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度速度港岛幻象——评程皎旸新作《打风》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4-28 08:00 3

摘要:当代华语写作中,几乎没有哪位青年作家像程皎旸这样,执迷于将香港当作她的舞台。她在这里布景,在这里选角,在这里移动自己的镜头,追随人物的背影,带我们进入重重迷雾。从《危险动物》到第四部短篇小说集《打风》,作家近十四年的国际都会生活都有了向下沉淀的迹象。执笔为刀,

▌李婧

《打风》程皎旸 著 作家出版社

当代华语写作中,几乎没有哪位青年作家像程皎旸这样,执迷于将香港当作她的舞台。她在这里布景,在这里选角,在这里移动自己的镜头,追随人物的背影,带我们进入重重迷雾。从《危险动物》到第四部短篇小说集《打风》,作家近十四年的国际都会生活都有了向下沉淀的迹象。执笔为刀,愈见锋利,划破身处同样困境中人的身体发肤,刺痛心脉。

摊开华丽褶皱的悬疑片

《打风》共收录十一个短篇,讲述发生在香港这座城市中光鲜与颓败共生的暗角故事。从小说篇名可见一斑,《海滨迷葬》《纸皮龟宅》《逃出棕榈寨》……皆是浓烈的热带夏日气息,混杂腐败与孜孜不倦的生命力,从中见瑰丽众生相。

程皎旸好似电影导演一般,冷眼坐在摄像机前,一声令下“Action!”——香港城中人事随她调取摆弄,蒙太奇切出迷离幻象。

《狂夏夜游》的开场:

“七月,酷夏纵欲生猛,诞下一城癫狂细菌,经过汗液、氟利昂、热融的脂肪,传播在滚烫艳辣的玻璃幕反光阵、晦冥腐臭的公屋长廊、堆满人肉丁的速冻地铁车厢。莫名失业的职员刺害上司,还不上高利贷的母亲杀死婴孩,无人看管的健硕精神病人在商场里随机砍人……”

镜头一转,我们从逼仄窒息的都市心脏来到怡人山野,“半山青雾缭绕的私家庭院”、“举办异国主题派对的跑马地会所厢房”,人物终于粉墨登场——“对于热爱征服阳光浪潮的白沙湾游艇会会员来说,这甚至是最宜出海美黑的好天气”。

在人工景观和山海并存的香港大都会,两个对立的“舞台”可以产生源源不断的灵感。写字楼、大商场、地铁车厢,是皎旸笔下肉搏厮杀的场域,收工回到促狭的出租屋也难得安宁;而海湾、密林、山顶别墅,越是人口密度低的地方越有危险,人们在这里坐享自然的恩赐,也上演嫉妒和复仇的故事。

《狗人》和《海滨迷葬》,分属两种悬疑。城中职场权谋和倾轧不断,在言语和行事中见刀光剑影;城外海湾游艇会也非惬意之地,卑微的打工人于谋求生存中不得一丝喘息——悬疑的产生,来自期待与落差、希望和绝望。本应想要平等自由的人像螺丝钉一样被卷入阶层滚动碾压的链条,他们努力适应被碾压的节奏,从中得到合理性;而合理性一再被颠覆,以失望告终。探究如何平复的心绪生起,于是有了终极的密谋或复仇。

消费主义的冶炼场

得益于香港天然的融合都会景观,程皎旸在以下人群中得到呼声并反馈:失业的人,辍学的人,非法居留,为合法身份苦苦求学工作却功亏一篑的人,菲佣一代二代、内地来的人、金融风暴中倾家荡产的人、贫困的单身母亲和老人……人与人之间有清晰而深刻的鄙视链——人情很难存活,因为大家都当彼此为自带价值属性的商品。

《香港快车》一篇,以宽广的时间跨度,讲述香港年轻新移居女性在城中被异化的过程。女主角来香港求学,努力适应完美价值的标准,考取名牌大学;她得到工作机会,努力为了身份留下来,又继续打拼;她常常在“我有价值”、“我应配得更好的生活”和一无所有之间横跳,能够平复她失落沮丧的,只有同期看上去比她更为不堪的人——比如为了房贷“上车”临时拉上相亲对象的同学,在她眼中如罪犯般堕落。

上升和下坠,产生了人与人之间不可弥合的鸿沟。只因此地是消费主义最为猖狂也最为繁盛的冶炼场——成功的人淘金上升,失败的人被碾为碎石坠落。衡量众人的标准由来不是传统价值观中的善良、忠厚或勤勉,取而代之多金、身份、被大小物质环绕的光鲜,简单直接如商品价格标签。

在最关乎亲密关系的交往中,我们也难触碰人情的真挚——女孩滑动社交软件Tinder,随机而空虚。以学历、种族、职业简单匹配她想要的商品价值,短暂购买;失恋后也只是那么伤感了一下下,离开的人如商品下架般带来几丝怅惘,但不会更多。这座物质丰厚的城市向来不会惋惜——总有更好的源源不断的商品,它们能迅速填充新的价值。

血肉淋漓的动物寓言

作为新香港人,程皎旸早已在多年打拼的都会生活中辟得自己的狙击位。她像一个冷静的猎手,于钢筋玻璃密布的丛林中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人们接受消费主义的异化,自觉或被动成为其中的怪物——于是小说家写下伤痕累累的“危险动物”,从肉身变异出新的器官,鱼鳞、龟背、獠牙……都是创伤的隐喻。

《海胆刺孩》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故事。香港族群生态链中末端一环的“公屋妹”被诱骗,生出难以抚养的小孩。她试图将孩子抛弃,孩子却长出海胆般伤人的刺。他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人,给密集相处的人群带来痛苦和困扰,又让母亲生出更强烈的憎恶。

“我一到家就把阿藤甩到沙发上,反锁房门,然后从厨房里拎出一把大剪刀,那是专门用来剪肉的,比普通的剪刀更锋利些。我不管阿藤的尖叫,揪住他后脑勺,将他摁在沙发上,对着他身上的刺剪去……”

“阿藤身上的刺已经没了,全被我剪光了。他惨白肌肤被渗着血珠的粗大毛细孔覆盖,好像全身都在哭泣。”

——无论身上长刺是多么不可能的魔幻现实,但这一幕幕还是唤醒了我们强烈如亲历的身体发肤之痛。然而故事的高潮还会因更大的痛上升,“阿藤身上再次长满了刺,新刺比旧刺更粗,更硬,更密集”。

运用相似手法的佳作还有《纸皮龟宅》。新闻中冷冰冰的贫困老人数据,成为作者笔下具体的纸皮龟人。他们游荡在城中,以拾取废纸皮为生;但他们的游荡被无情的漠视和抛弃,当有人重视他们,只因他们可以以极低的成本回报出极高的房产利润。

“不知这痴呆老人从哪得来的办法,每日用纸皮混着自己割下的血肉,扛在背上,砌成驼背,再撕扯驼背变龟,自己的肉体跌入龟壳去享福。驼背越大,龟壳越大,房子空间也越大——但老人承受的皮肉之苦也越多。”

龟背老人以肉身之痛,承载了为城市空间增容的负荷。无情的商家、消费者尽可以踩在他们身上,享受片刻繁华或虚荣,无视干枯脆弱的肉身,用之即弃。

在城市的万象迷宫里,小说给我们重新与身边人事擦肩而过的机会。平平无奇的社会新闻变为作家笔下的悬案,增长的数据、消失的人,都在日夜轰鸣的机器声中被统统遮掩。书中平淡而渴望幸福的一句话,“做一个正常人,上班、下班、赚钱、攒钱,在香港过上安乐的生活”,原来如此难以做到。每一篇故事都在讲述新的忧伤和仇怨,在那不断孳生又速朽的物质生活中,我们看到同样虚弱颓败的自己。

当我读完《打风》之后,想到了韩国导演李沧东的电影《燃烧》和奉俊昊的电影《寄生虫》。很难描述是哪一篇小说具体像哪个电影,而是那始终弥漫其上的无奈和落魄,被贫富分化、消费社会带来片刻喜悦和无尽沮丧的心境,如出一辙。也许,身处其中的作者正因无法逃避这样的现实,才不得不捕捉、写下魔幻和荒诞,而我们最终会在文学中相遇。

来源:雷霆战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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