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河村靠着一条白河,村里的寡妇周桂香已经守了十三年。她的男人当年过河时遇到急流,被卷走尸骨无存。她哭了一场,没有去殉节,只是把日子过得更冷清了。
白河村靠着一条白河,村里的寡妇周桂香已经守了十三年。她的男人当年过河时遇到急流,被卷走尸骨无存。她哭了一场,没有去殉节,只是把日子过得更冷清了。
家里婆婆早就去了,娘家也在外省,周桂香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地里的活计她也能做,日子紧巴着也能过去,只是没人说话,除了地,她面对的只有房檐下的燕子窝和院子里的老槐树。
白河村的人说周桂香命硬克夫,又说她吝啬,家里连口像样的油水都不见。他们偶尔看到她,只觉得她像块河边的顽石,不言不语,任凭风吹雨打。
这一年白河发了一次小水,淹了些下游的田地,也冲来了些奇怪的东西。其中,就在周桂香家门口的河滩上,冲上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
他脸色苍白,额头有伤,一动不动。村里人闻讯赶来,指指点点,有人说这是外乡的商贩失足,有人说他是遇上劫匪,没人敢上前,怕沾上晦气。
周桂香拎着水桶从家里出来,脚步停了。她看了看河滩上那个人,又看了看围着的村里人,沉默片刻。
周桂香上前蹲下身子,探了探年轻人的鼻息,微弱但还在。
她没有说话,起身回屋拿了条干净被褥出来,小心地裹住他。然后喊来村里两个壮实些的小伙子,低声说了几句。给了两人几文钱后,她和那两人一起把年轻人抬进了自己家院子,放在门板上。
村里人看她居然敢收留来路不明的人,都面露诧异和不赞同,嗡嗡地说着闲话散去。
周桂香给年轻人处理了伤口,喂了他温水。
他一直在昏睡。约莫过了三天,年轻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沙哑地问:“这是何处?”
周桂香简要说了情况。
年轻人闻言,挣扎着要坐起来,周桂香拦住了他。
“你身上还有伤,需要歇养。我家不方便待客,但看你孤身一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年轻人细看了周桂香一眼,尽管她衣着朴素,面容也饱经风霜,但那双眼睛却十分平静而坚定。
他虚弱地说:“在下姓孟,单名一个景字,家住数百里外的洛安。此番是游历访友,不曾想遭遇变故。”
他没有细说变故是什么,周桂香也没有多问。
她只是默默地照料着他,给他做些清淡的粥食。
孟景生的容貌,如他在外流传的那样,确实生得俊俏,剑眉星目,尽管此刻病中,也难掩那股读书人的清逸气。
他的气质与村里的男人大不相同。他在周桂香家养伤的日子,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静卧,醒着的时候便向周桂香问些村子的事情,或是读随身携带的几本书。
周桂香习惯了沉默寡言,一开始只是有问必答,言语极少。孟景生却是个话多的,说自己看到的景致,听到的趣闻,聊书里的故事,聊山里的风物。
他说起江南的丝绸,岭南的荔枝,大漠的落日,滔滔不绝。这些是周桂香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只是默默地听,有时会被他新奇的说法逗笑,发出十三年来少有的轻柔笑声。
村里的闲话自然越来越多。一个死了男人多年的老寡妇,家里住进一个年轻俊俏的外乡人,能有什么好事?他们说周桂香是不守妇道,寂寞难耐,又说孟景生是骗吃骗喝的小白脸,甚至编排出了许多污言秽语。
周桂香不是听不见,只是权当耳旁风,依然按自己的步调过日子。她发现孟景生似乎懂些药理,会采摘草药敷伤,还会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没有过问他的来历,只知道他需要一个栖身之地,而她正好能提供。
孟景生身体恢复后,并未立刻离开。他说自己钱财尽失,又身无长物,想在村里找些事做,挣点路费再回去。
村里人对他有偏见,都不愿雇他。只有周桂香看他好得差不多了,便说:“我家地里还缺人手,如果你不嫌弃,便留下来帮忙吧。”
于是,这位洛安来的孟景生成了周桂香家的短工。
他不会农活,但他力气不小,学得也快,搬搬抬抬不成问题。更奇怪的是,他对植物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感知,他会指着地里周桂香忽略的杂草说它有药用,会告诉周桂香何时播种某种蔬菜能长得更好,甚至会在院子里用几块破石头和半截木头搭建一个奇怪的小水渠。
周桂香开始并不以为意,渐渐发现他说的都有道理,照他说的去做,收成似乎真的比往年好些。
孟景生在周桂香家安顿了下来,他没有把这里当成临时客栈。
他每日帮周桂香分担农活,晚上也会陪她说说话,给她读些书,或者教她识字。周桂香虽不年轻,但心思活络,跟着孟景生,竟然也渐渐能认得一些常用字。
十三年的孤寂像被慢慢浸透一样,开始消解。她看孟景生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客人或短工,而是看一个家人。孟景生看她的眼神也不同了,那里没有嫌弃,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暖洋洋的光,像清晨的太阳照进老屋的窗棂。
转眼大半年过去,冬雪覆盖了白河村。这期间,村里的闲话达到顶峰。族里年长的妇人上门找到周桂香,不留情面地说:“周氏,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家里留个野男人,让人家怎么说咱白河村?你是寡妇,就要有寡妇的样子!别再败坏门风!”
周桂香沉默地听着,孟景生就站在里屋门口,没有出来。
等那些人说够了,周桂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少有的坚硬:“我的事,与你们无关。他是我家里的客人,也是帮我干活的人。村子有村子的规矩,但人也有人活着的道义。他落难到我门口,我收留他,给他一口饭吃,这是报恩,也是行善。”
一个婆子嗤笑一声:“报恩?行善?亏你说得出口!看你天天脸上带笑,你可别忘了你男人的坟头草有多高!”
周桂香的脸“刷”地白了。
她直视着那个婆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当然记得他。我也守了他十几年。这十几年,我的日子怎么过的,有谁管过吗?如今,他来了,教会我怎么把日子过得有生气,让我知道活着不是只为了熬日子。我的笑不是给你们看的,是他给的。我的快乐,是他给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没有人想到这个平日里默默无闻、任人评说的老寡妇,竟然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她说她的快乐是美少年给的,这不就是坐实了所有污秽的揣测吗?婆子们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愤怒地甩袖离开,一边走一边咒骂不止。
门里,孟景生看着周桂香的背影,眼神复杂。他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桂香姐。”
周桂香转过身,眼里有些湿润,但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笑。
她看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孟景生,说:“我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也没得过谁真心实意的好。可遇见你,我觉着这些年的苦日子,值了。”
孟景生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略显粗糙的手。
他的掌心很温暖。他本是有目的来到这里,却不想在此处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真心。他的“变故”,是他无意中撞破了一些隐秘的事,被人追杀。
为了避祸,他假装失忆落难,想找个偏僻的地方藏身,等风声过去。周桂香的家,原本只是他用来暂时躲避的“船”。
可在这个简陋的屋檐下,在周桂香沉默的善良和无私的付出中,他的心不再像浮萍。他发现这个女人,有着比他见过的所有大家闺秀都来得纯粹和坚韧的心。
她不是美少年给老寡妇的“第二春”,而是彼此互相救赎和温暖。
那些追寻孟景生的人始终没有找到白河村这个不起眼的地方。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孟景生没有离开。他带着周桂香一起劳作,一起看白河的水涨水落。他给她讲书上的故事,她给他讲庄稼的脾气。
周桂香脸上灰暗的神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光。她的背不再那么佝偻,步伐也有了弹性。她学会了读书写字,也能跟着孟景生讨论一些过去她闻所未闻的事情。
村里人的闲话仍在继续,但周桂香和孟景生都不再在意。他们过着自己的日子,关起门来,外面世界的眼光和声音便被隔绝了。
数年后,白河村的人们渐渐发现,那个命硬的周寡妇不仅没倒下,日子反而越来越好了。她家的田地里总是绿油油的,收成好得让人眼红。
而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气质温润,虽然穿着依旧普通,但眉宇间的气度却与众不同。他们不再只是偷偷摸摸地议论,有时也会亲眼看见,周寡妇笑着跟那个年轻人说话,而那个年轻人脸上总带着暖意的笑容。
她看上去不再像“老”寡妇,而是有了一种迟来的鲜活。孟景生也变了,少了几分飘零,多了几分尘世的安稳。
没有人再纠结于他们的关系,也或许是他们已经过到了无需世人理解的境地。
在周桂香生命的最后几年,她已经无法再下地劳作。孟景生便一边料理田地,一边守在她床前,像当年她照顾他一样,给她喂饭喂药,给她读书解闷。
周桂香离世时,握着孟景生的手,她平静地说:“我的苦日子很久,可遇到了你,后来的这些年,过得真快活。我说过,我的快乐是你给的。一点都没错。”
孟景生看着她的遗容,眼里噙泪,郑重地点头。
周桂香的故事,在白河村成了一个无人敢再多嘴的传闻。她以最平静、最“不守规矩”的方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一个人能获得真正的快乐,无关乎年龄身份,无关乎他人的眼光,只在于心中是否有了寄托,生命是否有了光。
周桂香用她半生冷清的等待,换来了另一半生命热烈而真实的幸福,她不是遇到了美少年才幸福,而是那个美少年用他纯粹的心,照亮了她对生命依然抱有的希望,从而点燃了她的第二春。
她的快乐,不是美少年“给”的,而是她敢于接纳,敢于去活,敢于说出来的勇气,最终,与美少年共同成就的。
来源:品味艺术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