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那条路又被雨水冲塌了一块,我骑车差点摔个仰面朝天。路边的槐树下,老魏蹲在那修他那辆破三轮,车篮里装满了废纸壳和饮料瓶。
村口那条路又被雨水冲塌了一块,我骑车差点摔个仰面朝天。路边的槐树下,老魏蹲在那修他那辆破三轮,车篮里装满了废纸壳和饮料瓶。
我喊了声:“老魏,今天收获不少啊!”
他抬头笑了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只剩下四五颗。那顶洗得泛白的迷彩帽还戴在头上,都十几年了,帽檐已经软塌得不成样子,但他就是舍不得换。
魏大军,我们村土生土长的老兵,57岁,十八岁入伍,二十三岁负伤转业回来。右腿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乡亲们都叫他”老魏”,小孩子们背地里叫他”瘸子叔”,但他从不计较。
“不少不少,今天收了五十多块钱呢。”老魏抹了把脸上的汗,显得特别高兴,“学校那边扔了不少书,我捡了一堆回来。”
“都是好人家才舍得扔书啊。”我随口说道。
老魏突然认真起来:“不是扔的,是学生们不要了。倩倩说过,知识是值钱的,书里有金子。”
倩倩是他的侄女,他大哥的闺女。十二年前,他大哥魏建国和嫂子出车祸双双去世,留下八岁的倩倩无人照顾。按理说,大哥还有个儿子魏小军,比倩倩大六岁,但那时候刚成年,在外打工,哪有能力照顾妹妹。
村里人都等着看笑话,都说这倩倩怕是要送人了。谁知道老魏这个单身汉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起了抚养倩倩的责任。
那天,我碰巧在村委会,听见老魏对村主任说:“我来养她。”
村主任皱着眉头:“你?一个光棍,又残疾,靠种几亩薄田,怎么养活孩子?”
老魏倔强地说:“我有转业费,还有每月的补助。地里种的菜够吃,不够就多种点。我能养活她。”
最终,在没有其他人愿意收养的情况下,倩倩被判给了老魏。
那些天,村里议论纷纷。
“老魏啊,是个好心人,但太单纯了,哪懂得养女娃?”
“一个瘸子加个孤女,这日子能过成啥样?”
“怕是没几天就得把孩子送走。”
老魏的二哥魏建民家境不错,在县城开了家小超市,却没有伸出援手。二嫂甚至当面讽刺:“大哥家的事,咱们管不着。老魏想充英雄,就让他充呗,反正倩倩又不是他亲生的。”
我记得那年秋天,老魏家的稻子收成不好,他就开始拾破烂。村里有些闲人看不惯,背后指指点点:“你看看,一个退伍军人,丢不丢人哪,弯着腰捡垃圾。”
老魏装作没听见,继续低着头捡瓶子。唯一让他抬头的时刻,是倩倩放学回家时喊他的那声”叔叔”。
村口的石榴树开花那会儿,我在自家门前乘凉,看见倩倩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一路小跑到老魏跟前,兴奋地说:“叔叔,我考了全班第一!”
老魏放下手中的废品,笨拙地摸了摸倩倩的头:“真棒!想吃啥?叔给你买。”
倩倩摇摇头:“不用买。王老师说我要是能保持第一,初中可以申请助学金。”
那一刻,老魏脸上的笑容,我至今记忆犹新。不是因为省钱,而是那种为孩子骄傲的神情,就像倩倩真是他亲生女儿一样。
老魏的屋子很小,土砖房,仅有两间。东边一间是厨房,西边一间是卧室兼客厅。倩倩来后,他用床单在屋中间挂了道帘子,把空间分成两部分。他睡外面,倩倩睡里面。
有次下大雨,我送萝卜给老魏,透过半开的门,看见屋顶漏水,老魏拿着几个盆子接雨水。倩倩坐在蜡烛下写作业,盆子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叔,你睡吧,我做完作业就睡。”倩倩说。
老魏坐在门槛上补鞋:“不困,你写你的。”
这情景,不知为何让我鼻子一酸。
倩倩很懂事,周末总帮老魏干活。有时候跟他一起去收废品,有时候帮忙种菜。村里的女人们见了,摇头叹气:“可怜见的,这么小就得干活。”
老魏听了就急:“我没让她干!是她自己要帮忙的!”
事实上,老魏省吃俭用,但对倩倩的学习从不吝啬。村里商店新进了字典,他二话不说就买了。倩倩的书包破了,他立马换新的。
倩倩上初中那年,学校组织去县城参观科技馆,需要交五十元。那天刚好赶上雨季,收废品的生意不好做。老魏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深夜才回来,浑身湿透,但手里紧紧攥着皱巴巴的五十块钱。
“叔,你去哪了啊?我好担心。”倩倩问。
老魏咳嗽两声:“没啥,就是去远点的村收了圈。明天交钱,你一定要去看科技馆,听说可好玩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老魏徒步走了二十多里路,到隔壁乡去收废品,就为了凑够那五十块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倩倩上了高中,成绩依然优异。老魏在村口支了个小摊,卖些自己种的蔬菜,再加上收废品的收入,生活虽然拮据,但勉强维持。
高考那年,我在镇上碰见魏建民一家。他儿子开着辆新车,一家人刚从饭店出来。我顺口问了句倩倩的情况。
魏建民的老婆嗤之以鼻:“听说要考大学了,老魏真是白日做梦。就他那点收入,供得起大学生?再说了,就倩倩那出身,能考上好学校?别到时候连学费都交不起,丢人现眼。”
我没说话,心想老魏这些年的辛苦,外人看得见,却不理解。
没想到,倩倩真的考上了省城最好的法学院。那天,全村都沸腾了。老魏拄着拐杖,站在村口,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宣布这个消息,脸上的皱纹里都透着喜悦。
上大学要花不少钱,老魏更拼命了。天不亮就起床收废品,中午在镇上摆摊卖菜,晚上还到建筑工地打打零工。他那条伤残的腿常常疼得厉害,但从不叫苦。
我问他:“老魏,这么拼命值得吗?”
他笑着说:“值得啊!倩倩说了,要当律师,将来赚大钱。她这孩子,从小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倩倩大学期间,很少回家。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车费贵,老魏舍不得她花那个钱。每次放假,倩倩都会打电话回来,老魏就站在村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笑得合不拢嘴。
“叔,你别太累了,我在学校找了家教工作,能赚点生活费。”电话那头传来倩倩的声音。
老魏连连说:“不用不用,你好好学习就行。家里有我呢,不缺钱。”
放下电话,老魏又拿起他的破三轮,继续去收废品。
倩倩大四那年,老魏的腿伤复发,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我去看他,他却一直担心倩倩知道会分心,不让任何人告诉她。
“她马上就毕业了,要找工作了,可不能分心啊。”老魏躺在病床上,嘴唇干裂,但仍然惦记着倩倩。
出院那天,我帮他收拾东西,发现床头柜里放着一个旧信封,里面装着几张发黄的照片。是倩倩父母的照片,还有倩倩从小到大的合影。我第一次看到老魏的眼眶湿润了。
“我大哥生前就跟我说,一定要让倩倩好好读书,不能让她吃苦。我想,我这么做,大哥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吧?”老魏轻声说道。
倩倩毕业那年,在省城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工作。老魏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自己侄女是律师了,多有出息啊。村里人笑他傻:“人家有出息了,还记得你这个穷叔叔吗?”
老魏不以为然:“倩倩这孩子懂事,不会忘了我的。”
两年后的春节,村口突然停了一辆豪华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村里人都好奇地围过去看,是倩倩回来了,身边还带着她的未婚夫,一位同为律师的男士。
倩倩一进村就直奔老魏家。老魏正在收拾他的三轮车,一回头,看见光彩照人的倩倩,一时竟认不出来了。
“叔!”倩倩一把抱住老魏,眼泪夺眶而出。
老魏手足无措,生怕弄脏了倩倩的衣服:“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倩倩介绍了未婚夫,然后拿出一沓文件:“叔,这是我和事务所打的官司,赢了一笔大案子。这是分给我的奖金,我想在村里建一栋新房子,你看这位置行不行?”
老魏懵了:“新房子?咱们这老房子不是挺好的吗?”
倩倩坚持:“叔,这么多年,你为我付出太多。现在该我回报你了。我和未婚夫商量好了,婚后常回来看你,这房子就是我们的家。”
魏建民一家得知倩倩回来了,也赶来看热闹。看到倩倩开着豪车,带着未婚夫,还要建新房,二嫂的脸色立刻变了。
“倩倩啊,这么多年没见,姑姑好想你啊!”二嫂热情地上前拉倩倩的手。
倩倩礼貌地笑了笑:“谢谢姑姑关心。”
二嫂转头对魏建民说:“老头子,你看看,倩倩多有出息啊!都是律师了!”
倩倩的未婚夫在一旁说:“是啊,倩倩很优秀。她工作特别拼命,常说要报答叔叔的养育之恩。我们事务所的人都很敬佩她的这种精神。”
魏建民讪笑着:“是啊是啊,老魏养大的孩子,有骨气。”
老魏却摆摆手:“这孩子本来就优秀,跟我没啥关系。”
春节过后,倩倩回到城里工作,但工程队已经开始在村里动工建房。那是村里最大的房子,三层小楼,砖混结构,红砖白墙,还有个小院子。
施工期间,老魏每天都去工地转悠,看着工人们砌墙、铺瓦、安装门窗,心里既骄傲又不安。
“这么好的房子,我住着不习惯啊。”老魏跟我说。
我笑着说:“那就让倩倩他们住呗,你继续住你的老房子。”
老魏摇摇头:“倩倩说了,房子是给我住的。她说我年纪大了,膝盖不好,爬土坯房的台阶吃力。新房子有电梯,上下方便。”
新房落成那天,全村人都来观礼。倩倩和未婚夫专门从省城赶回来,还带来了几位同事。他们为老魏举办了一个简单的乔迁仪式。
魏建民夫妇也来了,看着气派的新居,脸上表情复杂。二嫂凑过来,假惺惺地说:“老魏啊,你真有福气,倩倩这孩子有良心。”
老魏只是微笑,没有回应。
乔迁宴上,倩倩站起来敬酒:“感谢各位乡亲这些年对我叔叔的关照。我叔叔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亲生父亲。是他教会我做人的道理,让我明白什么是责任和坚持。”
倩倩转向老魏:“叔,我小时候问过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你说,因为我是你大哥的女儿,你答应过他要照顾我。今天,我也想对你说,这房子,是我答应自己要给你的礼物。以后,不管我走多远,这里永远都是我的根。”
老魏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席间,有人问倩倩:“你怎么会想到回乡建房呢?现在年轻人不都往城里跑吗?”
倩倩笑了:“我叔叔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再说了,我们打算以后多回来住住,让未来的孩子也能感受农村的生活。”
倩倩的未婚夫补充道:“而且,我们计划在县里开设法律援助站,为乡亲们提供免费法律咨询。倩倩一直说,要让更多的人了解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
宴席散后,老魏终于搬进了新房。那天晚上,他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怎么也睡不着。倩倩给他准备的大床太软,躺上去腰疼。他起身,拿出那顶旧军帽,轻轻抚摸着。
墙上挂着倩倩送给他的一幅字画,上面写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老魏看着这幅字画,嘴里喃喃自语:“大哥,你放心,倩倩出息了。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
第二天一早,我路过老魏家,看见他还是骑着那辆破三轮,车篮里装着废品,继续他的收废品生涯。
“老魏,你现在住新房了,还收什么废品啊?”我好奇地问。
老魏憨厚地笑了:“习惯了。再说了,总不能白吃白住吧?要有点收入才行。”
不久后,村里人发现,老魏收的废品不再卖给废品站了。他把这些东西分类整理好,送到了县城一家刚开的再生资源加工厂。原来,那是倩倩帮他联系的一个环保项目,老魏成了村里第一个”分类回收员”,每月还有固定工资。
如今,老魏的新房成了村里的地标。每到周末,倩倩和丈夫会回来住两天。后院种了不少蔬菜,都是老魏亲手打理的。村里人路过,常能听到院子里传来欢声笑语。
魏建民一家也改变了态度,逢人就说自己有个当律师的侄女,多么有出息。二嫂甚至主动上门,说要帮忙照顾老魏的起居,被老魏婉拒了。
“我腿脚还利索,自己能照顾自己。”老魏说。
我有时会去老魏家坐坐。新房里,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上,老魏坐在中间,身旁是倩倩和她丈夫,老魏依然戴着那顶褪色的军帽,笑得像个孩子。
“倩倩找人帮我申请了低保和医保,现在看病不发愁了。”老魏骄傲地告诉我,“她每个月都会打电话回来,问我需要什么。我总说不需要,但她还是会寄东西来。”
屋子虽然宽敞明亮,但老魏的生活习惯没变。他还是喜欢早睡早起,省电省水,舍不得开空调。唯一奢侈的是,他买了台大电视,经常看新闻联播,特别是有关法律的新闻,总是特别留神。
“这样,倩倩回来的时候,我们还能有共同话题。”老魏腼腆地说。
去年,倩倩生了个儿子。老魏第一次当了”太爷爷”,高兴得整天合不拢嘴。我去看他,他正在院子里搭一个小秋千。
“倩倩说,等孩子会走路了,就带他回来住一段时间。我得准备好。”老魏一边干活一边说。
“老魏,你这辈子值了。”我由衷地说。
老魏放下工具,望着远处的田野,眼里闪着光:“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倩倩这孩子,有心,懂事,比我强多了。”
院子墙角,他的旧三轮车还在那里,车筐里装着几个饮料瓶和废纸壳。那顶洗得发白的军帽,依然戴在他头上,见证着这个普通退伍军人不平凡的人生。
如今村里人看到老魏,不再叫他”瘸子叔”,而是尊称一声”魏叔”。他们说,老魏这一生,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但在平凡的岗位上,演绎了一段感人肺腑的亲情故事。
有时候,傍晚时分,我路过老魏家,常常看见他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望着夕阳西下。他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却格外明亮,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最大的财富,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些因为爱而作出的选择,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幸福。
来源:星河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