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实话,我跟老刘也就是小区里遛弯儿碰头点个头的交情,但那几天走在楼下,都觉得不自在。老刘平时爱穿那件浅蓝色的衬衫,总是洗得发白,但是笔挺。那段时间我看他换了件深色的,走路时眼睛老盯着地面。
老刘家儿子小军的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们小区的群里炸开了锅。
“才280分?”
“这娃怎么考的啊?平时不是挺聪明吗?”
说实话,我跟老刘也就是小区里遛弯儿碰头点个头的交情,但那几天走在楼下,都觉得不自在。老刘平时爱穿那件浅蓝色的衬衫,总是洗得发白,但是笔挺。那段时间我看他换了件深色的,走路时眼睛老盯着地面。
小区里养狗的王阿姨说:“这娃以前不挺爱学习的吗?”
“可不是,我记得初中时候还得过什么奖呢。”
“听说是高中早恋,被学校抓了现行,心思就没在学习上。”
我不信这些闲话。说起来也怪,小军这娃我就见过两回,一次是他骑车撞了我的车后视镜,一次是在小区门口的光明眼镜店,他跟老板娘说眼镜框断了,能不能只配镜片。但不知道为啥,我就觉得这孩子挺好的。
高考完那年夏天格外热。我家空调坏了,修理工说要等配件。他一边擦汗一边翻出手机给我看:“你看,这么多单子,都在等。”
我只好抱着电扇过日子。
晚上热得睡不着,出去楼下抽根烟。看到一个小伙子坐在小区门口的台阶上,旁边放着半瓶农夫山泉,已经瘪了一半。他抬头的时候,我认出是小军。
我本来想走开,怕他尴尬。谁知道他倒是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叔,要火吗?”
我说不用,自己有。其实我口袋里打火机早没气了,就是不想麻烦人。
点了半天没点着,他就过来,“您这打火机坏了吧?用我的吧。”
借着火光,我看清他脸上有几道青色的印子,像是灰尘。他看我盯着他看,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刚从工地回来,收拾了一下就出来了,估计没洗干净。”
“上工地了?哪个工地?”
“就南门那个新小区,应该有路过吧?就是那个天蓝色围墙的。”
我知道那个工地,天天路过。每次路过都看到工人们戴着安全帽,像蚂蚁一样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从没想过有一天小军会在里面。
“搬砖?”
“嗯,搬砖,拌水泥,什么都干一点。”
他向我展示了他的手掌,上面结了厚厚的茧子,手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灰尘。我想起电视剧里那些白白净净的”民工”,就觉得可笑。
“挣钱吗?”
“还行,一个月能有七八千。”
我有点惊讶。那年我在电子厂上班,做到组长,到手也就六千出头。
“那不少啊。”
“嗯,就是有点儿危险。上个月从二楼摔下来了,摔青了,老爸不让干了,但我觉得挺好的。”他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特别白。
那天晚上聊了很多,我才知道小军高考落榜不是因为早恋,是因为高三那年他爸得了胆结石,手术费花了不少钱,他妈又被服装厂裁员了,家里一下子没了收入来源。小军为了贴补家用,周末偷偷去餐馆洗盘子,晚上回来熬夜补课,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上课就跟不上。
“老师找过我谈话,问我是不是早恋,我也没解释,反正说了他也不信。”他说这话时倒没什么抱怨的意思,语气很平静。
我想说点什么鼓励他的话,但张了张嘴,又觉得太矫情,就递给他一根烟。他摆摆手,“不抽,对身体不好,干活需要力气。”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小军。小区里的人依旧闲聊,说老刘家儿子还在搬砖,挣钱了就买了个二手摩托车,在工地和家里来回跑。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家的暖气片漏水,物业说要换新的,得我自己出钱。正好年终奖下来了,我就去附近的建材市场看暖气片。
在一家管道店门口,看到小军骑着摩托车停下,后座绑着一卷铜管。他穿着件黑色羽绒服,袖口和领子都有点脏。
“哎,小军!”我叫住他。
他回头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哎呀,刘叔!”
我说:“怎么在这儿看到你了?”
“给工地送材料,顺便看看。”他拍了拍后座的铜管,“现在跟着师傅学水电,比搬砖轻松多了。”
“那挺好,技多不压身。”
他点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问我:“刘叔,我听我爸说,您家要换暖气片?”
“是啊,漏水了。”
“那个,我师傅说,现在市场上的暖气片质量参差不齐,您最好去南门那个大型建材城看看,那边的东西靠谱些。”
我谢过他,他就急匆匆骑车走了。
我后来真去了南门的建材城,买了个德国进口的暖气片,用了五年都没出问题。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欠小军一声谢谢,可一直没机会说。
又过了一年多,我辞了电子厂的工作,去郊区一家汽车修理厂当了个维修工。那里离家远,但工资高一些。
有天中午吃饭,几个同事在聊天,说起一个年轻人,什么水电暖气都会修,人又勤快,现在去卖车了。
“真的假的?修车的去卖车?差别那么大。”
“可不,听说在南边那个4S店,穿得人模狗样的,一个月能开两万多呢。”
我打开手机看了新闻,没太在意这些八卦。修车这行就这样,天天有人来人往,今天听说谁怎么样了,明天又有新故事。
直到去年夏天,我的车前挡风玻璃被石子崩了个小花,保险公司说可以免费修,让我去南边一家4S店。
那天特别热,我一进4S店就被凉气包围了。前台的小姑娘递给我一杯冰水,让我在休息区等待。
我坐在那个豪华沙发上,有点不自在。对面墙上挂着巨大的电视,正在播放一条豪车广告。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着几本汽车杂志,最上面那本的封面是一辆红色跑车,标价268万。
“您好,请问是徐先生吗?”
我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年轻人朝我走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定睛一看,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是小军!
“小军?”
他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我,突然笑了,“刘叔!真的是您啊!”
他的普通话说得比以前标准多了,不再有那种县城特有的口音。
“您这是来修车?”他坐到我对面,“刚才同事给我说有个修挡风玻璃的客户,我正好路过前台,看到您的名字,想着这么巧吗?”
我点点头,“确实挺巧的。你现在在这上班啊?”
“对,来有一年多了。”
“听说…”我犹豫了一下,“听说你月入两万?”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就是比在工地强一些。”
我看着他,突然有点恍惚。三年前在小区门口抽烟的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伙子,现在西装革履,在这高档的4S店里接待客人。
“你爸妈知道吗?”
“知道啊,我爸还来过一次,说这地方太高档了,不敢乱坐,站着看了十分钟就走了。”小军笑着说,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光彩。
我的车很快修好了。临走时,小军送我到门口,递给我一张名片。
“刘叔,有什么用车方面的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我接过来,看到上面印着”销售顾问”几个字,下面是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谢谢,不过我这破车估计也没什么问题能问你的。”
他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想换车的话,可以找我聊聊。”
我摆摆手,“哪有钱换车啊,再说这车也才开了五年,再开个五年没问题。”
“那也行,反正卡我这里。”他顿了顿,“刘叔,说实话,我能有今天,还得感谢您当初的指点。”
我一愣,“我指点你什么了?”
“记得吗,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您跟我说,‘技多不压身’。其实那时候我正犹豫要不要跟水电师傅学手艺,觉得搬砖虽然累,但来钱快。是您那句话让我下定决心去学技术。”
我有点惊讶,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么”有水平”的话。但看着小军认真的表情,我也没反驳。
“后来我从工地学会了水电,又被一个老师傅看中,带我去修车。再后来就到了这里。”他指了指身后豪华的4S店,“刚开始只是当个洗车工,后来慢慢做到了接待,现在是销售顾问。”
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吧,”小军突然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这工作也没那么光鲜。穿西装打领带,一天到晚笑脸相迎,有时候比搬砖还累。”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抱怨,反而有种释然。
“但是挺值的,”他接着说,“我妈的风湿好多了,我爸也不用再去菜市场搬运了,在家附近找了个看门的活儿,轻松多了。”
回家的路上,我把小军的名片放在车前挡板上,时不时瞟一眼。
晚上回到小区,碰到老刘在楼下遛弯。他还是穿着那件深色衬衫,但背挺直了不少。
“老刘,”我喊住他,“你儿子现在在4S店上班啊?”
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是啊,穿西装打领带,模样可神气了。”
“收入怎么样?”
“他不太跟我们说这个,”老刘挠挠头,“不过他每个月都往家里存钱,说是要攒首付买房子。我跟他妈都说别着急,年轻人先顾好自己,但这孩子倔,非说要先给我们安个家。”
老刘说着说着,眼圈有点红。
“这孩子啊,从小就懂事。当年高考没考好,我跟他妈还埋怨过他,现在想想真是…”他没说完,转过身去擦眼睛。
我拍拍他的肩膀,“小军是个好孩子。”
“是啊,”老刘点点头,“不像别人家的孩子,考不上大学就天天打游戏。这孩子认准了一条路,就一直往前走,也不抱怨。”
我想起小军站在4S店门口送我时的样子,阳光下,他的眼镜反着光,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那种沉稳与从容。
这个周末,我接到小军的电话,说4S店在搞活动,问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说我真的不换车,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说不是让我换车,是他们店里在招聘洗车工,问我修理厂有没有朋友想来试试。
“待遇挺好的,一个月五六千,有社保,还有提成。”他说,“最重要的是,能学到很多东西。”
我想了想,答应帮他问问。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正在修建的新楼盘。工人们在脚手架上忙碌,安全帽在阳光下闪着光。
或许在那些工人中,也有像小军一样的年轻人,正在为自己的未来努力着。
我掏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下一根弯曲的烟。我把它直起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坐在小区台阶上,满脸灰尘却笑得灿烂的小伙子。
日子就是这样,不管怎么难,只要肯走,总会有光。
昨天我去了小军说的那个4S店活动,带了修理厂的两个年轻人一起去。活动结束后,小军请我们吃饭,点了一大桌子菜,还开了瓶酒。
吃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
“不回了,妈,我跟朋友在外面吃呢。”他说,“别等我,您跟爸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妈,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
酒过三巡,他醉了,趴在桌子上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过去的事。
“其实我当年学习挺好的,要不是家里出事,说不定真能考上个好大学。”他摇摇晃晃地抬起头,“不过也没啥,我现在挺好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是啊,你现在挺好的。”
“刘叔,我跟您说个秘密。”他凑近我,眼睛有点红,“我其实挺羡慕那些大学生的。前几天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来店里,什么都不会,但是人家有文凭啊。老板对他特别好,说要重点培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没关系,”他又自己安慰自己,“我已经攒了快二十万了,再过两年就够首付了。到时候给爸妈买个新房子,让他们也风光风光。”
送他回家的路上,他已经清醒了不少。
“刘叔,今天的事,别跟我爸妈说啊。”
“什么事?”
“就是我喝多了说的那些话。他们要是知道我心里还惦记着上大学的事,会难过的。”
我点点头。
“其实吧,”我说,“读不读大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能不能找到自己的路。你小子不错,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他笑了,“谢谢刘叔。”
到了他家楼下,我看到老刘站在窗口,探出头来张望。看到我们,他立刻消失了,估计是下楼来了。
“你爸在等你呢。”
小军看了看窗口,点点头,“嗯,他每次都这样,说是怕我喝多了找不到家。”
老刘很快出现在单元门口,远远地站着,没有过来,就像是怕打扰到我们。
小军冲我挥挥手,然后大步走向他爸。我看到他们父子俩肩并肩走进单元门,背影渐渐消失在楼道的灯光里。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爸也是这样在单元门口等我。那时候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第一次跟客户吃饭喝多了。
到家后,我翻出一张老照片,是我大学毕业时和父母的合影。照片上的我穿着学士服,笑得很灿烂,父母站在我两侧,同样笑得开心。
我忽然有点明白小军的执着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顺利找到理想的工作。有些人要走更曲折的路,但只要方向是对的,总会到达想去的地方。
今天早上去上班,路过南门那个新小区的工地。工地已经封顶了,工人们在收拾场地。我放慢车速,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下一个”小军”。
然后我猛地想起,我还欠小军一句话没说。当初在建材市场,多亏了他的提醒,我才买到了质量好的暖气片。
或许有空,我该请他吃顿饭,好好谢谢他。
不过,我想他大概不需要我的感谢。就像他说的,帮助别人,其实是在帮助自己。
我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那天在4S店,当他穿着西装站在阳光下的时候,会有那种沉稳与从容。
那不是西装带给他的,而是这几年的跌跌撞撞,是汗水和泪水交织的日子,是从工地到4S店的每一步,铺就了他的底气与光芒。
有人的光芒是与生俱来的耀眼,有人的光芒则是在泥泞中一点点积攒起来的温暖。
而小军,无疑是后者。
就像老刘说的那样,这孩子认准了一条路,就一直往前走,从不抱怨。
或许,这就是最了不起的地方。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