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又被骗了!"儿子小周把玉佩往桌上一放,撇了撇嘴,"两万八买的这玩意儿,最多值三百。"
玉缘
"你又被骗了!"儿子小周把玉佩往桌上一放,撇了撇嘴,"两万八买的这玩意儿,最多值三百。"
我没吱声,只是拿起那块油润的青玉佩,在灯下轻轻摩挲。
它并不华丽,只有巴掌大小,刻着简单的如意纹,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旧气息,像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洗礼。
客厅里的老式落地钟滴答作响,那是我和老伴结婚时单位发的福利,二十多年了,走时依然准确。
屋外的小区广播喇叭里传来《夕阳红》的歌声,伴着孩子们打闹的笑声,让这个初秋的傍晚显得格外嘈杂而热闹。
那是去年冬天,老国企振兴钢铁厂最后一批下岗职工的名单上,赫然印着我周国庆的名字。
五十四岁的年纪,领了那点可怜的补偿金,成了一名"提前享受晚年生活的人",这是厂领导的说法,我们这些老工人私下叫"被提前扔进垃圾堆的废品"。
东北的冬天漫长而寂寞,灰蒙蒙的天空下,满目萧条。
我住的是九十年代分的筒子楼,水泥墙面早已斑驳,楼道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煤烟和咸菜味的气息。
每天早出晚归,在建筑工地上扛水泥袋,或是在市场帮人卸货,那点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原本想给老伴买件像样的羽绒大衣。
她的那件绿色棉袄已经穿了八个冬天,袖口磨得发白,棉絮都露了出来,可她总说:"不冷,里头再套件毛衣就暖和了。"
可那年春节刚过,北风呼啸的腊月二十八,老伴就走了,突然得像一场梦。
"得亏家里还有存款垫着。"邻居刘大妈来吊唁时这样安慰我,"现在看病多贵啊,没个三五万都不敢进医院大门。"
葬礼上,我抱着老伴的遗像,怎么也想不通,她前一天还给我熬了一锅人参鸡汤,说是补补身子,第二天就撒手人寰了。
"国庆啊,咱攒的那点钱,你去趟云南吧,我听说那地方暖和,山清水秀。"这是她生前总挂在嘴边的话。
我一直没舍得碰那笔钱,七万三千六百四十二元整,是我们夫妻二十年来的全部积蓄。
直到去年冬天的一个深夜,我又梦见了老伴,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底碎花连衣裙,笑盈盈地站在满是格桑花的草甸上,不停地朝我招手。
我惊醒时,枕头早已被泪水浸湿。
第二天一早,我拖着行李箱,带着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独自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列车缓缓驶出沈阳站时,我透过窗户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厚重的积雪,心中五味杂陈。
车厢里播放着《纤夫的爱》,那是我和老伴年轻时最爱听的歌。
"你这是去哪啊?老大爷。"邻座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着时髦的牛仔裤,手里拿着一部闪闪发光的新手机。
"云南。"我简短地答道,不善于和陌生人闲聊。
"哦,旅游啊?带家人一起来多好。"小伙子随口说着,又低头专心玩起了手机游戏。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心想:家人,我的家人在哪里呢?
四天后,丽江古城的小巷里,一家不起眼的玉器店吸引了我的目光。
老板是个六旬老人,满脸深刻的皱纹像是山间的沟壑,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坐在门槛上,手里握着一把老旧的紫砂壶,看着我这个拄着拐杖、东张西望的北方老头,主动招呼我进去喝茶。
"大哥从哪来啊?"他倒了杯苦涩的普洱,茶香在狭小的店铺里弥漫开来。
"东北。"我简短地答道,目光在店里的玉器上扫过。
"嚯,老远啊。"他眯着眼睛看我,露出一口黄牙,"一个人?"
不知为何,也许是他那双饱经沧桑却又温和的眼睛,也许是他那种不急不躁的语调,我竟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南方老人聊起了心里话。
我说起了老伴的离世,说起了她未完成的心愿,说起了那个寒冷冬夜的梦。
"来,先喝茶。"他给我续上茶水,"这茶是我自己在山上种的,不值钱,但耐泡。"
瓷杯里的热气氤氲上升,像是老伴做饭时厨房里升腾的水汽。
他沉默了一会,起身从柜台深处取出一个木盒,盒子上的漆已经斑驳,棱角处露出了深褐色的老木。
"这玉佩是我家祖传的,已经有百多年历史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青色的玉佩,"老人家走了,你带点念想回去也好。"
"不了,我就是来转转,没打算买东西。"我连忙推辞,心想这种玉器店多是坑蒙拐骗的地方。
"两万八,不二价。"老人却执意要卖,"真品相信我,值这个价。当然,你要不信,可以去找专家鉴定。"
"太贵了,我买不起。"我摇摇头,站起身要走。
"大哥,你看我这把年纪了,还能骗你不成?"老人拉住我的手,声音里有一丝哽咽,"这玉佩本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我没儿没女,留着也是没人继承。"
也许是他诚恳的目光,也许是心里的某种触动,也许是想完成老伴的心愿带点什么回去,我竟鬼使神差地掏出了准备好的钱,数了两万八,将玉佩带回了家。
回到东北的家中,冰冷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久无人居住的霉味。
我打开电暖气,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在电视柜上老伴的照片旁边。
照片里,她穿着唯一一件像样的蓝色连衣裙,笑得那么甜,那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时照的。
"老伴,我去云南了,还给你带了个礼物回来。"我对着照片轻声说道,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我没想到,儿子小周会突然造访。
他在外地一家小公司上班,平时难得回来看我一次。
那天晚上,我刚热好一锅剩饭,门铃就响了。
"爸,吃饭呢?"小周提着一袋水果和点心走进来,"我刚好出差到这边,就来看看你。"
我忙着给他盛饭,一不留神,他就发现了电视柜上的玉佩。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拿起来看。
"玉佩,我去云南带回来的。"我有些紧张地回答。
"多少钱买的?"他随口问道。
"两万八。"我如实回答。
"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爸,你疯了吗?两万八买这么个东西?"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而现在,儿子小周的嘲讽像是一盆冷水浇下来,让我心里又气又难过。
"爸,你这么多年辛苦攒的钱,就这么给骗走了?这玉现在满大街都是,有的比这还漂亮,也就几百块钱。"小周摇着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没解释什么,只是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藏进了衣柜深处。
那晚上,我辗转难眠,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不是为那两万八心疼,而是为儿子的不理解感到伤心。
几天后的周日午后,窗外飘着小雪,我正在厨房烧水煮饺子,门铃又响了。
儿子小周带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来家里做客。
"爸,这是我同事老张,省博物馆的文物鉴定师。"他简单介绍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好像在说"这回可以证明你被骗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儿子是什么意思。
"周叔叔好,"年轻人礼貌地问候,"听说您从云南带回来一块玉佩?小周说想请我帮忙看看。"
我迟疑片刻,还是起身去衣柜取了玉佩。
那年轻人戴上白手套,小心接过,在灯下翻来覆去地查看,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细节,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儿子在一旁踱着步子,不时瞟我一眼,似乎已经准备好了看我难堪的表情。
"怎么样?"小周按捺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急切。
年轻人放下放大镜,小心地将玉佩放回木盒,郑重其事地说:"周叔叔,您这块玉佩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儿子紧张地追问。
"这是清代中期的作品,料子是和田玉青玉,做工精细,保存完好。从纹饰和雕刻手法来看,很可能是宫廷御用工匠的作品。如果拿去拍卖,保守估计能卖到五、六万,遇到懂行的收藏家,价格会更高。"
屋子里静得出奇,连炉子上烧水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甚至能听见儿子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只憋出一句:"真的假的?"
"我做这行十几年了,不会看错。"年轻人笑着说,"周叔叔,您这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小周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似乎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尴尬。
晚饭后,年轻人告辞离开,儿子也说要赶回家,临走前吞吞吐吐地对我说:"爸,那个...你这玉佩...要不要考虑卖掉?"
我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把他送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儿媳妇李丽打来电话,寒暄几句后直奔主题。
"爸,听说您那块玉佩挺值钱的?小周都和我说了。"她的声音透着兴奋。
"是挺好的一块玉。"我含糊地回答。
"爸,那我们..."儿媳妇小声地开口,"我们家正好要换新冰箱,孩子的奶粉钱也紧张,老人家您也不怎么用得着那么值钱的东西..."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大,"这玉佩我准备留着,当作咱们家的传家宝。"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片刻后是儿媳妇尴尬的笑声。
"哎呀,爸,您别生气,我就是随便问问。对了,小周说下周休息,带孩子回来看您。"
我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我们的家庭关系变成了这样,亲情也要用钱来衡量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决绝。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握着玉佩,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窗外的路灯在飘雪中显得朦胧而遥远,楼下老年人活动室隐约传来《夕阳红》的歌声,那是我们这代人最熟悉的旋律。
我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国庆啊,我们周家虽然没什么像样的家产,但做人的本分和道理,可得一代代传下去。要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德行才是真正的传家宝。"
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一辈子没攒下什么钱,但他教会了我诚实和坚韧。
他打造的那张老柳木方桌,陪伴了我整整三十年,到现在还结实如新。
我轻抚着玉佩光滑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历史的重量和岁月的痕迹。
这不仅仅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古玉,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一种传承的纽带。
三天后,一个陌生快递送来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地址,只有"云南丽江"的字样。
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本发黄的册子,皮质封面已经开裂,散发着陈旧的霉味。
那是一个云南世家的家谱片段,其中清晰地记录了这枚玉佩的来历:它原是清朝嘉庆年间的宫廷赐物,后流落民间,辗转到了云南的一个商贾家族手中。
最后附了一张字条:"物的价值不在于多少钱,而在于它能承载多少记忆和情感。老兄,愿这块玉佩能在您家族中世代相传,见证更多幸福时光。"落款是"丽江老友"。
我坐在沙发上,反复阅读那本家谱,心中的疑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
这事很快在小区里传开了,左邻右舍都来看这块"值钱的宝贝"。
"哎呀,老周,你可真有福气,随便买个东西都能碰上真货。"刘大妈啧啧称奇,"我家老头前年去桂林,买了块'和田玉',回来一看,假得不能再假了。"
"老周,这玉佩真那么值钱?"退休老教师张老师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端详着玉佩,"我看着挺普通的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王大爷拿腔拿调地说,他年轻时在古玩店工作过,自诩识货,"这玉的质地、纹理,还有这雕工,都是上品。"
七嘴八舌中,有人劝我卖掉改善生活,有人说我傻,还有人怀疑玉佩的真伪。
"老周,你真打算留着啊?"老街坊王大爷最后问我,"你这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福,现在好不容易有笔意外之财,何不..."
"王哥,这玉佩对我来说,不只是块石头,"我轻声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它是老伴最后心愿的见证,也是我想给孙子留下的一点念想。"
"哎,咱们这代人啊..."王大爷没说完,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中充满了理解。
他们这代人,经历过物质最匮乏的年代,习惯了节俭,懂得珍惜,也明白有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取出玉佩,在灯下欣赏它的纹理和色泽。
那青色中透着的一丝淡淡的紫,像极了老伴最爱的那件连衣裙的颜色。
有时,我甚至会对着玉佩说话,仿佛它能传递我的思念到另一个世界。
"老伴,你看到了吗?我完成了你的心愿,去了云南,还带回了这么好的玩意儿。"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在玉佩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独居的生活,每天买菜做饭,看看电视,偶尔去小区的棋牌室和老伙计们下下象棋,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一个月后,住在五楼的李家孙子从北京考古系放假回来,得知我有块清代玉佩,特地登门拜访。
"周爷爷,听说您有块清代的玉佩?"小伙子彬彬有礼,一表人才,"我正在写一篇关于清代玉器的论文,能否借您的玉佩研究几天?"
看着这个眼神炯炯的年轻人,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那时候也是满怀热情,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和探索欲。
"可以,不过你得小心点。"我欣然应允,从柜子里取出玉佩和那本家谱,"这本家谱你也拿去看看,里面有些历史记载,或许对你有帮助。"
李家小伙子如获至宝,连声道谢,承诺一周后归还。
送走他后,我忽然感到一丝轻松和欣慰,就像播下了一颗种子,期待它在未来开花结果。
几天后,小周和儿媳妇带着小孙子来看我。
小家伙才三岁,圆溜溜的眼睛,胖乎乎的小手,一进门就喊着:"爷爷抱抱!"
我心头一暖,把他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小小身体的温暖和重量。
"爸,听说您把那块玉佩借给别人了?"儿子漫不经心地问道,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电视柜。
"嗯,借给李家小孙子做研究了,他在北京上大学,学考古的。"我简单地回答。
儿子和儿媳妇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假装没看见。
晚饭后,小周单独找我谈话:"爸,我和丽丽商量了,咱家那块玉佩...如果您不想卖,我们也不逼您。但能不能...先放在我们家保管?您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闪失..."
我看着儿子,他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玉佩的价值已经成了横亘在我们父子之间的一道墙。
"小周,"我平静地说,"这玉佩是我打算留给你儿子的传家宝,不是用来卖钱的。等我百年之后,你自然会拿到它,但前提是,你得明白它的意义。"
儿子愣住了,半晌没说话,最后只是点点头,嘟囔了一句:"随您吧。"
那天黄昏,我送他们到小区门口,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渐渐远去。
小孙子不时回头朝我挥手,那纯真的笑容让我的心温暖起来。
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我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孤独和惆怅。
这世界上,还有谁能真正理解我的心意呢?
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春天。
小区的樱花开了,粉白的花瓣像雪一样飘落,铺满了小径。
李家小孙子如约归还了玉佩和家谱,还带来了他撰写的论文初稿,其中专门有一讨论了这块玉佩的历史价值和艺术特点。
"周爷爷,您这块玉佩真的很特别。"他兴奋地说,"我导师看了照片都很惊讶,说这可能是流失海外的一批皇家珍品之一。"
我微笑着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心中泛起一阵暖流。
年轻人的热情和专注,让这块玉佩有了新的价值和意义。
它不再仅仅是一块石头,一件古董,而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一座桥梁。
那天,我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夕阳西下,享受着春风拂面的惬意。
小花园里,几个老人在打太极,慢悠悠的动作在晚霞中显得格外和谐。
玉佩虽不在身边,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像是握住了某种传承,某种延续。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发明白,人生最珍贵的不是拥有什么,而是能够传递什么。
就像父亲传给我的为人处世之道,我希望通过这块玉佩,将一种坚守和责任感传递下去。
不管它值多少钱,这份情感的传承,才是无价之宝。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身上,暖暖的,像是老伴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
微风中,我似乎听到她轻声说:"国庆,你做得很好。"
我闭上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宁静和满足。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坚守一份纯粹的初心已经难能可贵。
当我被世人称为固执己见的老顽固时,我只想说: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那块玉佩,将成为我留给后人的精神印记,告诉他们:在这个家族中,曾经有一个平凡的老人,懂得珍惜情感的价值,明白传承的意义。
而这,或许就是我这平凡一生最有价值的馈赠了。
来源:“花样诗韵”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