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会等你,无论多久。若你无法回来,我就把思念写成诗,等着有一天能亲口读给你听。”
“你会等我回来吗?”
18岁的江秋沁轻声问道,眼中满是不舍与忧伤。
朴志勋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坚定地回答:
“我会等你,无论多久。若你无法回来,我就把思念写成诗,等着有一天能亲口读给你听。”
等五十年后,她带着病痛之躯跨越国境寻找那个誓言,才发现自己错过太多...
01
在1965年的上海,窄巷里满是晾晒的衣物。
年仅18岁的江秋沁坐在自家小屋的窗前,一边翻阅医学课本,一边不时抬头看向窗外。
"秋沁,又有人来问你爸爸的事了。"母亲疲惫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江秋沁的手指微微一颤,书页翻过的声响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自从父亲被贴上"右派"标签后,这个原本在上海医学界有些名气的家庭便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法预知将被命运带向何方。
父亲被送去了远方的农场"改造",留下母亲和她相依为命。
"我知道了,妈。"江秋沁轻声回答,眼中却燃起一种坚定的光芒。
桌上的报纸上印着醒目的标题:《支援朝鲜人民,医疗队员招募启事》。
江秋沁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仿佛在触摸一把能够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第二天,当她将填好的志愿表交到单位时,负责接收的老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江秋沁同志,你确定要去朝鲜?那里条件艰苦,而且……"
老师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口的是关于她家庭背景的顾虑。
"正因为条件艰苦,才更需要有人去。"江秋沁平静地回答,"我虽只学了两年医,但基础扎实,我想在那里能派上用场。"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决定除了出于对医学的热爱,更多的是为了逃离那些投向她家的异样目光,以及每天都在收紧的政治氛围。
三个月后,江秋沁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开往朝鲜的列车前。
母亲的脸上写满担忧,却还是为她整理着衣领,轻声说道:
"记住,无论在哪里,都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妈,我会回来的。"
江秋沁承诺道,不知道这一去,会是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她。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由熟悉的上海街景,逐渐变成了北方的辽阔平原,再到异国的陌生风光。
每一寸远离家乡的距离,都像是对江秋沁过去生活的一种切割,也是对未知未来的靠近。
朝鲜北部的小村庄清川里被群山环抱,远离战争的喧嚣,却也带着贫瘠与落后。
江秋沁被分配到了这里的医疗站,与另外两名来自北京的医生一起,负责村民的医疗工作。
第一天到达时,天空下着细雨,打湿了她单薄的外套。
医疗站是一栋低矮的砖房,里面的设备简陋得让她心头一沉。
一位老医生用磕绊的中文向他们介绍着情况,而江秋沁则努力记下每一个细节。
"你们需要一个翻译,明天朴志勋同志会来帮助你们。"老医生最后说道。
朴志勋——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江秋沁的生命中。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将如何刻骨铭心地留在她的记忆里,伴随她走过大半生的光阴。
次日清晨,当江秋沁整理医疗箱时,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穿着朴素的灰色衬衫,手中拿着几本书。
"您好,我是朴志勋,被派来做您的翻译。"他用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绍,声音温和而坚定。
江秋沁抬起头,就看见了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由衷地赞叹:
"你的中文说得很好。"
朴志勋微微一笑:"我在平壤大学学习中文,还读过不少中国的医书。听说你们来自上海,那里有许多我向往的医学院。"
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被缩短了。
两个年轻人开始了他们的合作:江秋沁负责诊断治疗,朴志勋则将她的医嘱翻译给村民们听。
清川里的日子并不轻松。医疗站里缺乏基本药品,村民们的观念又十分传统。
很多时候江秋沁需要先打破他们的戒备,才能真正开始治疗。
02
一天晚上,朴志勋解释道:
"他们不相信女医生,尤其是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医生。"
江秋沁笑了笑:"那我就让他们看到,医术没有性别之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江秋沁用她扎实的医术和温和的态度,逐渐赢得了村民们的信任。
而朴志勋则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不仅仅是翻译,更像是一个共同奋斗的伙伴。
每天工作结束后,他们会在医疗站的小院子里交流学习。
朴志勋教江秋沁朝鲜语,而江秋沁则向他传授更多医学知识。
月光下,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常常伏案至深夜,只有油灯的微光陪伴着他们,以及那渐渐萌生的、不敢言说的情愫。
时间如清川里的溪水,在山间悄然流淌。
江秋沁来到朝鲜已经一年,她的朝鲜语有了长足的进步,而医疗站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轨。
这一年中,她与朴志勋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起初,他们只是工作上的搭档;后来,成了互相学习的朋友;再后来,当朴志勋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时,那眼神中已经包含了更多复杂的情感。
春天的一个傍晚,他们一同去村外的山坡为一位老人送药。
在返程时,天空已经染上了晚霞的颜色,远处的山峦如同沉睡的巨人。
朴志勋突然停下脚步,叫她的名字。
江秋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地:"我们是同事,是朋友。"
"仅此而已吗?"朴志勋轻声问道,声音里藏着几分期待与忐忑。
风吹过山谷,带来了远处杜鹃花的香气,江秋沁深吸了一口气:
"志勋,你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我是中国人,你是朝鲜人,我们有各自的国家,各自的责任。"
朴志勋沉默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但是心不需要国籍,感情也不需要护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给江秋沁:"这是我写的诗,送给你。"
江秋沁展开纸,上面是用中文写的一首短诗:
若有来生,愿做一株树
生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不求你驻足,只愿你
经过时能感受一瞬清凉
泪水模糊了江秋沁的视线,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抗拒内心的情感。
那一晚,在回医疗站的路上,他们的手第一次紧紧相握,仿佛要将彼此刻进生命中。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恋情。
朴志勋会在翻译工作之余,带江秋沁去村子附近的秘密地点:
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湖泊,一片隐秘的杜鹃花林,或是一座古老的石桥。
"有一天,我要带你看遍朝鲜的每一处美景。从金刚山的云海,到平壤的夜色,再到元山的海滩,我们一起去看。"
江秋沁听着朴志勋的承诺的话,幸福得几乎要溢出来。
她知道这段感情面临着重重阻碍,但在那一刻,未来的困难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们的恋情不得不保持秘密。
那个年代,中朝两国虽然表面上是兄弟国家,但实际关系已经开始微妙变化。
跨国恋情不仅不被鼓励,甚至可能带来政治风险。
每一次偷偷约会,每一个隐秘的对视,每一个匆匆的触碰,都像是偷来的甜蜜,短暂而珍贵。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你会等我吗?"一次,江秋沁不安地问道。
朴志勋看着远方的天空,轻轻开口:
"我会等你,无论多久。如果你离开,我就把思念写成诗,等着有一天亲口读给你听。"
他们都不知道,命运已经在悄悄编织着分离的网,等待着将他们捕获。
03
1970年的初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打破了清川里的平静。
江秋沁接到了紧急通知:由于国际形势变化,中国医疗队将在一周内全部撤回。
"一周?"江秋沁难以置信地看着通知书,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
五年的时光,五年的感情,怎么能在短短一周内就结束?
当她将这个消息告诉朴志勋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们坐在医疗站后院的小板凳上,身边是他们一起种下的、正在盛开的矢车菊。
"我们可以想办法,也许我可以申请去中国学习,或者……"
朴志勋低声说,眼神中闪烁着决绝。
"或者什么?"江秋沁紧张地问。
朴志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握住她的手:"或者我可以偷偷跟你一起离开,去中国。"
江秋沁震惊地看着他:"那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你会被当作叛国者!"
"为了你,值得。"朴志勋的声音坚定而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秘密制定计划。
朴志勋将自己多年积蓄换成了可以在中国使用的物品,江秋沁则准备好必要的证件和路线。
计划是在医疗队离开的那天,朴志勋会以翻译的身份送他们到边境,然后在最后一刻与江秋沁一起登上返回中国的列车。
计划看似周密,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出了纰漏。
离别的前一天晚上,江秋沁正在收拾行李,医疗站的门突然被猛烈敲响。
她打开门,看见的是村里的老党支书,脸色阴沉。
"江医生,朴志勋被安全部门带走了,他被指控有叛国倾向。"
江秋沁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
"什么?这不可能!他只是一个翻译,一个医学爱好者!"
"有人举报他计划非法越境。"老党支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明天你们就要离开了,我劝你不要再牵扯进去,否则可能连你也……"
那一晚,江秋沁没有合眼,试图通过各种渠道联系朴志勋,却都无功而返。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她的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一颗麻木的心。
离开的那天,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塌下来。
江秋沁站在即将启程的车队旁,眼睛不断扫视着四周,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车队要出发的最后一刻,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塞给她一个小包裹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江秋沁颤抖着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本她曾送给朴志勋的中医书。
只是在书中夹着一张纸条和一枚小小的木雕梅花。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我的秋沁: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们已经天各一方。
不要为我担心,不要回头寻找,
我会用余生铭记你的样子。
或许未来某天,当世界不再有墙,
我们会在某处重逢。
——永远爱你的志勋
江秋沁将纸条和木雕紧紧攥在手心,登上了返回中国的列车。
车窗外,朝鲜的山水渐渐远去,带走了她年轻时最美好的记忆和最深的爱恋。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的那天,朴志勋被关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罪名是"与外国人非法接触,企图叛国"。
他的惩罚是被发配到最北部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为期十年。
04
回到中国后,江秋沁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由于家庭背景的原因,她没能返回上海的医院工作,而是被下放到了浙江一个偏远的农村继续从事医疗工作。
那里的条件比清川里还要艰苦,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医疗设备更是简陋到只有几副听诊器和体温计。
但对江秋沁来说,这些外在的困难已经不再重要。
她的心早已在朝鲜的那个小村庄留下了最珍贵的部分,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完成着每一天的工作。
夜深人静时,她会取出那本藏在枕下的中医书,抚摸着书中的木雕梅花,想象着朴志勋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好。
她试图通过各种途径得到他的消息,却总是徒劳。
中朝关系日益紧张,两国之间的民间联系几乎完全中断,她甚至无法确定朴志勋是否还活着。
岁月如梭,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十年间,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
江秋沁被调回了上海,在一家综合医院担任内科医生。
这时的她已经32岁,在那个年代,早已被视为"大龄剩女"。
单位和家人都在催促她找个伴侣安定下来,她也明白继续等待朴志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最终,在母亲的病床前,江秋沁答应了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婚事。
对方是医院的行政主任,比她大十岁,为人正派,有一个女儿。
他知道江秋沁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也尊重她的过去,不去触碰她心中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规律。江秋沁是一个称职的医生,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慈爱的继母。
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和家庭中,试图用忙碌填满内心的空洞。
可唯一的例外是每年的那一天——她离开朝鲜的日子。
这一天,她会请假一个人去外滩散步,看着黄浦江的水...
1992年,中韩建交,朝鲜半岛的局势出现了微妙变化。
江秋沁通过一个去平壤出差的同事,托人打听朴志勋的消息。
几个月后,同事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没有找到这个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江秋沁没有哭,只是将那本已经翻旧的中医书和木雕梅花,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可生活还在继续。眨眼间又是二十多年过去。
江秋沁从一名普通医生晋升为科室主任,后来退休,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医生。
她的继女已经成家立业,丈夫也在几年前因病去世,留下她独居在上海西郊的一套公寓里。
偶尔,邻居们会看到这位优雅的老太太站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出神...
2020年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席卷全球,也让七十三岁的江秋沁有了更多独处的时间。
一天,当她整理老照片时,那本被尘封多年的中医书从一堆杂物中滑落出来。
江秋沁颤抖着手拿起它,书页已经泛黄,但夹在里面的木雕梅花依然完好。
就在这时,电视里播放着关于中朝关系的新闻。
主播平静的声音传来:
"随着疫情的全球蔓延,中朝两国加强合作,重启了多项人文交流项目……"
江秋沁的目光被电视画面吸引:
一群中国医生正在朝鲜医院进行技术交流,背景是熟悉又陌生的朝鲜风景。
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回到了清川里的小医疗站,看见年轻的朴志勋站在门口,微笑着向她招手。
"秋沁阿姨,您还好吗?"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是继女打来的。
"我很好,"江秋沁回答,声音异常平静,"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挂断电话后,江秋沁久久地站在窗前。
窗外的梧桐树已经抽出新芽,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江秋沁去医院做了一次全面体检,结果令人震惊:
她被诊断出晚期肺癌,医生估计她最多还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面对这个消息,江秋沁反而平静下来。死亡对她来说不再可怕,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解脱。
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有一个心愿必须完成,于是对继女说:
"我要去朝鲜,去寻找一个人,一个我五十年前认识的人。"
继女以为她是受到病情刺激而产生的妄想,安抚道:
"阿姨,您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去朝鲜?而且那边的医疗条件……"
"我是医生,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为自己真正活过一次。现在,请让我做这最后一件事。"
继女最终被她的决心打动,帮助她联系了旅行社。
由于疫情和特殊的国际关系,前往朝鲜旅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江秋沁不肯放弃,她找到了一个中朝文化交流的项目,以退休医生的身份申请加入。
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申请被批准了。
2021年初,在各种疫情防控措施放宽后,江秋沁作为中国退休医疗专家代表团的一员,踏上了飞往平壤的航班。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紧握着那朵木雕梅花,轻声说道:"志勋,我来找你了。"
05
平壤的天空比江秋沁记忆中的更加开阔。
从机场到宾馆的路上,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五十年了,这个国家变了多少?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又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否还活着?是否还记得她?
代表团的活动安排得很紧凑,包括参观医院、与当地医生交流、出席官方欢迎仪式等。
江秋沁耐心地参加着每一项活动,一边留心听着任何可能与朴志勋有关的信息。
然而,平壤太大了,要在这里找到一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江秋沁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鲁莽,尤其是当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的时候。
一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在宾馆房间里咳嗽不止,吃了药也不见好转。
代表团的领队敲门进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坚持要送她去医院。
"不必麻烦,"江秋沁试图拒绝,"我是医生,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江老师,您的情况看起来很严重,"领队坚持道,"而且我们正好认识平壤中心医院的一位医生,他曾在中国学习过,能说流利的中文。"
江秋沁没有力气再争辩,只好由他们安排车辆,送她去了医院。
平壤中心医院是一座现代化的建筑,医疗设备比她想象中的要先进许多。
接诊的医生是一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名叫李承勋,中文确实说得很流利。
做了简单检查后,李医生皱着眉头说:
"江老师,您的情况很严重,需要住院观察。"
江秋沁微微摇头:"不必了,我知道自己的病情。我来朝鲜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李医生疑惑地看着她:"寻找一个人?"
江秋沁犹豫了一下,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那本中医书和木雕梅花:
"我想找这个人——朴志勋,五十年前他是中国医疗队的翻译,后来被指控叛国罪被捕。"
李医生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看了看门外,然后压低声音:
"江老师,您先住院吧,关于您要找的人,我也许可以帮忙打听。但这事不适合在这谈。"
就这样,江秋沁住进了平壤中心医院。
医院给了她一个安静的单人病房,窗外能看到远处的大同江和城市的轮廓。
病房的条件比她预期的要好许多,但对于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来说,环境的好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住院的第三天,李医生来查房,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江老师,关于您要找的那个人,我有些线索了,"他小心地关上门,低声说道,"朴志勋确实因为叛国罪被判处了十年劳改。但他在1980年被释放后,回到了平壤,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教授语文和历史。"
江秋沁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他还活着?在哪里?我可以见他吗?"
李医生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据我所知,他在十年前退休了,现在住在平壤郊区的一个小村庄里。至于能否见面……"他停顿了一下,"这有些复杂。当年的事情在档案中仍然是敏感话题,而且……"
"而且什么?"江秋沁紧张地问。
"而且他现在的健康状况也不是很好。"李医生委婉地说。
江秋沁苦笑了一下:"我们都老了,都不再年轻。但无论如何,我必须见他一面,哪怕只是最后一面。"
李医生看着这位倔强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我会尽力安排,但需要一些时间。在此之前,请您好好休息,保持体力。"
接下来的几天,江秋沁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
癌症的疼痛有时让她夜不能寐,但想到可能即将与朴志勋重逢,她便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一周后,李医生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江老师,我联系上朴志勋先生了,他说他愿意见您,就在明天。"
江秋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他还记得我?"
李医生点点头:"不仅记得,当我提到您的名字时,他甚至流下了眼泪。他说,这五十年来,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您。"
听到这话,江秋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那是喜悦的泪水,痛苦的泪水,也是对半个世纪时光的追忆与感慨。
李医生温和地说:"明天上午十点,他会来医院见您。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花园的凉亭,那里既私密又不引人注目。"
江秋沁握住李医生的手,哽咽着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06
第二天一早,江秋沁醒来后便开始精心准备。
尽管身体虚弱,她还是坚持自己梳洗打扮,换上了带来的最体面的衣服——一套淡蓝色的棉麻套装。
查房的护士惊讶地说:"您今天气色好多了,是要出去散步吗?"
江秋沁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一个五十年没见的老朋友。"
九点半,李医生来到病房,看见精心打扮的江秋沁,笑着说:
"江老师,您看起来精神焕发。"
"人逢喜事精神爽,"江秋沁半开玩笑地回答,眼中却闪烁着紧张,"他……他已经来了吗?"
"还没有,但应该很快就到。"李医生看了看表,"我来带您去花园。那里现在很安静,其他病人都在做检查或治疗。"
江秋沁点点头,从床头柜里取出那本中医书和木雕梅花,小心地放入手提包中。
然后,她扶着李医生的手,缓缓走出病房。
医院的花园位于后院,是一片幽静的绿洲。
李医生扶着江秋沁走到中央的石凉亭,帮她在石凳上坐下。
"我去病房门口等他,带他过来,您在这里休息,不要着急,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李医生离开后,江秋沁独自坐在凉亭里,心跳如鼓。
她看着周围的景色,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清川里的那个小山坡,那里有他们共同的回忆和约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点整,花园里依然只有她一个人。
江秋沁开始担心起来:朴志勋是否反悔了?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更糟的是,他是否根本不想见她?
就在她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时,李医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江老师,朴先生来了。"
江秋沁猛地抬起头,看向花园的入口处。
可眼前的人让她紧紧抓住石凳的边缘,彻底崩溃....
那是一个身材挺拔的老人,尽管满头白发,但依然保持着一种学者的气质。
他穿着一套简朴的灰色中山装,手中捧着一本书。
当他慢慢走近时,江秋沁能看到他眼中的那份期待与忐忑,那双眼睛,依然如当年般明亮而深邃。
江秋沁想站起来,但双腿仿佛失去了力量。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向她走来的身影,生怕这只是一场梦,一眨眼就会消失。
朴志勋的脚步很慢,似乎也在经历着同样的情感风暴。
当他走到离凉亭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秋沁……"朴志勋轻声呼唤,声音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志勋……"江秋沁颤抖着回应,早已泪流满面。
没有更多的言语,朴志勋迈出最后几步,来到凉亭前。
他们相对而立,五十年的时光如同一条宽阔的河流,将年轻时的他们与现在的他们分隔在两岸。
但此刻,那条河流仿佛被一座无形的桥梁连接起来,让他们的心再次靠近。
朴志勋慢慢蹲下身,平视着坐在石凳上的江秋沁。
他的眼中泪光闪烁,深邃的皱纹中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那神情,那目光,却依然是江秋沁记忆中的样子。
"是真的你吗?"朴志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仿佛怕惊醒一场美梦。
江秋沁点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从手提包中取出那本中医书和木雕梅花,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石凳上。
朴志勋看到这些物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然后,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在江秋沁面前放声痛哭。
他们无声地对视着,泪流满面,五十年的分离,五十年的思念,五十年的痛苦与等待,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他们不需要言语,眼神已经诉说了一切。
李医生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这感人的一幕,也不禁红了眼眶。
他轻轻地转身离开,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花园里,只剩下朴志勋和江秋沁两个人,以及他们之间那本见证了一切的中医书和静静躺在那里的木雕梅花。
07
泪水的宣泄过后,是长久的沉默。
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朴志勋轻轻地坐到江秋沁身旁的石凳上,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这双手已不再年轻,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但当他们的手指交织在一起时,那熟悉的温暖依然如故。
"五十年了,"朴志勋低声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秋沁微微一笑:"我也以为找不到你了。是李医生帮了我,他是个好人。"
朴志勋点点头:"他是我以前学生的儿子,当他告诉我有一位来自上海的女医生在找我时,我就知道是你。这世上,只有你会来找我。"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江秋沁轻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朴志勋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飘向远方:"被抓之后,我被判了十年劳改,送到了最北部的一个农场。那里的冬天很冷,很长,但支撑我活下去的,是对你的思念。"他露出一丝苦笑,"我曾经偷偷写了很多诗,藏在草垛里,希望有一天能亲口读给你听。后来农场失火,那些诗全都烧没了。"
江秋沁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受这么多苦。"
朴志勋轻轻摇头:"不要这么说。那段感情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不后悔。"
"十年劳改结束后呢?"江秋沁小心地问。
"1980年我被释放,但由于政治问题,不允许回到平壤工作。我被安排去了一个小镇的学校教书。"朴志勋轻声回答,"教孩子们语文和历史,也不算坏事。后来政策松动,我才被允许回到平壤,一直到退休。"
"你……结婚了吗?"江秋沁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朴志勋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说:"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江秋沁的心一阵抽痛。他等了她一辈子,而她却和另一个人组建了家庭。
"我结婚了,"江秋沁坦白道,"在回国十年后。他是个好人,两年前去世了。"
朴志勋微微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江秋沁惊讶地看着他。
"1992年中韩建交后,我通过一些关系打听到了你的消息。"朴志勋解释道,"知道你在上海生活得很好,已经结婚生子。我很高兴,至少你没有像我一样孤独终老。"
"你曾经试图联系我?"
"很多次,"朴志勋苦笑道,"但都无功而返。国际关系太复杂,个人的力量太微小。我曾经想方设法托人带信给你,但后来发现那些信从未送达。"
江秋沁的心一阵绞痛:"如果我们能早些重逢……"
"别想那些如果,"朴志勋温柔地打断她,"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小心地展开,里面是一摞泛黄的纸张:"这是我后来写的诗,一共五十首,每年一首,纪念我们分别的日子。"
江秋沁接过诗稿,泪眼朦胧地看着上面熟悉又陌生的字迹。
最上面的一首写于1971年,标题是《清川里的梅花》:
雪覆清川万物静
唯有梅香暗香浮
不知何日相逢日
隔海相思两鬓秋
简单的文字中包含了多少思念与等待,江秋沁无法想象朴志勋是如何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中保持着对她的爱与忠诚。
"我也带了东西给你,"江秋沁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的日记,记录了这些年来的生活和对你的思念。"
朴志勋接过日记本,轻轻抚摸着封面,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两个老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交换着彼此的记忆和思念,试图弥补那五十年的空白。他们谈论着各自的经历,分享着喜怒哀乐,仿佛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活完错过的那半个世纪。
08
太阳渐渐西沉,李医生不忍打扰他们,却也担心江秋沁的身体状况。
他犹豫再三,终于走过来轻声提醒:"江老师,天色已晚,您该回病房休息了。"
朴志勋这才注意到江秋沁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病得很重?"他关切地问。
江秋沁微微一笑:"晚期肺癌,医生说最多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朴志勋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不会的。我刚刚找到你,不能这么快又失去你。"
"生死有命,"江秋沁平静地说,"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找到你,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
朴志勋紧紧握住她的手:"明天我还来看你,后天也是,大后天也是。只要你在这家医院一天,我就会来陪你一天。"
李医生在旁边轻声插话:"朴先生,我已经和院方沟通过了,您可以随时来探望江老师,没有时间限制。"
江秋沁感激地看了看李医生,然后对朴志勋说:"志勋,明天见。"
朴志勋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明天见,我的秋沁。"
在李医生的搀扶下,江秋沁缓缓走回病房。
回头望去,朴志勋仍站在凉亭里,目送着她离开,夕阳的余晖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就像五十年前,在清川里的山坡上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朴志勋每天都会来医院陪伴江秋沁。
有时他们在花园里散步,有时他们只是在病房里静静地坐着,朴志勋会读他的诗给江秋沁听,江秋沁则会讲述这些年来上海的变化。
癌症的疼痛时常折磨着江秋沁,但朴志勋的陪伴似乎给了她特殊的力量。医生们都惊讶于她的生命力,原本预计只能支撑几周的身体,竟然一个月后仍然坚强地存活着。
"爱情是最好的良药,"李医生半开玩笑地说,"朴先生的陪伴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朴志勋带来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秋沁,我申请了特别许可,可以带你去郊外旅行三天。当然,必须有医护人员陪同。"江秋沁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吗?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出不了这个医院了。"
朴志勋微笑着点头:"是真的。我想带你去看看朝鲜的美景,完成我五十年前的承诺。"
就这样,在李医生和一名护士的陪同下,江秋沁和朴志勋踏上了他们迟到半个世纪的旅行。他们先去了距离平壤不远的妙香山,那里的枫叶已经开始变红,景色绚丽如画。
站在山顶,望着远处的景色,江秋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美啊,如果五十年前我们能一起来这里,该多好。"
朴志勋轻轻握住她的手:"重要的是此刻我们在一起。过去已经过去,未来还未到来,只有现在是真实的。"
他们又去了元山的海边,看着波浪拍打着沙滩,听着海鸥的鸣叫,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梦境。朴志勋在海边为江秋沁朗诵他写的最后一首诗,那是他在得知她即将离世后创作的。
生如夏花之绚烂
死如秋叶之静美
不悔相逢在此生
来世若有缘,还愿再相随
江秋沁听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是幸福的泪水。
她知道,这短暂的重逢,已经弥补了她一生的遗憾。
旅行的最后一站,是清川里,那个他们相识相爱的地方。
小村庄已经变了模样,当年的医疗站早已不存在,但山水依旧,梅花依然在山坡上开放。
他们坐在当年常去的那个小山坡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村庄和起伏的群山。
"你记得吗,"朴志勋轻声说,"就是在这里,你第一次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江秋沁微笑着点头:"我记得,那天你送了我一首诗,说要做一株树,生长在我必经的路旁。"
"我做到了吗?"朴志勋轻声问道。
江秋沁转过头,深情地看着他:"你做到了,不仅如此,你做的比承诺的更多。你不只是一株树,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风景。"
朴志勋的眼中泛起泪光,他轻轻抱住江秋沁瘦弱的身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度过那五十年。"
"不必遗憾,"江秋沁靠在他的肩膀上,"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与你重逢,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人这一生,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已经很圆满了。"
09
回到医院后,江秋沁的病情急转直下。
三天的旅行消耗了她大部分的体力,但她脸上却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
一天晚上,当朴志勋像往常一样坐在她床边,轻声读着诗集时,江秋沁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志勋,"她轻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朴志勋俯下身,靠近她:"什么事?"
"这五十年来,尽管我和另一个人结了婚,但我心里一直有个角落是你的,永远都是。"江秋沁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我不后悔我的人生选择,但我希望你知道,你从未被我忘记,哪怕是一天。"
朴志勋泪流满面,他轻轻吻了吻江秋沁的额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那一晚,他们谈论着如果没有那次分离,他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谈论着如果早些重逢,他们还能一起做些什么;谈论着生命的意义,爱情的力量,以及命运的无常。
窗外,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仿佛在见证这迟到五十年的告白与和解。
第二天清晨,朴志勋带着新写的诗去医院时,护士告诉他江秋沁在黎明时分安详地离世了。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朴志勋没有哭喊,没有嚎啕,只是静静地坐在江秋沁的床边,握着她已经冰冷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再见了,我的秋沁,"他轻声说,"感谢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回来找我,完成了我们未完的约定。"
他将那本装着五十首诗的集子放在江秋沁的枕边,然后从她的手中接过那本见证了一切的中医书和木雕梅花。
这些物品,见证了他们的初遇、分离与重逢,现在将继续见证他们生命的最后旅程。
江秋沁的骨灰按照她的遗愿,一半撒在了清川里的山坡上,一半带回了上海。
两个国家,两种文化,见证了一段跨越时空的爱情,也见证了两个人的一生牵挂。
朴志勋回到了他在平壤郊外的小屋,继续过着他安静的生活。
每天早晨,他都会对着窗外的方向深深鞠躬,仿佛江秋沁就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他。
在他的书桌上,那本中医书和木雕梅花被精心保存在玻璃盒中,旁边是一张江秋沁年轻时的照片,定格了她最美的笑容。
爱情或许无法永久,生命终有尽头,但那一段跨越半个世纪的思念与等待,那重逢时刻的泪水与拥抱,却永远铭刻在了时间的长河中,成为最动人的传说。
来源:团子游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