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小和尚却步步紧逼,「那施主不若露出容颜,场上多有佳婿,若能彼此看中了眼,也算成人之美。」
木架子搭成的高台缠着花藤,我孤零零地站在风中。
许娇像是预料到了一样,早就把墨时初支开,在台下勾起了唇。
「请施主请自己的心仪之人一同上台。」
我滚了滚喉咙,「我……并无心仪之人。」
太阳出来,我拉起深色斗篷遮住了脸,想一并遮住自己的窘迫。
这小和尚却步步紧逼,「那施主不若露出容颜,场上多有佳婿,若能彼此看中了眼,也算成人之美。」
我后退几步,视线划过帽檐,看见赶回的墨时初眼中的错愕。
想必是某人算好了时间,等着我亲口承认没有喜欢的人。
不是因为没有爱人,便是所嫁非人。
墨时初最重脸面,最受不了旁人公众场合落他的面子,更何况是他的发妻。
我捏紧了斗篷跑下高台,觉得无地自容。
马车上,墨时初先是关怀我几句,「轻云今日戴着斗篷,想必身体不适的症状有所缓解。」
「可我怎么说也是一家之主,你在众人面前说无心仪之人……」
「我早就强调了今日众多同僚在场,你这……让为夫脸面往哪里搁啊。」
我直视他,难得语气强硬,「那你呢?就眼睁睁看着我被那和尚刁难?」
我不信她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他那小青梅本事大着呢。
他罕见地熄了火,面上浮出烦躁。
快到府门,他利索地叫停了车,步行去给我买了一包杏仁酥,上车后悄悄打量着我。
「此事是我不对,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杏仁酥,轻云莫要生气。」
他笑着将糕点送到我的嘴边,我心中火气降了些。
第一块糕点还没吞咽下去,他斟酌开口:「近几日阿娇想做些小生意,轻云可否将你名下那芳阁让出来?」
我顿时觉得食之无味。
芳阁是我的产业,近几年我暗中差人打理,生意有所好转,隐隐有成为西街第一店的趋势。
墨时初手下也产业众多,可她偏偏把算盘打到了我身上。
许娇刚入门就想上桌吃饭,迟早有天会被自己噎死。
「我就知道轻云有贵女风范!」见我答应,墨时初如释重负,给我按了按肩膀。
进了大门,他直接催促着我要店契,像是怕我反悔。
「不愧是轻云,就是识大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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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信已经寄出去了。」
「这墨时初可真是过分,怎么能如此欺辱小姐,那可是你的嫁妆!」
春琴替我磨着墨,看着我笔下的画。
前些日子她回家省亲,今早才赶回来。
「小姐这画倒是变了。」
我挑了眉头却不抬,「那你倒是说说有何改变啊。」
「春琴说不上来,……像是少了灵魂,没有小姐待字闺中时的灵动。」
我走了神,墨迹重重落在画卷上,前功尽弃。
我尝试发问:「春琴,若有一天我想离开这里呢?」
「小姐在哪,我就在哪。」
「那……等最后一件事情办好,我们就离开这吧。」
垂下眼,迷茫的眼神变成清醒。
我不能在这深宅大院与他耗下去了。
侍女敲门进来,抬上一盘盘的珠钗首饰,绫罗绸缎。
「这是家主特意去珍宝阁挑来的上好的货色,」侍女眼含羡慕,「可都是有货难求呢!」
望着它们,我突然想起话本中的话,「钱财在何处,爱便在何处。」
他大气,这些年里我得到了许多财物,都是京中珍品。
却也吝啬,我最想要的爱他却偏偏分给了旁人。
侍女放下财物离开,几刻后墨时初就进了房。
「轻云,这些都是我为你寻来的宝贝,喜欢吗?」
我垂眸,「自然是喜欢的。」
「表妹最近诞下了孩子,要办周礼,你与我一同去吧。」
「你性子生僻,平常不愿出门,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他不知道,我不是不愿出门,只是讨厌这种应酬的场合。
我嘴角泛起苦笑,摸了摸肚皮,刚开始我也想有个孩子,和夫君一起过着普通人家的生活,可到现在……
墨时初把我揽在怀里,温热的唇贴上我的额头,「我们也会有一个孩子的。」
罢了,反正这是最后一次陪他赴宴了。
周礼当天李府门庭若市,挂着红幡。
表妹张慧看见墨时初时弯起唇角,触及我时眼中划过一丝嫌弃。
「表哥,我刚诞下麟儿,这……成婚多年依然无子之人未免有些晦气。」她把手放在鼻子前扇了扇。
「你这说的什么话?轻云下嫁于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才会没有子嗣的福气降临。」
我看着他虚伪的表情,心中却放松下来。
如今处境,没有孩子对我来说更好。
我不必如往常女子,守着孩子蹲守在深宅大院,而是可以挣脱这名为婚姻的囚笼。
他拍了拍张慧的肩膀,扶着我进了门。
上次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护着我是什么时候?我早就忘了。
宴席之上,墨时初座位旁赫然坐着许娇。
后来我才知道,她说自己闲得无聊,张慧便二话不说地将她从府里接了过来。
「哎呀,表哥这可不巧,下人座位没有安排好,如今只能在席尾安张桌子了。」
她微微俯身,「只能委屈轻云表嫂了,我定会严惩下人!」
众人打量的目光朝我投来,看戏的,怜悯的。
人群中,我好像听到一句愤怒的声音:「正妻之位,怎可相让?」
但很快被各种声音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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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时初面带愧疚地看向我,「轻云,委屈你了。」
「阿娇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未带侍女,我得照顾她。」
「你最是听话懂事,位置而已,想必是不会与她计较的。」
「墨时初。」
我挺直身体,目光锐利地快要戳破他。
「正妻的位置,怎可容小妾糟蹋。」
此话一出来,许娇脸上划过难堪。
「我就问你一次,你当真要让我坐在席末?」
他心虚地闭上眼睛,「轻云,对不起。」
我冷笑一声,出了礼堂。
京城众人自是趋炎附势,今日我要是让了位置,明日便会面对更多流言蜚语。
午后我从宴席中失礼离场,但这次墨时初自知理亏,未多说什么。
一只粉色的花蝴蝶却有脸舞到我眼前。
许娇扯着帕子,行了一个矫揉造作的礼。
「此次前来是想感谢姐姐支持我的事业,主动将好的店面赠与我。」
她悠悠叹气,「本来是想让时初哥哥随便给我个店面练练手的,可他说你自愿送给我呢。」
心跌到了一个名为痛苦的山谷,砸得稀碎。
原来许娇没要,是他想给。
而我当年想在府里养只猫,求了墨时初半天,他也没有答应。
那时他言简意赅,府中有人怕猫。
可我调查过的,府中无人怕猫,怕猫的是当时甚至还没进门的阿娇。
「姐姐走得早了,你是没有见到阿慧表妹诞下的孩子,肤白眸圆,可好看了。」
我嫁人多年没有所出,她最近老是见缝插针地看我笑话。
她悄声贴在我的耳朵旁,「姐姐,我怀有身孕了。」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一时心急,举起了双手。
她直接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刚进来的墨时初看看怒气冲冲的我,又看了看双眼通红的她。
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朝我发难几句,便急匆匆地把许娇抱走看府医。
我隔着门帘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
春琴跪着在我面前,「小主子,月州已经传信回来了,我们走吧。」
她武功了得,夜晚打晕几个护卫,带我策马离开。
我最后回头望了眼宅院,好奇怪,明明宅墙不高,却困了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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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琴告诉我,墨时初当堂失态想冲上去把和离书撕碎,被官差强硬拦下。
我喝了口水,只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小主子,以后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她面带期待。
半个月后,我们到了我的故乡——月州。
远远的我就看见了身穿黑袍的冷面女子。
我弯唇一笑,「夏棋,我回来啦!」
她面露不忍,用剑拦住我的去路。
「主上因你中毒沉睡,你竟还有脸回来?」
我犹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脸色煞白。
揪住她的衣袖,「母亲怎么了?怎么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明明之前还……」
春琴用短刃抵住长剑,「夏棋,这就是你对待小主子的态度?」
「哈哈,主上怎么就生下了这么个白眼狼,背离故乡,远赴京城,多年来未通家书,如今回来也并非因为想念,而是天下无处可去,真是笑话。」
一位男子匆匆赶来,化解了僵局。
他打落剑柄,把我领进屋。
「秋书,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昏迷?」
他缓缓道来,原来当年我执意进京城追逐所爱,后来就不再与月州通音讯,她只能与我的丈夫联系。
听闻我中了剧毒需要月州至宝月芯草,母亲那时郁郁寡欢,但还是把救命的草药让了出来,自己却昏迷不醒。
「轰」的一声,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我双手死死扣着桌子。
错了,都错了。
每月我都会往千里外的月州寄一封家书,墨时初说特意派了专人给我送信,可这些信竟然没有一封到了母亲手里。
府中送信的人离府了,这次的信是我亲手寄出,这才落到了秋书手里。
怪不得每次我想回来探亲,家中就会突然出现许多需要我操持的大事。
我双脚发软,「什么月芯草,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电流划过脑海,我这才想到许娇几年前拿着一株双色的草,还说是我母亲送的。
当时我只当她是玩笑话,原来……
世界顷刻昏倒,恨意将我淹没,强烈的情绪波动让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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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明白了,想要向京城那对男女讨回一切,钱权缺一不可。
我开始在月州慢慢接手母亲的事业,上手熟练程度得到多个掌柜的赞赏。
好久没有听到的夸奖声起初让我有些不习惯,可这些本应伴随着我的成长。
之前母亲就有意培养我当月州最大的逐月商会会长,我却为了一个男人远赴他乡。
夏棋端了碗我最喜欢的莲子羹进来,她看着案上井井有条的报表,赞赏地点头,「不错。」
尝到熟悉的味道,我颤抖着抬起手,竟然摸到一处湿润。
我用了两周的时间上手商会事宜,由于母亲昏迷,一些合作伙伴已经跑路了。
多次的推杯换盏,嘴巴都磨出了一个个水泡,这些商家才点了头。
半个月后,街上传言有一户姓墨的人家从京城搬了过来。
春琴担忧地望向我。
我知道他会找上来的,毕竟天下之大,离开了他,我也只能回到这里。
「轻云,我做错了什么我会改的。」
「别闹脾气了,与我回家吧!」
他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脸上布满尘土。
我坐在主位,神色冰冷:「墨时初,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好好好,答完就和我一起回去吧,这里哪里比得上京城啊。」
他自顾自地坐下来斟了壶茶。
「我患有皮肤病晒不了太阳你是否知道。」
「我这么多年寄向月州的信函,是否是被你劫走了?」
墨时初转了转眼珠,我却并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你又为什么要把我母亲救命的月芯草,给了许娇?」
他憋红了脸,磕巴起来,「轻云,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墨公子请自重,这里可没有你的妻子。」
我用力把茶盏往他身边砸去,热水浸透他的衣衫,「你新抬了位分的正妻,此时还在京城呢。」
我离开后,许娇像是终于找到了机会,哄着墨时初把自己变成了正妻。
「轻云,你别吃味,阿娇之前救过我一命,我对她心中有愧,这才……」
我用力掀翻桌子,他顿时缩在一边,「你对我就没有愧吗!」
拽住他的衣领,愤怒在我眼中熊熊燃烧。
「我告诉你墨时初,你若尚存一丝良心,便想办法让我母亲醒过来,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夏棋,送客!」
夏棋冷着脸冲过来踹了他两脚,墨时初嗷嗷走远。
「轻云你等着,哎呦,我会……」
我将地上的碎片捡起,不小心划破了手,红色的血迹渗出。
原来每次能带给我疼痛的,都是他。
我抚摸着冰床,注视着母亲的脸。
想起自己这几年来吃的苦,我靠在床边埋头痛哭。
母亲,女儿再也不傻了。
如果说前几年,我追求的是墨时初的爱,那么现在,我只想要金钱、权势与自由。
7
后面几天少了墨时初的搅扰,我忙碌起来。
门口每天都会堆上一团团礼物,质量却大不如前。
从前是奇珍异宝,现在是些普通的玩意。
原来许娇从我手中夺走的芳阁因经营不善亏损,墨时初也连带赔了不少钱。
我不为所动,只是叫秋书收拾了门口的物品,捐赠给抚恤机构。
他的东西就不要了,我嫌脏。
半个月后,我想出了经营商会的新点子,送了几罐品质上乘的香膏给楼中卖艺的花魁。
香膏本身味道独特又有清白姑娘推荐自是大卖,我赚得盆满钵满。
找商会寻求合作的掌柜一位位增多,他们对我赞不绝口,夸我是经商奇才。
可几月前,我只是一个被困后宅、被限制出行的深闺妇人。
「不好了,小姐,主上她没气了!」夏棋急匆匆地拦下我的马车。
我眼前发黑,倒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插在泥土里。
不会的,不会的,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我每日向她倾诉商会发展情况,亲手烹制了多种药材,手上烫出来许多泡,每次提笔都是钻心的疼。
我探了探鼻息,猛然后退。
直到听见医者惋惜的叹气声,我知道已成定局。
在冰冷的墓前,一杯杯的酒灌下肚子,我苦笑出声。
上一次的对话,还是我与她赌气。
「我爱他,请您不要阻碍我寻求真爱,若是您不同意,我就与您断绝母女关系!」
她无奈地站在家门口。
我却走得坚决,从未回头。
她却在门口的桃树前站立许久,黯然神伤。
擦干眼泪,我发誓要让墨时初遭到报应。
刚好皇榜发布说要招皇商,我更加卖力。
这天深夜谈完生意回家时,车前的马突然疯了起来。
它嘶吼着乱窜,簪子撞上车厢,疼得我流下泪水。
春琴惊慌,「小姐,这绳子与马绑得死死的,割不断啊!」
我猛地掀开帘子,用力探出身子,准备抱着头滚下去。
墨时初骑着快马朝我跑来,「轻云,把手给我!」
我头发杂乱地抚了抚心口,惊魂未定。
「春琴,我们走。」
「轻云,我找到月芯草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双色的草药捧在我面前。
月芯草三字刺着我的神经,我双目瞪圆,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
「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把草药打落在地上。
他气笑了,「解轻云,你能不能别闹了!」
「当初是你说拿到月芯草就与我回京城,如今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拿到这株草,你……」
「那又怎么样!」我眼中带着偏激,「墨时初,我娘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
「你害死了我的母亲,不应该偿命吗?」
「你曾经如此糟蹋我的真心,我曾经救你一命,你今日也帮了我,过往恩情勾销,我们之间只剩恨意。」
他呆愣在原地,抬起袖子,好像想要挽留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穿掌而过的冷风。
8
我攥着皇商专属文书进了京城。
逐月商会中了标,进宫与内务府详谈合作事宜。
恰逢夏祭,宫中设宴。
圣上惊讶,眼含赞赏,「想不到月州逐月商会的会长居然是位女子,倒是女子表率。」
我福了福身子,捕捉到一丝怨毒的眼光。
「我可真是低估了姐姐的本事,如今可已经成为皇商了。」
有人认出我是与墨时初和离的前妻,巴结着他想与我合作。
大部分官员家中俸禄不高,都是靠着其他私产维持生活。
墨时初只是讪讪摸摸鼻子,汗流浃背。
几月前我在宴席之上为了一个座位争得头破血流,众人说我扫了宴席兴致。
现在我坐在宴席上位,头戴珠翠,彻底看清了这趋炎附势的京城。
墨时初追了出来,「轻云,你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死死地咬牙,「什么叫救过我的命?」
「这你可就要去问问你的阿娇妹妹了。」
他走后,春琴犹豫地开口:「小姐,既然你都知道了许娇做的这些事,为什么不直接告发她?」
她没经历过,不懂。
心爱之人的背叛与质问才是最锋利的剑啊。
第二天,墨时初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地址,跪在门外一块搓衣板上,痛心疾首。
我想起刚成婚时与他约定,以后惹我生气必须要跪在这上面。
现在我恢复自由,他倒是想起这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轻云,我被许娇那个小贼骗了!她说自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才被她蒙蔽了双眼。」
「你不是最爱吃杏仁酥吗?这是我大早上起来跑遍整个京城买到的所有杏仁酥,你可以吃个够。」
「你若肯回去,我一定再风光大办一次婚礼,此后宅院仅你一人!」
屋外下起了雨,他就在大门外低头,求我回心转意。
但院内没人,我此时正把冰冷的刀尖抵在许娇的脸颊旁。
「不是你,我的母亲就不会死,为什么要夺走月芯草!」
她怨毒地看向我:「你母亲活着,你就永远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商会小姐。」
「与我作对的下场就是这样,你凭什么获得时初哥哥的喜爱!我与他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得意起来:「解轻云,放下刀吧,我赌你不敢……啊!」
红色的雪顺着刀刃流下,她眼里开始泛起惊慌。
「今日我不杀你,以后苦日子等着你呢。」
我转身离去,听见她呢喃道:「能有什么苦日子。」
听说墨时初回去后大病一场,起身把许娇发卖到京城中最大的怡红院。
许娇双目泣血,字字挽留,最后转为唾骂。
「墨时初,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珍惜了?你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她不可置信:「我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就如此对我?!」
昔日骄傲的许小姐被打碎脊梁,沦为接客的玩物。
她在榻间不堪受辱,多次想咬舌自尽,老鸨赔了一大笔钱给客人,不待见地将她随意抛到了一个池子里。
我那时初为皇商,对接事务繁忙。
后来听闻此消息时,我闭上眼睛,悠悠地叹了口气。
许娇当年因一己私欲夺走月芯草,害得我母亲无药可救撒手人寰,如今也算一命抵一命。
尽管她还是没有明白,墨时初爱的只是恩人的名头,是泥泞困境中温暖的双手,不是单纯的我或者她。
芳阁几番流转重新回到了我手中,原来的营业额急速下跌,如今已入不敷出。
我接收后推出各项活动,想尽办法让店铺重现活力。
墨时初越来越魔怔了,他开始泡在会让自己过敏冒红疹的柠檬水里。
他双眼泛红,「轻云,原来过敏这么难受,是我对不起你。」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发誓一定会好好对你的,绝无二心,从头到尾我喜欢的都是你一人!」
我面无表情,一脚把他踢走。
真是不知珍惜为何物的伪君子。
9
听闻最近有商队到访月州,我特意上门拜访。
出门时恰好看见一个被碰瓷的金发男子,他眼含怒意。
「喂喂喂,我正常驾着车,你这老婆子自己冲过来倒在车轮下,你还有理了?」
周围人打量着他,窃窃私语,倒是与我之前的处境相似。
我出声询问,「老人家,你真的是被此人撞倒的吗?」
「我看这小公子也没有赔钱的意思,不如我们去衙门内走一遭。」
老婆子转着眼珠,看见我腰间的令牌时熄了火,「罢了罢了……」
「这怎么行,您老人家的身体多重要?」
她皱眉甩开衣袖,健步如飞地跑走了。
我隐入人群,不见踪影。
「皇兄你可是不知道,今日我在京城果真遇到了那位小娘子。」
他痛心疾首,「你的好皇弟终于……哈哈哈!!」
门童上前打断:「皇子,盛国皇商求见。」
我走出屏风,行了个礼。
「这……这就是我所说的小娘子。」
另一位男子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带着五分惊讶五分满足。
我也想不到城中新来的商队竟然是暗访做生意的西域皇室。
「在下伽蓝诺,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解轻云。」我言简意赅,直入主题,「此次是来商讨与西域做买卖的事宜。」
有了伽蓝诺的牵线,这桩生意很快就谈了下来。
「今日多谢,改日请伽蓝少爷吃饭。」
「别改日了,日头正盛,就今日吧。」
去酒楼的路上,他看着我头上的斗笠,若有所思。
菜上齐后,刚举起筷子,便被一阵糟心的敲门声打扰。
正想让春琴打发走,墨时初直接闯了进来。
他端着我们曾经的婚书跪在我面前,眼眶发红。
「轻云你回来吧,这是我们曾经的婚书我一直保留到现在。」
「孩子会有的,情感可以再培养,你喜欢猫随便养……」
「春琴,打出去。」
「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你旁边这个少年,你品行败坏,惦记有夫之妻……」
他嚎叫着被打走了。
「伽蓝公子见笑了,我那前夫性子暴躁,污了你的眼。」
他把桌上的菜调了个位置,摇摇头,「我倒觉得解姑娘性子洒脱,为女中豪杰。」
我却弯唇一笑,「天下女子都可为豪杰,只是大多数她们在夫君处受了气后,寄希望他们会回心转意罢了。」
「等到彻底心死决心离开时又开始踌躇,害怕世人的闲话,怀疑自己一人立世的能力,最终又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我转动着茶盏,眼神灼灼,「可我不一样。」
「幼时丧父,我的母亲一人把我带大,凭着经商能力立世,未曾自怨自艾。我跟随商队见过更为广阔的天地,知道世间还有自己尚未留意的风景。」
我说着说着,他眼含赞赏。
分别时,他把腰间令牌扯下,说有事可以去驿馆找他。
伽蓝诺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解姑娘可想过重新开始?」
我扯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望向车水马龙的街道,「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再难修复。」
抬头看见少年紧攥着的衣袖。
10
墨时初入狱了,择日问斩。
他官位不高,偏要强撑面子打造奢侈的马车。
我自然知道他收取学子贿赂多年,行科举舞弊。
官府找上门来,说是墨时初无论如何想见我最后一面。
栏杆外的我身穿华服,栏杆内的他蓬头垢面。
「轻云,我不能死……」
「求你了,想办法帮我翻案,我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啊!」
我的指甲嵌入他的脸,留下血丝。
「杀人偿命,这是你应得的。」
「你和许娇,一个都跑不掉。」
我笑着挑眉:「当初拿了和离书后没有马上离开,自然是在寻找你受贿的证据,本想着作为要挟你的筹码。」
我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变冷,「至于现在嘛……你总应该为我的母亲偿命。」
他嘶吼着,双手猛烈地摇着锁链。
「不……你明明最爱我了……不可能!」
我云淡风轻,「过去了,好好上路吧。」
几天后秋书禀报:「小姐,人已经没了。」
她递来一封信,「狱中绝笔,小姐可要看?」
伽蓝诺夺过信,轻飘飘地撕了。
「污秽之语,不必在意。」
正好,我也想那么干。
我名解轻云,母亲希望我像天上浮云一般来去无忧。
可我却被那宅墙困住数十年。
过往甜蜜早就消磨,记得的只有苦楚。
就此放过自己,重获新生吧。
11
西域皇子来京的消息放出,皇帝邀商人进宫与外商交流。
伽蓝诺坐在皇帝下首,转动酒杯。
「伽蓝公子此次来京可有遇到佳人?」
他脸颊泛红,「有啊,不巧今天在场。」
他不着痕迹地瞄我一眼。
皇帝爽朗地笑了几声。
会后,皇帝与我谈话,提出赐婚与我们。
「陛下,我……」我伏在下方,言语无措。
「解小姐别急着拒绝,我早已和伽蓝诺那小子谈好了。」
「这道婚约履行与否的决定权在你,西域国有一夫一妻无妾的国法,你可考虑看看。」
他喝了口茶,幽幽道:「那小子可等你好久了。」
我看向窗外,枝丫生出了嫩芽,长得蓬勃。
推门而出,伽蓝诺递给我一个制作精巧的斗笠。
「你是不是见不得烈阳啊?我上次回去后琢磨好久才做出来的,防晒能力可好了!」
像是没想好怎么面对我,他一溜烟地跑走了。
夏棋促狭地看着我:「小姐,我看这少年倒像是个可托付之人。」
可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能重新长出血肉吗?
我不该误了他,他比我年轻,有的是机会。
几日后,我去商讨与西域的商单事宜。
伽蓝诺把我抵在木桌旁,「小人已除,婚约的事,轻云姐姐想得怎么样了?」
我不自信地别过头,「对……」
话音未落,我就感受到少年炽热又让人安心的怀抱。
「我不介意你的过去,那些是小人做鬼,与你无关。」
「待在京城还是西域全凭你一言,一夫一妻,永不反悔。」
他摊开棕色卷轴,我哑了声。
两国联名的文书上往常记载的都是国家大事,这次写得却是我的婚事。
条条框框的限制都由男方承担。
他揩去我眼角泪水,「跟我走吧,阿云。」
我下定决心,「好。」
婚宴上,伽蓝诺的皇兄与帝王并坐上座。
他喜笑颜开:「多谢兄长和皇叔。」
我才知道,皇帝与西域王是多年旧交。
「原来你小子这么多年等的是解小姐。」伽蓝齐扶额轻笑。
「皇叔,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经商能手,你……哎……」皇帝面色惋惜。
「阿云以后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皇叔等着她赚大钱吧。」
我在红金盖头下轻笑,看见旁边人捏紧的袖口。
晃动的马车上,他把我的头轻轻放在肩上。
「困吧,睡一会。」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婚后第二天,我见到了西域王。
他正因为偷吃几块糕点被王后追着打,侍女面色自然,像是习以为常。
王后眉眼带笑,「好儿媳,你终于来了。」
「十年前他去盛国遇见一女子,说非她不娶,后来知道姑娘嫁人后痛哭流涕。」
「前些日子知道你和离后,我们就把他赶出去了,幸好这小子还算争气。」
原来十年前我随手种下的善缘,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和伽蓝诺在宫殿飞檐下对视,春色正好,柳暗花明。
完
来源:非凡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