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村里有个李大爷,今年六十七,退休前是乡镇企业的会计,一辈子干干净净,退休金虽不多,也够他和老伴过。日子本来挺踏实的,就是去年老伴走了,他一个人住在村东头那个小院子里,常年不见几个人影。
我村里有个李大爷,今年六十七,退休前是乡镇企业的会计,一辈子干干净净,退休金虽不多,也够他和老伴过。日子本来挺踏实的,就是去年老伴走了,他一个人住在村东头那个小院子里,常年不见几个人影。
这事要从今年四月说起。那天我去卫生所打点滴,路过李大爷家门口,看见他戴着顶发黄的草帽在院里刨地。李大爷家院子不大,七八十平的样子,一半是水泥地,剩下的一半是他留着种菜的土地。我叫了声”李大爷”,他直起腰来,草帽下面的脸晒得黑红,汗水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流。
“张小子啊,来,进来喝口水。”
我摆摆手说赶着去卫生所。他也不勉强,抹了把汗说:“那你去吧,改天来坐。”
后来听说李大爷在种向日葵。村里人都奇怪,种菜吃也就算了,种那玩意干啥?还是隔壁王婶打听出来的,说是李大爷的老伴生前最喜欢向日葵,说那花朵总是朝着太阳,多有精神。老两口以前住在镇上单元房里,没地方种,如今搬回老家,李大爷就想着种点,也算是个念想。
我家离李大爷家不远,隔着一条村道和几户人家。五月中旬那会儿,我有天早上骑电动车出门,远远看见李大爷的院墙外冒出几棵向日葵,不算高,但挺精神的,绿油油的叶子上还带着露水。李大爷正拿着个破塑料壶给它们浇水,见到我,还特意抬手打招呼。
“长势不错啊,李大爷。”我停下车子说。
“嗯,都发芽了二十几棵,过阵子能开花。”李大爷笑得跟向日葵似的灿烂。
那几天我忙着在镇上跑生意,一周没回村。等再路过李大爷家的时候,发现他家门外的向日葵不见了,原来栽种的地方只剩下几个坑。我寻思着是不是李大爷嫌碍事给移走了?但看那凌乱的土,像是被匆忙拔走的样子。
恰好李大爷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掸子在掸门前的石阶,看着那几个坑发呆。往常他见了人就笑,今天却板着脸,眼睛有点红。
“李大爷,您那向日葵呢?”我问。
他叹了口气,用掸子指指那几个坑:“让人偷了。”
“偷向日葵?”我有点惊讶,“谁家没事偷这个啊?”
李大爷放下掸子,半天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他转身进屋了,动作比平时慢很多,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岁。
第二天我在村口的小卖部听王婶说起这事。她说:“那向日葵才长到膝盖高,还没开花呢,就让人连根拔了二十来棵。李老头心疼得不行,那天晚上据说连饭都没吃。”小卖部老板娘插嘴:“现在人心真是…”说到一半又咽回去了,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寻思着改天去看看李大爷,谁知道第三天一早,我骑车路过他家,傻了眼。李大爷家门前,院墙内外,甚至连村道边的一小块荒地上,全是刚栽下的向日葵小苗,密密麻麻的,得有一两百棵!李大爷正拿个旧脸盆往一棵棵小苗根部浇水,那脸盆是老式的搪瓷盆,边缘已经缺了一块,上面的花纹也模糊不清了。
见我停车,李大爷抬头,脸上又有了笑意:“咋样?多吧?”
“李大爷,您这…”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天一大早赶集去镇上花市,把能买到的小苗都买回来了。”他放下脸盆,直起腰,腰没以前直了,但精神头足,“我想啊,上回偷的那个人肯定是喜欢向日葵,但又不好意思说,行,那我多种点,他要是再来,随便搬,够他搬一年的!”
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气。村里人听说这事,有说李大爷傻的,有说他是在赌气的,也有人说老头子怕是太寂寞了,钻牛角尖了。
但李大爷好像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每天早上我去镇上,总能看到他在那一大片向日葵中间忙活,除草、浇水、扶苗。有时候,他会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些向日葵,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那板凳是老式的木板凳,一条腿短,李大爷在下面垫了块红砖,每次挪动的时候,总要把砖也一起挪过去。
六月初的一天,我下班回来已经快黄昏了。远远看见李大爷家门口围了几个人,心里咯噔一下。这年头老人家一个人住,最怕出事。我赶紧骑过去,却见是几个村里的娃娃正围着李大爷家的向日葵指指点点。
李大爷的向日葵开花了,不是全部,但有几十棵已经绽放出金黄色的大花盘。那些向日葵有的在院墙内,有的在院墙外,像是一群仰着脸的孩子,全都朝着西边的落日。夕阳的余晖把花盘照得金灿灿的,照在李大爷的脸上,也是金灿灿的。
李大爷就站在院子门口,笑呵呵地看着那些孩子惊叹。看见我下车走过来,他招手让我过去。
“张小子,你看看,漂亮吧?”他指着那片向日葵,声音有点颤抖。
我点点头:“漂亮,真漂亮。”
“这些娃娃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向日葵一起开花,”李大爷说,“他们放学路过,都不肯走了。”
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围着向日葵东看西看,有个胆大的问:“大爷,能摘一朵吗?”
李大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摘什么啊,现在还嫩着呢,等熟了结了籽,你们来,我请你们吃炒葵花籽。”
孩子们欢呼起来,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突然问:“大爷,你为什么种这么多向日葵呀?”
李大爷摸摸她的头,指了指天:“因为有人在天上看着呢,她喜欢。”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也不再追问,很快就嬉笑着跑开了。我和李大爷站在那片向日葵旁边,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李大爷,您这么多向日葵,浇水得多费劲啊。”我随口说。
“还行,就是…”李大爷指了指自己的腰,“腰不如以前了,弯一会儿就直不起来。”
我说:“那您歇着,我帮您浇两天?”
李大爷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行。我都跟它们熟了,知道哪棵缺水,哪棵长得快。”他说着,伸手摸了摸身边一棵向日葵的叶子,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小孩的脸。
有天早上,我在镇上超市遇到了村支书,他问我李大爷那向日葵的事,说是有镇上的人看到了,觉得挺新鲜,想过来拍照。我说应该没问题,李大爷人挺好的。
支书点点头:“李老头自从老伴走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村里有个红白喜事,他都是第一个去帮忙的,算账认真,人也大方。现在倒好,整天就在那院子里,跟那些花草说话,有时候半夜三更的,还听见他院子里有动静。”
我想起有几次晚上回来,远远看见李大爷家的灯亮着,他的身影在院子里晃动,但也没太在意。
“可能是想老伴了吧,”我说,“人老了,总得有个寄托。”
支书叹了口气:“是啊,咱农村老人哪有啥爱好,种种地、看看花,打发日子罢了。”
那天下午我去李大爷家送了两袋化肥,说是支书托我捎过来的,其实是我自己买的。李大爷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旁,桌上放着个收音机,播着越剧,声音不大,时断时续的。他面前摆着个破瓷碗,里面泡着几粒枸杞,水都快凉了。
“李大爷,喝枸杞水呢?”我把化肥放在一旁。
“哦,忘喝了。”他回过神来,“刚才看它们开花,看入迷了。”
他指指院子里的向日葵,确实开了不少,金灿灿一大片,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像是在跳舞。
“李大爷,听说镇上有人想来看您的向日葵,拍拍照什么的。”
“来就来呗,又不收门票。”李大爷笑了,但很快又正色道,“不过你跟他们说,别踩坏了花,也别乱摘。”
我点点头,又聊了几句,就告辞了。走到门口,李大爷突然叫住我:“张小子,你说,是不是我太较真了?”
我转身看他,阳光透过向日葵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摇摇头:“没有,李大爷,您挺好的。”
李大爷的向日葵名声越来越大,不光是我们村的人,连镇上、甚至县城都有人开车过来看。有个周末,竟然来了一对新人,在向日葵前拍婚纱照。李大爷乐呵呵地看着,还从屋里拿出一包水果糖分给过往的孩子们。
但也有不愉快的事。有天下午,来了辆黑色小轿车,下来两个男的一个女的,看样子是一家人。他们也没打招呼,直接进了李大爷的院子,对着向日葵就是一通拍。那女的还上手去摘一朵正开得好的向日葵。
李大爷发现后,赶紧过去阻止:“别摘,这还没熟呢。”
那女的不高兴了:“就摘一朵怎么了?又不少你这么多。”
“不行,”李大爷难得严肃,“每一朵都得等它自然开完,结了籽才行。”
那家人嘀咕了几句,不太高兴地走了。等他们一走,李大爷就把院门关上了,这在平时是不会有的事。
我后来去看他,他正坐在那破木板凳上,发呆。见我来了,才打起点精神:“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我点点头没多说,帮他把几棵向日葵扶正,加了支撑的竹竿。李大爷看着我忙活,突然说:“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呢?”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李大爷不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说:“我那老伴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就留下一包向日葵种子,说是攒了好几年的,让我种上,她在天上看着。”他揉揉眼睛,“我这人一辈子算账,就知道一分一厘地算,从来没种过花。第一次种,就让人偷了,我气啊,就想着多种点,气死那偷的人!”
“可后来我才明白,哪有什么偷不偷的,来都是来,去都是去。人就这么一辈子,活着的时候多看点好的,心里才不空。”
李大爷站起来,走到一棵向日葵前,轻轻摸了摸花盘:“我现在每天看着它们朝着太阳转,就觉得我老伴也在看着我呢。”
那天傍晚,我离开李大爷家的时候,看见他坐在院子里,旁边放着个老式录音机,放着他老伴生前喜欢的越剧。夕阳的余晖透过向日葵的间隙,洒在他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他和那些向日葵融为一体了。
七月底的一天,我早上出门,远远看见李大爷家门口站了个人,是个老太太,看着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等我骑车靠近,才认出是村西头的张婶,她儿子前些年出事进了监狱,她一个人带着孙子过。
张婶站在李大爷家门口,手里拿着几棵向日葵,是小苗,不是开花的那种。她看见我,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张婶,这么早来李大爷家?”我问。
她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我…我是来还向日葵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但没说破,只是问:“李大爷在家吗?”
“我敲门没人应,”张婶说,“我就想把这几棵苗放这儿就走。这是我家地里长出来的,应该是那天…那天我拔的那些,掉了种子。”
我点点头:“您放这吧,我一会儿来,告诉李大爷。”
张婶如释重负,把那几棵向日葵苗靠在李大爷的院墙边,转身快步走了。
中午我回来,看见李大爷正在捣鼓那几棵新来的向日葵苗,已经栽好了,就在院子的一角。
“李大爷,知道是谁送来的吗?”我走过去问。
“知道,”李大爷点点头,“早上我在屋里听见动静,从窗户缝看见是张婶。”
“您不生气?”
李大爷笑了:“生啥气?那时候她孙子病了,听说向日葵根熬水能退烧,她又不好意思来要,就…”
我有些惊讶:“您早知道是她?”
“哎呀,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记不清村里人谁是谁?”李大爷摆摆手,“她孙子身体不好,家里又没个男人,日子不容易。那天她拿着铲子在我家门口转了好几圈,我就装作没看见,进屋去了。”
我一时无语。李大爷继续说:“后来我想啊,与其让她觉得亏欠,不如我多种些,她要就拿去,多少都行,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所以您买了两百棵…”
“对啊,”李大爷爽朗地笑了,声音比往常洪亮,“不光是给她,给全村人!谁喜欢谁来拿,我又带不走。”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李大爷的向日葵在全盛时期有两三百株,一大片金黄色,远远看去像是一小块太阳落在了我们村。许多人专程来看,拍照的、画画的都有。李大爷也不再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而是经常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跟大家闲聊,有时候还会去村里的幼儿园,给小朋友们讲向日葵的故事。
至于张婶,她后来成了李大爷向日葵的”副园长”,经常帮忙照料那些花。她孙子的病也好了,每天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李大爷家看看向日葵长得怎么样了。
八月底,向日葵开始慢慢低下头,花盘变得沉甸甸的,结满了籽。李大爷让村里的孩子们帮忙收籽,说是明年春天要种得更多。
有天晚上,我去李大爷家送点自家腌的咸菜,远远看见他院子里亮着灯,他正在一盆一盆地收拾向日葵籽。见我进来,他招手让我过去帮忙。
“明年我打算在村口那块地也种上,”他说,“咱村支书已经同意了,说可以打造成咱们村的一道风景。”
我点点头:“李大爷,您这是要当咱们村的’向日葵大王’啊。”
他呵呵笑了两声,又正色道:“你知道向日葵为什么叫向日葵吗?”
“因为它总是朝着太阳啊。”我回答。
“对,”李大爷点点头,“人啊,活着就得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光亮的地方,永远仰着头,这样才不会被生活压弯腰。”
他站起来,走到院子中间,仰头看着满天繁星:“有时候我在想,我老伴是不是也变成了一颗星星,在上面看着我呢?”
我没接话,李大爷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忙活他的向日葵籽。夜风轻轻吹过,那些已经枯萎的向日葵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第二年春天,李大爷真的在村口种了一大片向日葵,比他院子里的还要多。听说,村里准备申报什么乡村旅游项目,李大爷的向日葵成了一大卖点。
每到花开的季节,远近的人都会来看,李大爷就坐在向日葵地旁边的小板凳上,给大家讲向日葵的故事。那条腿短的小板凳下面,还是垫着那块红砖。
有人问他:“李大爷,您这么大年纪了,还种这么多向日葵,不累吗?”
李大爷总是笑着回答:“不累啊,它们朝着太阳,我就朝着它们,哪里会累呢?”
如今村里的人都知道,当年偷向日葵的是张婶,但谁也不会再提这事了。倒是李大爷有时会笑呵呵地说:“要不是那次’丢’了向日葵,我哪会种这么多?这不是因祸得福嘛!”
你说,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一个偷花的小举动,却让一个孤独的老人找到了生活的新方向,也让我们村多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前几天我又去看李大爷,他正教几个小孩子怎么给向日葵浇水。看见我来,他咧嘴一笑:“张小子,你说咱这向日葵,年年开花,年年结籽,生生不息,是不是挺好?”
我点点头:“是啊,李大爷,挺好的。”
阳光下,李大爷瘦削的身影和那一大片向日葵融为一体,远远望去,像是大地上绽放的一抹微笑。
注: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来源:小东说法大讲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