药方子,林文良被她养得断子绝孙。
五年她将徐家的产业收入囊中,又亲自跟着商队去漠北收皮子,搞成一副蹉跎凄惨的模样。
重操旧业,亲自收服徐长寻。
「你猜你的弟弟如何能甘心情愿地让你娶她?」
徐长寻沉默了,他就着火炉不停揉搓着双手,手背赤红,青筋凸起。
「我听老掌柜说,当年林副将宠妾灭妻,前夫人一气之下带着长子离家出走,林副将常年在外,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被丫鬟欺辱,嫉妒和不甘都算到你的头上,这些年没有一儿半女,咋一得知宋轻棠竟给他留了子嗣,怕是命都愿意掏出来给她」
温柔乡,英雄冢,何况是林文良这种 孬。
「半月前,母亲身体不适,我请太医来府里看诊,诊出她中毒已久,她日日燃的佛香中掺杂了毒粉」
徐长寻双目赤红,捡起一颗栗子剖开放进嘴里,声音哽咽。
「我生了疑,便将府内的器具都查了一遍,没想到他疯癫到连母亲都敢暗害。」
徐家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府上的器具、药材、布匹丝绸均是自家铺子供的,更不说庄子上送来的四季瓜果蔬菜。
宋轻棠作为掌家夫人,她让他们三更死,他们活不到五更。
「她已经疯了,连林文良也跟着疯了。母亲去世当晚,她一把火烧了徐府,便带着琮儿走了,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
22
徐家产业被掏得干干净净,林文良日日酗酒,闹市癫狂臭骂说些混账话。
城阳郡主出嫁那日,他混混沌沌说看见了宋轻棠母子,上去与侍卫争执,混乱中被惊马踩伤,半身不遂。
他被扔到徐府门前时,只剩一口气。
京城都在传徐长寻与林家的关系,城阳郡主这一举动无疑坐实了谣言。
「如今京都都知道了徐家的丑事。」
哥哥逼走了嫡妻,强占了弟媳。
弟弟复仇逼死了母亲,弟媳不甘受辱携幼子自焚而亡。
话本子都不敢写,能想象我的书坊又要大赚一笔。
「那火场并没有尸身,外人却只肯信我为了遮丑暗害了他们」
徐长寻因私德不修被撸去了官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不过如此了。
我唏嘘不已,暗自琢磨着新起的话本有了素材,便听徐长寻道。
「我如今只剩阿梨这一个女儿,我想」
我制止住他,问了一个藏了很久的疑问。
「你爹让你们去抢侯夫人的嫁妆,你就这么听话?那威远侯当年事发,与你爹是否有关系?」
徐长寻面色一怔,一脸迷茫「侯夫人的嫁妆与我何干?」
「宋轻棠原本携带着侯夫人的嫁妆回江洲老家,你半路拦下她,是也不是?」
「你故意将她引开,不是好让你弟弟下手夺宝?」
他似是想到什么,双手捂住眼睛,不住的呢喃「难怪,难怪」
「那日我得知轻棠要离开,想留住她,你恰好有了身孕,我便劝她,等你生产了便接她进门,哪知她与我大打出手,我负气离开,再没有见过她,直到三年前」
威远侯府落魄后,宋轻棠着镖师压着大批的财物回祖籍。
徐长寻执意见她一面,她落单被林文良暗害,随身物事被抢夺一空,镖局也无一人幸存。
此事无苦主报案,又发生在京郊,狠狠落了京都卫戍部队的脸面,最终定性为游匪劫镖,就此遮掩。
我撇开眼,徐长寻有点聪明,但是不多,却与他弟弟一般自信。
「佛堂那尊和田玉佛便是侯夫人当年的嫁妆之一,你的好弟弟为了讨好母亲,将它私留下来」
「难怪新婚次日去敬茶,未曾瞧见那尊玉佛,怕是他们将我蒙在鼓里」
他的不知情,救了他一命。
徐琮完美的继承了宋轻棠的聪慧,我的阿梨娘亲不出挑,还有个这么蠢的爹爹,以后可如何是好。
我对他的遭遇报以同情,也仅此而已。
「阿梨是我的女儿,当年我将她放在庄子上是不得已,往后如何都不会让她离了我的身边。」
「她让你换子,你为何不揭穿她?」
徐长寻愤恨的目光如实质般刺到我身上,仿佛他这段时间的苦都有了发泄的出口,那些夜不能寐的悔恨也能减轻一些。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为何要揭穿?这五年若不是我精心养着徐琮,你以为阿梨能健康活到现在?她主动避开你们,你们脸多大天南海北的找她回来,你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你爹同威远侯府有没有烂账没算清尚不知情,你离我们远远的,比什么都强。」
「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捂着头一脸不甘,我提着水壶将炉子浇灭。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听不懂人话,当年她不愿意做妾对你大打出手,隔了几年你又故技重施,欺她孤苦无依,强留她在府里」
「威远侯虽败落,她还是清白之身,是良家女子,你让她自甘堕落做个可以任人贩卖的妾室,你弟弟糟蹋了她,她竟还要对们感恩戴德吗?」
我将金花端进来的面摆在桌上,又在塌上铺好被褥。
「今夜过了你便离开,随便去哪里都行。」
23
次日清晨,徐长寻便离开了,门房送来了我留给他的包裹。
下了一夜的雪总算停了。
等路上冰雪融化时,宋轻棠带着徐琮来了。
「徐长寻来找过你」
宋轻棠恢复了往日容光焕发的模样,她倚靠在临窗的塌上,慵懒惬意,伸手抚摸着微凸的小腹。
我犹豫了许久,「他毕竟是阿梨的生父」
对面的美人抬眼望过来,嘴角上扬,眉目含笑。
「阿梅,我从未骗过你,你为何如此惧怕我?」
「林怀远做土匪时藏了不少好东西,送给我爹,我爹没收,他又让林文良拿来讨好我,我退下来的东西出现在玉珍堂,我便知道他同徐长寻是亲兄弟。」
「徐长寻满心满眼只有读书,人又刻板持正,有颗赤子之心,我便待他多了些真诚,没想到他与其他人并无区别,有妻有子还贼心不死。」
「那日我受辱,当下便知道是林文良所为。我故意误导你,是不想你用情太深,徐长寻今日可以纳我,明日便可纳旁人,你身后无依无靠,凭着嫡子坐稳主母的位置便衣食无忧,若是有了感情便有了奢望,最终都是自苦。」
「我爹便是如此。」
我睁大眼睛,挺直腰身。
她拿起一旁的蜜饯放进嘴里。
「我爹贪污挪用确有其事,他眼热外祖家产弄死了我娘的未婚夫强娶了她,又奢望获得她的真心,我娘一心经商,我爹便处处强权欺压,我娘便与他对赌,我爹没有资本便挪用军饷,两人为了斗法折了性命。」
她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何时淡了下来,满眼落寞。
「是不是很可笑?我娘悔恨不已自缢,从没考虑过我一个孤女要如何生存。」
「所以我留下了徐琮,也会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我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林文良半身不遂,吊着一口气没等到大夫过来便死了,这个家要怎么完整?
我不会弯弯绕绕,指着她的腹部问道
「这个也是林文良?」
她被我的蠢样子逗得乐不可支。
「徐琮从来只认一个爹。」
不管外面如何风言风语,徐琮可是徐长寻正经的嫡子。
徐长寻不仅保住了命,还能延续香火,宋轻棠终究还是留了他性命。
24
宋轻棠在我府上寻了个清净的院子住了下来。
平日不常来找我,我便如往常一样。
早起送阿梨去了私塾,带着金花去铺子。
白日便在阁楼上奋笔疾书。
如今我的字有模有样了,书坊畅销的画本子多出自于我手里。
案牍劳累一天,踏着月色回家,再抱着我的心肝入眠,便是完美的一天。
徐琮被宋轻棠送到了临县的云山书院。
听说徐长寻在书院谋了个差事,平日便住在书院的后舍。
他大概看出了宋轻棠的用意,便尽心辅导徐琮课业。
次年的秋日,宋轻棠产下一子,跟着她姓宋,记入宋家族谱。
徐长寻趁书院旬假时过来,远远地看过一眼便离开了。
他给阿梨买了许多姑娘家爱的头花,阿梨客气地收下,说了声谢谢叔叔,他撇开脸抹着泪。
「徐长寻去周府将亲事提前时,曾私下里寻过我,那时我爹被收监,我娘郁郁寡欢,府里人心惶惶,我 日日担惊受怕,他假意安慰我,哄着我,时不时打点门外的禁军。」
宋轻棠摇着纱扇,面色淡淡的。
「那时我不知道你们的婚事已经提前了,还期待他救我于水火,离京那日他私下约我见面,镖局的人警惕匪患,担心有诈,好言劝我,我从未怀疑过他,傻傻地去赴约。」
「他却同我讲让我做妾。」
严词拒绝后,回头发现镖局的人无一生还,她也被打晕,失了清白。
「人人羡慕我的出生,却不知道我娘对我和我爹始终寡淡,我只想远离伤心地平静地过日子,是他们不放过我。」
「阿梅,你说我有错吗?」
我哄着襁褓中的幼儿,没有搭话。
这个孩子长得不像徐长寻,我瞧不出异样。
「如今事都了了,宋家有了后,你也算对得起侯府,往后便安心过日子,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她沉着脸,眼里满是不屑。
「可不算了了。」
我内心一惊。
25
林怀远常驻边塞,受威远侯牵连,经年过去还是副将,如今年老解甲归田。
他回京之后回林府,府上早已破败不堪,转头去徐府,也是一片灰烬。
多方打听,来到江洲,人已是疲惫不堪。
徐长寻同他并无多少父子之情,他待徐琮倒是亲热。
可徐琮早已过了孺慕之情的年纪,做事一板一眼,他亲近不得。
拿着军营补贴的银两赁了个院子,找个老仆人伺候着。
宋轻棠去见过他一次,隔日他便执意要将徐琮改姓林。
徐长寻在京都身败名裂,徐琮的仕途之路艰难,任凭如此,徐长寻也未同意,父子俩撕破脸。
我懂了宋轻棠的未尽之语。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名声尽毁,父子反目,子孙溃散,再惨也不过如此吧。
林怀远的举动彻底激起了徐长寻的逆反心理,他拿着徐琮的户籍名帖去府衙,将其改到我的户上。
我名义上是徐琮的亲娘,和离后自立门户,子随母姓并不少见。
周言琮。
我离开府衙时,握着温热的户帖,看着徐长寻一脸无奈。
宋轻棠却是心满意足,隔日便带着次子回了京都。
26
徐琮完整的家里,有我,有姐姐阿梨,还有爹。
貌合神离的一家人。
他记忆里的我早已模糊,经过几年的相处,又渐渐热络起来,无人告知他真实的身世,他与阿梨不太亲近。
阿梨这些年被我养野了性子,与中规中矩的徐琮天壤之别,阿梨嫌弃他死板,徐琮嫌弃阿梨离经叛道。
好在他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院子。
逢年过节,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家人凑得整整齐齐。
阿梨也有了爹,我不亏。
她偶尔问我阿护的事情,我答不上来。
「阿护去了京都。」
徐琮告诉她,她不信。
「宋娘娘给我写信,说他教弟弟武术。」
徐琮话说了一半,他没告诉阿梨,弟弟会说话之后,宋娘娘让弟弟喊阿护爹爹。
我将他书案上的信折叠好,恢复原样。
躺在藤椅上,晒着春日的阳光,惬意无比。
(全文完)
来源:依海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