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是1989年,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怀揣着改变山区教育的热情来到了湖北谷城县的小岩沟村支教。
"门那边是谁?大半夜的,吓死个人!"我握紧手电筒,嗓子眼儿发紧。
寡妇白兰花的屋里,又一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心想:这山沟里果然邪性!
这是1989年,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怀揣着改变山区教育的热情来到了湖北谷城县的小岩沟村支教。
八月的乡村,天还没黑透,蝉鸣就已经响成一片。
村长李玉柱骑着那辆掉了链子的"凤凰"牌自行车,在乡镇政府门口等我。
他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脸晒得黝黑,眼睛却炯炯有神,套着一件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袖口磨出了毛边。
"李老师,欢迎来咱小岩沟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我一个趔趄,"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跑来。"
我摇摇头:"没事,我来支教就是奔着艰苦地方来的。"
其实心里也没底气,毕竟是第一次独自离开家,来这么远的地方。
村长帮我把行李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示意我坐在横梁上,就这么载着我,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向村里驶去。
"李老师啊,咱们村条件是真差,没有教师宿舍,只能安排你住村民家里。"他骑得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找了半天,就白兰花家里有个闲房,干净。"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之前,县里的老师提醒过,农村讲究男女有别,又迷信得很,年轻小伙子住寡妇家,不合适。
"村长,这样妥当吗?会不会有闲话?"我忍不住问道。
"怕啥子嘛!"村长笑骂道,"她都四十出头的人了,你才多大?再说,白兰花为人老实本分,儿子高明在县城读高中,眼看就要考大学了。"
他接着解释,白兰花家院子分前后两进,各有单独出入的门,我住后院完全独立,不会有闲话。
"再说,我李玉柱做村长十几年,谁敢乱嚼舌根子!"
这一路颠簸得厉害,我的屁股都快坐麻了,心里也七上八下。
村长拐进一条窄巷,前面出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院子。
"到喽,这就是白兰花家。"
村长把车子停在院门外,冲着里面喊道:"兰花嫂子,人带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哎",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兰花长得清秀,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许多,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
她戴着一条碎花头巾,围着灰蓝色的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想必是在做晚饭。
她没多说话,只是羞怯地点点头,抹了抹手上的面粉,把我领到后院单独的一间屋子。
"李老师,这间是我家祖上留下的,平常没人住。"她声音很轻,像是怕吓着谁,"你有啥需要,敲敲门叫我就是。"
她说完,转身出去,脚步轻得像只猫。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一把靠背椅,墙角还有个土陶水缸,上面盖着一块带荷叶图案的粗布。
窗台上摆着一盆绿油油的文竹,叶子舒展,显然是经常有人照料。
我的目光被墙上一张黑白照片吸引——一个瘦高的男人,立在屋前,笑得憨厚。
村长进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李老师,将就住吧。"
他指了指照片:"那是白兰花的男人,五年前出事了,死在后院那口水井里。"
我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那天下大雨,他去打水,井台湿滑,踩空了。"村长叹了口气,语气却很平淡,就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一样,"这里穷,没法子,好多人家都守着这么个苦命。"
我咽了口唾沫,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行了,你先收拾收拾,回头我来接你去学校看看。"
他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对了,李老师,村里人有时候会讲些有的没的,你别往心里去。读过书的人,咱不信那些。"
我点点头,心里却打起了鼓。
村长走后,我试着推开了后窗,窗外就是院子,中间有口石砌的水井,井台擦得很干净,井绳挂得整整齐齐。
那口井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古老而沉默。
头一个月还算平静。
我和三个本地民办教师一起,教起了全村仅有的两个班级。
白天在学校忙得晕头转向,晚上点着煤油灯备课,日子虽苦,却过得充实。
白兰花倒是个好主人,从不多打扰我,每天早晨会在我门口放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里面有几粒青豆或切碎的咸菜;晚上回来,灶台上总有一盆热水,让我洗脸洗脚。
有几次我想谢谢她,她却总是避开,只远远地点点头,然后匆匆回自己屋里去了。
村里人慢慢熟悉了我,常有孩子家长送些自家种的红薯、新鲜的玉米来,说是感谢我教他们的娃娃。
我也渐渐适应了乡村的生活节奏,喜欢上了这里的宁静和淳朴。
可好景不长。
进入第二个月,怪事开始了。
那天半夜,我被窗外的声音惊醒。
起初以为是风吹动了竹林,可仔细一听,分明是有人在哭。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像是从井边传来的。
我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户一条缝。
月光下,白兰花站在井边,一手搭在井沿上,肩膀一抽一抽地。
她口中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只觉得那情形阴森森的,后背一阵发凉。
我正犹豫要不要出去问问,她忽然抬头看向我的窗户,那眼神,仿佛早知道我在偷看。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我赶紧缩回头,关上窗户,心跳如擂鼓。
是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窗外有人影晃动,却又不敢去看。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第二天一早,我故作镇定地问:"白大姐,昨晚睡得好吗?"
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淡淡地说:"挺好的,怎么了?"
好像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
我想追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讪讪地去学校了。
这之后,怪事接二连三。
有时我回屋时,会发现床上的被子明明叠得方方正正,跟我离开时不一样;有时桌上的备课本页码被人翻过;更诡异的是,有几次我清晨起来,发现门外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可白兰花却说不是她放的。
"可能是村里哪个学生家长送的吧?"她低着头说,眼神闪烁。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
有天下午放学,我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了包方便面,王大婶拉着我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李老师,你还年轻,不懂这些。白兰花男人死得蹊跷,是在井里..."
她话没说完,被店老板打断了:"老王,你又在这胡说八道啥子?"
王大婶瞪了他一眼:"我胡说?全村都晓得,那井邪门得很!自打老白死了,兰花就不对劲了,三更半夜的在井边坐着,跟鬼似的。"
话音刚落,店门口突然站了个人影,白兰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手里提着个竹篮子,脸色苍白。
王大婶吓得一哆嗦,撂下一句"我家锅还在火上呢",匆匆跑了。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白兰花像是没听见刚才的对话,只是向店老板要了两斤面粉和一把葱,付了钱就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回去的路上,我和她隔着几步远,谁都没说话。
直到家门口,她才突然站住,背对着我说:"李老师,你要是不习惯,可以跟村长说换个地方住。"
我愣了一下,忙说:"没有,挺好的。"
她没再说什么,推门进屋去了。
学校里,民办教师张金宝是个地道的农村小伙,老家就在隔壁村,对这一带的事了如指掌。
一天午休时,他递给我一包纸包的东西:"听说你住的地方不太安生,这是我姥姥给的朱砂,晚上撒点在门槛上。"
看我迟疑,他压低声音补充道:"李老师,我不是吓唬你,那白兰花确实有点古怪。她男人死了那阵子,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天天守在井边,说是能听见她男人的声音从井底传上来。"
我笑着谢绝了朱砂:"这年头了,还信这个?"
张金宝摇摇头:"李老师,我知道你读过大学,见多识广。可这山沟沟里的事,有时候真说不清。白兰花那井,确实邪性。"
他告诉我,白兰花的男人出事后,村里好几个人都说晚上经过那院子,听见有人在井边说话,声音就像是从井底传上来的。
"再说了,你想想,正常人谁大半夜不睡觉,跑去井边坐着啊?"
我嘴上不信,但夜深人静时,那些细微的声响又会准时出现。
有时是脚步声,有时是低语声,更多时候是不明来源的哭泣声。
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
。每次打水,都是趁着大白天,速战速决,总觉得井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村里的孩子们倒是单纯,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住在"闹鬼"的院子里,对我更加敬畏,上课时格外认真。
"李老师,你胆子真大,敢住在白婶子家。"一个叫小满的男孩放学后悄悄对我说,"我妈说那井里有鬼,晚上会爬出来。"
我故作镇定地笑笑:"哪有什么鬼,都是大人吓唬你们的。"
其实自己心里也直打鼓。
第三个月,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天我值了晚自习回来,远远就看见院子里亮着灯。
平日这个时候,白兰花早已熄灯就寝。
我推开院门,看见白兰花家来了客人,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瘦高男孩。
他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正低头吃着热腾腾的面条。
"这是我儿子高明,县高中放假几天,回来看看。"白兰花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眼里都是光彩。
高明是个懂事的孩子,像极了照片上的父亲,瘦高的个子,清秀的脸庞,眼睛却格外有神。
见我进来,他赶忙站起来:"李老师好,打扰您了。"
语气礼貌,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高明回来了,今晚做了点好吃的,李老师要不要尝尝?"白兰花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灿烂。
我答应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她家正式吃饭。
桌上除了面条,还有几样家常小菜:醋溜土豆丝、炒青菜、还有一碟子咸鸭蛋。
在乡下,这已经算是丰盛的款待了。
当晚,怪事没有发生。
接下来的两天也风平浪静。
高明白天帮着他妈干些家务,劈柴担水,修修补补;晚上就捧着书看,偶尔会问我几个数学题。
有了高明在,白兰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脸上有了笑容,眼睛也有了神采,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响亮许多。
她会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做饭,会和村里人打招呼聊天,甚至还会笑着叫我一起吃晚饭。
第三天傍晚,我和高明坐在院子里纳凉。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院子里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
白兰花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铲子敲锅的清脆声响。
"李老师,不好意思啊,让您受惊了。"高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我听村长说了,这段时间我妈又犯病了。"
我一愣:"什么病?"
高明叹了口气,话赶话,他忽然说起了他爸爸的事。
"我爸是五年前在这口井里出的事。"他指着院子中央的那口水井,"那天下大雨,井台滑,他去打水,一脚踩空..."
我心头一震。
"当时我才十二岁,上初中。那天放学回来,看见院子里全是人,我妈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高明的声音哽咽了,"爸爸是全村最会修车的,人又老实,谁家有个大小事,他都帮忙。可就这么没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
"我妈受不了这个打击,整个人都变了。"高明抹了抹眼睛,"一开始是不吃不喝,后来就天天守在井边,说能听见我爸说话。乡亲们都劝她搬家,可她死活不肯,说这是爸留给我们的根。"
"村里人都说这口井邪门,可我妈坚持用这口井的水。她说,这是我爸用过的井,水是甜的。"
我想起那些夜晚的声响,突然明白了所有怪事的来源。
"后来村里的赵医生给我妈看了看,说她是受了刺激,需要时间恢复。"高明顿了顿,"我考上县高中,妈一个人住,我总担心她。"
"她晚上睡不着觉,就起来干活,要不就坐在井边发呆。有时候想念我爸,就跟空气说话,好像他还在一样。"
我如遭雷击,一下子明白了所有怪事的来源。
那些夜里的脚步声,是白兰花睡不着起来走动;那些哭声和低语,是她在思念亡夫时的倾诉;那些被整理过的被子和突然出现的早餐,都是她在无眠的夜里,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
一种深深的惭愧涌上心头。
我竟然被那些村里的流言蜚语吓得不轻,甚至一度想要搬走。
而白兰花,这个失去丈夫的女人,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与孤独和悲伤对抗。
那天晚上,我听见白兰花在厨房里忙活。
我敲敲门,喊道:"白大姐,我能帮什么忙吗?"
她愣了一下,笑着说:"没事,就是给高明做点夜宵。这孩子读书辛苦,瘦了一大圈。"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吗?来这么久,还没好好跟你们坐下聊聊。"
厨房里的煤油灯下,白兰花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
她手脚麻利地和面擀皮,包起了饺子。
高明在一旁切韭菜,我负责揉面团。
三个人有说有笑,厨房里难得地热闹起来。
"李老师,对不住啊。"白兰花突然说,"这些日子吓着你了吧?"
我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村长说要安排你住这儿,我就答应了,想着能有个年轻人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也热闹些。"她擀着面皮,声音轻柔,"后来见你总是忙,我又不好意思打扰,就...就只能半夜起来收拾屋子、做做饭..."
"我还以为..."我哽咽了一下。
"以为我家闹鬼呢?"高明哈哈大笑,眼睛却红了,"全村都这么传,说我妈神神叨叨的,半夜在井边哭。其实她就是想家,想我,想我爸。"
白兰花擦了擦眼角:"自打你爸走了,娘就睡不好觉。夜里醒来,总觉得他还在院子里忙活。有时候坐在井边,仿佛能看见他在水面上的影子..."
饺子下锅了,咕嘟咕嘟地翻滚。
白兰花轻声说:"我男人走得突然,我总觉得亏欠他。这院子是他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我舍不得离开。"
我点点头:"您这不是神神叨叨,是情深义重。"
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三个人围坐在小方桌旁。
油灯的光线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是一家三口的剪影。
第二天,高明要回县城了。
临行前,他悄悄对我说:"李老师,麻烦你多照顾我妈。她其实特别害怕孤单,只是不说。"
"这段时间县高中很忙,期中考试马上就要到了,我可能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他眼圈有点红,"每次我走,她都会难过好几天。"
我郑重地点头:"放心,有我在呢。我会多陪陪她。"
高明咧嘴笑了:"谢谢李老师。"
他背起那个补了好几处的黑色书包,又回头嘱咐他妈:"记得按时吃药,别老熬夜。"
白兰花站在门口,笑着点头:"晓得了,你好好读书,别操心家里。"
直到高明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恍惚。
那天晚上,我主动敲开了白兰花的门:"白大姐,我灯油用完了,能借点吗?顺便,我有道数学题想请教您。"
她愣了一下,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李老师,我就念过两年书,能教您什么哟。"
"高明数学这么好,跟谁学的?肯定是您教导有方。"
她被我夸得不好意思,让我进了屋。
壁上挂着高明的奖状,一张十几年前的全家福,还有一个已经发黄的结婚证。
她煮了一壶热茶,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饼干,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家里没啥好东西,你将就吃点。"
就这样,我们有了第一次正式的长谈。
她说起高明小时候的趣事,说起她男人生前的点点滴滴,说起这些年一个人撑起一个家的不易。
"高明爸走得突然,他那会儿正上初中,正是要钱的时候。"她眼中含着泪,"我不识几个字,就只能去镇上的砖厂打零工,一天能挣三块多,够高明的伙食费。"
"下雨天厂里没活,我就上山挖点野菜,腌起来过冬。有时候高明放学回来,看见我满手的泥,就哭。"她抹了抹眼睛,"这孩子懂事,从不乱花钱,衣服补了又补,书包用了好几年。"
听她说话,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母亲的坚强和伟大。
从那天起,我经常去她家坐坐,有时帮着劈柴,有时候搭把手修修院子。
"白大姐,以后晚上您做饭,喊我一声。我教书您做饭,咱们换着来。"我真诚地说,"您别再半夜起来忙活了,吓死人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习惯了,睡不着就想干点事。"
"那干脆,您给我织件毛衣?我看高明那件就是您织的吧?天冷了,我还没准备厚衣服。"
她眼睛一亮:"行啊,我那儿还有几斤线,就是颜色不太好看,灰不溜秋的。"
"只要是您织的,什么颜色都好看。"
从那以后,怪事没再发生过。
每天放学回来,我都能看见白兰花在灯下织毛衣,或是准备晚饭。
我们偶尔聊聊天,说说各自的一天。
她再也不用半夜起来找事做,不用对着空气说话来驱赶孤独。
有天晚上,我路过她房门,听见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是那种老式的手摇收音机,正播着一出评剧。
我轻轻敲门,她打开一条缝,有些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没有,我就是听见评剧,挺好听的。"
她犹豫了一下,把门开大了些:"要不你进来一起听?这是高明爸生前最爱听的一出,《花为媒》。"
那是个寒冷的夜晚,我们围着一个小火盆,听着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评剧,说着家长里短的话。
不知不觉,我在小岩沟村已经住了半年多。
冬去春来,日子过得飞快。
高明定期回家看看,每次都会带些县城的小玩意儿,一包糖果,一盒饼干,或者一小瓶红糖。
白兰花的状态也越来越好,很少再有那种恍惚的样子了。
她甚至开始跟村里的妇女们一起去镇上赶集,买些针线布匹回来。
村里人的闲话也少了,偶尔有人提起白兰花,也不再是"那个疯女人",而是"高明他妈,人挺能干的"。
到了春节,高明放假回来。
看到我和他妈其乐融融的样子,眼圈都红了。
那个除夕夜,院子里点起了红红的灯笼,贴上了崭新的春联,那是我和高明一起写的,虽然歪歪扭扭,却格外喜庆。
白兰花难得地穿上了一件深红色的棉袄,那是她丈夫生前给她买的,一直舍不得穿。
"穿出来才暖和。"她笑着说,"藏着也是放着。"
我们围着火盆包饺子,高明放鞭炮,院子里难得地热闹起来。
"李老师,谢谢你。"高明在一旁小声对我说,"我妈这几个月好多了,村长说你来了以后,她就慢慢变得正常了。"
我摇摇头:"我没做什么,是你妈自己坚强。"
后来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大学生支教,在当地可是稀罕事。
村长安排我住白兰花家,除了条件确实相对好些外,还有个不好明说的原因——希望有个读书人能带白兰花走出长久的悲伤。
"老李啊,你是不知道,那阵子兰花嫂子差点想不开。"村长喝了点小酒,话变得多了起来,"村里人都劝她,可谁也劝不动。我就想着,让个年轻人住那儿,热闹热闹,或许能好点。"
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没想到真让你给治好了。"
我连忙摇头:"不是我,是时间。"
其实我明白,孤独是一种病,而治愈它的良药,不过是一碗热汤,一句问候,一个真心的笑容。
白兰花需要的,不过是有人陪她一起面对那些无眠的夜晚,告诉她,悲伤是可以被分担的。
在小岩沟村的那一年,我教会了孩子们知识,而白兰花教会了我生活。
那口曾被传说有"邪气"的水井,后来成了我和白兰花、高明之间说不完话的地方。
井水依然清甜,映照着我们的笑脸。
那年支教结束时,白兰花送我到村口,递给我一个布包:"李老师,这毛衣我织了又拆,拆了又织,总算织好了。县城冷,多穿点。"
我接过沉甸甸的布包,忽然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怪事,不过是被忽视的人用孤独的方式,提醒我们他们的存在。
我站在村口,回望那个小小的院子,想象着白兰花又回到了日常的忙碌中。
她不再需要半夜起来徘徊,不再需要对着井水倾诉。
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有人理解她的悲伤,有人愿意分担她的孤独。
而这,或许就是我在支教路上最大的收获。
来源:怀旧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