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慕白握筷子的手顿了顿。他生得眉清目秀,眼角却有道浅疤,是幼时在私塾被先生戒尺误伤的。此刻这道疤在烛火下微微发亮,倒像给斯文相貌添了几分江湖气。
"客官可听说没有?"跑堂的王二麻子凑过来,手里抹布甩得噼啪响,"镇西头张员外家,昨夜又闹鬼了!"
李慕白握筷子的手顿了顿。他生得眉清目秀,眼角却有道浅疤,是幼时在私塾被先生戒尺误伤的。此刻这道疤在烛火下微微发亮,倒像给斯文相貌添了几分江湖气。
王二麻子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她!昨儿三更天,守夜的更夫听见西院有哭声,提着灯笼过去瞧——"他忽然压低声音,"您猜怎么着?那新姨太穿着大红嫁衣,坐在井台上梳头!梳子却是柄断齿的桃木梳!"
李慕白正要追问,客栈大门忽然让风卷开,扑簌簌落进几片梧桐叶。打头进来个穿玄色道袍的老者,发髻歪斜,靴底沾满黄泥,身后跟着个垂髫小童,怀里抱着柄铜钱剑,剑穗上拴着个褪色的八卦符。
"这位道长,"李慕白起身作揖,"可是要住店?"
老者眯眼打量他半晌,忽然掐指一算:"后生,你眉间有红鸾星动,却带三分死气。可是刚娶了新妇?"
这话像根银针扎进李慕白心口。他前日刚在老家办了婚事,一妻一妾同时过门,惊得族老们直念"阿弥陀佛"。此刻听见"死气"二字,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道长说笑了。"他强笑着摸出铜板,"晚生尚未娶亲。"
老者却从袖中掏出张黄符,啪地拍在桌上:"你左肩头趴着个穿绿衣裳的女鬼,右肩头坐着个穿红衣裳的狐妖。这符你且收好,三更天贴在卧房门楣上,自见分晓。"
李慕白正要推辞,那小童突然指着门外惊呼:"师父快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但见细雨中走来两个女子,一绿一红两把油纸伞,像两朵开在雾里的花。
"相公!"穿绿衫的女子先开口,声音比檐角铜铃还清脆,"奴家寻了你好苦。"
红衣女子不言语,只将伞沿压得更低。李慕白却觉一股甜香扑面而来,恍惚看见伞下露出半张芙蓉面,眉心一点朱砂痣,活似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
"这是内子林氏,侧室苏氏。"他硬着头皮介绍,眼角余光瞥见老道脸色骤变,铜钱剑当啷掉在地上。
当夜李慕白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听着窗外淅沥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绿衫的林婉儿在东厢房,红衣的苏红袖在西厢房,两处灯火都亮着,在纸窗上投出窈窕人影。
"相公可要喝茶?"林婉儿端着青瓷盏推门进来,发间簪着朵白茉莉,映得肌肤胜雪。她将茶盏放在床头,袖口滑落半截玉镯,翠生生泛着水光。
李慕白正要接茶,西厢房忽然传来琵琶声。叮叮咚咚如急雨打芭蕉,苏红袖抱着月琴倚门而立,红绡衣襟半敞,露出雪白一段脖颈:"奴家新学了《雨霖铃》,相公可要听听?"
两女目光在空中相撞,竟似有火星迸溅。李慕白夹在中间,忽觉后颈发凉,想起老道给的黄符还在怀里揣着。他装作起身点灯,悄悄将符咒贴在门框暗处。
三更鼓响时,狂风骤起。李慕白佯装睡熟,却见林婉儿悄悄下床,赤着脚走到门边。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脚下没有影子!
"相公莫怕。"她忽然转身,脸上泪痕斑斑,"奴家本是城隍庙前卖花女,三年前被张员外家恶仆推入井中。那老贼为掩人耳目,将奴家尸身沉在荷花缸底,日日用朱砂镇压……"
话音未落,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声。苏红袖抱着月琴冲进来,琴弦上沾着血珠:"那老道说得不错,我确是狐妖。二十年前你在后山救过只白狐,可还记得?"
李慕白这才想起,幼时确在山中救过只受伤的。此刻月光大盛,照见两女脚下渐渐显出原形——林婉儿足尖凝着水珠,苏红袖裙裾飘起白毛。
"你们……"他惊得说不出话,忽听得院中老道长笑:"无量天尊!贫道等这出戏,可等得够久!"
铜钱剑破窗而入,黄符无火自燃。林婉儿惨叫着化作青烟,苏红袖却扑到李慕白身前,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剑。
"相公快走!"她喷出大口鲜血,九条狐尾在身后若隐若现,"张员外与那老道勾结,用活人炼丹……"
话音未落,整座宅院地动山摇。李慕白抱着苏红袖滚到院中,但见八口朱漆大缸从地底升起,缸中浮着七具女尸,个个面如生时,穿着大红嫁衣。
"八仙镇魂阵!"老道脸色煞白,"张员外这老,竟用八名阴时生女子的魂魄炼丹!"
林婉儿的鬼影从井中升起,与苏红袖的狐火联手,将铜钱剑熔成铁水。李慕白趁机冲进地窖,却见张员外盘膝坐在丹炉前,炉中火光映得他满脸通红。
"贤婿来得正好!"他狞笑着抓起把朱砂,"待我服下这九转还魂丹,便拿你心肝作引子!"
李慕白抄起门边锄头,使出平生力气砸向丹炉。轰然巨响中,地动山摇,七具女尸的嫁衣同时燃起幽蓝鬼火。张员外惨叫着化为灰烬,老道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双腿,口中仍念着"妖孽"。
天光破晓时,衙役们在地窖挖出八具骸骨。林婉儿的尸骨从荷花缸底捞起时,腕间还套着李慕白幼时送她的银镯。苏红袖化作白狐原形,叼着株火红灵芝放在他掌心。
"吃下它,可增三十年阳寿。"白狐口吐人言,眼角却滚下泪珠,"只是从此忘了前尘,再不能与君相见。"
李慕白将灵芝一分为二,半株埋在林婉儿坟前,半株塞进白狐口中。他辞了功名,在城隍庙旁开了间药铺,专给穷苦人看病抓药。有人说见过穿绿衫的女子在花朝节卖茉莉,也有人说见着红衣女子在月下弹琵琶,只是再没人见过李慕白娶亲。
直到民国三年,老药铺要拆时,工人在梁柱夹层发现个檀木匣。里头躺着半截断齿桃木梳,梳柄刻着"婉儿"二字,另半株干枯的灵芝旁,放着张泛黄的婚书,新郎栏赫然写着李慕白的名字,新娘栏却空着,只画了朵并蒂莲。
这故事在江南传了半世纪,茶馆说书人总爱在结尾添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可老辈人都说,三更天路过城隍庙,还能听见琵琶声混着药杵声,叮叮咚咚,像是绿衫女子在数茉莉,红衣姑娘在调弦。
其实人世间的情债,哪能用是非对错算得清?就像那株分食的灵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分不出是恩是怨。倒不如学李慕白,在药铺门口挂副对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广结善缘自有天知",横批四个字:问心无愧。
来源:快乐铭仔说书记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