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家好,我是三里屯的李老汉,外人叫我”三里李”,村里人都叫我”李教书”。也是,虽然我离开教书台二十多年了,但这称呼就像是长在我身上的痣,拿不掉、抹不去。
大家好,我是三里屯的李老汉,外人叫我”三里李”,村里人都叫我”李教书”。也是,虽然我离开教书台二十多年了,但这称呼就像是长在我身上的痣,拿不掉、抹不去。
去年立春,我从县一中正式办完退休,回到了老家三里屯。那天下着毛毛雨,开着那辆骑了十五年的电动车,后座绑着一个装满杯子奖状和教案的蛇皮袋,袋子歪着,眼看着要掉下去,但它硬是坚持到了村口。
村口那棵老槐树没了,以前打篮球的水泥场也变成了停车场。倒是那条从村西到村东的泥巴路还在,只是路边多了几家卖农药化肥的小门面,门口的广告牌褪了色,写着”除虫剂买十送二”。
退休前最后一堂课,我讲了《陌上桑》。学生们问我,老师你喜欢城市还是农村?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三十年前我从这个村子里考出去,一直在县城教书,单位分了一套六十平的房子,去年刚给儿子结婚用了。如今退休,没了住的地方,只能回村里老房子。
老房子还在,我爹在世时盖的土砖房,院里种着他生前爱惜的那棵石榴树。石榴树倒是比我爹活得长,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结果子。锁已经锈死了,还是隔壁王婶听到声响,拿了铁锹过来,咣当一下把锁砸开。
“李教书,早就听说你今天回来,我还烧了水,你等着,给你送过来。”
王婶比我大五岁,但腰板比我硬多了。她小跑着回家提了暖水瓶,还拿了两个白面馒头和半碗咸豆腐。
“这些天就凑合着,等你安顿好了再说。对了,你那城里儿媳妇呢?听说长得跟电视上那谁似的。”
我笑着摆摆手:“人家在南方工作,哪能跟我回来种地。”
王婶砸吧了几下嘴,没再多说。其实我明白,在村里人眼里,儿子娶了媳妇却不跟老人住,那是不孝顺的表现。但我能说什么呢?孩子有孩子的生活,我有我的活法。
房子里全是灰,被褥也有股发霉的味道。好在我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王婶又帮我把被褥拿去晒。隔壁传来收农村大戏的声音,那是王婶家的老式电视机,音量开得老大。
我从蛇皮袋里翻出一个旧杯子,是学生们十年前送的,上面印着”最敬爱的李老师”。杯底有裂纹,但我舍不得扔。倒了点热水,馒头掰开,蘸着咸豆腐,这一顿比县城里的任何饭馆都香。
春去夏来,我也把屋前屋后收拾得像样了。院子里开出一片菜地,种了青菜、茄子、辣椒,够我一个人吃的。还养了三只鸡,母的,下蛋,偶尔送点给邻居的孩子,换来他们的笑脸。日子虽简单,倒也顺当。
六月底,我从村西头的小卖部出来,看见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站在我家门口张望。
“找人?”我问。
他转过头,脸上堆着笑:“请问您是李老师吗?县一中的李国强老师?”
“是啊,你是?”
“哎呀,可算找到您了!我姓周,叫周国光,以前是您的学生,95届的!”
我仔细瞧了瞧,还真有点印象,当年班上那个爱问问题的瘦高个,如今胖了,头发也稀疏了。
“哦,周国光,我想起来了,你坐前排靠窗那个位置。”我随口一说。
“老师!您竟然还记得!”他激动得两眼放光,“我去县城听说您退休了,特意回村找您。”
我把他让进屋,倒了杯水,用那个学生送的旧杯子。
“老师,听说您这回来种地了?”
“哎,闲不住,图个乐呵。”
周国光东瞧西望,忽然指着书架上的相框问:“那是您儿子?”
“是啊,在深圳工作,搞什么网络科技的,我也不懂。”
他点点头:“您儿子真出息。对了老师,我听村里人说,您在后山那块荒地也种了东西?”
我心里一紧。那块地是我爹当年留下的,在村后山坳里,荒了多年。今年三月我去看了看,发现那里长了一大片野草,形状挺特别,叶子像伞,根茎发红。我试着挖了点回来,熬水喝,感觉不错,嗓子痒的毛病好了,晚上也睡得踏实。于是我就把那块地围了起来,平时没事就去照料。
“就种点野草药,打发时间。”我含糊地应道。
周国光眼睛一亮:“老师,实不相瞒,我现在是县中医院的副院长。我听说了您那片草药的事,据说效果很好?”
原来如此。我笑了笑:“小周啊,就是些野草,没什么特别的。”
“老师,我能去看看吗?”他热切地问。
拗不过他,我只好带着周国光去了后山。一路上他问东问西,我都简单应付着。走到半山腰,路过王婶家的玉米地,看见王婶正在给玉米除草。
“李教书,带客人呢?”
“嗯,以前学生。”
王婶擦了擦额头的汗:“你那草药可真灵,我媳妇喝了你给的几次,那老咳嗽好多了。这孩子是大夫吧?”
周国光赶紧点头:“大娘好,我是中医院的。”
王婶眼睛一亮:“那你可得好好看看李教书那草药,真是个宝贝!”
我有些尴尬,拉着周国光继续往前走。
“老师,您这药材给了不少人用?”
“就邻居有个头疼脑热的,送几根尝尝。”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那片荒地约有两亩左右,如今已经长满了那种红根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周国光一看见就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慢慢走进草丛,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仔细察看根茎。
“老师,您知道这是什么吗?”他声音有些发抖。
“不就是野草吗?”
周国光站起身,表情无比严肃:“老师,这是赤灵芪,是一种极为罕见的中药材,主治肺部疾病,尤其对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效果显著。市面上几乎绝迹了,偶有出现,价格高得吓人。”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意思是,老师,您这两亩地的药材,价值可能超过两百万。”
这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在我头上。两百万?我一个教了三十年书的老师,退休金每月才四千多。
“你别开玩笑了。”我不信。
周国光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图片给我看:“您看,这就是赤灵芪的图片,跟您这简直一模一样。老师,这是个宝贝啊!”
我仍半信半疑,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真值这么多钱,是不是可以在县城买套房子,让儿子媳妇有个住的地方,不用再挤那个小房子…
“老师,我想跟您合作。”周国光突然说。
“合作什么?”
“我们医院一直想自建一个中药材基地,如果能以您这块地为基础进行扩展,将来不仅可以供应医院使用,剩余的还可以销往外地。这赤灵芪生长环境要求极高,能在这里野生生长,说明这里的土壤、气候都极为适合。”
我沉默不语。这事太突然,我需要时间考虑。
周国光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老师,我们可以签正式合同,医院出资金和技术,您出地和管理经验。您想要多少股份都可以商量。”
太阳已经偏西,草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蹲下身,摸了摸那些红色的根茎,想起了什么。
“我爹生前也在这片地上种过东西,不过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了。后来他得了肺病,没治好…”
周国光眼睛一亮:“老师,会不会是您父亲当年就发现了这赤灵芪的价值,所以特意在这里种植?”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走得早,什么也没交代。”
回去的路上,周国光一直在讲这个赤灵芪的珍贵之处,以及未来合作的美好前景。我听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到了村口,我对周国光说:“小周啊,这事我得考虑几天。”
“没问题,老师。”他掏出一张名片,“您随时可以联系我。对了,能不能先给我几株样本,我带回医院化验一下?”
我同意了,挖了三株包好给他。看着他开车离去,我站在村口发了会儿呆。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三十年前我爹站在这里的样子。
几天后,周国光又来了,带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自称是中医院的龚院长。龚院长戴着眼镜,一副学者样子,说话轻声细语。
“李老师,久仰大名。您的学生周国光经常提起您。”
我有些拘谨,请他们在堂屋坐下,王婶听说有贵客,特意送来几个刚出锅的鸡蛋。
龚院长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上一张发黄的照片上:“这是您父亲?”
“是的,我爹,四十多岁就走了。”
龚院长点点头,忽然问:“您父亲是不是也姓龚?”
我愣住了:“您怎么知道?我跟我娘姓,我爹姓龚。”
龚院长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发黄的笔记本:“李老师,这个您认识吗?”
我接过来一看,顿时眼眶湿润——这是我爹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工整的字:“赤灵芪培育日记”。
“这…这怎么会在您手里?”
龚院长叹了口气:“李老师,我叫龚明辉,是您父亲龚建国的师弟。三十年前,您父亲和我们一起在省中医院研究珍稀药材培育,他专攻赤灵芪。后来他身体不好,就回了老家,带走了一些实验样本。我们以为这项研究就此中断了,没想到…”
我的手微微发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爹常常独自去后山,回来时总带着一身泥土的气息;爹卧病在床时,总让我去后山看看那些”宝贝”;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好好读书,别管那些草药了…”
龚院长继续道:“您父亲是这项研究的开创者,他选择这块地并非偶然。这里的土壤、湿度、光照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我们化验了周院长带回的样本,纯度高达98%,这在野生条件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播种时间、生长状况、收获季节…最后一页写着:“希望有生之年能见到成果,为百姓健康尽一份力。”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起爹咳血的样子,想起他艰难呼吸的声音,想起送他最后一程时,我许下的考上大学的承诺。
“李老师,”龚院长严肃地说,“您父亲的研究对医学界意义重大。这种赤灵芪经过您父亲的改良,药效提高了三倍,副作用降低了一半。我代表医院,恳请您继续您父亲的事业。”
说着,龚院长竟然站起身,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慌忙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
周国光也站起来:“老师,龚院长特意从省里赶来,就是想亲自感谢您父亲的贡献,也希望能与您合作,继续完成这项研究。”
我看着窗外,院子里的石榴树开了花,红艳艳的,像极了那片赤灵芪的根。
“我爹当年就是死于肺病,如果他知道自己培育的草药能救那么多肺病患者,想必九泉之下也会安慰。”我顿了顿,“不过我不懂医学,只能提供这块地和日常管理。”
龚院长欣喜若狂:“这就足够了!我们会派专业团队过来,在您的指导下扩大种植面积。您父亲的笔记对我们极为宝贵。”
周国光补充道:“老师,关于合作细节,我们想给您51%的股份,医院占49%。毕竟没有您父亲和您,就没有这片药材。”
我摆摆手:“什么股份不股份的,我一个退休老师,要那么多钱干嘛。这样吧,给我10%就行,剩下的投入到研究和扩大生产中去。我就一个要求。”
“您说。”
“以后产出的药材,优先保障咱们县的患者使用,特别是那些经济困难的。”
龚院长眼眶红了:“李老师,您跟您父亲一样,都是大好人啊!”
如今,三年过去了。当初那片两亩地的赤灵芪,已经扩展到了周围的二十亩。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地里转转,看看那些红色的根茎,想象着它们如何在病人的身体里发挥作用。
村里人都知道了赤灵芪的事,但他们不叫我”李教书”了,改叫我”李药神”。我倒是不好意思,这名声应该归我爹才对。
去年,我用分红在县城给儿子买了套房子,媳妇开心得不得了,逢人就夸我能干。其实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爹的功劳。
每到傍晚,我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石榴树结的果子,红彤彤的,像极了那片赤灵芪。有时候,我会跟石榴树说话,因为我觉得爹的灵魂就在那里,听得见我说的每一句话。
“爹,您培育的草药救了不少人,县医院的肺病科都不用排队了。龚院长说,明年要申报省级科研项目,把咱们的赤灵芪推广到全省。”
“爹,您放心,我不会忘了初心。我们专门留出了五亩地的产出,全部免费供应给贫困患者。上个月,有个老太太专门从省城来感谢,说她老伴的肺气肿好多了。”
“爹,您知道吗,我这辈子当了三十年老师,教了几千个学生,但感觉都没有现在这样有成就感。虽然是您的功劳,但我能继承您的意愿,也算是没白活这一遭。”
石榴树沙沙作响,似乎在回应我。远处,夕阳将半山映得通红,那片赤灵芪的叶子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向我招手。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知道,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有我,有爹,还有千千万万素未谋面但被这赤灵芪救过的人。我们的故事,会像这赤灵芪的根一样,深深扎在这片土地里,生生不息。
村口的广播里放着《夕阳红》,歌声飘过田野,飘过山岗,飘进每一个人的心里。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归宿吧。
来源:村庄全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