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秋的那天晚上,大姑姐临走时,婆婆突然冷冷地说:"月饼都给娘家送去了,以后别再回来了。"这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们每个人心上。
中秋的那天晚上,大姑姐临走时,婆婆突然冷冷地说:"月饼都给娘家送去了,以后别再回来了。"这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们每个人心上。
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九八六年的中秋,蝉鸣刚过,桂花初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我叫周小荣,是周家老四,那年刚从县里师范毕业,分配到家乡的小学教书,月工资只有四十三块五,但在村里已经算是"吃国家粮"的体面人了。
我们老家在河北一个叫槐树湾的小村子,村口有棵百年老槐,树荫下常坐着几位晒太阳的老人,盘腿摆着几张方桌,喝着自家酿的黄米酒,说着天南地北的闲话。
大姑姐叫周小兰,比我大十二岁,早早嫁给了县食品厂的会计张志明。姐夫老实巴交,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说话时总爱不自觉地推一推镜框,一副读书人的腔调。
婚后两人就住在婆婆家那间座北朝南的三间瓦房里,照顾已经六十多岁的张老太。张老太那会儿身子骨还算硬朗,但耳朵有些背,说话得扯着嗓子。
"小兰这闺女,旁人不知道,我心里有本账。"每逢串门,张老太总少不了要夸上几句,那神情,就跟捡到了宝似的。
大姑姐对婆婆的孝顺是村里出了名的。街坊四邻谁不知道周小兰"三不沾"——不沾烟、不沾酒、不沾牌桌。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婆婆吃了没有,热水烧好了没有。
记得那年冬天,北风刮得窗户"咯吱咯吱"直响,张老太风湿病犯了,整日卧床不起,连翻身都困难。大姑姐每天清晨四点起床,烧好热水给婆婆洗脸擦身,熬中药,一勺一勺地喂。
大姑姐厂里是两班倒,常常夜里十一点才下班,回家还要给婆婆捶背揉腿到深夜一两点。她的眼圈总是青的,但从不在婆婆面前露出半点疲态。
"老四,你知道吗?你姐那双手,冬天裂得跟树皮似的。"我二哥曾经这样跟我说,声音里满是心疼。
我亲眼见过大姑姐的手,那不是普通的粗糙,而是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裂口,指缝间甚至会渗出血丝。每到冬天,她就往手上抹一层厚厚的猪油,然后带上一副旧棉手套,免得把血迹蹭到婆婆的衣服上。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媳,却在中秋这天被婆婆下了"逐客令"。
"妈,这是怎么回事啊?"父亲皱着眉头问道,手里的旱烟袋"啪嗒啪嗒"敲着八仙桌边缘。
婆婆没说话,转身进了里屋,"咣"地一声关上了门,震得墙上的毛主席像都歪了几分。
大姑姐站在院子里,面色苍白,两盒月饼还捧在手上,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懵在那里。最后,她只是轻轻地说:"我先回去了。"
声音轻得像秋风吹过麦田。
夜里,我们家开了"家庭会议"。院子里,一盏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线,照在每个人紧锁的眉头上。
父亲坐在八仙桌前,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将他的脸笼罩得忽明忽暗。堂屋里挂着的那台"红灯"收音机,正播放着《东方红》的乐曲,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看啊,肯定是婆媳关系闹矛盾了。"大哥周小军说道,他在供销社工作,见多识广,一副阅尽人间百态的样子,"城里媳妇嫌弃农村婆婆,这事儿常有。"
大哥说这话时,手里还拿着一把用了多年的算盘,不自觉地"噼里啪啦"拨弄着,似乎在盘算着这婆媳关系的账目。
"胡说八道!"二哥周小波拍了桌子,茶碗里的水都跳了起来,"姐夫一个月才四十八块钱工资,姐姐省吃俭用给婆婆买补品,自己穿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哪像城里媳妇了?"
二哥是生产队里的拖拉机手,常年在田间地头跑,皮肤晒得黝黑,说起话来风风火火,最见不得大姑姐受委屈。
"就是,我亲眼见过,大姐穿的那双解放鞋都开胶了,下雨天水能灌进去。"三嫂插嘴道,她是村里卫生所的医生,平日里少言寡语,难得这么有情绪地说话。
"可不是嘛,去年大姐还把自己的棉袄拆了,给张老太做了件背心呢。"母亲一边说一边揩着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
我一直没说话,心里却转着念头。第二天清晨,母亲给我包了几个鸡蛋饼,我就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去了县城,打算去看看大姑姐。
那时候去县城不容易,土路颠簸,满是坑洼,遇上下雨天简直寸步难行。好在那天天气不错,路上只花了一个半小时。
张家住在食品厂家属院,两间砖房,朝阳的窗台上种着几盆太阳花,是大姑姐的心爱之物。院子里,一条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正准备离开,隔壁的王大妈出来了,头上裹着一条花头巾,脸上的皱纹像是谁在上面刻了好几道沟壑。
"找小兰啊?她昨晚回来就哭,把我们都吓坏了,以为出啥大事了呢。"王大妈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同情,"今早天不亮就去上班了,说是要多加班多挣钱。"
我在食品厂门口等了大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在对面小摊上买了两个大烧饼果腹。傍晚时分,终于在下午四点多看到大姑姐骑着厂里的"凤凰"自行车出来。
她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脸颊凹陷,头发里已经有了几丝白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制服,胸前口袋里还插着两支钢笔,远远看去就像是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普通工人。
"姐,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拦住她的车子,急切地问道。
大姑姐先是一愣,继而眼圈红了:"老四,你咋来了?家里没事吧?"
这就是我姐,总是先想着别人。
她拉着我到厂门口的"工人食堂"坐下。那是一间简陋的平房,墙上贴着发黄的标语:"勤俭节约,艰苦奋斗"。几张木桌木凳,散发着煤油和饭菜混合的气味。
"老四,你记不记得我上个月说厂里分了两盒月饼给我?"大姑姐搅动着面前的稀饭,眼神有些飘忽。
我点点头。那可是县里最好的"五仁"月饼,听说是给领导的特供,普通工人轻易分不到。
"我想着那月饼金贵,就存着没吃。"大姑姐声音很轻,"前天厂长家里办喜事,大家都要送礼,我手头紧,就打算把月饼送过去。"
她说到这里,眼泪开始往下掉,滴在那碗稀饭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可能是妈听到我跟志明商量这事,以为我要把月饼送给娘家......"她哽咽着,"我怎么会那样想呢?那月饼我连碰都没碰过,就是想着送给厂长,以后能照顾照顾志明。"
我心里一阵酸楚,原来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却伤了这么深的感情。
"姐,那你跟婆婆解释啊。"我急切地说。
大姑姐苦笑一声:"解释什么呀?妈能这么想我,说明平时就觉得我偏心娘家。这心结,哪是一句两句能解开的?"
回到家,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了父亲和两个哥哥。屋里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哪是城里媳妇的事啊,这是个大误会啊!"大哥懊恼地拍着大腿,算盘都掉在了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我就说嘛!我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二哥红着眼圈,使劲搓着布满老茧的手。
父亲沉默不语,只是嘴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许久,他才开口:"先别急着下结论,咱得了解全部事实。"
第二天早上,我借口去镇上买学校要的粉笔,其实是绕道去了张家。恰巧遇见张老太挎着竹篮出门买菜,我趁机溜进了她家的老屋阁楼。
阁楼很窄,堆满了杂物,灰尘厚得能写字。在一个旧木箱底下,我发现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那是大姑姐亲手织的,上面绣着"福寿"二字,针脚细密均匀,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旁边还有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存折,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三千多块钱。那可是一笔巨款啊!按照当时的物价,一个普通工人三年都挣不到这么多。
存折上夹着一张发黄的纸条,上面是大姑姐那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妈,等您老了,这钱给您养老用。您一辈子辛苦,儿媳不孝,只能尽这点心。小兰留。"
纸条的边角已经磨损了,显然是常常被人拿出来看的。我眼眶一热,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我赶紧把东西放回原处,从后窗翻了出去,像个做贼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把发现的东西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完,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又擦,像是要擦去上面的雾气,又像是在掩饰眼中的湿润。
他突然站起来,声音有些颤抖:"老大老二,明天咱们去县城,把你姐接回来。"
深秋的清晨,村口的老槐树已经开始落叶,枯黄的叶子铺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我们四个男人骑着自行车,一路无话,各自心事重重。
张家院门半掩,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张老太正在院子里的水泥台子上搓衣服,看到我们,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愣在那里。
她比我上次见到时憔悴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挽着,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睛布满血丝,想必这些天也没少伤心。
父亲走上前,从怀里掏出那个存折和毛衣,郑重地放在她手上:"大姐,这是小兰给您准备的。那月饼是厂里发的,她要送给厂长,不是送给我们家的。"
张老太的手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打湿了那件毛衣:"我、我听墙角,只听了半句......"
原来,那天大姑姐和姐夫在厨房商量送月饼的事,张老太经过时只听到"月饼"和"送"两个字,就以为是要送给娘家。加上前段时间她生病,大姑姐忙前忙后,没顾上去地里帮忙收麦子,村里有人说闲话,说她重娘家轻婆家,这话传到张老太耳朵里,日积月累,就成了心结。
"我那天气糊涂了......"张老太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小兰这么好的媳妇,我咋就......"
话没说完,院子里传来了自行车铃声。大姑姐从厂里被叫回来了,看到这一幕,愣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想必是给婆婆买的东西。
张老太一把拉住她的手:"闺女,是妈错怪你了!"
大姑姐先是一愣,继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妈,是我不好,我没解释清楚......"
"傻闺女,跪啥呀,快起来!"张老太连忙去拉她,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那天晚上,我们在张家吃了一顿团圆饭。饭菜很简单,白水煮青菜,红烧茄子,还有一盘张老太亲手腌的酱萝卜。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饭桌上,张老太亲手给大姑姐夹了一块红烧肉,那块肉明显是留给她的,肥瘦相间,颜色红亮:"闺女,多吃点,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大姑姐却哭得泪水涟涟,夹起那块肉又放回婆婆碗里:"妈,您吃,您牙口不好,这肉炖得烂,您吃。"
两人来回推让,那块肉在碗与碗之间往返,最后张老太急了:"你不吃,妈也不吃了!"
大姑姐这才笑着吃了那块肉,嚼着嚼着,又掉下泪来。
我知道,那不是伤心的泪,而是多年委屈终于得到理解后的释然。
饭后,大姑姐拿出那个布袋,从里面掏出一件崭新的深蓝色毛衣:"妈,这是我给您买的,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您穿上保暖。"
张老太接过毛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得多少钱哪,太贵重了......"
"不贵,厂里搞活动,职工内部价。"大姑姐笑着说,眼睛却不敢看我们,我知道她在撒谎,那毛衣起码得花去她半个月工资。
窗外,中秋过后的月亮依然明亮,月光如水,透过窗纸洒在这个小小的家里。我望着大姑姐和婆婆相视而笑的脸,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世间的误会常常源于不完整的真相,而真相之上,永远是不变的亲情。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窗户结了厚厚的冰花。张老太的风湿又犯了,整日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大姑姐请了一周假,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闺女,你歇会儿吧,厂里的活耽误了咋办?"张老太心疼地说。
"妈,厂里的活哪有您重要,再说了,我请好假了。"大姑姐一边说一边换下婆婆额头上的热毛巾。
"那你工资......"
"工资不差这几天的,您只管好好养病。"大姑姐笑着说,没告诉婆婆,请假是要扣工资的,而且年终奖也会受影响。
那段时间,我经常去张家帮忙。每次去,都能看到大姑姐忙前忙后的身影,从不叫苦叫累。
有一次,我在厨房里看到大姑姐正在给婆婆熬中药,锅里的药材味道苦涩,蒸汽把她的脸熏得通红。
"姐,你也太辛苦了,要不我来帮你煎药吧?"我心疼地说。
大姑姐摇摇头,笑得很温柔:"不辛苦,妈年轻时比这辛苦多了。她拉扯志明长大,供他上学,自己省吃俭用,哪天不是起早贪黑?我这点儿累算什么。"
我注意到,大姑姐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窗外,那里有一棵老梨树,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曳,却依然坚韧挺拔。
张老太的病好了后,待大姑姐更亲了。村里人都说,这婆媳俩,简直像亲母女一样。每到赶集日,张老太总要给大姑姐买点小零嘴,什么山楂片、麦芽糖之类的,说是"闺女爱吃"。
大姑姐更是变着法子孝顺婆婆。春天买鲜嫩的荠菜,夏天摘自家院子里的黄瓜西红柿,秋天腌一坛子酸菜,冬天蒸上几个软糯的红薯。每个季节都有新鲜的孝心,让张老太吃得开心,住得舒心。
有一天,我去张家串门,看到院子里晒着几件打着补丁的衣服,却依然洗得干干净净。
"这都啥年代了,还穿这样的衣服?"我有些不解。
"嘘,小点声。"大姑姐神秘地拉着我进了堂屋,"这是志明的衣服,他攒钱给他妈买营养品,自己舍不得买新衣服,都是我偷偷给他打补丁。"
看着她脸上那份骄傲和幸福,我突然觉得,这日子虽然清苦,但却充满了温暖。
后来,张老太生病住院,需要一笔不小的手术费。大姑姐和姐夫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那本存折上的钱,又东拼西凑,硬是把老人的病治好了。
"妈,那是给您养老的钱,现在用了,我们再攒就是了。"大姑姐坐在病床前,一边削苹果一边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张老太眼中含泪:"闺女,妈这辈子有你这个儿媳,值了。"
一晃几年过去,大姑姐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脸上的皱纹也渐渐显现。但每次回娘家,她总是笑容满面,从不提家里的艰难。
有一年春节,我去张家拜年,看到院子里种了几棵桃树,已经吐出了嫩芽。
"这是志明从园艺场买的良种,说等结了果子给他妈尝鲜。"大姑姐一边给我倒茶一边说,脸上满是欣慰。
张老太坐在炕上,捧着一杯热茶,慈祥地看着大姑姐忙碌的身影:"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这么个好儿媳。"
听着这话,我想起了那个中秋夜的误会,不禁感慨万千。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误会,差点让一段深厚的感情破裂。而如今,它却成了婆媳间更加亲密的纽带。
人间百态,悲欢离合,不过如此。所有的误会终将被真相澄清,所有的隔阂终将被真情融化。
春去秋来,时光流转。那个小小的院子,那对相濡以沫的婆媳,那些平凡而温暖的日子,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成为我人生中最珍贵的财富。
每当中秋节来临,我总会想起那年的月饼,想起大姑姐眼中的泪水,想起张老太后来的疼爱。一个小小的误会,一段深厚的亲情,在时光的淬炼下,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人世间最珍贵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些真挚的情感和相互的理解。"每次说起这事,父亲总会这样感慨。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个中秋夜带给我们全家的最大启示吧。
来源:岁月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