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豫西南的社旗县赊店古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山货街上,曾回荡着“永大久”粉行伙计的吆喝声。码头上,满载粉条的商船正顺着唐河驶向汉口,这些晶莹剔透的粉制品,即将开启一段跨越数百年的传奇旅程。从杜伦父子在蝎子山下支起第一口滤粉缸,到“三粉”技艺惊艳世界,一碗粉的嬗变
在豫西南的社旗县赊店古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山货街上,曾回荡着“永大久”粉行伙计的吆喝声。码头上,满载粉条的商船正顺着唐河驶向汉口,这些晶莹剔透的粉制品,即将开启一段跨越数百年的传奇旅程。从杜伦父子在蝎子山下支起第一口滤粉缸,到“三粉”技艺惊艳世界,一碗粉的嬗变史,正是中国传统农耕文明与商业智慧完美融合的生动写照。
山河为砚写春秋:地理禀赋造就的产业基因
康熙初年,黄河豫鲁段连年决口,洪水肆虐。山东汶上县的粉匠杜伦,就是其中之一。他携范氏妻及4个儿子:天福、天佑、天容、天贵,流寓到河南裕州(方城),欲寻落脚处。先到陌陂又至郝寨等地,都未相中,最终在赊旗店东10余里的蝎子山脚下扎下根基,又繁衍生息,渐成村落,就依杜伦姓氏为庄名(老杜庄),沿袭至今。
杜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片土地的特殊禀赋:发源于蝎子山的马河湍急的水流可解滤粉之困,贫瘠的岗坡地恰适豆薯生长。这种“天赐缺陷”反而成就了独特的产业基因——豌豆的澄澈、绿豆的筋道、红薯的丰产,在匠人手中幻化成粉的三重奏。
《裕州志》载,此地“北屏蝎子山,东岗西岗如双阙,马河急湍南注,虽土瘠而泉甘”。康熙年间,杜氏家族建成中原首座粉坊,开创“农工商三位一体”模式:夏种豌豆、秋收绿豆,日产淀粉数十斤,挑至赊旗店集市交易,逐渐形成“净货”、“混货”、“冻货”三大品类。
彼时,赊旗店周边“岗坡地七成种薯,三成植豆”,旱涝保收的种植结构与四季不歇的粉坊运作,构建起完整的产业链闭环。他们勤奋创业、产销两旺,“三粉”成了杜氏祖孙勤劳致富的传家宝。
众乡邻也都称赞杜伦父子生财有道,治家有方,下洼、陌陂、郝寨等附近村镇的许多农民,视粉坊如聚宝盆、摇钱树,纷纷登门学其技艺建起粉坊来。
匠心如丝织经纬:技术迭代中的文明密码
乾隆年间,红薯栽培技术传入赊旗店,成为粉业史上的关键转折。据地方志载:“薯秧初至,民疑有毒,杜氏四世鸿道首试之,亩收颇丰,粉坊得脱原料之困。”杜鸿道更重返山东故里,延请龙口粉匠改良技术,淀粉提取率大幅提升。匠人们将生产时序嵌入自然节律:春磨豌豆取澄粉,夏收绿豆制珍品,秋冬红薯造大宗,织就产业锦缎。
粉条又分圆粉和扁粉两种,扁粉形如麦叶,拼盘,烩汤倍受欢迎。“三粉”市场分等议价,货真价实,百货中百客,信誉越来越高,特别是“净货”粉条细如发丝,韧若蹄筋;粉皮薄似宣纸,1斤(500克)多达20张左右;凉粉色泽如玉,结实光滑爽口,不论粉条、粉皮、圆粉、扁粉、烹炒煮熬佐酱油,味美适口,老少皆宜;凉拌佐大蒜、米醋、小磨油更是席宴佳肴。特别是粉条做馅,别具一格,赊店风味小吃店传出阵阵叫卖歌声:“清汤饺子水煎包,吃饱还能往家捎”、“韭菜鸡蛋馅儿,粉条占一半儿”,江南客商好奇心切,专拣有粉条粉皮的食品鉴尝,还顺便将粉条粉皮捎带南方销售,“三粉”需求量与日俱增。
于是,赊旗店专营“三粉”的行场应运而生,山货街、斜街等立有“永大久”粉行、“天源店”粉行等数十家,旺季日交易“三粉’3万多公斤,有8家粉行信誉较高,一直延续至民国三十六年(1947 年)。
赊旗店“三粉”名声远扬,粉行生意红火,赊旗店以东粉坊成林,粉匠成群,到处传颂着磨粉过箩的口诀:“头遍二遍湍清浆,三遍清水压满缸”;杜伦的五
世孙寿永,把下粉条用工说成“七忙八不忙,九人瞎慌张”;六世孙士信总结粉皮制法是:“铜旋快慢看水温,淄边揭起能囫囵。收补窟窿摊平整,水油刷酒看晴阴”;七世孙全禄有“七分旋、八分揭、九分摊、十分搬’的谚语流传至今。
杜氏家族代代相传的技艺口诀,凝练着中原粉匠的智慧。这些技术密码通过歌谣生动勾勒出产业链图景。南(阳)方(城)唐(河)泌(阳)四县交界处广大地区,180多个自然村,村村有粉坊,年产“三粉”数十万公斤。
这些地方流传着“三粉”生产的许多歌谣,如:“大月亮,小月亮,找上杜庄学粉匠;过大箩,过二箩,不久学会这把活;粉条细,粉皮薄,捆成大捆用驴驼;到赊店,装上船,顺着唐河下江南;摇钱树,聚宝盆,红薯头子变金银;莫愁苦,莫嫌贫,俺会磨粉养活人。”“陌陂圆圆儿,渣馍浆汤儿”………诸如此类口诀、歌谣、谚语,都是普通粉农的集体创作,通过口耳传承,逐步融进大家的思想智慧;也道破了粉农的苦乐爱恨,形成了独特的艺术珍品。
商道如河通四海:一条粉链撬动的经济版图
乾嘉年间,赊旗店因交通优势成为“三粉”集散中心。山陕会馆碑刻记载,嘉庆年间山货街粉行年缴厘银颇丰,旺季日交易量惊人。商人们用特制篾篓分装货物,专供清宫御膳房的贡品、成为汉口码头挑夫日常餐食的蓝布货、在万里茶道上与普洱茶互换贸易的青篾货,均广受欢迎。“杜记”印鉴成为品质凭证,粉货九省通行。
道光年间,汝州盐商田家有转行贩粉,习得“冻货”秘技,独创“双窖沉浆法”,使红薯淀粉白度提升,迅速占领关中市场。
商城大贾张德兴(原籍广西,壮族),久住赊旗店,以收购“三粉”为业,人称“粉商”,也率先学会磨粉,回商城发展粉坊300余座,自命“广壮细汤粉”,俗称“德”字粉。广壮细汤粉名扬海外,畅销亚太地区。民国四年(1915年),美国旧金山举办的《万国商品赛》展销了"中国商城粉皮”,它以千克 120 张及其薄、圆、大、亮等特点,度震惊评委。这种源自杜庄的技艺,经改良后竟透出织锦纹理,被誉为“东方食用琉璃”,受到世界各国的好评。
至光绪末年,以赊店为核心的粉业经济圈半径达数百公里,形成跨地域产业链。
薪火相传:从非遗活态到数字新生
三百年间,社旗的“三粉”制作已从家族秘技逐渐演变为文化符号。民国《南阳风物志》详述冬季下粉场景:“十汉围盆齐发力,号子震落檐上霜;冻粉须待星月隐,轻翻慢揭恐裂伤。”如今,社旗“三粉”技艺已经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有多家企业和作坊成为南阳老字号。
进入21世纪,社旗三粉产业步入现代化快车道。纯原情红薯粉条、苗店银良粉条、陌陂海洋粉条、郝寨永大久粉条、文化周庄粉条、张腰庄粉条、赊店牌三粉等企业及合作社技术革新持续发力,淀粉纯度大幅提升,古法沉淀工艺得以恢复。在陌陂镇,有十多家三粉机械制造企业相继崛起,形成完整产业链,产品畅销全国,出口国外。而在电商领域,非遗传承人直播演示技艺,观看量惊人。
“我们将建设可追溯的全流程生产线,让消费者吃上放心、纯正的红薯粉条!”纯原情公司负责人介绍。在朱集镇殷河村,纯原情复原的手工粉坊里,孩子们拍摄的研学视频播放量破千万,传统技艺与数字经济在此碰撞出璀璨火花。
从杜伦父子担粉赶集的背影,到万国博览会的鎏金奖章,再到智能车间里轰鸣的机械与直播间跳动的数据,“三粉”传奇印证着永恒的商道真理:最坚韧的产业传统,必是大地馈赠与人文智慧的双重结晶。当唐河商船化作现代物流,山货行栈变身电商平台,社旗的粉匠用匠心打磨的产业,仍在讲述着永续发展的深层密码。
来源:南阳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