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说是他夜里下地,摸黑摔进了沟渠,磕破了头,等天亮被人发现时,身子都凉透了。可我不信。我家男人叫李明,身子骨硬朗得像头牛,那条沟渠他闭着眼都能跳过去,怎么会就这么巧,摔死了?
窗外,又响起了那瘆人的“笃笃”声。
我叫翠兰,男人刚走不到半年。他就埋在村子后面那片歪脖子树林里,坟头草还没长齐整。
村里人都说是他夜里下地,摸黑摔进了沟渠,磕破了头,等天亮被人发现时,身子都凉透了。可我不信。我家男人叫李明,身子骨硬朗得像头牛,那条沟渠他闭着眼都能跳过去,怎么会就这么巧,摔死了?
我守了寡,住在村东头这排泥瓦房里,日子像泡在黄连水里,又苦又涩。白天还好些,忙忙碌碌地伺候那几分薄田,夜里却难熬得紧。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风吹草动,心里就七上八下。
更何况,还有这要命的敲窗声。
一开始,我以为是秋风吹得窗棂子响,或者是野猫跳上了窗台。可连着几晚,都在同一个时辰响起,不疾不徐,三长两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规律。
我越来越怕,抱着被子缩在炕角,大气不敢喘。直到那天夜里,我借着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里往外瞧,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矮矮壮壮的,轮廓像极了住在隔壁的光棍汉——王强。
是他!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王强是村里有名的懒汉,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平日里游手好闲,眼神总是黏在村里年轻媳女身上,让人不舒服。他家跟我家就隔着一道土墙,我男人在时,他还知道收敛些,如今我成了寡妇,他就……
我不敢声张。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要是被人知道深更半夜有个光棍汉敲我的窗,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我只能装作没听见,死死咬着嘴唇,把头埋进被子里,祈祷他快点离开。
可那敲窗声,像催命符一样,每晚准时响起。它不再是简单的骚扰,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无声的逼迫。
我白天在村里碰到王强,他总是眼神躲闪,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可一到晚上,他就变成了另一个鬼祟的人。
我男人李明生前读过几年书,我也跟着认了不少字,脑子比村里那些只知道围着锅台转的妇道人家活络些。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李明出事的前前后后。他那天晚上根本没说要下地,晚饭时还好好的,跟我说地里的活儿都干完了,让我明天去镇上扯几尺新布,给我做件新衣裳。他还说,等秋收了,就带我去县里看大夫,调理调理身子,好给我要个娃……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半夜下地,还那么不小心摔死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丈夫的死,一定有蹊跷!
而王强这诡异的敲窗声,会不会和他有关?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他就是……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这寂静的村庄,这熟悉的邻居,在夜幕的笼罩下,仿佛都变成了择人而噬的猛兽。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敲窗声成了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刀,随时可能落下。
白日里,村里的闲言碎语更是变本加厉。有人说我克夫,有人说我耐不住寂寞,眼神暧昧地在我身上打转。
尤其是村西头的刘寡妇,她男人前几年矿难死了,得了笔抚恤金,日子过得比旁人滋润,却最爱嚼舌根。她见了我,总是阴阳怪气地说:“翠兰啊,女人家没了男人,可得守住本分,别让人戳脊梁骨。”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我不能跟她们吵,越吵她们越来劲,只会坐实了那些脏水。我只能低着头,快步走开,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压在心底。
我开始更加留意王强。他最近确实有些反常。以前他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趿拉着破布鞋,可这几天,他竟然换上了崭新的靛蓝布褂,脚上的鞋也纳了新底。他一个光棍汉,平日里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闲钱置办新行头?
更奇怪的是,我好几次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往村口走,像是要去镇上。有一次我假装去地里拔草,远远看见他从镇上回来,怀里揣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还时不时回头张望,生怕被人看见。
我心里疑窦丛生。王强这钱,来得不明不白。他是不是……得了什么好处?和我丈夫的死有关的好处?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夜里的敲窗声依旧。那声音似乎也带着一丝焦躁和不安,不再像最初那样沉稳。他在害怕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
我丈夫李明是个细心的人,他生前喜欢看书写字,还偷偷记账。我想起他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匣子,一直藏在炕柜的最里面,说是放着他攒的私房钱和一些“重要”的东西。他走后,我一直没动过那个匣子,一是没心情,二也是睹物思人。
现在,我突然觉得,那个匣子或许藏着什么线索。我翻箱倒柜找出钥匙,颤抖着手打开了木匣。里面没有多少钱,只有几张零散的毛票,还有几本泛黄的书。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随手翻了翻那些书。
突然,在一本《三字经》的夹页里,我摸到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用我熟悉的字迹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张,粮,地,小心。”
张?村里姓张的人不少,但最有权势的,就是村长张国富。粮?地?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指村里的公粮,还是土地?小心?小心什么?小心谁?
我的心跳得厉害。李明留下这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关于村长张国富,关于粮食和土地的秘密?他让我小心,是不是预感到自己会有危险?
再联想到王强最近的反常和他的敲窗声,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形:李明的死,可能和村长张国富有关,而王强,很可能牵涉其中!
压抑和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白天,我装作若无其事,在地里干活,和邻居们打招呼,但眼睛却时刻留意着王强和村长张国富的动静。
张国富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精明和狠厉。他是村里的土皇帝,掌握着村里的大小事务,从分地到发救济粮,都得经过他的手。如果李明的死真的和他有关,那我面对的将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
王强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不再仅仅是在深夜敲窗,有两次,他竟然在白天,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试图靠近我。
一次是在村口的水井旁,他搓着手,眼神躲闪,含糊不清地说:“翠兰……你男人……唉……”话没说完,就被我冷冷地打断了:“王强,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他被我一噎,涨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他的反常举动,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他心里有鬼,而且这个鬼,很可能和李明的死,和张国富有关。
村里的流言蜚语并没有因为我的沉默而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刘寡妇那张嘴更是厉害,添油加醋地说看到王强在我家窗外转悠,说我“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疼得我喘不过气。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在这个封闭的村庄里,一个寡妇想要为丈夫讨回公道,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夜夜失眠,抱着李明留下的那张纸条,翻来覆去地想。
“张,粮,地,小心。”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丈夫平时除了看书,还喜欢帮村里人写写算算,对村里的账目似乎也有些了解。难道他发现了张国富在粮食或者土地上做了手脚?贪污了公粮?或者私下倒卖了村里的土地?
我决定冒险试探一下。我记得李明生前提过,村西头的老会计那里,存着村里历年的账本。老会计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耳朵有点背,但为人还算正直。
我找了个借口,提着一篮子鸡蛋去了老会计家。我旁敲侧击地问起村里的收成和土地分配情况。老会计起初还有些警惕,但看我一个寡妇,问的又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便渐渐放下了戒心。他叹着气说:“唉,这年景,收成也就那样。国富当村长,是能干,就是……有时候吧,这账目,看得我老头子也糊涂。”
“糊涂?”我心里一动,追问道:“叔,怎么个糊涂法?”
老会计摆摆手:“也没啥,就是有些款项对不上,国富说是我记错了,可能真是老糊涂了吧。”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我心里有了底。看来李明发现的,很可能就是村里的账目问题!张国富利用职权,在粮食和土地上做了手脚,中饱私囊!而李明,很可能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才被……灭口!
这个推断让我不寒而栗。张国富在村里根基深厚,关系网复杂,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怎么可能撼动他?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王强那边又有了新的动作。
一天傍晚,我从地里回来,发现我家门槛下,放着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裹的东西。我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枚铜扣子!这枚扣子我认得,是我亲手缝在李明常穿的那件蓝色土布褂子上的!他出事那天,穿的就是那件褂子!但这件褂子,连同他其他的遗物,都被张国富以“晦气”为由,让几个村民处理掉了,说是烧了。
这枚扣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王强放的!他想告诉我什么?他手里有李明的遗物?还是说,这扣子是在……案发现场找到的?
我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胸膛。王强不仅仅是知道内情,他手里很可能握有关键的证据!他留下这枚扣子,是在向我传递更明确的信号!他想和我做交易!
夜幕再次降临,敲窗声如期而至。这一次,我没有再躲避。我知道,摊牌的时刻,或许就要到了。我的愤怒和为夫报仇的决心,压倒了恐惧。我必须抓住王强这条线索,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不公而怒吼。
“笃笃笃!”敲窗声再次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惶恐。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雨水顺着窗棂的缝隙渗进来,冰冷刺骨。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但我知道,我不能退缩。
“谁?”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外的人影顿了一下,随即一个嘶哑而急促的声音传来:“是我,王强!翠兰,你开开窗,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我隔着窗户,冷冷地回应。我不能轻易开窗,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这事不能让别人听见!”王强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风雨声吞没,“是关于你男人……李明的死!”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终于要说出来了!
“你说!”我的声音也跟着急促起来。
“你男人不是摔死的!”王强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他是被人害死的!”
尽管早已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句话,我还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我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框,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
“谁?是谁害了他?”我咬着牙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恨意。
“是……是村长张国富!”王强终于吐出了这个名字,“还有他儿子张大山!”
张国富!张大山!果然是他们!我眼前一阵发黑,李明那憨厚老实的脸庞浮现在眼前,他对我说的那些充满希望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可如今,他却惨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害死李明?”我哽咽着问道。
“因为你男人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王强急促地说,“张国富和他儿子,这几年利用村长的权力,偷偷把村里的机动地高价租给外地老板挖沙,还克扣倒卖了上面拨下来的救济粮款!这些事,都被你男人查到了,他还偷偷记了账!张国富怕事情败露,就……就……”
“就杀人灭口,对不对?!”我嘶吼道,声音凄厉得不像我自己。
窗外的王强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恐惧:“对!那天晚上,张国富父子俩把李明骗到村后的沟渠边,然后……然后就动了手,把他推下去,伪装成失足摔死的假象!”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死死盯着窗外模糊的人影,厉声问道,“你当时在场?还是你也参与了?!”
“我……我没有!”王强急忙否认,“我只是……只是那天晚上起夜,刚好路过,远远看见了……我不敢声张,我怕他们杀我灭口!”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来告诉我?”我追问,心里充满了怀疑。王强这种胆小怕事的人,怎么会突然冒着风险来揭发村长?
“因为……因为张国富他们不守信用!”王强的声音带着怨恨,“他们当时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烂在肚子里,还答应以后给我好处。可最近……他们好像怀疑我知道得太多,想对我下手!我看到张大山那小子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我怕……我怕我就是下一个李明!”
原来如此!他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灭口,才狗急跳墙,想拉我下水,或者说,想利用我知道的线索,和我联手自保,甚至反咬一口!
“他们还威胁我,说如果我敢乱说,就说是我觊觎你,骚扰你,甚至……甚至说是我害死了李明,栽赃给他们!”王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翠兰,你得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张国富在村里一手遮天,派出所都有他的人,我们斗不过他!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找到李明留下的那个账本!那上面肯定有张国富贪污的铁证!只有拿到那个,我们才能去县里告他!不然我们俩都得死!”王强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你男人有个锁着的小匣子,账本是不是在里面?!”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竟然连小匣子都知道!看来他确实知道不少内情。
但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我不能完全相信王强,他当初拿了封口费,现在又因为自保才来找我,这种人反复无常,不可尽信。
“账本不在我这里。”我冷冷地说。
“不可能!”王强急了,“李明那么细心的人,肯定会留下证据!你再好好找找!翠兰,这不仅是为你男人报仇,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活命!张国富不会放过我们的!”
风雨声更大了,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泥瓦房吞噬。我知道,王强的话并非全是危言耸听。张国富心狠手辣,一旦他察觉到我和王强有所联系,或者怀疑我知道了真相,他绝对不会手软。
“你想怎么样?”我问道。
“我们合作!”王强急促地说,“你找到账本,我去县里帮你联系人!我知道县里信访办有个老乡,或许能帮上忙!但是,你必须把账本交给我,由我去递!不然我不放心!”
把账本交给他?我冷笑一声。他是想拿到账本作为和张国富谈判的筹码,还是真的想去告状?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缓缓说道,“也需要时间去找你说的那个账本。”
“你快点!”王强催促道,“我感觉他们很快就要动手了!找到账本,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辰,我们在这里碰头!”
说完,不等我回答,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真相终于浮出水面,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危险。张国富父子、反复无常的王强、可能存在的账本、县里的关系……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更加复杂和危险的网。
我知道,我不能再被动等待了。我必须主动出击,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账本,掌握主动权。这不仅是为了给李明报仇,更是为了我自己能活下去!
我一夜没合眼,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王强的话是真是假?账本到底在哪里?我该如何才能在张国富和王强这两头狼之间周旋,找到那一线生机?
李明留下的纸条“张,粮,地,小心”是关键。
如果账本真的存在,他会藏在哪里?炕柜里的木匣子已经被我翻过了,没有。他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除了家里,就是他常去看书的那棵村头大槐树下,还有……对了,还有我们家那间破败的、久已不用的老灶房!
那老灶房在院子的角落里,里面堆满了柴草和杂物,蜘蛛网密布。李明生前偶尔会去那里整理些旧物,或者一个人待着看书写字,他说那里清静。
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假装去院子里晾晒被雨水打湿的柴草,悄悄溜进了老灶房。里面光线昏暗,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我忍着呛鼻的气味,开始小心翼翼地翻找。
柴草垛、破旧的农具、废弃的坛坛罐罐……我几乎把整个灶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难道是我想错了?或者账本根本就不存在?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座早已废弃的土灶台上。灶台是用泥土和砖块垒成的,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我记得李明以前说过,这老灶台冬暖夏凉,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我走过去,用手拂去灶台上的灰尘。突然,我摸到一块砖头似乎有些松动。我心中一动,用柴刀小心地撬开那块砖。砖头后面,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我的心怦怦直跳,颤抖着手伸进洞里。摸索了一阵,我触到了一个油布包裹!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解开层层包裹的油布,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个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找到了!这就是李明留下的账本!
我激动得双手发抖,几乎拿不住那个本子。
我迅速翻开几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款项、人名,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其中,“张国富”、“张大山”、“机动地”、“租金”、“粮款”等字眼频繁出现,旁边还标注着具体的数字!
每一笔都清晰地记录着张国富父子俩贪污挪用的罪证!最后一页,还有李明写的一段话,大意是他发现了村里的黑幕,知道自己可能会有危险,如果他遭遇不测,希望有人能找到这个账本,揭发罪行,还村子一个公道!
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男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是一个有良知、有勇气的人!他用自己的生命,守护了他心中的正义!
我紧紧抱住账本,像是抱住了李明最后的嘱托。我迅速将账本重新用油布包好,藏进怀里,然后把砖头恢复原状,仔细掩盖好痕迹。
现在,我手里有了最关键的证据。
但是,新的问题来了:我该如何利用这个账本?直接交给王强?不行,我信不过他。自己去县里告状?我一个女人家,人生地不熟,张国富在县里可能也有关系,我去了很可能是自投罗网。
我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揭发张国富,又能保证自己安全的计划。
我想起了李明纸条上的最后一个词:“小心”。
他让我小心,不仅仅是小心张国富,可能也包括了像王强这样的人。
我决定将计就计。王强不是想利用我吗?我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他想拿到账本自保,那我就给他一个“假”的账本!
我找出一本李明以前练字的旧本子,撕下几页,模仿着账本上的格式,胡乱写上一些数字和名字,故意写得模棱两可,让人看不出真假,但又足以让王强相信这就是他想要的“证据”。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把真账本藏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缝进了我睡觉的枕头芯里。然后,我揣着那个假的账本,等待着夜晚的降临,等待着与王强的再次“交易”。
今晚,将是决定命运的一晚。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软弱和退缩。为了李明,为了我自己,我必须变得更强硬,更狡猾!
夜色如墨,只有几声狗吠远远传来,更显得夜晚阴森。
我坐在炕沿上,怀里揣着那个假的账本,手心里全是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我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终于,那熟悉的“笃笃笃”声再次响起,依旧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走到窗边,没有立刻回应。
“翠兰!翠兰!是我!”王强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焦急,“你找到东西了吗?”
“找到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犹豫。
窗外的王强明显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快!快给我!我得赶紧离开这里!我感觉张大山那小子今天看我的眼神不对劲,他肯定起疑心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冷冷地说。这句从戏文里听来的话,此刻用在这里却无比贴切。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声音带着恼怒:“翠兰,你什么意思?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还信不过我?”
“我谁也信不过。”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张国富答应给你的好处,你当初不也信了吗?结果呢?”
王强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好!你要什么?”
“我要钱。”我说,“我一个寡妇,以后还要过日子。你既然想拿这个东西去保命,甚至可能换来好处,总不能让我白白冒险吧?”
窗外的王强沉默了。我知道他在权衡。他现在急于脱身,而这个“账本”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要多少?”他终于问道。
“把你从张国富那里拿到的钱,分我一半。”我狮子大开口。我不知道他具体拿了多少,但这足以试探出他的底线,也让他觉得我确实是为了钱。
“你……你疯了!”王强惊叫起来,但很快又压低了声音,“我一共就拿了二千块!早就花得差不多了!我……我顶多能给你两百!”
二千块!在当时这绝对是一笔巨款!看来张国富为了封他的口,确实下了血本。也难怪他最近手头那么宽裕。
“一千。”我毫不退让,“少一分都不行。不然,这东西我就算烧了,也不会给你。”
王强再次沉默了,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好!一千就一千!”他终于妥协了,“你先把东西给我!”
“先把钱给我。”我坚持道,“从窗户缝里递进来。”
又是一阵沉默,随即,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一卷皱巴巴的毛票从窗户的破洞里塞了进来。我接过来,借着屋内昏暗的油灯光数了数,确实是一千块左右。
“东西呢?”王强急切地催促道。
我将那个假的账本从怀里掏出来,卷成一卷,也从窗户缝里递了出去。
王强一把抢过,迅速塞进怀里,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翠兰,算你狠!我现在就去县里告状。”
说完,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靠在窗边,听着外面恢复了寂静,心里轻松了一些。
至少,王强的目标从我身上转移了。
而且,他去县里,无论成败,都会把水搅浑,引起上面的注意,这对我后续的计划是有利的。
但是,危险并没有解除。张国富父子还在,他们是真正的凶手。一旦他们发现王强不见了,也许他们会怀疑到我头上。
我必须赶在他们对我下手之前,把真正的账本送到该去的人手里!
可是,该送给谁呢?县里信访办?我不确定王强说的是真是假。
直接报警?张国富在派出所可能有人,我怕证据被截留。
我再次陷入了沉思。李明读过几年书,他除了村里,还在镇上的学堂帮过几天工,认识一些文化人。
对了!我想起来了!李明生前提过,镇上有个姓赵的老先生,以前是县里中学的老师,为人正直,很有声望,因为得罪了人,才被下放到镇上。李明很尊敬他,偶尔会去向他请教问题。
或许,我可以去找这位赵老先生!他有文化,有见识,也许能帮我!
我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镇上找赵老先生!我不能再等了!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我将那一千块钱和真正的账本一起,小心地藏好。躺在冰冷的炕上,我睁着眼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天刚蒙蒙亮,我就悄悄起了床。我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旧衣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块灰布头巾包好。然后,我将缝着真账本的枕头拆开,取出那个油布包裹,紧紧地贴身藏好。外面又套上了一件宽大的外褂,确保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我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村后的小路,绕到通往镇上的田埂上。清晨的田野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带来阵阵凉意,却让我更加清醒。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赵老先生,把账本交给他!
一路疾行,我的心一直悬着,生怕在路上碰到村里人,更怕碰到张国富或者张大山。幸好,这条路平时很少有人走,我顺利地来到了镇上。
镇子比村里繁华得多,但也更加陌生。我向路边摆摊的老大爷打听赵老先生的住处。老大爷很热情,告诉我赵老先生就住在镇子西头的一个小院里,以前是镇中学的宿舍。
我按照指引,找到了那个小院。院门虚掩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苍老但温和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赵老先生,我是李明的媳妇,翠兰,有要紧事求您!”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恳切。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面容清癯的老者出现在门口。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李明?哦,我想起来了,那个爱看书的年轻人。他……不是说前阵子没了吗?唉,可惜了。姑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老先生,求您救救我,也救救我死去的男人!”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赵老先生显然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将我扶起来:“姑娘,有话慢慢说,先进屋,先进屋。”
他把我让进屋里。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四壁都堆满了书。一股淡淡的墨香飘散在空气中。
我定了定神,将李明惨死、王强敲窗、张国富父子的罪行以及我找到账本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赵老先生和盘托出。我一边说,一边取出那个油布包裹,双手递了过去。
赵老先生的脸色随着我的讲述,变得越来越凝重。他接过账本,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翻看起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看完账本,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张国富这个蛀虫!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草菅人命!李明这孩子,真是……真是死得冤枉啊!”
“赵老先生,我知道您是个正直的人,李明生前也很敬重您。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们了!”我泣不成声地恳求道,“求您帮我把这个交给上面,揭发他们的罪行,为李明报仇!”
赵老先生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姑娘,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不把这些害群之马清除掉,天理难容!”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似乎在思考对策。
“直接去县里信访办或者公安局,恐怕不行。”他沉吟道,“张国富我认识,在当地关系盘根错节,很容易打草惊蛇,甚至可能把证据弄丢。我们需要更稳妥的办法。”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沉思片刻,然后开始在一张信纸上奋笔疾书。他写得很慢,很仔细,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
写完后,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一个信封,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枚印章,蘸了印泥,郑重地盖在信封上。
“姑娘,”他把信封和账本一起递给我,表情严肃,“这个账本是铁证,你一定要保管好。这封信,你拿着,立刻去市里!去找市报社的社长,他是我的老学生,为人刚正不阿。你把信和账本亲手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去市里?我愣住了。市里离我们这里有好几十里路,我一个女人家,从来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赵老先生看出了我的犹豫,温和地说道:“我知道这很危险,也很难为你。但是,只有把事情捅到市里,甚至更高层,才能彻底扳倒张国富这棵大树!在县里,风险太大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些钱,塞到我手里:“这些钱你拿着路上用。记住,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到了市里,直接去报社,找到我的学生。他叫周正祥。”
我看着赵老先生信任而鼓励的眼神,又想到惨死的丈夫和自己 precarious 的处境,一股勇气从心底涌起。
“好!我去!”我接过信和钱,郑重地点了点头,“赵老先生,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翠兰永世不忘!”
“快去吧!时间紧迫!”赵老先生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
我将信和账本再次贴身藏好,向赵老先生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小院。
我几经转车,终于到达市里的报社门口。
报社的大门庄严肃穆,进出的人都衣着光鲜。我鼓足勇气走进去,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干什么的?这里是报社,不是要饭的地方!”保安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我……我找周正祥社长,我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我急忙说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找周社长?你有预约吗?”保安显然不相信我的话。
“没有,但是……我有他老师的信!赵老先生的信!”我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信封。
保安将信将疑地接过信封,看到上面赵老先生的印章和签名,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社长办公室吗?门口有个人,说是拿着赵老先生的信要见周社长……好,好,我让她等着。”
放下电话,保安的态度缓和了一些:“社长现在正忙,你把信先给我,在这里等一下。”
我在报社大厅的角落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不知道周社长会不会见我,他会不会相信我的话,他会不会帮助我。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我面前,问道:“你就是翠兰?”
“是,我是。”我连忙站起来。
“跟我来。”他言简意赅地说。
我跟着他走进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主座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面容儒雅、眼神锐利的男人。他看到我,站起身,伸出手:“你好,我是周正祥。赵老师在信里都跟我说了。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周社长!”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奔涌而出,“求您一定要帮帮我!为我死去的男人伸冤!”
“你放心。”周正祥扶着我坐下,亲自给我倒了一杯热水,“赵老师是我最敬重的恩师,他的嘱托,我一定全力以赴。你先把账本给我看看。”
我颤抖着手,将那个油布包裹递了过去。
周正祥接过账本,仔细地翻看起来。他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眉头紧锁。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触目惊心!真是触目惊心!”他看完账本,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竟然有如此胆大妄为的贪官污吏!残害人命!简直是国法难容!”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敬佩:“翠兰同志,你受苦了。你丈夫李明同志,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们报社一定会追查到底!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绝不会让罪恶逍遥法外!”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我冰冷的心。连日来的恐惧、委屈、疲惫,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周社长,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擦干眼泪,问道。
周正祥沉思片刻,说道:“这个账本是关键证据,但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链,形成完整的举报材料。而且,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不能立刻公开报道。”
他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低声而迅速地交代着什么。我听不太懂,但能感觉到他在调动资源,安排部署。
打完电话,他对我说:“我已经安排了我们报社最得力的调查记者,立刻秘密前往你们县和村子,进行暗访调查,收集更多证据。同时,我也会通过我的渠道,将这份材料和初步调查结果,直接递交给市纪委和政法委的主要领导。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我呢?”我有些茫然。
“你暂时不能回村子,太危险了。”周正祥说,“我会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先住下。等事情有了结果,你再回去。”
他看着我,郑重地说:“翠兰同志,你放心。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你和李明同志的付出,不会白费!”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刺破了笼罩在我头顶的阴霾。我相信周社长,相信他和他所代表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我被安排住在一个安静的招待所里。报社派人给我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我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消息,既期盼,又害怕。
终于,在第五天,周社长派人来接我。他告诉我,市里已经成立了联合调查组,由纪委牵头,公安、检察等部门配合,已经秘密进驻我们县,开始对张国富父子以及相关人员展开全面调查!
“调查组掌握了你提供的账本,结合我们记者的暗访材料,以及……王强的证词,已经基本锁定了张国富父子的犯罪事实!”周社长说。
“王强?”我惊讶地问道,“他也作证了?”
“是的。”周社长点点头,“他拿着你给的假账本去找县里,结果张国富收到通知,差点将他截住灭口。幸好我们的记者及时赶到,将他救下。在确凿的证据和政策攻心下,王强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他目睹张国富父子杀害李明,以及他拿了封口费的事实。他虽然有罪,但有重大立功表现,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王强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最终还是在生死关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调查组的人说,很快就会收网了。”周社长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欣慰,“翠兰同志,天,就快亮了。”
我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这一次,是激动和释然的泪水。我知道,李明的冤屈,终于可以昭雪了!笼罩在我们村,笼罩在我心头的那片黑暗,终于要被驱散了!
几天后,消息传来,张国富、张大山父子以及几名涉案的村干部和相关人员,全部被抓捕归案!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回了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村民们议论纷纷,有震惊,有愤怒,有不敢置信,也有拍手称快。
调查组在村里召开了公开处理大会,宣布了张国富父子的累累罪行:贪污挪用公款、倒卖集体土地、侵吞救济粮款……最令人发指的,是他们为了掩盖罪行,残忍杀害了试图揭发真相的村民李明!
当李明的死因真相大白于天下时,整个会场一片哗然。
村民们这才明白,原来老实本分的李明,竟然是被村长这个披着羊皮的狼给害死的!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散播流言蜚语的人,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尤其是刘寡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再也不敢看我一眼。
张国富父子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的那一刻,台下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许多被他们欺压过的村民,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也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看着张国富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如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看着张大山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变成了瘫软的烂泥。我没有感到复仇的快感,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
李明,你的冤屈,终于洗清了!你可以安息了!
大会结束后,县里派来了新的工作组,接管了村里的事务,清查账目,退还被侵占的款项和土地。村子里的风气,似乎一夜之间清朗了许多。
王强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并且主动退还了赃款,最终因包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执行。他出来后,再也不敢在村里待下去,灰溜溜地去了外地打工。
我成了村里的“名人”。那些曾经对我冷嘲热讽的人,现在见到我,都带着敬畏和歉意。他们不再叫我“克夫的寡妇”,而是称赞我“有胆识”、“有情有义”、“为民除害的女英雄”。
县里和市里也对我进行了表彰,还发放了一笔抚恤金。周正祥社长亲自来看望我,鼓励我要坚强地生活下去。赵老先生也托人捎来信件,为我感到高兴。
我用抚恤金,重新修缮了李明的坟墓,立了一块新碑。碑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刻着:“正直善良,李明之墓。爱妻翠兰,泣立。”
我开始学着像李明一样,看书,写字。我把他的那些书都搬了出来,一本一本地读。我还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了他生前最喜欢吃的蔬菜。日子虽然依旧清苦,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来源:最后的do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