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黄成江,1962年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由于祖上留下来一些田地,解放时我家被划分为富农成份。因此,我父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期望我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端上铁饭碗。
讲述/黄成江 创作/妮的呀大叔讲故事
我叫黄成江,1962年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由于祖上留下来一些田地,解放时我家被划分为富农成份。因此,我父母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期望我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吃上国家粮,端上铁饭碗。
我也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从小学到高中,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班里名列前茅。然而,1978年,我参加高考报名时,需要填写政审表,我填完后拿去大队盖章时,时任大队支书的黄明享认为我家是富农成份,拒绝在政审表上盖章。
我至今还记得那张皱巴巴的政审表,蓝黑色钢笔字在土黄色的纸上洇着墨斑,最后一栏“基层组织意见”像个没愈合的伤口,空空地张着。
窗外的野花正落着,我蹲在堂屋门槛上,手指反复摩挲着表角卷起的毛边,远处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
“成江,去把你爸喊来。”母亲在灶间搅着猪食,铁勺刮着陶盆发出刺耳的声响。她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在煤油灯底下泛着灰扑扑的光。
我知道母亲是想让父亲去求求黄支书,可自从四年前父亲在修水库时摔断了右腿,走路就离不开那根枣木拐杖,我怎么舍得让瘸腿的父亲去给人赔笑脸?
黄支书家在村西头,三间青砖瓦房比别家高出半头,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
我攥着政审表站在柴门前,听见屋里传来算盘声,还有黄玉兰银铃般的笑声。
玉兰是黄支书家幺女,比我小两岁,是我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她扎着两条油亮亮的麻花辫,总爱穿件月蓝色的花衣衫,在晒谷场上收稻子时,衣角会被风掀起一道好看的弧线。
“砰”的一声,柴门被推开,黄支书叼着旱烟袋走出来,铜烟锅在暮色里忽明忽暗。他扫了眼我手里的表,浓眉拧成个疙瘩:“成江啊,不是叔为难你,你家成份到底......”他没说完,却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喉咙发紧,想开口争辩,却看见黄玉兰抱着作业本从屋里出来,辫梢上还沾着一片紫色的牵牛花瓣。
那个年代,家庭成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喘不过气来。
可我实在想不通,我读小学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割草喂牛,读初中时放学后就去田里帮母亲插秧,连学校老师都夸我“又红又专”,怎么就过不了政审这道坎?
“成江哥,给你。”玉兰忽然塞给我个纸包,转身跑回了屋。
我打开一看,是两张油饼,还带着温热的体温,油星子渗过草纸,在掌心烫出个小小的印记。
那年月粮食金贵,我望着油饼上细密的芝麻粒,喉咙里泛起酸涩,忽然想起上个月帮玉兰补数学作业,她把最后一块红薯干掰成两半,硬塞给我的模样。
政审表最终还是没盖上章。我蹲在晒谷场上,看金黄的稻谷在暮色中堆成小山,听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心里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玉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蹲在我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圈:“成江哥,你别难过,我爸说......说等明年政策说不定......”她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那句“我相信你”被夜风吹得断断续续,却像颗星星,忽然掉进了我灰暗的心里。
没法报名参加高考,我就跟着村里的瓦匠师傅学泥瓦活。
每天清晨背着工具箱出门时,总能看见玉兰背着书包站在村口的大樟树下,朝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辫梢上的红头绳在风里轻轻晃着。
她会趁人不注意塞给我个烤红薯或者玉米饼,然后红着脸跑开,留下我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转机出现在1979年的春天。那天我正在公社礼堂砌墙,忽然听见广播里说恢复高考的政策有了新变化,政审条件放宽了。
我扔下瓦刀就往家跑,路上摔了两跤,膝盖磕出了血,却顾不上疼。
母亲翻出压在箱底的复习资料,灯光下,我看见她眼里有什么在闪,像极了去年黄玉兰塞给我油饼时的眼神。
再次见到黄支书,是在八月的暴雨里。我攥着新的政审表,冒雨冲进大队部,裤腿上沾满了泥浆。
黄支书正在抽烟,呛人的烟雾里,他接过表格的手有些发抖。
“成江,叔对不住你......”他声音沙哑,“去年我也是没办法,可玉兰天天在家哭,说你是顶好的人......”他没说完,却从抽屉里拿出红印章,在表格上重重地按下去,朱砂色的印泥洇开,像朵开在荒地上的花。
那年九月,我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黄支书家门口。玉兰穿着件水红色的衬衫跑出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换成了蝴蝶结,在秋风里轻轻颤动。
黄支书站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忽然开口:“成江,到了城里别忘本,玉兰这丫头......”他没说完,却把我的手和玉兰的手往一起推,大樟树的影子落在我们身上,像幅温暖的画。
后来我才知道,那年玉兰为了我的事,整整哭了三天,还跟她老爸吵了一架。她偷偷把家里攒的鸡蛋拿去镇上卖,想凑钱给我买复习资料,结果迷了路,在野地里蹲了半宿......
后来我考上省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县人民医院当医生。黄玉兰两年后也考上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县一中当数学老师。
这些事她从来没跟我说过,直到我们结婚那天,她靠在我怀里,才轻声说:“成江,我就知道,你不是孬种。”
如今我和玉兰住在县城的楼房里,阳台上种满了牵牛花。每次看到那抹紫色,就会想起当年那个站在柴门前的夏夜,想起那个红着脸塞给我油饼的姑娘。
黄支书已经走了好些年,可他抽屉里陈旧的政审表,依然静静地躺着,政审表上空缺的红印,却像枚胎记,永远刻在了我们的生命里。
命运真是奇妙,当年那个堵在我人生路口的人,最后成了我的岳父;那张差点让我绝望的政审表,最终成了我和妻子黄玉兰缘分的起点。就像村口的老樟树,春天落着白花,夏天荫凉蔽日,谁能想到,那些纠结的枝桠,最后会织成一片温柔的天空呢?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