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说堂叔这辈子是不是真缺根筋?七十多了还天不亮就起床种树,这个冬天又扭了腰。"堂婶坐在我家院子里磕瓜子,满脸的不解。
"你说堂叔这辈子是不是真缺根筋?七十多了还天不亮就起床种树,这个冬天又扭了腰。"堂婶坐在我家院子里磕瓜子,满脸的不解。
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庄,位于华北平原的一隅,村里的日子过得既单调又热闹。
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我正在村头的小学念三年级。那天放学回家,看见村里人围在生产队部的大槐树下议论纷纷,人群中央站着我的堂叔赵长林。
队长李大年叼着旱烟袋,眉毛拧成了疙瘩:"老赵啊,你可真是缺根筋!那块荒地石头多得跟撒了芝麻似的,种地都费劲,你倒好,非要去种果树!"
堂叔五十出头,瘦高个子,一张黝黑的脸上总挂着笑。他穿着打了补丁的蓝布对襟衣裳,手里攥着刚分到的一张地契,那上面的红色印章鲜艳得刺眼。
"石头地怎么了?石头地也能长出好果子来。只要勤快点,哪有种不活的道理?"堂叔笑呵呵地说,一点也不恼。
"就是,你赵长林啊,就是个愚公移山!那荒地种啥不好,非种果树,得几年才结果啊?等结果了,你都快入土了!"村里的王麻子也搭腔道,他那满是雀斑的脸上写满了不屑。
堂叔挠挠头,依然笑着说:"慢工出细活嘛,急不来的。这果树啊,跟养孩子一样,不能心急。"
"赵长林,你就是倔驴脾气!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家家户户都缺钱花,你还整这没用的玩意儿!"李队长猛抽了一口烟,那烟锅子"啪啪"作响。
站在一旁的堂婶气得直跺脚:"你就是缺根筋!人家都去开厂子、做小买卖挣钱了,你还守着那几亩破地,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能有几个钱?"
"种树种粮,踏实本分。"堂叔只回了这八个字,便扛起锄头,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走了。那背影,像极了地里的一根稻草,瘦却挺拔。
那个年代,村里人都不理解堂叔。七十年代末国家搞改革开放后,我们这偏远的小村庄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多了个小卖部,架子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和罐头,每到傍晚,就会有手攥着几分钱的孩子们围在那里,眼巴巴地瞅着那些香甜可口的零食。
不少人开始捣鼓副业,有的养鸡养鸭,有的办起了小作坊,连我父亲也去县城开了个小五金店,家里添了台黑白电视机,成了村里第一批"能看电视"的人家。
只有堂叔,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锻炼,然后去他那片"鸡不生蛋,狗不拉屎"的荒地开荒种树。
那地方在村子西头,土质又硬又瘦,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堂叔领到地的第一个月,几乎天天都扛着锄头去刨石头,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手上的老茧厚得像牛皮。
我记得有一次路过那里,看见堂叔正在一块石头旁边较劲。那石头大概有半人高,表面苍白干裂,像是在那里扎了几百年的根。
堂叔用撬杠一点点撬动它,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他的衣领。见了我,他直起腰来,笑着说:"小明啊,帮叔叔拿下那葫芦里的水。"
我递过去那个挂在树枝上的老葫芦,堂叔灌了几口,然后把剩下的水倒在手上,搓了搓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大手。
"叔,您干嘛非要种果树啊?多累啊。"我不解地问。
堂叔看着远处,目光柔和:"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我们村连白面馍馍都吃不起,更别说吃水果了。现在条件好了,我想村里人都能吃上自家地里长出来的果子。"
后来我才知道,堂叔幼年丧父,是村里的老支书把他拉扯大的。那时候老支书常常告诉堂叔:"人活这一辈子,不能光想着自己,要想着大伙儿一起好。"这句话像个种子,在堂叔心里扎下了根。
堂婶是个爱面子的人,看着左邻右舍家添了新家具,换了新衣裳,心里很不是滋味。
有一回我去堂叔家玩,刚好听见堂婶在院子里数落堂叔:"你看看人家刘二家,去年供销社进了几台缝纫机,他家买了一台,现在媳妇在家给人缝衣服,一个月能挣好几十块钱!"
"你看看咱家,住的还是祖上留下来的老砖房,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堂婶抹着眼泪说。
堂叔放下手中的农业杂志,轻声说:"再等几年,果树结果了,咱们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等?一直等!等到猴年马月去吧!"堂婶摔门而去。
我小时候常去堂叔家玩。他家有个旧木箱子,里面全是农业科学和果树栽培的书籍。那些书有的发黄了,有的页角都翻卷了,可见堂叔读过多少遍。
箱子底下还有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一根用了一半的铅笔和一个小本子。堂叔虽然只上过几年私塾,识字不多,但他会把书上难认的字抄在小本子上,有空就去问村里的老师。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些地方还画着简单的树木图案。
堂叔对我说:"学问啊,不在学校,在你怎么用。那些书上的东西,用对了地方,比金子还值钱。"
村里人常常笑话堂叔,说他"脑子进了水",连集市上的小商小贩都要取笑他一番。但堂叔从不计较,依然每天早起晚睡,勤恳地照料他那片荒地。
"小明啊,你知道为啥我每天早起锻炼吗?"有一次,堂叔领我去他的果园,路上他突然问我。
我那时候才十岁,懵懵懂懂,摇摇头。
"这就跟种树一个道理。今天的汗水是为了明天的收获,今天的坚持是为了明天更硬朗的身子骨。种树也是,树苗今天扎根多深,明天就能长多高。人这辈子啊,不能图眼前那点小利。"
路边的野花在风中摇曳,堂叔的话我似懂非懂,但那情景,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一九八五年,村里来了个姓何的商人,戴着墨镜,腰里别个大哥大,说要在村西建个小化工厂,可以生产塑料制品,给村里带来就业机会。
那天,大队部挤满了人,何老板拍着胸脯说:"保证让大家都富起来!每人每月至少五十块钱工资!"
五十块钱啊,那年头可是不少钱了,能买好几袋白面。村民们一听,眼睛都亮了。
何老板开出了高价收购村西那片地。许多村民一听能卖上好价钱,都高兴坏了。可堂叔那块地正好在中间位置,他说什么也不卖。
村委会专门开了个会,劝堂叔把地卖了。队长李大年拍着桌子说:"赵长林,你这不是拦大家发财的路吗?这种好事哪里找去!"
"我听县城的刘医生说了,这种小厂子污染大,对身体不好。"堂叔简单解释了一句,眼睛直视前方,不卑不亢。
"你懂个屁!人家城里人都想发财,你倒好,装什么清高!大家伙儿的饭碗都被你砸了!"村里的王麻子气得脸通红。
"就是,赵长林,你这人啊,就是不开窍!整天想那些没用的!"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
那天回家路上,堂叔默默无语。我走在他身边,看见他眼角有些湿润。
"叔,您别难过。"我小声安慰道。
堂叔摸摸我的头:"不是难过,是心疼。人啊,不能只看眼前的利,要想长远。那厂子看着挣钱,可长久下去,怕是害人的。"
后来,我听堂婶跟我娘说,村里人见了堂叔都绕着走,家家户户都不带他玩了,连赶集也没人愿意跟他一起去。堂婶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来,常常偷偷哭泣。
就连我父亲也说:"你堂叔这人啊,就是太死心眼,认死理!不识时务!"
那座小化工厂最终还是建起来了,只不过绕过了堂叔的地,在离他的果园不远的地方。起初,村里人都沾了光,有不少人在厂里做工,每月能拿四五十块钱。
村里人腰包鼓了,生活也跟着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添置了新家具,有的甚至买了收音机和手表。每到集市天,村口的小路上挤满了推着自行车、背着篮子去赶集的村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堂婶眼红啊,天天在家里念叨:"看看人家李家闺女,才上班两个月就给她妈买了件呢子大衣,再看看咱家,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买不起!"堂叔只是笑笑,不言语。
到了八十年代末,堂叔的果园已经初具规模。那些瘦弱的树苗在他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长高变壮,枝叶繁茂,像一群健壮的战士。
第一批苹果树开始结果了,虽然个头不大,但吃起来却格外甜脆。堂叔高兴得像个孩子,小心翼翼地把第一批果子装进篮子,挨家挨户地送。
可村里人大多不领情,有的直接把果子扔到了粪坑里,说是"吃了晦气"。堂叔心里难过,但嘴上不说,依然坚持他的果园生活。
到了九十年代初,事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厂子排出的废水把村里的小河染得发黑,以前那条清澈见底、小孩子夏天能在里面摸鱼的小河,如今连水草都不长了。村里的空气中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晾在外面的衣服没多久就会变黄。
村里四十多岁的李二狗无缘无故得了怪病,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还有几个在厂里做工的年轻人,手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疹子,怎么治都治不好。
我爹开始担心,跟我说:"那厂子怕是有问题,你堂叔早就说过。"
我爹找了个机会,悄悄去县城的医院检查了身体。医生说他的肺部有些问题,建议搬离那个地方。
这时候,堂叔的果园已经成型了。苹果树、梨树、杏树一排排立着,绿油油的一片,像是青翠的海洋。每到收获季节,果子压弯了枝头,红的、黄的、青的,好看极了。
奇怪的是,堂叔那块地虽然离工厂不远,但他的果树长势喜人。他说是因为他坚持用农家肥,不用化肥,树根扎得深。而且堂叔还在果园周围种了一圈刺槐树,据说可以抵挡一些污染。
随着厂子的污染问题越来越严重,村里人开始意识到堂叔当初的坚持是对的。慢慢地,有村民专程来堂叔的果园买果子,说是"干净无污染"。
堂叔不计前嫌,热情接待每一个来买果子的村民,还常常多送几个。那年头,水果可是稀罕物,平常人家哪吃得起啊。。
九三年那年,我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首个大学生。临走那天,堂叔特意来送我,给我带了一筐自己种的苹果,说是让我带到学校和同学们分享。
"小明啊,你这么争气,考上了大学,比种十亩果树都强!"堂叔拍着我的肩膀,眼角的皱纹里满是欣慰。
转眼到了一九九五年,我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份工作,天天加班,饮食不规律,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来,得了严重的胃病。医生说是精神紧张导致的,建议我放松心情,调整作息。
母亲心疼我,让我回村里休养一阵子。那段时间,我常去堂叔的果园帮忙。我发现,果园已经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每天清晨,村里的老人们会自发来这里锻炼,跟着堂叔学做广播体操和太极拳。等到太阳升起来了,人们就各自回家,继续一天的忙碌。
堂叔那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腰板还是直挺挺的,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与他同龄的村民们大多已经佝偻着背,有的甚至卧病在床。
堂叔常说:"人啊,要活动!一动不如一动。我早上不晒太阳,不活动筋骨,全身骨头都要生锈了。"他的身体硬朗得很,大冬天还能穿着单衣下地干活,从不喊一声"冷"字。
"叔,您说您图啥呢?这么大岁数了还天天忙活。"一天,我看着堂叔修剪果树的枝丫,忍不住问道。
堂叔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着远处的天空说:"我图个踏实。种一棵树,它就在那里,不会骗你。你对它好,它就结出好果子来回报你。人这辈子,不就是做点踏实事儿,问心无愧吗?"
我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堂叔的工具箱边上放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一沓钱,新的人民币在阳光下泛着光。
"叔,这是啥钱?"我好奇地问。
堂叔有些不好意思,老脸微微一红:"哦,这是给村里李家那小子的学费。他爹早些年在化工厂做工,落下了病,家里困难。这孩子聪明,不能耽误了。"
我这才知道,这些年堂叔一直默默资助村里几个贫困学生。他从不张扬,别人问起时,他只说:"知识改变命运啊。我没啥文化,吃了不少亏,可不能让下一代也输在起跑线上。"
。堂婶起初还有些不乐意,说堂叔"傻人傻福",可久而久之,堂婶也被感染了,常常和堂叔一起去看望村里的孤寡老人。
一天傍晚,我和堂叔坐在果园的小凳子上,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果树上,美得像一幅画。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村口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新闻联播》,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种安宁和谐的氛围中。
"叔,您说当初为啥非要选这条路呢?明明可以走容易的。"我问道。
堂叔掏出一个青苹果,用布衣袖擦了擦,递给我:"你看这果子,外表普通,可咬一口,又脆又甜,为啥?因为它吸收的都是好东西。人也一样,吃的、想的、做的都是健康的事,身子骨自然硬朗。"
我咬了一口苹果,酸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你知道吗,我年轻时候去当过兵,到过大城市。那里车水马龙,热闹得很,但人心啊,却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堂叔望着远方,眼神悠远。
"我那时候就想,人这辈子,不是活给别人看的,是活给自己的良心。赚再多钱,吃不好睡不好,有啥用?咱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和土地打交道,这是咱的根啊。"
堂叔指着远处那座已经关闭的化工厂说:"你看,那厂子害了多少人,现在连门都关了。赚到钱的早就搬到城里去了,剩下的都是受害的乡亲们。"
是的,那家化工厂因为污染问题,十年前就关闭了。那老板卷着钱跑了,留下一地的污染和一堆生病的工人。我爹早年就看出了苗头,把五金店卖了,全家搬去了县城,才躲过了那一劫。
如今,曾经嘲笑堂叔的村民,纷纷向他请教养生之道。村里人都说,堂叔家门前那条路都快被踩平了,每天都有人来请教种果树的经验,或者就是单纯来聊聊天。
堂婶也不再抱怨了,反而在村里人面前骄傲地说:"我家老头子就是有远见!当年要不是他坚持,咱们家现在指不定啥样呢!"
去年春节回家,我和堂叔下了一盘象棋。那是个寒冷的下午,炕头上暖烘烘的,屋外的雪花飘飘洒洒,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堂叔的手指依然灵活,眼神明亮,几步就将了我的军。
"叔,您可一点都不像七十多岁的人!"我由衷地感叹。
堂叔笑着说:"慢工出细活嘛。年轻时候种下的树,现在才结出最甜的果。人生也是,不着急这一时,总有好日子等着咱。"
我望着窗外那片葱郁的果园,冬日里,那些光秃秃的树枝看似没有生机,但我知道,等到春天一到,它们就会重新焕发生机,绽放美丽的花朵,结出丰硕的果实。
"小明啊,你在城里工作这么多年,累不累啊?"堂叔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累是累,但能挣钱啊。"
"挣钱是好事,但别把命赔进去。看看你,才三十出头,头发都白了几根,眼袋也有了。"堂叔关切地说。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城市的生活节奏太快,每天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我已经习惯了那种紧绷的状态。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不是种了这一园子的果树,而是活出了自己的样子。"堂叔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堂叔年轻许多,站在一排刚种下的树苗旁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旁边的堂婶虽然表情有些无奈,但眼里却满是爱意。堂叔的手指抚过照片,轻声说:"小明啊,做人啊,要有主意,要顶得住外头的风雨。"
我恍然大悟,这大概就是堂叔给我上的最宝贵的一课。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能够坚守本心,不随波逐流,是多么珍贵的品质啊。
如今的堂叔,依然每天早起锻炼,照料他的果园,身体硬朗得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他的故事在村里广为流传,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堂婶虽然还会唠叨几句,说堂叔"老不正经",但言语中早已没了当年的埋怨,更多的是浓浓的爱意和敬佩。
去年,县里的电视台还专门来拍了一期节目,题目就叫《坚守的智慧》,讲述堂叔几十年如一日坚守信念,最终收获累累硕果的故事。
我站在堂叔家的果园里,春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如同思绪飘散。我想起堂叔常说的那句话:"人啊,要敢于缺几根筋,走自己的路,不寻常处见真章。"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个匆忙时代最缺的东西——坚守本心的勇气,和岁月沉淀的智慧。在日益浮躁的社会中,堂叔就像那一抹沉静的绿色,默默地提醒着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智慧,什么才是值得用一生去坚守的东西。
来源:一薪一亿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