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设定中我品行不端,内向自闭,是被无数玩家评为最普挫穷的早死 NPC。
(以下内容为小说原文,无任何不良引导,请放心观看)
我是狗血校园游戏里的女 N 号。
设定中我品行不端,内向自闭,是被无数玩家评为最普挫穷的早死 NPC。
直到那天,有个傻瓜玩家开始为我充值。
1
剧情涌入大脑时,我正跨坐在天台上。
大量字符糅杂在一起,许久后我才看清上面的内容。
设定:「女 N 号陈姗姗,阴暗批属性,品行不端,内向自闭。」
下面是一小段我的生平简介。
看到其中赵家乐三个字,我忍不住眼神暗了暗。
他是我后座。
自从初一下学期我被第一次生理期突袭弄脏了板凳后,他就总用妇科病、臭裤裆来嘲笑我。
「快来看啊!妇科病又流血了!」
「你们猜她啥时候能发现自己一屁股血?」
「去,你去她凳子上抹点红药水,看她会不会屁股尿流滚去厕所。」
今天体育课八百米测试,我正跟着体育老师一起做伸展运动,只听啪嗒一声。
一个沾满红色液体的卫生棉被丢在我脚下。
「哎呀呀,妇科病的病原体怎么掉地上了?」
「大家快离她远点,小心你们也被她传染上。」
赵家乐站在不远处,正满眼恶意地看我笑话。
原本站在我旁边的女生们几乎如鸟兽散,瞬间周围像被抽了真空,全都默契地退到几米外,留我一个人吸引火力。
体育老师也有些尴尬,扭过头叫我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收收好。
收好个屁!
这压根就不是我的!我他妈根本用不起卫生巾!
可我刚开口,就感到小腹一阵绞痛。
随后便是温热液体顺着裤管,流到了塑胶跑道上。
我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看吧,就说是她的,还不承认呢。」有男生窃窃私语。
赵家乐高声问:「陈姗姗,又开闸泄洪了?」
我僵在原地,脸红得要滴血。
青春期的月经是这样不准时不定量,总是身体力行地让我知道什么是难堪。
脱下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我飞快朝厕所的方向跑去。
背后,男生群里爆发一阵哄笑。
「看她跑步那个姿势,这么会夹,一定是……吧。」
「味儿那么大,就算是也不行!」
放学后,我爬到天台上,然后看到了所谓的关于「我」的设定。
是,我阴暗,我自闭。
下身散发出的腐烂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只用两秒,我就绝望地接受了自己是个普挫穷早死女 N 号的事实。
即便人生是个巨大的游戏副本,属于我的设定和人生简介也不过寥寥数语。
可下一秒,一道聒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宝宝宝宝!我终于找到你啦!】
【咦?你跨在天台栏杆上干嘛?】
2
能干嘛?
设定里写,我的人生将在十年后彻底停摆。
与其这样痛苦绝望地度过这十年,不如干脆两眼一闭嘎巴了痛快。
可那道声音像紧箍咒,念个不停。
【宝宝你先下来,面包总会有的!明天会好的!】
这话我爸以前说过。
他生病前,是家里最疼我的人。
好吃的都让我先吃,送我去学跳舞、学钢琴,还把我举到头顶,让我在他肩上骑大马。
妈妈面上笑着,餐桌下手指却掐在我大腿上,狠狠左旋右拧。
晚上我爸去上夜班了,她又把我扯到马桶上,死命抠我的喉咙,让我把吃进肚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说自己命不好,生了个不要脸的小娘们,都敢跟她抢老公了。
可爸爸的爱支撑了我好多年。
后来他去世了,妈妈就更正大光明地把所有的钱和爱都给了舅舅家的表弟。
不仅舞蹈课、钢琴课都被停掉,就连饭也吃不饱了。
我也曾鼓足勇气,问妈妈能不能借我五块钱,买那种小卖铺最便宜的卫生巾。
一大包三十片还有五片夜用的那种。
那时我妈正抱着俊宝哄,她告诉我。
「咱家的钱都是俊宝的,你别做梦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最饿最穷的那年,我的生理期却总是突如其来。
不定时,偏偏量又大。
坐我后座的赵家乐便总成为这场尴尬事件的第一见证者。
甚至在我不小心弄脏凳子时,他还会拍了照片传到班级群里,让女生们认领这是谁的凳子。
狙击就这样开场。
而我是游戏中唯一的靶子。
回忆一闪而过,我回过神,指着操场旁边那株柳树。
去年被上艺术课的学生们浇了大半年的墨汁,树枝已经枯死了,在一排绿色中光秃秃的异常显眼。
「我就像它一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没想到片刻后。
【叮,您的充值已到账。】
那声音顽皮又昂扬,和充满死感的我截然不同。
【这样的话,有意义吗?】
3
这是一笔三十块的,巨款。
我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没发出声音。
我太需要这笔钱。
三十块,足够我买半年的卫生巾,足够我离开这所充斥着贱人和冷眼旁观群众的学校迈入高中。
足够让绝境里的人又生出一点点希望。
在楼下小卖铺买了五块钱三十片的卫生巾,又小心翼翼跑去公共厕所把卫生巾换上。
我哼着歌,第一次觉得这该死的世界居然也有可取之处。
可刚推开家门,我才刚刚昂头的情绪再一次被摁到地底。
门口随意散落着几双鞋子。
屋内传来表弟咿咿呀呀的声音。
舅舅说:「姐,最后一次!只要你救我这一次,以后俊宝就是你儿子,他肯定给你养老。」
「只要五十万。」
他声音不低,即便表弟的玩具汽车爆发巨大的音乐声都无法盖住。
「我上哪给你弄这五十万?」
「姐你不是还有套房子嘛……」
我大脑卡壳,同步卡住的还有客厅里的妈妈。
「这不行,这是你姐夫留给我的房子,这要是卖了,我住哪里去?!」
「姐!咋俩谁跟谁啊!住我家去!你不是喜欢俊宝吗?你就和俊宝住一个房间,现在我养你,将来俊宝养你!」
舅舅的声音慷慨激昂。
我忍不住冲进客厅。
我妈脸上的迟疑已经渐渐消退,仿佛只要再多劝说一句,她就能坚定地拿出房本交给舅舅。
「房子是爸留给我的!」我无法抑制地,冲他们咆哮。
爸爸去世前,肚子肿得老大,浑身上下都黄黄的,就连眼白都变成了黄色。
他拉着我的手,声音断断续续像破风箱,却一字一句地说:
「姗姗,你妈不是不爱你,她只是从小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被你外公外婆潜移默化影响了。」
「再说了,我们姗姗的名字还是妈妈给取的。」
「她说你这个小丫头姗姗来迟,让她等了好多年,她是期盼你生出来的。」
真的吗?
我用含着泪的眼睛看他。
爸爸撑起枯瘦的手臂,靠近我的耳朵,小声告诉我:
「爸爸把房子留给姗姗,房子在,家就在,姗姗永远有个家。」
那一晚,我爸是盖着白布出的抢救室。
他留给我的,除了那些远去的回忆,就只剩下这个房子。
我不容许任何人抢走我的家。
我妈脸色很古怪,她走过来推搡我。
「陈姗姗,你怎么和你舅舅说话的?」
「滚!滚回房间去,现在是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什么插嘴的地方!」
我死犟着抠着门框不肯动。
「房子是我的,将来我给你养老,用不着吴俊宝!」
「我不同意房子给舅舅……」
话音未落,我妈一个耳光甩了过来。
继而破口大骂。
她说你说了不算。
还说这个家现在跟我姓吴不姓陈!
「你敢再这样看我?!我还就不信了,我还就把这房子给你舅了!你这样看我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恨我!」
木制门框的刺扎进指缝里。
可心脏比手指还要疼。
4
我妈下定决心要卖掉老房子,谁也阻止不了。
一个月后,房子以四十八万成交。
这是我听都没听过的天文数字,可我妈眼都不眨,直接把银行卡递给了舅舅。
舅舅小声嘀咕,怎么还差两万。
却又真如自己所说,在俊宝屋里装了个二手的上下床,接妈妈和我过去住。
我妈得意洋洋地搂着俊宝,说自己将来养老不用愁了。
舅妈格外体恤我妈,又是端茶又是洗水果的。
晚上所有人都洗完澡,轮到我时,却怎么也拧不出热水。
淋浴头哗啦啦地淌着。
舅妈在外面敲门。
「姗姗啊,洗澡搞快点,不要浪费水哦,一吨水三块多咧!」
「舅妈,没热水……」
「怎么会没热水?你妈刚刚洗还有热水呢。快洗快洗!」
那时的我根本不懂,大人的厌恶有时会藏在笑脸里。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一边洗一边哆嗦。
洗完后发现,生理期莫名其妙三天就结束了。
小肚子虽然鼓胀胀的,但确实不流血了!
夜里我躺在上层的小床上。
妈妈抱着俊宝睡在下面。
她一边轻轻拍着俊宝,一边温柔地哼着歌。
俊宝哭闹着不肯睡,可她那么有耐心,讲小蝌蚪找妈妈,讲迷路的小鹿斑比,讲白马王子战胜恶龙娶到公主。
我听得入迷,刚翻了个身。
妈妈立刻拍了下床板,压低嗓音。
「睡个觉还不老实!」
「别把俊宝吵醒了!」
……
第二天一早,我小肚子更胀了。
以防万一,我还是揣着卫生巾去学校。
一整个上午我跑了好几趟厕所,内裤干干净净的,好像生理期真的走了。
可中午吃完饭,刚准备放松警惕。
肚子里像有刀在搅。
巨痛!
我忍不住弯下腰。
下一秒,不受控制的热流来势汹汹。
赵家乐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立刻跳起来,捏着鼻子高声喊:「哇陈姗姗你个臭裤裆还有完没完!怎么又来?」
跟他玩得好的那几个男生也呜呜喳喳地叫起来。
「妇科病又犯病了?」
「哇咧!臭的咧!又是那股子味儿!」
我脸红得要滴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班里的女生们此刻全都假装没听见,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我夹着腿,准备拿卫生巾去厕所。
可惜。
赵家乐那个贱人一把将卫生巾从我手里抢过去。
举得高高的。
「妇科病,你哪来的钱买卫生巾?」
「不会是偷的吧?」
边说着,他边从包装袋里往外掏。
「还是你去卖赚来的?买这一包你要卖几晚?怪不得你裤裆那么臭呢,原来是为了赚钱啊!」
说完,几个男生很默契地坏笑起来。
脑袋里嗡嗡作响,我甚至不知道那种感觉是羞耻还是愤怒,又或许两者都有。
有那么一瞬我想冲上去,撕烂赵家乐的嘴。
可他爸开公司,他妈在省医院当医生,赵家乐成绩不错,就连班主任都对他父母客客气气。
如果真打起来,他父母一定护着他。
我妈呢?
她会护着我吗?
心像被大石头拽着,一点点往下沉,最后落到那个否定的答案上。
【妈的这几个大厦避风了?!】
5
【青春期的女孩生理期不准时,量大,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用得着他们这么叭叭?!】
【贺知章一样!凭啥这么欺负人?!】
【啊啊啊啊!有种巴掌伸不进去的无力感!】
那道声音细碎,高频。
却第一次让我生出被人撑腰的踏实感。
【宝宝,去找你班主任,我就不信了嘿……】
话音未落。
班主任夹着课本走进来。
一见我们,他眉头立刻皱得像能夹死苍蝇。
视线快速从赵家乐手中的卫生巾划过,最后落到我身上。
「陈姗姗,你站着干嘛呢?虽然现在是午休时间,但是班级里也要保持安静!你看看你,站没站样!」
「还有赵家乐,还不赶紧坐下!」
赵家乐嘻嘻哈哈,笑着说老班收到,就坐下了。
我心如擂鼓。
又是这样。
班主任对班里的女同学极为苛刻,但对男生总是无比宽容。
女生考得好,他说那是笨鸟先飞。
转头就说男生们厚积薄发,高考时后劲儿更足。
男生们嬉笑捣蛋,他就说他们还是孩子,没有坏心,就是调皮了一点而已。
更何况,皮实的孩子才最聪明。
赵家乐第一次用妇科病来取笑我时,我就去找过班主任。
可面对我的倾诉,他只问为什么赵家乐不去取笑别人,只取笑我。
还反问我告状之前有没有自己先好好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这样的话术,对当时只有 13 岁的我来说简直是致命打击。
以致于后来赵家乐每每因生理期问题调侃取笑甚至嘲弄我时,我大脑里首先涌出的是自我厌弃。
为什么只有我的生理期是这样的?
是不是我真的有什么大病?
我给妈妈打去电话。
得到的回答却是:
「所有女人都来的脏东西,怎么就你事情这么多?」
「有味儿就多垫几层刀纸,我工作一天已经要累死了,你能不能别因为这点破事儿烦我?!」
男生的嘲笑。
老师的冷漠。
这种日子日复一日,每天都比前一天更让人觉得晦暗无望。
可这一次,那道声音无比坚定地站在我这边。
【我呸!明明是那臭小子先挑衅的!】
【这老登也配当老师?!还有没有点师德?】
【班主任不好使就去找教导主任,教导主任不行就去找校长,再不济还有教育局,有记者!把事情闹大!】
【软弱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面团,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打铁还得自身硬!】
赵家乐把抢走的卫生巾丢在我椅子下面,用目光示意我蹲下去捡。
我下意识准备弯腰,他又猛地踹了一脚椅子。
椅子腿狠狠磕在我膝盖上,一瞬间的剧痛让我冷汗直冒。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眼神淡淡地看着手里的书,口中催促:「还不赶紧坐下!」
那一刻,有种绝望席迅速席卷了我。
如果我继续软弱,不反抗,距离中考的半年时间,他们还会继续这样对待我,不是吗?
周围响起男生们的窃窃私语。
有人叫赵家乐等我坐下时抽开我的椅子,最好让我一屁股坐地上,省得玷污了凳子。
肆无忌惮地大声密谋后,他们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反抗吗?
我捏紧了拳头。
【反抗吧!】
绝望里生出一点点勇气。
下一秒,我拎起铁皮铅笔盒,猛地回头往赵家乐头上砸去。
6
场面一度非常惨烈。
我死死咬着赵家乐不放,就连班主任都扯不开我。
铅笔盒一下一下砸在他身上、脸上、手臂上。
嘴里冒着腥气。
他身上也都是血。
我肚子里像有鼓在擂,温热液体顺着裤管往下滚。
但这一次,没人能分得清到底是我身上的血气,还是赵家乐身上的血腥味儿。
半小时后,赵家乐的母亲站在了教导主任办公室里。
教导主任一脸严肃。
背景音里赵家乐正埋在自己母亲怀里哭。
他妈很凶,一边护着怀里的巨婴,一边戳着我肩膀狠狠地骂:
「我告诉你,等你家长来了,就让你家长给我们家乐赔礼道歉!你们家还得赔钱!送我们孩子去医院!」
「什么东西啊,简直和疯狗一样!一看就少教养!」
多可笑啊。
一个整日以欺负人为乐,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孩子」。
「妈,还得让她给我磕头道歉……」
赵家乐的话还没说完,有脚步声急匆匆地冲进办公室。
刚扭过头,极其用力的一巴掌就摔在我脸上。
「你是不是疯了?小婊子不学好居然还在学校打架咬人了?我赚钱有多不容易?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耳膜震颤。
半边脸颊生疼。
她的动作凶猛,甚至震慑住了赵家乐的母亲。
教导主任这时才终于开口。
「内个,陈姗姗妈妈,也不要这样打孩子,我们也是想先了解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妈的手拧在我后背,狠狠地掐。
「快说!到底为什么打人!」
办公室内外一片混乱,外面围满了学生,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原本的惶恐和害怕忽然就被驱散了。
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赵家乐骂我是妇科病,在班里带头霸凌我。」
「他抢我的卫生巾,还说我是出来卖的,靠卖身钱才买得起卫生巾。」
我看向他们。
恶狠狠的。
裤管里的血浸透蓝色的校服裤子,留下一道道显眼的紫色印迹。
「赵家乐,你再骂我一次妇科病,我就再打你一次。」
「我不管会不会被送去少管所,也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我只打你。」
「只要我还有力气,我的手指可以抠烂你的眼睛,我的牙齿可以撕烂你的耳朵。」
「只要你还有胆子,再有一次羞辱我,我就揍你!只揍你!」
「啊!」赵家乐母亲惊呼,「秦老师,你们就是这么教育学生的?!」
透过教导主任的镜片,我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珠,和半边几乎肿成蜜蜂小狗的脸。
可教导主任一脸正色地看向班主任。
「老郑,你班里有这种欺负女生的行为,你知不知道?」
班主任一张脸黑如锅底。
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不知道?
是他的维护和偏颇,纵容滋养了他们的恶念。
回家路上,我第一次坐上我妈的自行车后座。
她身形单薄,用力踩在脚蹬子上。
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至于么,这点小事就和同学打架。」
教导主任把班里同学一个个叫过去聊,问清楚了经过,证实了赵家乐平日对我的恶语相向。
赵家乐的父亲赶来时正听到教导主任的话,气得狠狠给了赵家乐一脚,还骂赵家乐他妈慈母多败儿。
我明明赢了。
赵家乐也道歉了。
他父亲甚至不要我们赔偿,反倒转了五千块给我妈,说是给我的营养费。
可她依旧在训斥我。
「你可真是把我脸都丢尽了。」
「真是太贱了,把女人那点脏事宣扬得所有人都知道。」
「以后别再叫我去你学校,我真是没脸去了,人家将来可怎么看我?」
老旧自行车的车毂传来吱嘎的异响。
我仰起头,极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忽略耳边那道正在疯狂夸赞我干得漂亮的声音。
「妈,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叫姗姗啊?」
说你也爱我吧。
说你也期盼我出生吧。
可半晌后,她说:
「啧,你本来叫招楠的,是你爸非要给你取名叫姗姗。」
「要我说,叫姗姗有什么好听的,姗姗来迟,没准就是你的名字害得你爸迟迟没有儿子……」
她念个没完。
我脑袋里却反反复复地播放着那两句。
「她说你这个小丫头姗姗来迟,她好期盼你出生的。」
「是你爸非要给你取名叫姗姗,有什么好听的,害得他没儿子。」
松开紧紧攥着她腰间布料的手。
和雨一起落在裤腿上。
7
疾风骤雨后终于迎来宁静。
原本的班主任被换掉,赵家乐也开始躲着我走,没过多久就被他父母转学去了隔壁的一所私立中学。我妈终于同意,每个月给我五块钱让我去买卫生巾。
可我没要。
是那个玩家时不时就充个几十几百块给我。
我刚想拒绝,她就义正词严。
【你个小屁孩,不靠大人,难不成还要靠自己吗?】
【我可已经是大人了,看你营养不良瘦得和耗子似的我不安心。】
【你只需要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好好学习,天塌了自有高个儿的顶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麻秆一样的两条腿在宽大的校服裤子里晃荡。
今年我十五岁了,身高却刚过一米五,是班里最矮小的女生。
于是我收下她的钱,然后在本子上一笔一笔地记账。
她似乎很忙碌。
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心里暗暗想着。
等再过三年,等我考上了大学,我一定好好赚钱,把这些钱连本带利地还给她。
新换的班主任不拖堂,我也终于有钱用上卫生巾,用得很节省很节省,一片日用的也得吸得满满的才肯去换新的。
即便如此,长久以来困扰我的异味和瘙痒好像也渐渐离我远去。
【时来运转。】
她这样告诉我。
她说她小时候和我很像,家里条件不好,所以早早就辍学了,以至于现在明明做着一样的工作,却因为没有学历只能是外包的合同工,工资比那些正式工少了一半不止。
她说后来她其实也很后悔,她上学时成绩还挺不错的,却很遗憾没能念完。
她还得意洋洋,说幸好她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以前是生存以后就是生活。
最后她说,有些路看起来简单平坦,实则背后荆棘丛生,所以不要认命,不要屈服,要争。
【加油啊宝宝,好好学,弥补我当年的遗憾。】说完,她又匆匆下线。
后面几个月,我拼命学习。
我原本基础就不算太差,如今专心致志学习应试,期中考试竟然也进步了十多名。
成绩单被我叠得板板正正,放在书包夹层里,等待家长签字。
除此以外还有玩家强塞给我的钱。
所有钱叠在一块,很厚,足足有大几千块。
可那天回舅舅家时,我妈脸色很难看。
浴室的水龙头开着,淅淅沥沥的水声都压不住舅舅和舅妈的争执。
舅舅吼:「就让你回娘家要五万,五万还多吗?!连这点钱都不愿意拿,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舅妈不甘示弱:「凭什么要我娘家出钱?当年你答应我二十万的彩礼,钱呢?还有我带过来的十五万的嫁妆!吴传宗,你自己说,我的嫁妆被你花去哪里了?」
「还有你姐,凭什么带个拖油瓶一直住在咱家?那拖油瓶磨牙翻身的,俊宝晚上根本睡不好!」
「我姐不是为了我们把房子都卖了?!」
「那咋了?一码归一码!」
又过了一会儿,舅妈一摔门,抱着俊宝走了。
她一走,舅舅就坐在客厅唉声叹气。
声音很大,烟味儿很呛。
每一声都好像在催促我和我妈速速离开这个家。
可我妈也倔强,她就那么坐在小床上,不肯躺下,就那么直直地坐着。
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下一个被撵出去的就是我。
这一晚,我睡得很浅。
窗帘留了一道缝隙,白晃晃的月光溜进来,照在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细细簌簌的声响后,我惊醒,然后看到我妈正仔仔细细地翻着我的书包。
拿出课本。
拿出成绩单。
最后又从夹缝里拿出一沓钱。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我撑起上半身,问:「妈,你在干什么?」
可下一秒,她回过头,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嘴角抿得紧紧的。
「小贱人!你敢偷钱?!」
「我没有!那是我的钱!是……」
她抓着我的头发,将我半个身子都从床上扯下来,拿课本用力砸我的脸。
「说不出来对吧!我就知道,你舅舅总说少了钱,一定是你偷的!我就说你原来问我要五块钱买卫生巾,怎么一来你舅舅家就不要了!就是你偷的!是你害你舅舅舅妈吵架!」
「你怎么就这么贱?!手就这么不老实?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我怔怔看着她。
竟好像不认识面前这个人是谁,也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她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和书包一起丢到门外的瞬间,我懂了。
舅妈说我是拖油瓶,她何尝不也这样认为。
我大哭:「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给舅舅的四十八万不是卖了爸爸留给我的房子吗?」
「妈,你看看我的成绩单。我成绩很好的,不用俊宝,我也可以给你养老,我可以找一份很好的工作,将来我也能赚很多很多钱的。」
「我是你女儿啊,你不爱我的话,为什么要生我啊?」
可这样大的吵嚷声,舅舅的主卧房门紧锁,悄无声息。
静谧夜里,只余我的抽泣和质问。
妈妈顿了顿,不肯看我。
「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爸死得早,我终归还是要靠你舅舅和俊宝养老的。」
8
那一晚,我抱着书包,竟不知道往哪里去。
天大地大,居然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身上睡衣单薄,秋夜的冷风吹过,浑身上下都是刺骨的寒。
钱全被妈妈收走了,书包里只剩下几本教材,和那张班主任写着「进步很大,姗姗继续加油!「的成绩单。
再看那几个字,只觉得可笑。
我为什么会觉得日子在变好?
明明还是两条腿在泥泞里,越陷越深。
路过公园,里面酒气熏天的醉汉举着酒瓶冲我高喊。
「哎!过来陪我喝一杯!」
路过台球厅,有穿着清凉性感的女人暧昧低哑地问。
「小妹妹,要不要来姐姐这工作?包吃包住的。」
我抱紧书包。
惶惶不安。
巷子里狭小破旧的餐馆内,有个胖胖的阿姨正在用抹布擦拭桌子。
她慈爱和蔼地看着我。
「饿了吧姑娘,进来,阿姨给你煮碗馄饨面。」
昏黄灯光下,汤锅的雾气蒸腾,几乎要晃花了我的眼。
那雾气好重,以致于我忽略了墙上的蜘蛛网,桌上的油腻,和地面上飞快跑过去的小强。
要不就这样吧,我心里这样么想。
反正爸爸走了。
妈妈不爱我。
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
我本来就是坨烂泥,何必非要爬到岸上?
就这样吧。
在这样的小餐馆打工,然后庸庸碌碌地过一生。
正当我抬起脚,准备走向小餐馆时。
那道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陈姗姗!】她无比大声地吼我的名字。
【不许去!你给我滚去学校好好学习!你说过你要考上大学后报答我的!就这么一点挫折你就要放弃了吗?!】
【不就是……】她好像哽咽了一瞬,紧接着又很大声地喊,【不就是被赶出来了吗?那有什么的?!】
【你还有我呢!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
【我养你啊!】
冰冷的夜晚,因为这句话。
我像个疯子,蹲在马路边嚎啕大哭。
皱皱巴巴的几百块被塞进我兜里。
她告诉我别害怕,让我第二天就去找班主任,办理住校。
还说之后三年我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她都负担了。
那声音又粗又凶。
吼着:【你给我好好学习,供一个小姑娘罢了,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等到天亮。
阳光照在校园操场上,那棵干巴巴的柳树头上竟然也冒出了绿色的尖尖。
【你看,活着是有意义的。】
兜里忽然动了动。
几块有些发软的巧克力被塞进兜里。
她别别扭扭:【饿了就吃。我去上班了,你好好念书好好吃饭。】
撕开包装袋,把巧克力塞进嘴里。
又苦又甜。
9
我听她的话,去找老师办了住校。
新班主任并没有多问,却主动替我申请减免了学杂费,还偷偷在我的作业本里夹了一沓饭票。
回到宿舍打开作业本,我才看到的。
很厚的一沓,都是职工食堂的,覆盖早中晚三餐。
我忽然眼眶就有些热。
我一直在卑微地恳求妈妈看我,爱我,以为只有那个家才能为我遮风挡雨。
前一晚被赶出家门的绝望,在终于认清外面的世界根本没有下雨的瞬间,被撞得支离破碎。
作业本的末页上,老师拿钢笔写着:
【姗姗,老师很看好你,中考加油哦!】
那几块巧克力,还塞在我书包里。
新安排坐在我后座的女生,在我校服裤子又一次被经血染红时主动拿校服外套围在我腰上。
有男生忍不住要犯贱,班长很愤怒的问他要是你妈你妹被人拿这种事嘲笑行不行,那男生被怼得哑口无言。
好像就那么一瞬间,大家都长大了,长成了知道是非曲直的大人。
甚至下课后,班长主动找上我,为自己之前的软弱不作为道歉。
而我也终于意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是有些微末的温暖的呀。
距离中考剩余的三个月,她在她的世界里拼命工作。
我在我的世界里拼命学习。
除充值以外,她还不定时掉落牛奶、面包、鸡蛋,偶尔还有一颗很红的苹果。
【叮,数学作业全对成就达成,奖励牛奶一盒!】
【这苹果可是我亲手摘的!最红的一个!快尝尝,甜不甜。】
她声线里都是得意。
「甜!」
我也这样回应她。
可我的生理期还是不准时。
这个月是十五号来,下个月就可能提前到七号,再下个月又推迟到三十号。
越临近中考,我越紧张。
班主任鼓励我,说我成绩不错,让我稳住,只要保持平常水平一定能考上市重点。
班长悄悄塞了一小包红糖给我,包装袋上写着:【我喝红糖水会好一点,你也试试。】
直到中考前三天,我生理期还没来,但肚子隐隐作痛,腰也酸疼。
我越害怕,越紧张,越不受控制地频频往厕所跑。
倒数第二天,玩家强塞给我一盒药。
【避孕药,我买的国外的,听说吃这个可以推迟经期的。】
中考那天,天公不作美,大雨倾盆。
风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回地刮。
除了那些穿着结实雨衣的,和坐着小轿车去考场的,其他人无一不是湿透半边身子。
我更倒霉一点。
胶鞋被雨水泡烂了,鞋尖像开嘴的鳄鱼一样,隐隐能看见里面的脚趾头。
校服裤子从大腿往下都是湿的。
脸上的汗止不住,脚底板却还是冰凉的。
可坐在考场的那刻,我的心是从未有过的稳。
这是我唯一能为自己争取到的上升通道。
那年的中考作文是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
我可以想象那些优秀作文里的母亲。
勤奋工作的妈妈。
为了孩子放弃事业的妈妈。
无微不至照顾家庭的妈妈。
可我落笔时,却只想写我的妈妈。
我写我有两个妈妈,一个生我却不爱我,一个我从未见过,却掏心掏肺,给我铺出来一条窄窄的路。
我看不到路的尽头,但我知道,只是属于我的,唯一能走到未来的方向。
停笔时,我眼眶发烫。
【加油啊姗姗。】进入考场前她这样对我说。
我一定会加油的。我在心中默念。
中考后,学校宿舍我也住不得了。
班主任给我妈打了通电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又推着那辆已经生锈的自行车来接我。
几个月不见,她黑了,瘦了,脸上的法令纹也更重了。
一路无话。
到家时,舅舅舅妈露出虚伪的笑容。
「姗姗回来啦,要不是你班主任打电话,我们都不知道你成绩这么好呢。」
我不说话,我妈就从背后伸手,狠狠捅了我下。
「长辈和你说话呢,你就这态度?」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来了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
黄毛,胳膊上有纹身,嘴唇上还打着唇钉。
我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舅妈就把男生推进我房里。
「姗姗啊,这是舅妈朋友的孩子,你帮忙给他补补课。」
长久的沉默后,我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黄毛脸颊有些红,要从裤兜里掏吃的给我。
啪嗒。
一盒烟掉在地上。
「这,这不是我的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抽烟,这是我爸的……」他手足无措地解释。
我只防备地看着他。
几小时后,从外反锁的卧室门才终于被打开。
舅舅脸上的笑容谄媚。
他问黄毛:「学了一上午了,饿了吧。」
他带着黄毛出门,在楼道里给黄毛点火,声音和烟味顺着门缝泄进来。
「我这个外甥女啊,什么都好,长得好,成绩好,性格也温顺,就是个子矮了点。你看看你要是也觉得合适,就回家和你爸说说。」
「年纪?年纪不是事儿,先办酒,之后等年纪到了再领证也行。」
「到时候让她给你多补补课,你肯定能考上实验中学,我外甥女啊,男主外女主内,不用浪费那个钱叫她读书。」
我看向我妈。
她呆滞地坐在沙发旁的小板凳上,正搂着俊宝给他喂饭。
俊宝吃饭不老实,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玩玩手指,米粒甩得遍地都是,连她脸颊上都很可笑地粘了几粒。
「你当初,也是这么嫁给我爸的吗?」
我妈却忽然像被刺激到了一样,猛地跳起来。
俊宝被她吓到,嚎啕大哭。
「你闭嘴!」
「你过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也想让我过一样的人生吗?」
「你把你的青春、学业、事业、家庭全都放弃了,现在又要逼自己的女儿也放弃吗?」
我早就知道了。
我妈单位在裁员,和她一样没有编制的合同工好多都被下岗了,她虽然还在工作,但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到她失去了工作,还能继续住在舅舅家里吗?
她不敢赌,所以她把我接了回来,让我这个成绩优秀的女儿接过她手中的接力棒,继续为舅舅的小家奉献。
可是凭什么?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活该被献祭给家庭的。
那些理念上的规训让她甘愿献祭自己,成为土地里不起眼的肥料,被这个家吸血吸到干瘪,让他们在我身上开花。
我不愿意。
明明,我也可以盛开的呀。
「我永远不会像你那样,我会去念高中,念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
「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区别?!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的!你舅舅舅妈安排的起码家底丰厚!不比你自己出去随便找一个穷小子强?」她青筋暴起,面容狰狞。
「当然有区别。」
我盯着她的眼睛,我们的眼睛长得很像。
都是单眼皮,丹凤眼,眼尾上挑。
但不同的是,她眼底晦暗无光。
而我眼中是熊熊火焰。
小说名称:《人生要充值》
来源:图聊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