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们谈论中国古典诗歌时,通常喜欢把一种诗体和一个具体的朝代联系起来,诸如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等。这些名称中的朝代都是指该诗体兴起、繁荣的时代,只有唐诗例外。诗,作为一种诗歌类别,兴起于西周时期四言为主的《诗经》,而成熟的五言体在东汉末年崛起,到了六朝就取代
当我们谈论中国古典诗歌时,通常喜欢把一种诗体和一个具体的朝代联系起来,诸如汉赋、唐诗、宋词、元曲等。这些名称中的朝代都是指该诗体兴起、繁荣的时代,只有唐诗例外。诗,作为一种诗歌类别,兴起于西周时期四言为主的《诗经》,而成熟的五言体在东汉末年崛起,到了六朝就取代四言成为统治文坛的诗体。然而,为什么诗不在六朝而是在唐代走向鼎盛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见仁见智的,不过我认为,诗在唐代达到艺术巅峰的原因哪怕能列出千百条,也可以归纳为天时、地利、人和三大类。
[清] 乾隆《御笔诗经全图书画合璧图册》(局部)与“天时”关系最密切的应是诗歌体式的创新。唐王朝建立之时,诗已走过了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诗体的重大变革已经箭在弦上。在六朝齐梁时期,五言诗已经有了从繁复到凝练的趋势,一些篇幅较长的诗作越来越少,十分精炼的短诗反而变多。同时,骈对的使用日趋普遍,从词类到句法,变得愈加复杂精巧,而骈化的诗歌语言又与新发现的平、上、去、入四声相结合,催生了南齐的永明体。时至盛唐初期,沈佺期和宋之问把齐梁四声音律简化为更易操作的平仄格律系统,从而将南朝永明体入律短诗发展定型为近体格律诗。五、七言律绝也随着五、七言律诗同步诞生和发展。这样,两种前所未有的入律诗体横空出世,合称为近体诗,其中律诗成了唐代最具代表性的诗体。在科举考试当中,应试诗被要求使用排律体。在律诗、律绝以及古绝风靡天下之际,历史悠久的古体诗也不甘寂寞,借初、盛、中唐复古运动,一扫六朝纤细绮丽的风气,开创了一种尽显风骨的古诗诗风。本书设立律诗、绝句、古诗三篇,希冀将唐代律诗、绝句、古诗三驾马车驰骋的雄姿展现出来。如果说“天时”是诗体革新的纵向历史,那么“地利”则是唐代广阔的疆域为诗人提供了多元的创作环境与素材。大一统的唐朝不仅有中原文化的基石,还把疆域扩展到塞外的西域和东北,建立丝绸之路和与亚洲各国交往的海上之路,促进了与外域的文化交流。胡商、遣唐使、僧侣等群体带来多元文化元素,如佛教典籍和艺术、西域乐舞等,为唐诗创作提供了许多前所未有的题材。我们常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而唐朝诗人可谓“行万里路,写万首诗”。在唐代开疆拓土的新局面中,诗人亲临其境,写下真真正正的边塞诗。在所选的边塞诗中,我们在王之涣的《出塞》中看到满目苍凉的塞外景色,在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领略戍边的军营生活,也可以在高适的《燕歌行》中目睹出征东北的血腥战事。同时,唐朝诗人的足迹,不限于异域,而是遍布大唐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唐朝驿站交通比起从前更为发达,文人的旅行活动也更为容易,这使得他们可以在较短的时间内穿梭于地理环境完全不同的区域,因而传统题材也得以大大扩展。例如,六朝谢灵运的山水诗局限于江南一隅,而唐人描写山水的范围,已东扩到长江中上游,并往北覆盖整个中原大地。唐朝广袤的地域,成为唐诗繁荣生长的泥土,为诗人拓展了人文景观的视野。这点在唐代的怀古和咏史题材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杜甫的《咏怀古迹》《武侯庙》等诗、杜牧的《赤壁》《泊秦淮》等诗……,都是诗人亲访历史古迹,目睹残留文物而发出的感叹,其所咏之物是具体的,所发之志是真实的。相比之下,过往的历史题材的书写,如汉代班固和六朝左思的咏史诗,只是使用常用的意象和套语,读起来有一种很抽象的同质感,不像面对历史现场时产生的反思和抒怀那样的别样与动人。地利的因素对唐诗其他题材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里就不一一论及。
[明] 仇英《赤壁图》讲完了“地利”,我们就要讲“人和”。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的确是三者中最重要的。人和的因素,主要表现在诗人身份的巨变。在六朝时期,诗歌创作基本上是宫廷集团、贵族阶层的专利。我们想想,这个时期的著名诗人有多少不是望族的成员?光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两大家族就出了王羲之、王融、谢灵运、谢朓、谢道蕴等显赫人物,而很多著名的诗人又依附于王公权贵,成为宫廷文人集团的成员。到了唐代,这种诗歌文化迅速走向消亡,重要的原因是唐朝废除了六朝历代沿用的察举和征辟制度,改用科举取士,向所有社会阶层广开仕途大门,大量才德兼备的寒门士子迅速获得晋升。《唐摭言》记载唐代共取进士六千六百零三人,庶族比例超过六成,其中不少人来自边远地区,如张九龄就来自广东韶关,登进士第后官至宰相。不仅如此,唐玄宗时期,一些没有考试资格的人,也能通过个人才能而进京做事。例如李白的父辈从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地区迁到四川,很可能是商人背景,但李白依然能够被引荐至皇帝面前。这样一来,来自五湖四海、家庭和文化背景不同的举子、文人汇聚京城长安,形成了一个崭新、庞大的诗歌创作群体。为了练就一手写诗的绝技,他们相互切磋,相互竞争,而登第后又相互提携,通过书信交往不断提高诗艺,加深友谊。杜甫的《梦李白》《天末怀李白》、刘禹锡的《金陵五题》等诗都是挚友书信交往中留下的千古名作。值得一提的是,唐代不仅有发达的驿站,方便诗人互赠诗作,还可以在名胜场所题壁,尽享“公共发表”“公共传播”“公共竞技”的空间。崔颢的《黄鹤楼》和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之争的传说,不管是否可靠,但起码印证了唐代诗人喜用题壁形式向社会传播自己诗作的事实。元稹《白氏长庆集序》记载白居易诗歌传播的情况:“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人和”的最大贡献是孕育了唐诗富有个性的特质。在优秀的唐诗中,处处展现出诗人的性情,我们看到他们生活、思想、感情的缩影。在下面要谈的七十二篇诗中,每一位诗人无不为自己写诗,书写自己的欢乐和哀伤、自己的理想怀抱,追求自己的艺术创新。正因如此,我们总能感受到诗人的鲜明个性和精神境界,无论他们是直抒胸臆,还是用句法、章法、篇法来营造含情无限的艺术境界。读杜甫,我们通过抑扬顿挫的句法、章法,体验到诗圣融入宇宙天地的家国情怀;读李白,我们可以跟随诗仙潇洒浪漫的豪情,激起生命的活力,找到超越世俗的勇气;读王维,我们可以领会诗佛的宁静心灵,在空寂之境中体悟精神的超越……
《唐诗所以然》实拍书影谈完造就伟大唐诗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自己治唐诗、撰写这部书的心路历程。颜渊称赞老师孔子言:“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颜渊称赞孔子的话,正好描述我对唐诗的无限敬意。这部书中,我要深入分析每一首诗,必须讲出其大美的所以然,故可谓“钻之”;“弥坚”则是我深感诗篇之精深而发出的感叹。这些耳熟能详的名篇都已经谈论一千多年,但深钻进去,仍能找到前人未见的精彩之处。真是钻研越深,越能感到唐诗之伟大。“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句正好表达我串讲选诗和主题时的体会。在分析杜甫六首律诗时,我惊喜地发现,它们各自使用了一种极为独特的句法,从而创造出不同的审美效果;在比较主题和诗体之时,惊喜的发现同样也是目不暇接。这让我深深感到,唐诗艺术犹如一种伟大的精神,“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最后,“仰之弥高”一语最为贴切地表达了我对唐诗艺术的敬仰。我衷心期望,读者能与我一道去探索唐诗艺术所以然,自然而然地热爱上唐诗。这一期望若能实现,我想,这本书或许也算是不负古人、不负唐诗。(摘自《唐诗所以然》)
打通唐诗任督二脉,知其所以然
《唐诗所以然》[美] 蔡宗齐 著32开 平装简体横排978-7-101-17075-748.00元

来源:中华书局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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