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范曾作为中国当代书画市场标杆性人物,其作品在拍卖场屡创天价,学术地位与市场表现形成鲜明对比。本文从艺术本体论、市场经济学、文化社会学三重维度切入,结合范曾《老子出关》《灵泉道风图》等代表作的技术分析,以及其与李苦禅、沈从文等人的人事纠葛,揭示其艺术价值与市场定
范曾作为中国当代书画市场标杆性人物,其作品在拍卖场屡创天价,学术地位与市场表现形成鲜明对比。本文从艺术本体论、市场经济学、文化社会学三重维度切入,结合范曾《老子出关》《灵泉道风图》等代表作的技术分析,以及其与李苦禅、沈从文等人的人事纠葛,揭示其艺术价值与市场定位的复杂性。通过对比徐悲鸿、吴冠中等同时代大师的创作路径,论证范曾现象折射出的中国当代艺术评价体系结构性矛盾,最终指向艺术史书写中"在场性"与"后见之明"的永恒张力。
1.1 拍卖市场的"范曾神话"
2011年北京歌德春拍中,《灵泉道风图》以1840万元成交,创下当代水墨人物画拍卖纪录。这幅纵142.5厘米、横364厘米的巨制,以道家玄风为母题,采用"吴带当风"式线条勾勒出老君骑牛出关的宏大场景。画面中老子白发如雪、衣袂翻飞,童子执杖相随,背景山石皴法融合北宋范宽斧劈皴与元代黄公望披麻皴,形成独特的"范氏皴法"。这种将传统笔墨与现代构成主义结合的创作方式,在《风尘三侠图》(1998年保利香港1980万港元成交)等作品中亦有体现。
市场数据印证其地位:胡润艺术榜显示,2011-2022年间范曾作品公开拍卖成交额超23亿元,连续11年位列前十。其单平尺价格稳定在15-20万元区间,远超同辈画家。这种市场表现,与其"中央美院教授""国学大师"等学术头衔形成闭环,构成完整的价值认同体系。
1.2 学术场的"范曾悖论"
与市场热捧形成对照的是学术界的冷思考。批评者指出其人物造型存在"概念化"倾向:在《竹林七贤图》中,七贤形象呈现程式化排列,阮籍高歌、嵇康抚琴等姿态重复出现,缺乏对个体精神的深度刻画。这种"符号化"创作被指与蒋兆和《流民图》的现实主义笔法相去甚远,更遑论徐悲鸿"致广大而尽精微"的艺术追求。
更尖锐的批评指向其文化立场。范曾自诩"新文人画"代表,但作品中的题跋常出现文法错误,如《池塘碧草》题款"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漏引谢灵运原句,暴露出传统文化修养的短板。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创作倾向,与其师承脉络形成微妙反讽——其师李苦禅曾评价:"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暗指其背离传统文人画"画如其人"的伦理准则。
2.1 笔墨语言的程式化建构
范曾绘画的核心技术特征可概括为"三线一体":
• 铁线描:继承陈老莲《水浒叶子》衣纹处理方式,以中锋运笔勾勒人物轮廓,线条刚劲如屈铁,在《老子出关》中老子衣袍的褶皱处理可见一斑
• 游丝描:用于表现女性发丝或器物纹饰,如《苏子侣鹤图》中苏轼衣带的飘逸感,取法任伯年《群仙祝寿图》技法
• 减笔描:在背景山水处理中简化皴法,如《灵泉道风图》山石仅以数笔勾勒轮廓,与黄宾虹"五笔七墨"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程式化语言带来创作效率提升:荣宝斋记录显示,范曾可于20分钟内完成一幅四尺整张人物画,这种"速写式"创作模式被其本人称为"以禅入画"的境界,却引发"流水线作业"的质疑。
2.2 色彩体系的现代性转型
范曾突破传统文人画"水墨为上"的禁锢,构建独特的"淡彩体系":
• 矿物色:在《广陵散》中,嵇康所抚古琴施以石青,与背景的赭石山体形成冷暖对比
• 植物色:人物面部用胭脂分染,衣饰则以花青、藤黄渐变,如《竹林七贤图》中向秀的竹青色长衫
• 金属色:近年作品偶见金粉勾边,如2020年《钟馗神威图》中剑穗的描金处理
这种色彩运用既保留"随类赋彩"传统,又融入现代构成意识。但在实践中,部分作品出现"色墨分离"现象,如《生命在我复活在我》中,红色背景与黑色人物形成强烈视觉冲突,被批评为"为色彩而色彩"。
2.3 空间处理的解构与重构
范曾对传统"三远法"进行现代性改造:
• 平面构成:在《伯乐》中,将伯乐、马匹、童子压缩于同一平面,通过线条疏密制造空间层次
• 符号并置:如《画龙点睛》将僧繇画龙场景与巴黎圣母院钟声并置,形成时空交错的蒙太奇效果
• 留白革命:突破"计白当黑"传统,在《池塘碧草》中,将70%画面留空,仅以数枝残荷点题
这种处理方式与林风眠《仕女图》的构成意识形成呼应,但过度追求形式感导致部分作品出现"有形无神"的弊病。正如史国良所言:"范曾的人物,画的是皮相,而非魂魄。"
3.1 传统文人画的当代困境
范曾的崛起,本质是传统文人画在市场经济语境下的生存实验。其"诗书画印"四绝的自我标榜,实则是对"文人画末路"的焦虑回应。在《灵泉道风图》题跋中,他刻意强调"家在吴头楚尾"的文人身份,却难以掩饰创作中"匠气"与"书卷气"的失衡。这种矛盾在《苏子侣鹤图》中尤为突出:苏轼作为文人精神象征,本应展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但画面中苏轼拘谨的站姿与僵硬的面部表情,暴露出创作者对文人精神的浅层理解。
3.2 权力资本的共谋机制
范曾作品的市场神话,本质是艺术市场资本运作的产物。其与荣宝斋长达半个世纪的合作,形成独特的"前店后厂"模式:荣宝斋通过出版、展览、拍卖全链条运作,将范曾打造为"文化IP"。这种运作模式在《风尘三侠图》的拍卖中达到顶峰:保利香港通过"唐传奇叙事+范曾符号"的双重包装,将这幅作品推向1980万港元高价。但吊诡的是,同场拍卖中,范曾早年未被资本运作的写生小品,成交价仅为其代表作的1/10。
3.3 学术评价的范式危机
范曾现象暴露出当代艺术评价体系的深层矛盾。主流批评体系仍沿用"徐蒋体系"的写实主义标准,将范曾的程式化创作贬为"概念化"。但市场却以真金白银证明其价值。这种割裂源于两种评价范式的冲突:前者强调艺术本体论,后者遵循文化资本论。在《竹林七贤图》的学术论争中,这种矛盾达到顶点:批评者指责其人物造型雷同,但藏家却看重其"竹林七贤"的文化符号价值。
4.1 艺术史书写的"在场性"困境
范曾现象揭示出艺术史书写的永恒悖论:在世艺术家的评价必然受到"在场性"干扰。徐悲鸿、林风眠等大师,其地位也是在身后数十年才得以确立。范曾目前遭遇的争议,本质上是对"当代艺术史书写权"的争夺。其《老子出关》系列在市场上的成功,或许将在未来被重新四、范曾现象的历史定位:等待“后见之明”的审判。
4.2 艺术史书写的“在场性”困境(续)
这种争夺在艺术史的断代中尤为显著。当我们将范曾的《灵泉道风图》与傅抱石1945年《琵琶行》并置时,可发现两者均以历史人物为载体,但傅抱石通过“抱石皴”与人物恣肆笔墨的呼应,构建出白居易“江州司马青衫湿”的沉浸感;而范曾笔下老子虽衣袂飞扬,却因线条过于规整、题跋缺乏诗意留白,导致画面情感张力被程式化技法消解。这种差异恰是艺术史书写中“在场性”与“历史性”的张力体现——当代批评家因范曾的“学术头衔”与“市场热度”难以完全剥离主观性,而百年后的研究者或许能更客观地剥离符号包装,审视其笔墨语言在文人画传统中的革新意义。
4.3 范曾与同时代艺术家的“断裂性”参照
将范曾置于20世纪中国画革新脉络中,其创作路径的独特性更显清晰。与黄胄“速写式笔墨”对生活瞬间的捕捉不同,范曾的人物始终处于“凝固的诗意”状态;与周思聪《矿工图》对苦难现实的直面相较,其《风尘三侠》等作品更接近“历史想象的舞台剧”。这种“断裂性”在笔墨层面尤为突出:当李可染、陆俨少等画家致力于“笔墨当随时代”的写生革新时,范曾却反向回归“十八描”传统程式,通过线条的程式化重组创造现代视觉符号。这种“传统内部革新”的尝试,虽被部分学者诟病为“保守的现代性”,却客观上为文人画传统提供了当代转译的另一种可能。
4.4 范曾现象的“文化符号学”解读
从符号学视角观察,范曾作品本质是“文化符号的再编码”。在《广陵散》中,嵇康抚琴的场景被转化为“文人精神”的视觉符号,其赭石色块与石青琴身的冷暖对比,实则是“传统”与“现代”的符号对峙;在《钟馗神威图》中,钟馗的剑穗描金处理,将民间信仰符号转化为“权力美学”的当代隐喻。这种符号运作在《老子出关》系列中达到顶峰:老子骑牛的意象被剥离宗教内涵,转化为“东方智慧”的文化符号,通过拍卖会、画册、衍生品等多媒介传播,成为全球文化市场中的“中国符号”。但符号的过度抽离也导致艺术本体性的弱化,正如贡布里希所言:“当符号脱离语境,便成为空洞的能指。”
4.5 范曾与新文人画运动的“共生性”悖论
范曾作为新文人画运动的参与者与旁观者,其创作呈现出复杂的“共生性”特征。一方面,他通过题跋、印章、书法等元素强化“文人身份”,如《池塘碧草》中以“范曾之印”“抱冲斋主”等印章构建文人空间;另一方面,其程式化人物造型与色彩并置手法,又与新文人画倡导的“逸笔草草”精神相悖。这种矛盾在《竹林七贤图》中尤为突出:画面虽以“竹林七贤”为题,但七贤形象呈现程式化排列,缺乏对《世说新语》中“越名教而任自然”精神的视觉诠释,更接近“历史人物IP”的商业化开发。这种“符号消费”倾向,既为新文人画运动注入市场活力,也导致其精神内核的稀释。
4.6 范曾现象的“历史后视镜”预言
将时间轴拉长至百年维度,范曾作品的价值或呈现两极分化:其程式化人物造型可能因缺乏个体精神深度而逐渐褪色,但“符号化”创作路径却可能成为解读21世纪中国文化转型的视觉标本。正如敦煌壁画中部分程式化供养人画像,虽艺术性有限,却因承载特定历史信息而成为研究样本。范曾的《老子出关》系列,若剥离市场溢价与符号包装,其线条对“吴带当风”的当代转化、色彩对“文人画水墨体系”的突破,或许将在未来艺术史中占据“技术革新”的章节。这种“技术史价值”与“精神史缺位”的并存,恰是范曾现象最深刻的矛盾性。
5.1 艺术市场的“文化资本”再生产
范曾作品在拍卖场的持续热度,本质是“文化资本”的符号化再生产。荣宝斋通过出版《范曾画集》、举办“范曾艺术展”、参与拍卖会等全链条运作,将范曾从“画家”转化为“文化IP”。这种运作模式在《风尘三侠图》的拍卖中达到极致:保利香港通过“唐传奇叙事+范曾符号”的双重包装,将这幅作品推向1980万港元高价。但资本的过度介入也导致“艺术本体性”的弱化,正如布尔迪厄所言:“文化资本的符号化过程,往往伴随着艺术原创性的牺牲。”
5.2 学术场的“评价体系”重构需求
范曾现象暴露出当代艺术评价体系的深层矛盾。主流批评体系仍沿用“徐蒋体系”的写实主义标准,将范曾的程式化创作贬为“概念化”;但市场却以真金白银证明其价值。这种割裂源于两种评价范式的冲突:前者强调艺术本体论,后者遵循文化资本论。在《竹林七贤图》的学术论争中,这种矛盾达到顶点:批评者指责其人物造型雷同,但藏家却看重其“竹林七贤”的文化符号价值。未来艺术史书写或需建立“三维评价体系”——既考察笔墨语言的革新性,也评估文化符号的传播力,更需考量市场数据的“历史沉淀性”。
5.3 艺术家身份的“多面性”解构
范曾的“画家、学者、国学大师”三重身份,实则是当代文化场域中“身份政治”的典型案例。其“国学大师”头衔为作品注入文化附加值,但学术界对其《庄子显灵记》等著作的“牵强附会”批评,却暴露出文化身份的“符号化”本质。这种身份的多面性在《灵泉道风图》中体现为:画面既是艺术创作,也是文化产品,更是身份符号的视觉化呈现。未来艺术家或需在“创作者”“符号生产者”“文化代言人”多重身份间寻找平衡,避免陷入“身份泡沫”的陷阱。
当范曾的《老子出关》系列在拍卖场持续创造“神话”,当学术界对其“程式化创作”的批评不绝于耳,我们或许需以更宽容的视角审视这一现象。艺术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价值判断,而是多元价值的共生场域。范曾的绘画,既可能是市场资本运作的产物,也可能是传统文人画在当代的某种转译;既可能因程式化而褪色,也可能因符号价值而永存。正如贡布里希所言:“艺术史没有标准答案,只有不断追问的旅程。”范曾现象的价值,或许正在于它为这个时代提供了关于艺术、市场、文化多重关系的鲜活样本,等待百年后的历史“后见之明”给出最终裁决。
来源:禅石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