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知道,公主不喜欢我,时时留意我的动静,好不容易等到我出房间,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这晚是七月二十。
我手中攥着黄纸,溜到僻静的无人之处,生起了火。
我知道,公主不喜欢我,时时留意我的动静,好不容易等到我出房间,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随着我肩膀一沉,就昏了过去。
再抬头,就是公主扭曲的面孔。
她一刀刺入我的肩膀:“你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贱 人?勾得皇兄鬼迷心窍,甚至把你藏在王府,不让本宫接近。”
“他摆明了要护着你。”
公主手里的刀柄用力碾转:“不过皇兄要护的人,始终只有本宫一个,也只能有本宫一个,除了本宫,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以!”
“所以,你只能去死!”
“也只有死!”
她一刀刀刺入我的肩膀,我疼得叫出声,叫声刺激了公主,她笑得癫狂:
“本宫查过了,你在醉春楼那日叫了皇兄哥哥?”
“呵呵,本宫的兄长,你凭什么叫哥哥?”
“贱 人,你这么会叫,是不是在床上也这么讨好男人?不如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说着,她钳制住我的下颚,目光微微一笑。
匕首在烛火下泛着寒光。
仿佛下一刻,就会刺入我的口中,搅得我满口血污。
我无人可依,也没有信物,只靠着婉音讲给我的过往,一点点勾起萧恒记忆中的婉音,去扮演萧恒记忆中的婉音。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吓得哭出声:“公主,民女只是想起自家兄长,并没有冒犯王爷的意思,您就放过我吧!”
公主轻轻一笑:“可是你喊过了呢……”
“你不仅喊了,还靠着一句哥哥,住进了王府。”
“你是不是还对皇兄使了狐媚子功夫,爬上他的榻?”
“你一个下等娼女,长得丑,想得美。妄想和恒王府攀上关系,也不数数自己有几条命可以造?”
“皇兄仁善,收留了你。”
“可本宫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
她不再同我废话,也懒得废我舌头,直接举起匕首,对准我的心口。
她……对我起了杀心。
我屏息,饶是做好了一切打算,还是觉得心里打鼓,只是想起小姐,我连忙出声,扯了个谎,是诓公主,亦是说给门外那人听。
“公主!”
“明日是您的生辰,王爷近日来寻奴婢,不过是看奴婢与公主年岁相仿,来问奴婢小女儿都喜欢什么物件。”
公主动作一顿。
她脸颊微红,刀尖抵着我的脸游移:“这些年皇兄从不与本宫过生辰,今年是打算给本宫一个惊喜?”
“你且说说,皇兄为本宫准备了什么?”
随即她皱眉:
“不过一个娼妓,皇兄为何要向你讨教本宫的喜好?你喜欢的,不过是一些勾栏瓦舍的玩意儿,如何同本宫相比?”
“你敢骗本宫?”
我忙道:“奴婢不敢欺瞒公主,再说了,若是没有王爷授意,奴婢怎会得知公主生辰?”
公主被我唬住了,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笑得人比花娇。
“皇兄从不在生辰当天为我庆祝,这次是要为我改变原则。”
“我就知道,皇兄眼中只有我一个。”
“好,真好。”
而我看着窗外投射的人影越来越近,缓缓勾起了唇角。
下一秒,萧恒踢开了房门,一巴掌抽在公主脸上,不顾公主声嘶力竭,抱着重伤的我走出房门。而我的手中,还攥着一沓纸钱。
没人知道,七月二十是婉妃的忌日。
更是婉音的生辰。
婉妃当年在冷宫患病,把仅剩的口粮交给婉音和萧恒,说完祝福后,就咽了气。
尸体七日之后被发现,已经发烂发臭。
皇后担心被问责,内务府的记档改到了七月二十七。
所有人都以为,婉妃死于七月二十七。
实际上是死于七月二十。
从那以后,婉音再没有过生辰。
哪怕是过,也会延后一月。
所有人便都以为,婉音的生辰是八月。
这事极为隐秘,只有婉音和萧恒知道,再到后来,就只有假公主知道。
可假公主不知道,萧恒不按时给她过生辰的缘由。
如今,我手里还攥着纸钱,我还知道,七月二十是婉音真正的生辰。
从那日一句无意的哥哥,到枣泥酥,再到荷花池落水,一环扣一环,接下来面对我的,会是一场浩大的诘问。
11,
萧恒他眸色阴沉。
我躺在榻上,流血的伤口染红了身下的褥子。黏稠的血液顺着床榻,一点点蔓延至他的脚边。
他缓缓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声音清浅:“王爷心中,应该有了答案。”
他呼吸明显沉了几分。
“本王十年前接回的,只能是婉音。而你,不行。”
否则便是欺君。
当年接回去的女子,还特意求了陛下的恩赏,答案即便不是标准答案,但落笔成书,改不了了。
我喉咙发涩:“明白。”
萧恒又道:“这些年受的委屈,我会给你个交代。”
他语气淡漠疏离:
“我会认你做义妹,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至于婉音,你别同她计较,她只是被我宠坏了。”
“当年是为兄找错了人,跟婉音无关。以后,为兄会加倍偿还你。”
“婉音……”
“不,婉音这个名字不好。那日醉春楼的东家叫你什么来着……”
我声音发涩:“阿兰。”
他应下:“阿兰,以后你与婉音好好相处,她不懂事,身为姐姐,你多让着她。”
说完,他就出去了。
我叫住他:“我想……”
手中的黄纸被鲜血浸湿,萧恒脚步顿住:“拜过了。”
拜过婉妃了。
这晚,王府灯火通明。
恒王连夜请旨入宫,请了两位太医入府。
太医为我施针止血,女医为我包扎伤口,我看着床榻上方的帷幔,只觉得不值。
替真正的婉音不值。
事后为了给我这身伤一个说法,萧恒特意来找我。
说公主被关了禁足,以示惩戒。
我笑着没说话。
之后几天,萧恒还怕她无聊,送了对兔子过去给她解闷。
12,
我的身份并不难查,得知我在张府做过事,又知晓小姐待我不薄,萧恒明白这两人在我心中的分量。
他叫了姑爷和我过去,还亲自给姑爷斟茶:“婉音被本王宠坏了,那日之事,她并无恶意。张公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王会尽力补偿。”
姑爷表字张昀之。
只是他又瘦了,他颧骨突出,五官变得凌厉,比以往多了三分清冷感,他接过茶,眉头舒展:“王爷说笑,草民心中已无挂碍,若说还有什么心愿,世间男子大多想要出将入相,昀之也不例外。”
萧恒凝眉。
公主害了张府满门,他不会轻易给姑爷出将入相的机会。他是个武将,知人善任,最懂人心,也懂仇恨的恐怖之处。
倘若今日给了姑爷机会,他日难保不会被反咬一口,尸骨无存。
他到现在,都在为公主将来打算。
更怕姑爷寻仇。
姑爷眼看此计不成,再次拜了下去:“草民与阿兰情谊甚笃,或想请王爷割爱。”
他眼中盛着笑意,可不达眼底。
从我在王府和他搭上线,从我与姑爷一起合谋,我们便决定,利用婉音这个身份,扳回一局。
萧恒闻言看了我一眼,见我红了耳尖。
他愧对我,愧对原本的婉音。
见我对姑爷有意,他终究点了头。
还为我和姑爷置了全新的宅子,新的田地。
姑爷学识并不差,小姐不喜官场那些事,姑爷便没有参与科举考试,想着与小姐相守一生,做些小生意。
这些日子,他有意和无意透露自己的才学。
或许有我这个“亲妹妹”在,萧恒也对他另眼相待几分。
五岁的婉音,为了把活命的机会留给萧恒,不惜跳河溺毙自己。
现在的我只会更甚。
幼年情分不会作假,“血脉”亲情更不会假。
萧恒顾为了补偿我,还是在朝内给姑爷安排了职位。
任命前一天,便是大婚之日。
只是大婚当天,公主又闹了,把所有器物砸了个遍。
她骂骂咧咧:“皇兄人呢?叫皇兄来见我!”
“张昀之是我的玩意儿,怎么可以娶那个贱 人?!怎么可以?!”
“皇兄一向最疼我,怎么会把昀之送给别人,还是我最讨厌的那个贱 人,呜呜呜。”
“我得不到心爱的人,连像他的人都留不住……”
“刘兰,你这个贱 人,为什么事事都要抢我的!皇兄待你好,现在连张昀之都被你抢去了,凭什么?!”
这话原封不动地传到萧恒的耳朵里,萧恒脸色阴沉。
他那日见过姑爷,二人气质形象皆不相同,只是眉眼处三分相像,姑爷在那场大火后,眼角留了疤,一点瘢痕酷似萧恒眼尾那点红痣,一时还真容易叫人晃神。
13,
拜过堂,我和姑爷守在一处,没有言语。
打开暗格,喜堂正中陈列的,是小姐,还有老爷夫人的牌位。
姑爷在前,我随后跪下,和他一起叩拜。
良久,姑爷叹了口气:“阿兰,对不起。”
我道:“不用。”
这场真假公主的戏码,假公主已经暴露,而我就是萧恒心中的真公主。我对他,有幼年相互扶持的情意,有妹妹对兄长的眷恋。
而他对我,是长达十几年错认的分离亏欠。
我也知道,姑爷求娶我,不过是利用。
他想利用我开路,利用萧恒对我的愧疚,为自己打开一条路,打开一条官场的捷径。
我甘愿入局。
我知晓他要做什么,也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从小姐走的那一刻开始,我和他,早都疯了。
姑爷说,他把我当妹妹。
我道:“我早把姑爷当兄长,把小姐当长姐。”
14,
三月又三月,公主被放了出来。
得知萧恒认我做义妹,这次她学乖了,主动找上门来,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些话。
对于两个假妹妹的和谐,萧恒很满意,甚至在公主提出郊外踏青时,他愿意跟着一起去。
他为我和公主准备了狐毛大氅,用来防风。
公主开始很高兴,只是回到院子,那件大氅被她用剪刀剪得稀碎。
她还用剪刀戳伤好几个下人。
她不许下人喊疼,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这要是刘兰那个贱 人的血,该有多好,本宫喜欢看她流血。”
“喜欢看她狼狈得像狗一样,匍匐在本宫脚边。”
“可皇兄竟然给她求了郡主的封号,还把她许给张昀之,哈哈哈……”
她捏住一个小宫女的手:“你来跟本宫说说,为什么呢……皇兄莫不是喜欢上她了,不要我这个妹妹了……”
“皇兄是不是不要婉音了?”
她凝视着小宫女,字字逼问,宫女吓坏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公主冷哼一声,手中的剪刀用力,生生剪掉了宫女的拇指。
还命下人捂住宫女的嘴。
“不准发出声音哦,要是让皇兄知道了,他会不喜欢我的。”
“你呢,要乖乖的,不然你叫一声,本宫就杀一个你的小姐妹,就杀了你家阿哥,还有你的胞妹。”
小宫女吓坏了,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头,最终舌断而亡。
公主冷嗤一声:“没用的东西,拖下去!”
几个太监飞快出来,在地板上泼了几桶水,然后拿着毛巾把血迹擦拭干净,还新上了几盘水果。
公主用竹签挑起水果,葡萄的甜味化在舌尖,她轻轻一笑:
“刘兰,皇兄的妹妹只有我,只能是我……”
她折断竹签,竹签刺入嫩白的掌心,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滴落,她恍然未觉。
15,
踏青当日,公主穿着朱红色的红色狐裘,头戴偏凤步摇,笑起来灿若朝霞,她的身后还跟着萧恒。
二人携手,好不和谐。
经过我时,萧恒停下来:“阿兰,你与婉音都是我妹妹,你们往日有些不愉快,今日你们同乘,好好相处。”
“婉音这些年胡闹惯了,若是有什么冒犯,你就让着她点。”
我微微俯身:“阿兰明白,皇兄。”
公主听到我后面两个字,目光几欲喷火,只是看到萧恒后,又伪装成一副无辜的美人面,牵着我的手,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她就拿帕子擦着掌心。
见我要坐下,她怒斥:
“不准坐,本宫是公主,你是郡主,你敢违逆?”
我身子一僵,蜷着身子站在她身侧。
公主话语凉薄:“本宫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把皇兄哄得团团转,但只要有本宫在一天,本宫就不会允许你鸠占鹊巢,你最好老实本分,不然本宫不介意斩草除根,将你就地格杀。”
我忍不住笑出声。
她还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货真价实的公主。
她的那层皮,早都掉了。
萧恒还让我让着她。
可萧恒,倘若你这个妹妹,依旧想杀我呢……
依旧想杀“真公主”呢?
16,
公主对萧恒不仅是兄妹之情,萧恒是个人精,我不信他没有察觉。
以他的为人,不会允许公主一直挑衅,一直放纵。
既然得知公主是冒牌货,他为什么还不动手……甚至屡次允许公主在挑衅我。
他到底在等什么?
一切虚虚实实,我请教过姑爷。
姑爷只是一笑:“他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妹妹,一个听话的傀儡,就像他记忆中的妹妹一样。”
“他要一个,以他绝对为中心的妹妹。”
因为他记忆中的婉音就是如此。
那次后,我好像懂了。
如今,我一点点挤进萧恒的身边,而公主已经自乱阵脚,看着我一点点挤进去,她已经濒临崩溃。
在我和公主对峙的时候,马车已经偏离原本的行程。
走到半路,一支利箭破窗而来,无数匪冦从灌木丛涌出。
公主坐在我对面,她不紧不慢地喝茶。
“刘兰,只要今天你跪下来求本宫,舔本宫的鞋,再说自己是贱 人,本宫或许可以留你个全尸,让你走得干净。”
“今日踏青,你必须死,皇兄只能有本宫一个妹妹。”
“什么狗屁郡主,不过是皇兄一时找的乐子,就算本宫今天玩死你,又怎样?”
马车外人影晃动,公主轻轻抬起脚尖,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示意我去舔。
我只当作不见,护在公主身前:“皇兄说过,你是我妹妹,你说什么我都不在乎,这些流寇来者不善,我们快走。”
说着,我就拉她下了马车。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冲我来,我下意识拉住公主,挡在她身前。
利器刺破血肉,很疼,可远不及那日公主一刀刀的凌迟之痛。
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树影稀疏,整整昏睡三日,再醒来,姑爷和萧恒一起围在我的床榻边。
而公主已经在花园里跪了三天。
萧恒语气中带着歉意:“阿兰,是婉音不懂事雇了杀手,她只是想吓吓你,你别同她一般计较。”
“她只是太怕失去我了,这些年没少做傻事,你明白吗?”
姑爷为我准备了米粥,我含着汤水,心底好笑,面上还是带着歉意:“皇兄,是我的出现,让婉音出现了危机感,此事是我不对。”
“日后相处我会注意分寸,对不住。”
萧恒揉揉我的头:“你如此懂事,我便放心了。”
他摆摆手,公主被押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跪在我面前,被日头晒了几个时辰,公主脸颊上都是汗水,她昂起头看了我一眼,张狂地笑:“姐姐?谁要一个娼妓做姐姐?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刘兰,你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我手里,皇兄都舍不得动我,他心里只有我,你永远都比不上我,永远都比不上!”
“皇兄改日就会出征,到时我在王府里,玩死你又有何人知道?”
“本宫才是这京城里,真正正统的七公主!”
萧恒皱眉,他想说话。
我勾住他的小指,摇了摇头:
“皇兄,我无事。”
“我不要星星,也不要月亮,只是你出征一定要小心,婉……我担心你,我不需要那些军功,也不需要那些功绩,我只要我的哥哥,一路平安。”
为了站在萧恒身边,我可以舍弃姓名,舍弃身份。我要让他知道,我这个妹妹,心里只有他。
萧恒神色一软,命人把公主拖出去。
我倚靠在姑爷怀里。
我只有姑爷了,也只有萧恒了。
我神色破碎,看着公主被拖出去,面上带了三分不忍:“皇兄你说过,她是我妹妹,是家人就不该说过多重话。”
“妹妹年纪还小,你放心离去,在皇兄离开的日子里,我会好好教她。”
萧恒那晚和我说了好多话,聊小时候的过往,还给我讲故事,说以前和婉妃在一起的日子,那时虽然苦,可我们三人心中只有彼此。
如今,中间隔着一个假公主,倒是生出许多嫌隙来。
17,
八月中,是大军开拔之日。
再过几天就是公主的生辰。
她的生辰,一向是挪到八月二十过,如今开拔之际,她竟然缠着萧恒,让萧恒再多待几日。
她哭得梨花带雨:“皇兄,往年都是你陪我过生辰,今年为什么不可以?”
“大军不能多等几日吗?不就只剩几天了,陪我过完生辰会怎样?”
“边陲战事就那么等不及?那些个刁民,死就死了,左不过是再丢几个城池,有什么关系?为了给本公主过生辰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啪!
萧恒当众打了公主。
她脸上登时挂了泪:“皇兄,你打我?”
萧恒看都懒得看她。
临行前,他把府内的私兵交给我:
“婉音善妒,又没分寸,走时我会把她的特权全部收回,阿兰,辛苦你对她好好教导,为兄在这皇城之内,信的只有你。”
他揉揉我的发心,用只有我和他听得到的声音唤了句:“婉音……”
18,
萧恒走后,公主一直窝在府里,不曾离开半步。
我捧着脸看姑爷下棋,他越发清瘦了,修长的手指捻起棋子,进行自我博弈。我看不懂,看得犯困。
我说:“姑爷,我想小姐了。”
往日,是姑爷和小姐对弈。
小姐会一边攻略城池,一边为我讲解。
虽然我听不懂,但小姐声音温柔又有力量,我喜欢她。
现在,下棋的只有姑爷了。
见我昏昏欲睡,姑爷放下棋子,找来毯子为我盖在身上:“睡吧,算算日子,青柠应当已经转世托生。”
茫茫尘世,即使再相逢,时间已然错过。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世世皆是错过。
烛火的柔光打在姑爷脸上,他看着墙上的画像,轻轻一笑:“咱们妹妹,越来越懂事了,若你知道,会不会高兴?”
19,
傍晚我在梦中转醒,窗外一片绿色,竟是又过一年。
后院絮语不休,公主府那位又在闹了。
她吵着要看家书,又砸了一院子东西。
下人来报时,身上都挂了伤。
我拍拍肩上落叶,独自去看她。
公主一身红衣,披散着头发,在房间里转圈,口里喃喃自语:
“皇兄才不会不要婉音呢,婉音陪了皇兄十几年,十几年,她不过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后来者,呵呵,呵呵呵呵,凭什么……”
瓷器被她砸得满地都是,她赤足踩着瓷片,双足都是血迹,扭头看到我后,嘻嘻一笑:“哟,又来了?”
“一个丫鬟出身的贱 人,后来把自己卖到青楼,这样的东西,妄图教本宫规矩,真是痴心妄想。”
“是看不惯本宫杀了你家小姐,来报复本宫?”
她一步步走到我身边,把袖口的匕首塞到我手里:
“是我杀了你家小姐,你不恨吗?不怨吗?难道没有一点点想要报仇的心思?”
随着我出现在王府,事态越来越不在她掌控之中,公主终于查了我的身份。
八岁被家里人卖到张家做丫鬟,一做就是七年。
后来为了给主子买棺材,把自己卖到青楼。
之后就遇到了萧恒,被萧恒认作义妹,嫁给张昀之。
以她的人脉,只能查到这些。
刘家村的前尘往事,早被姑爷抹去。
身在王府,处处都是萧恒的眼线。
公主在逼我对她动手,只要对她动手,我就不是萧恒心里那个乖顺的妹妹。
我压下眼底的恨意:“妹妹,皇兄出征前要我教你,你打走十几个夫子,还伤了好几位绣娘,皇兄回来,只怕会不开心。”
公主看着我,笑了笑:
“你还真是听皇兄的话,把自己的仇人当妹妹,真是一只听话的狗。”
我道:“妹妹不懂,皇兄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人,他交代我待你好,我便不会有任何别的心思。”
房间里红纱环绕。
冷风穿透窗子,吹起红纱,我看到红纱后一幅幅画像。
有佩剑的,骑马的,还有看山的。
只是都没有脸。
再走下去,她那双脚,只怕废了。
我出声提醒:“皇兄三日后归京,妹妹你当保重身体。”
一提及萧恒,公主跌坐在地上,连裙子上都是点点血迹。
她整个人被抽离灵魂,呆坐许久。
第二日一早,她就大张旗鼓,请了许多妆娘入府。
连带着妆娘入府的,还有一纸消息。
公主与那娘子对视一眼,从脂粉盒子下抽出一张纸条,字迹在火焰上炙烤后显现:
【婉音当年死里逃生,如今的郡主,才是真公主。】
她看着消息,一怔,随即想到什么,护着手中的脂粉盒子,又哭又笑。
“怪不得会认刘兰,怪不得……萧恒知道,一直都知道,还把我留在身边,他一定是喜欢我。皇兄,皇兄……”
那晚,她抱着一幅幅画卷入睡,唇角是不肯散去的弧度。
我看着姑爷,心底不太有谱:“她会信吗?”
“会。”
这消息真假参半。
当初能骗萧恒,现在就能骗过她。
20,
得知我是萧恒的亲妹妹才被收养,得知哪怕我回来了,依旧没有动摇她的地位,公主态度难得地好起来。
她收起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兰姐姐,你知不知道,皇兄为何不喜欢在七月二十给我过生辰?”
她这是打探萧恒的过往。
我沉吟了一会儿,努力思考:
“七月二十,是婉妃与陛下定情的日子。”
“皇兄大概是想效仿双亲,把这天留给心爱的女子,所以才会把公主的生辰推迟。”
“爱人与亲人,终究不同。”
公主听完这番话,若有所思。
我叹了口气:“公主也知道,皇兄多年在外征战,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人,还是真的心无风月。”
公主压抑笑意,匆匆离去。
没一会儿,公主府飞出数只白鸽。
而姑爷正奉令在城外处理公务。
白鸽在半路被截获,换了消息,仿了字迹,再飞回公主府。
夜里,我为姑爷宽衣。
过去一年,他的腰带又缩了一个孔。
我道:“姑爷这般拼命,小姐会心疼。”
他本来就是靠着裙带关系进入官场,我的身份虽为他提供了助力,但也带来不少流言蜚语。
官场沉浮,本就不易。
他还在一年里,连升三级。
朝臣都说他趋炎附势,他只用心与我扮好恩爱夫妻。
姑爷像往常一样揉揉我的头:
“我怕青柠等我,怕她不肯过桥。我们得快些,再快些……”
将那些人,那些事,烧给小姐陪葬。
21,
萧恒回府时,我主动把私兵的印信还给他。
他看了一眼公主,依旧面容姣好,珠圆玉润,就道:“无事,印信交给阿兰,我很放心。”
我握着玉章的手紧了又紧,还是说道:“皇兄,女子主内,您既然回来了,这印信应当物归原主。”
几番推诿,我才把印信收进怀里。
他对我的信任,伴随我的懂事,在一点点增长。
只是看着我平坦的小腹,他话中有话:“阿兰与沈公子成亲已有一年,为兄可想侄儿想得紧。”
我脸色窘迫:“皇兄……我早年遭了重伤,在河里泡了三日,身子就坏了。”
那一刀砍下来,我在河里足足泡了三日。
小姐为了给我治病,满京城地找药材,找大夫。
虽然事后这些事被姑爷压下来。
但萧恒权势滔天,他既对我起了疑心,这事并不难查。
查到我与公主同寝,查到公主流落到我家,再加之村民都说,他掐死的是农户之女。那么只有我,侥幸逃脱。
逃脱的,也只能是真公主。
他本来就对我有愧,此时眼底泛着心疼,从怀里取出一只狼牙吊坠:“送你。”
狼牙被打磨得莹白,只是不知道他在打磨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婉音。我把狼牙贴着心口放,下意识握紧萧恒的小指。
萧恒这次,没有同公主说一句话,就解甲回府。
22,
公主气得罚了一院子下人,夜里,我把那枚狼牙坠子,以萧恒的名义送到公主府,送到公主手里。
公主高兴得合不拢嘴:“皇兄心里果然只有我,只有我……”
萧恒发现后我把坠子送人,气得咬牙切齿:“婉音这是不喜欢?”
他已经在私下唤我婉音,我语气落寞:“皇兄说过,要我待妹妹好,我能看出公主喜欢这坠子,既然妹妹喜欢,我就不该夺人所好。”
“母妃教过我们,要兄妹和睦。”
“更何况他是皇兄亲自认的妹妹,现在又是我妹妹,这坠子给她,有什么不可以?”
萧恒气急,拂袖而去:“很快就不是了。”
我脑子笨,去问了姑爷。
姑爷又埋在书房里,写一本又一本的折子。
他最近很少同我说话。
从年前开始,他就频繁进宫,频繁和萧恒联系。
朝堂的事,男人间的事,我不懂。
可我能看懂公主,公主越来越坐不住。
姑爷还总对我说,快了,快了……
勾得我心里痒痒的。
23,
我很快就明白,是什么快了。
朝廷多次征战,劳民伤财,无奈之下皇帝又打算挑个女儿出塞,前去和亲。皇帝膝下三位公主,三公主已经和亲。
五公主一出生就夭折。
就只剩下一个七公主,婉音。
公主跪在门外,求了一遍又一遍:
“皇兄,婉音不想去和亲,婉音只想陪着你,婉音不当公主了,不当公主了,就算是为奴为婢,就算是嫁给贩夫走卒,婉音都听你的话。”
“皇兄,你别送婉音走,别送我走,呜呜呜呜……”
萧恒不为所动,只是对下人说:“看好公主,别让她磕破了头,万一破了相,你们就不用伺候了。”
下人连忙退下。
不用伺候了,就是不用活了。
有人用张牙舞爪展示自己凶狠,有人用轻飘飘一句话,生杀予夺。
小厨房把做好的枣泥酥端上来,我那些假惺惺求情的话哽在喉咙里。
我一点都不喜欢吃枣泥酥,可我真的需要倚仗萧恒。
在没有浮木时,倚仗仇人,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只是我是个善良宝宝,我还是去见了公主。
她如今像个木偶,任人摆布。
她在一件件试穿婚服,见到我后,也没有力气冲我嘶吼,只道:“你来了?”
我带着一碗面去见她。
今日是七月十九。
兜兜转转,又是一年生辰。
我说:“公主,那些画还是收一收,免得惹了皇兄不快。”
她很久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的眸子灿如星辰。
24,
第二日,全府浅色素衣。
只有公主一人身着朱红色罗裙,她笑得招摇,就连指甲都涂满鲜红的蔻丹,直冲萧恒的书房。
她是公主,没人敢拦她。
只是一推开门,就看到我与萧恒,一同跪在一处,身着素衣。
公主愣了一下,就扑到萧恒怀里:
“皇兄,你别送我走,别送我走……”
萧恒已经挣脱她的怀抱:“不好好准备嫁娶,出来做什么……”
公主声音哽咽:“萧恒,你是不是想用和亲来刺激我?刺激我说出来喜欢你?我错了,我认输了,我喜欢你……”
“很早以前就喜欢你,我讨厌做你的妹妹,讨厌你帮我找驸马,讨厌你为我的未来做打算。”
“我只想未来有你,什么狗屁驸马,什么狗屁和亲,我不要!”
萧恒压低了声音:“驸马是你杀的?”
公主点头,她激动地拉住萧恒:“他不过是一个二品官的儿子,一个靠家族作威作福的世家子,连皇兄的分毫都比不上,凭什么配我?”
“好声劝他退婚他不愿意,那就只有杀了他……”
萧恒把她推倒在地:“来人啊,把公主带回去,和亲之前,不准出房门半步!”
公主死死抱住萧恒的大腿:“皇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你看我这身嫁衣,不好看吗?你养了我十年,你现在知道,我不是你 妹妹……”
“我嫁给你,我嫁给你好不好……皇兄!”
啪!
萧恒一巴掌将公主抽倒在地。
我忙跪在地上。
萧恒说:“满意了?”
我委屈:“她占了皇兄十年,还欺负我,骂我,我讨厌她!”
“皇兄,你把她送走,是不是为了给我出气?”
我握住萧恒的小指,不肯撒手。
他似乎很吃这套,在我的鼻尖点了一下:“好,给我们婉婉出气。”
他喜欢测试我的服从性。
他要我对公主好,我便对她好。
他要送公主走,那我就可以出口恶气。
我突然明白姑爷的话。
他要的,是一个绝对以他为中心点的妹妹,事事以他为先的妹妹。事事为他奉献,为他左右,依附他而活。
就像小时候那样。
否则,如今的公主就是下场。
我只觉一时间,彻骨冰凉。
25,
送亲当日,公主不见了。
王府所有人都在找,只有萧恒不慌不忙。
他对我说:“婉婉,皇兄带你去看个好玩的,你想不想去?”
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是点头:“好。”
萧恒为我戴上幕笠,纵马出城。
去的地方,正是小姐的墓地。
只见公主打着伞,招呼两个人在那里挖坟。
我只觉得呼吸一紧,就要冲出去。
萧恒拉住我:“知道我们婉婉喜欢张娘子,皇兄来为你出气好不好?”
他揉揉我的发心。
两道破空声传来,那两名家仆的后背登时中箭,倒地不起。
公主吓了一跳:“谁?是谁?”
“刘兰,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抢皇兄,是不是为了给你家小姐出气?哈哈哈……”
“我就是要刨你家小姐的坟,让她不得安生,让你永生愧疚!”
她疯了,不管不顾,自己下手去挖。
我被萧恒拉住,眼眶已经湿了,他问我:“婉婉,皇兄和张娘子在你眼里,谁更重要?”
我只觉得大脑空空,他查过了,小姐护我十余年,现在他要我看着仇人,挖小姐的坟。
他好像个疯子。
我张了张嘴:“皇兄要听实话?”
“罢了。”他松了口,“该给我们婉婉出气了。”
他一招手,就有十几个人冲出来,把公主拖拽到旁边的灌木丛,很快传来衣服撕裂还有女人的惨叫。
不,不该是这样的。
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可让一个女子,见证另一个女子被当众凌辱,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精神的折磨?
我扣住萧恒的手臂:“皇兄,不要……”
一道命令过后,林子里恢复平静,只有女人的啜泣。
公主似乎认出了萧恒的手下,她的质问,在寂静的山里格外清晰:“皇兄,你养了我十年,在她回来后还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你和她的血脉亲情是真,我与你的十年相守就是假的吗……”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她出气,为什么……”
萧恒只是问我:“为什么停下?你不想报仇吗?”
“婉婉,失贞后再将她剥皮抽骨,这才是让最痛苦的方式。”
我声音发抖:“想。”
“但我更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天,山里的一座荒庙起了大火。
我放的。
大火烧了半日,听着公主的惨叫,我只觉得心里痛快。
萧恒拿出帕子,为我擦去眼角的泪珠:“以后有皇兄在,没有人能欺负婉婉,任何人都不行……”
我埋在他的怀里,把所有恨压在心底:“皇兄,我想母妃了。”
26,
萧恒挑了个世家贵女,顶替公主的身份出嫁。
对于我,他有长达十几年的亏欠。
这些日子,凡我所求,他必定应允。
所有人都知道,恒王偏宠义妹。
公主嫁出去后,他就把所有的独宠都给了我。
连带着姑爷的官职也步步高升。
一晃三年过去,姑爷已经时常留在皇宫,与萧恒,还有皇帝一起议事。
皇帝不时出言提醒:“爱卿,听闻你家夫人身体有损,子嗣艰难,朕瞧着尚书家的女儿倒是对你情根深种。”
姑爷如今是天子宠臣,又得萧恒和皇帝重用,还生得一副好皮相。
家中又只有我这一位夫人。
这些年,那些世家贵女逐渐把目光移到姑爷身上。
姑爷只是俯身叩谢:“有劳陛下挂心,只是臣这一生,夫人早逝,阿兰受夫人珍重,臣也放在心上,臣这颗心,实在是容不下旁人。”
“唯有守好阿兰,守好珍重之人,就足矣。”
皇帝又劝:“可再怎么样,你家夫人生不出孩子,朕不答应!”
姑爷轻轻一笑:“不劳陛下挂心。”
随后拂袖而去。
气得皇帝摔了折子。
君臣不和,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所有人又都开始,说我是个祸水。
我吃着糕点,捏着自己脸颊的软肉,呵呵一笑:“真想不到,以我这副姿色,还能被人称为祸水。”
姑爷在为我画像:“心可真大。”
“这话要是让人听了,只怕要哭上几个月了。”
我有些得意:“祸水可都是美人,这些人是夸我呢,说起美人,小姐在我心中,当真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姑爷已经收了笔墨,将画挂在墙上,与小姐的画像挂在一处。
画册中的我,捧着糕点,笑得眉眼弯弯,还梳着一对发髻,那发髻上坠着铃铛红绳,一步一响。
而我画像的旁边,是小姐侧身回眸的画像。
姑爷叹了口气,上前为我擦去嘴角的碎屑:“都这么大了,还不叫人省心,当心青柠半夜去教训你。”
糕点的甜味骤然变淡,我垂下了双眸。
小姐走了五年,一次都不曾入我的梦。
她是不是在等谁?
还是在怨我们,让她等了那么久?
27,
多次劝姑爷纳妾无果后,皇威多次受到挑衅,皇帝气得吹鼻子瞪眼。
他大手一挥,就要革了姑爷的职,把我和姑爷发配岭南。
守在下方的萧恒眉头微微一挑:“陛下,臣弟觉得此事不妥。”
“刘兰是臣弟的义妹,臣弟已经有一位胞妹已经远嫁边塞,不想再受分离之苦,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态度强硬,这事只能暂时搁置。
那晚,我来到恒王府,和姑爷一起跪在地上:
“皇兄,陛下步步紧逼,这事说到底只是我和夫君二人的私事,不想牵连兄长,陛下多疑多思,要是让他误以为咱们结党营私,总归不好。”
萧恒面沉如水:
“婉婉,为兄已经失去你十几年,这事以后不准再提!”
“还是说……你想远离皇兄?”
“去他的结党营私,本王手握十万大军,惧怕他一个傀儡皇帝?”
“我家婉婉的家事,还轮不到皇帝插手。”
他言之凿凿,一字一句都是对我的维护。
或许是因为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极力扮演婉音这个角色,又足够懂事,足够和他记忆中的婉音贴合。
他的那些情意,虚虚实实,一时之间我竟然有些分不清。
可只要一想到,公主当初差点被他的手下凌辱致死,十年情意尚且如此,我又觉得遍体生凉。
28,
在我二十岁时,中了剧毒。
这时的姑爷已经官至宰辅,萧恒手揽大权,所有人都说,我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妇人,谎言如此美丽,要不是我看到小姐的牌位,就差点溺毙在温柔乡里。
萧恒急了,听闻救我的药引生长在极寒之地,他不远千里策马前去。
或许他真的不想失去婉音。
只可惜……
我不是婉音。
我是一个在时时试探时机,想要取他性命的毒蛇。
一碗解药下肚,我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
萧恒紧紧握住我的手,他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大约是我演得实在是太像婉音,也太像他妹妹。
他说:“婉婉,你不许死!”
“为兄只有你一个妹妹,你不能死,否则我就杀了张昀之!”
“你那么喜欢他,你肯定舍不得他死,你不准死!”
我抿唇笑笑:“皇兄,这毒其实是皇帝下的。”
“解药有用,药引也没有用,皇帝要的,一直都是你的兵权。”
功高震主,向来招致君主忌惮。
萧恒半天没有言语,良久之后冷嗤一声:“卑鄙,只是可惜了……”
皇帝的计划注定要打水漂。
萧恒也没那么容易上当。
只是我不甘心,我像往常一样勾住他的小指:“皇兄,你能亲手为我做一盘枣泥酥吗?我怕到了下面,就吃不到了。”
我看到萧恒唇角微动:“好。”
在他走后,姑爷用帕子为我擦汗,他道:“此计行不通,萧恒疑心重,皇帝这些年那么多明枪暗箭都被他躲过去,他不会轻易上钩。”
“更不会交权。”
我点了点头,指腹在姑爷手心,画了一个对钩。
萧恒不会信皇帝,也不会信我,但我知道,姑爷有办法,让萧恒信他。
这就够了。
29,
姑爷是皇帝的人,也不全是。
他会和皇帝吵架做戏,背刺皇帝,与萧恒交好。
姑爷也不是萧恒的人,他也会出卖萧恒,为皇帝卖命。
姑爷长袖善舞,斡旋于这两股势力当中,时间久了,成了不偏不倚的中立方。实际上,姑爷更像是谍中谍中谍。
虚虚实实惹人眼,有时候我都看不清。
但我能确定一件事,我和姑爷,我们俩,都是小姐的人。
我的脸色越来越差,似乎已是濒死。
我拉着萧恒,缠着他给我讲小时候的故事。
最后呕出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
萧恒紧紧扣住我的掌心,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婉音,他太想弥补十几年的亏欠,竟然动摇了。
只是他提了个条件,兵权可以交,但是接手人得是张昀之。
皇帝一听就不答应了:“那是你 妹夫,你还是交给了自家人,这事对朕没好处,朕不答应!”
萧恒淡淡开口:“表的都算不上。”
“陛下还真是多疑多思。”
“既然如此,阿兰死后,臣弟可不能保证自己会做什么混账事。”
皇帝冷汗连连,忙说:“好。”
反正姑爷是文官,虎符在他手里,不会构成威胁。
两人算盘打得啪啪响,他们都不知道,姑爷疯了。
事后我解了毒,这三人再次势同水火。
姑爷拒不交权。
因为姑爷一手握着虎符,一手把持着朝政,皇帝又开始战战兢兢。
最终两人合谋,一致指向萧恒。
萧恒锒铛入狱。
30,
我去见了萧恒。
看到我面色无虞地站到他面前,他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婉婉,你还活着!”
“那两个老匹夫没骗我就好,没骗我就好。”
好像我真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我把手抽离:“恒王殿下,我是民女刘兰。”
萧恒手滞在半空:“婉婉,你说什么呢?”
我又道:“恒王殿下,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吧?一直都知道,我叫刘兰。”
“你手眼通天,怎么可能查不到当年的真相?”
“只是你接受不了,更接受不了婉音是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你把对婉音的愧疚,加在我身上,一直骗自己,我才是婉音……不过说来还真是可笑。”
“你知不知道,婉音在你来的前一日,对我说什么?”
萧恒还在自欺欺人:“怎么可能?本王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妹妹?婉音,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认错了你?”
“我会补偿你, 让你做京城最幸福的女娘,你原谅皇兄好不好?”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学着婉音的口吻道:
“皇兄,你为什么不认我?你为什么要接别人走?我不是农户的女儿, 我是婉音啊!我等了你三年,你说过, 要为我挣军功, 挣事业, 不让我像三公主一样和亲,皇兄,你都忘了吗……”
“皇兄, 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只认信物不认我?为什么要杀我……”
萧恒紧紧握住牢房的柱子, 他一只手抱住头, 像被魇住了, 五官扭曲在一起,最后痛苦地缩在地上,流出两行浑浊的泪, 口中一直呢喃道:“婉音……婉音……”
我问牢头, 他是什么刑罚。
牢头恭敬地跪在地上回答:“夫人, 恒王拥兵自重,还多次威逼陛下,明日一早会押去早市,当众行剔骨之刑。”
当真是欲加之罪。
不过又有谁在乎?
我语气无波无喜:“好。”
末了, 我又加了一句:“我不会去看。”
31,
姑爷把虎符交给了我。
我知道, 他要我今后护住自己, 要我珍重,这是他为我留的最后一张底牌。
他身形一天比一天消瘦,若不是靠恨活着, 他早撑不下去了。
翌日一早,府里传来下人的惊叫。
姑爷没了。
我在灵堂外, 远远看到姑爷跪在那儿, 手里还抱着小姐的牌位, 他走得安稳,唇角还带着笑。
只是又担心,担心自己去得太晚,小姐会怪他。
他的肩膀微微弯曲,一直是请罪的姿势。
我只觉得眼眶发热。
小姐不会怪姑爷, 只会怨他。
明明她在时, 姑爷面色红润, 长身玉立。
如今,只剩一具行尸枯骨。
我把姑爷和小姐葬到了一处。
这么多年, 我一次都没能梦到小姐。
我想, 小姐一定还在桥上等着, 等姑爷一起。
32,
我还是去看了萧恒的剔骨之刑,远远地,藏在人群里。
身后的包袱里, 还带着小姐和姑爷的牌位。
虎符被姑爷的亲卫送到皇宫。
身后的小丫头问我:“夫人,您以后要往哪儿去?”
我道:“青州。”
小姐和姑爷的老家,在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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