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视里又在重播那部婆媳剧,我叹了口气,摸索着找遥控器。小英出门买菜了,我得自己想办法。这破遥控器不知又躲哪去了,跟我这把老骨头玩捉迷藏。
电视里又在重播那部婆媳剧,我叹了口气,摸索着找遥控器。小英出门买菜了,我得自己想办法。这破遥控器不知又躲哪去了,跟我这把老骨头玩捉迷藏。
县城下午的太阳懒洋洋的,透过褪了色的窗帘照在我的腿上,都说残疾人腿上没知觉,但我总觉得有点暖。
腿瘫了二十年,天天坐轮椅,早都习惯了。习惯浑身酸痛,习惯小英给我擦身子时的尴尬,习惯院子里邻居那些或同情或讥讽的目光。
“爸,您喝水。”小英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袋子菜,顺手把水杯递给我。她人还没进门就先想着我渴不渴,困不困。太阳底下跑了一圈,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擦,脸晒得通红。
我接过杯子,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小英总能掌握这些细节。
“今天菜场人真多,我差点挤不出来。”她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今天给您做糖醋排骨,您不是爱吃嘛。”
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有条微信消息跳出来。
“…她真要回来了?”
我没看清发信人,小英已经把手机拿走了。
“怎么了爸?想吃别的?”她笑容有点勉强。
“没事,你看着办。”
小英忙活去了,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又快又狠,不像平时那样有节奏。
我叹了口气,又想起二十年前的事。
那年小英刚上初中,整个县城都轰动了——林氏集团的大小姐竟然在县一中念书。县一中校长给市里下了好几趟,硬是把这位小姐请来了,还专门安排在”示范班”。
这事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但我当时在县电力局上班,一天到晚听同事们议论:“听说林总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连操场都全换了塑胶跑道!”
我在修变压器,一边擦汗一边想,谁家那么阔气。
后来我就出了事。
电线杆上作业,安全带没系好,一个趔趄,从四五米高摔下来。醒来时,医生告诉我,腰椎损伤,下半身高位截瘫。
老婆本来体弱,听到这消息晕过去好几次,没几天就病倒了,住进了隔壁病房。县医院条件差,没钱更没法转院,眼看医药费越堆越多。
一个月后,医院下了病危通知,老婆熬不过去了。她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阿根,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月月还在娘家,你…”
她没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月月是我亲生女儿,当时才十二岁,在她姥姥家。她妈走了,我又成了残废,生活无着。
出院那天,推我出去的不是亲戚,而是一个陌生小姑娘。
“叔叔,我是小英,我爸爸是林志明。”
我一头雾水,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爸爸说想收养我,但我妈不同意,他们…吵架了。我听说您需要人照顾,我能不能…先在您这住几天?”
我当时傻了。这是哪门子事?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要来照顾一个残废?
“你爸妈知道吗?”
“他们…太忙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我没多想就拒绝了:“使不得,你赶紧回家。”
小英倔强地摇头:“叔叔,就几天,我学习自己能跟上,不耽误。”
我没辙,只好让她暂住。家里就剩我一个废人,能有人帮忙确实方便。
几天变成几周,几周变成几个月。
刚开始我还忐忑,怕人家找上门来。但渐渐地,一切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小英每天上学,放学回来做饭,周末洗衣服。她学什么都快,很快就能做一桌像样的菜。
“叔叔,我想认您做干爹,行吗?”有天晚上,她突然问。
“你有爹娘,哪能乱认?”
“我…我爸妈…” 她欲言又止,眼圈红了。
我摸摸她的头:“行了,认就认呗,叫爸就行。”
她破涕为笑:“爸!”
就这样,她成了我的养女。我以为她家会来人,但直到她初中毕业,也没人找过来。
后来我才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原来林志明就是那个林氏集团的老板,而小英,是他和前妻生的女儿。离婚后没人要她,父亲忙于生意,继母看不上。
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会来我家。
我提出要送她去好高中,她说不用,就在县一中上。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十几里地,风雨无阻。
“爸,我会考上好大学,然后找份好工作,好好照顾您。”她总这么说。
可命运和她开了个玩笑。
高三那年,体检查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需要手术,但费用…
“三十万起步。”医生翻着病历本,头也不抬。
我当时就懵了。三十万,这辈子也攒不出来啊。
“没事爸,我再熬一年,考上大学再说。”
“胡闹!”我急了,“命要紧!”
我偷偷去找了她亲爹,在林氏集团县办事处。等了一整天才见着人。林总西装革履,手上名表闪闪发光。
“你说你是谁?”他眉头紧锁。
“我…是照顾小英的…她养父。”
他愣了一下:“哦,那个丫头…现在怎么样?”
我把情况说了,他沉默半晌,掏出支票本,唰唰写了一张递给我。
“五万,够了吧?医药费我出,但别来烦我。我跟前妻早断了关系,她女儿…跟我也没关系了。我已经有新家庭,妻子怀了孩子,你懂的。”
我握着支票,手抖得厉害。
“林总,这是您亲生女儿啊…”
“够了!”他摆摆手,“别让我为难。”
拿着那五万块,我鼓起勇气去找了县医院最好的专家。结果是:小英的病不是县城能治的,最好去北京。
那段日子我辗转难眠,想过卖房子,可这破房子也就值十来万。小英看出我的心思,瞒着我报了省内一所普通大学,离家近,学费低。
“爸,我不去北京了,在家附近上学,还能照顾您。”
我没同意,但拗不过她。那年高考,她超常发挥,差一点就能上重点线。但她倔强地坚持去了那所普通大学。
“护理专业挺好的,毕业了能找到工作。”她笑着说。
大学四年,每周末她都坐车回来,给我做饭洗衣服。她的心脏病时好时坏,发作时脸色煞白,但从不肯多休息。
“我没事,爸。”她总这么说。
大学毕业后,她在县医院找了份护士工作。工资不高,却离家近。一晃又是十年。
现在想来,她已经陪我二十年了。从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到如今的三十来岁的女人。没有男朋友,没有休息日,生活就是家和医院两点一线。
她有时会收到信,收到微信,从不在我面前看。我假装不知道,那是她亲爹林志明的人托人捎来的。
直到昨天,她接了个电话,打翻了手里的碗。
“抱歉…您说什么?她…她要回来?”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小英的脸色变了。
“…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挂了电话,她若有所思,像是在忍着什么。
“爸,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她匆匆出门,晚饭前才回来,眼睛红红的。
晚上她反常地问我:“爸,如果…如果月月回来了,您会怎么样?”
月月,我亲生女儿,二十年没见了。离开时才十二岁,现在也该三十多了吧。
“她…不会回来的。”我摇摇头。老婆死后,我和岳母家断了联系。后来听说月月被送去了南方,再没消息。
“如果…她真回来了呢?”小英又问。
我沉默了。说不想念是假的,毕竟是亲生骨肉。但二十年了,那个小丫头还记得我这个瘫痪老爹吗?
“回来就回来呗。”我故作轻松。
“您…会不要我吗?”小英声音轻得像蚊子。
我愣住了,随即明白过来。她怕了。
“傻丫头,你是我闺女,永远都是。”
她破涕为笑,但笑容勉强。我知道她心里有事,却也没多问。
今天中午,小英突然问我:“爸,您想出去转转吗?”
我奇怪:“怎么了?”
“就是…想带您出去透透气。”
我点点头。小英平日工作忙,难得有这份闲心。
她推着我的轮椅出门,不走平时常去的公园,反而朝县城最好的酒店——金鹿大酒店去了。
“今天什么日子?”我问。
“到了您就知道了。”
金鹿大酒店门口停了辆黑色奔驰,司机恭敬地站在一旁。见我们过来,他竟然点头致意:“小英姐。”
我诧异地看看小英,她避开我的目光,推着我进了电梯。
三楼宴会厅门口,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等在那里:“林小姐,里面准备好了。”
林小姐?我更迷糊了。
推开门,里面灯火通明,摆了十几桌酒席。中间一条红毯直通主桌,两旁站着穿制服的服务员。
最让我震惊的是,主桌上方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
“热烈欢迎林氏集团林月回国庆典”
林月?这名字怎么这么像…
“爸…”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米色套装的女子,三十多岁,妆容精致,眉眼间有几分像她妈妈。
是月月,我的亲生女儿。
我眼眶湿了:“月…月…”
“爸!”她扑过来,半跪在我轮椅前,握住我的手,“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我浑身颤抖,不知该说什么好。二十年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英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手指绞着衣角,就像二十年前那个小姑娘。
月月站起来,挽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爸,这是我丈夫,李志远,现在是林氏集团的总裁。”
我愣住了,看看月月,又看看那男人。
“伯父好。”李志远彬彬有礼地弯腰,“月月常提起您,说很想念您。”
“你…你们…”
月月笑了:“爸,姥姥去世前把我托付给了远方亲戚,后来我去了美国读书。五年前我和志远结婚,接手了林氏集团。”
我还没回过神来:“林氏…集团?”
这时小英走上前:“爸,月月姐…就是林总的女儿。”
我一头雾水。林总不是小英她爹吗?
月月解释道:“爸,林志明是我继父。妈妈和您离婚后嫁给了他,我随了他的姓。后来妈妈走了,他又娶了别人…”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女儿月月,竟是林氏集团的大小姐!而小英,是林志明和前妻的女儿,算是月月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些年…亏待你了。”我哽咽道。
月月摇摇头:“爸,是我不孝。这些年我一直在国外,联系不上您。直到去年回国,才从林叔叔那里打听到您的消息…还有小英姐。”
我转头看小英,她眼眶红红的。
原来,照顾我二十年的养女,和我失散二十年的亲生女儿,竟然是继姐妹关系。
“爸,我知道小英姐这些年对您照顾得无微不至。”月月真诚地说,“今天这个宴会,除了庆祝我回国,也是为了感谢小英姐。”
小英慌忙摆手:“不…不用谢我,我…我该走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月月一把拉住她:“姐,别走。”
李志远也说:“林小姐,您是今天的主角之一。”
小英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必了,月月是爸亲生的,她回来了,能照顾爸了。我…”
我忍不住了:“小英!”
宴会厅里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慢慢地、颤抖地站了起来。
二十年了,我的双腿第一次支撑起我的身体。
“爸!”小英惊叫,快步上前扶住我。
“不用扶,我能站!”我咬牙坚持。
我直视着小英的眼睛:“傻丫头,月月回来了,你就想走?”
她低头不语,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你们都是我闺女,我谁也不会丢下。”我声音洪亮,回荡在整个宴会厅。
月月也哭了,走过来握住小英的手:“姐,这些年是你照顾爸爸,我…我很感激。”
小英抬头看她,又看看我:“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打断她,“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不管月月回不回来,你永远是我女儿。我有福同享,不会忘了你。”
李志远走上前:“林小姐,我和月月商量过了,想请您担任林氏集团的慈善基金会会长。您在护理和医疗方面经验丰富,非常适合这个职位。”
小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月月补充道:“姐,我和志远想在县里建一家现代化医院,专门治疗像爸爸这样的脊髓损伤患者。希望您能帮忙。”
我内心激动不已,但还是故作镇定:“丫头,答应吧。爸爸…也等着去你们医院治疗呢。”
李志远又说:“我们还在县一中设立了’林志根奖学金’,专门资助像您当年那样的学生。”
林志根,是我的名字。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以我的名义做这样的好事。
小英终于忍不住,扑进我怀里:“爸…”
我站得有些吃力,但依然紧紧抱住她。月月也过来,我们三人相拥而泣。
那一刻,二十年的辛酸、委屈、思念,都在这个拥抱中融化了。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我擦擦眼泪,环顾四周,“不是说要摆酒吗?都愣着干嘛,上菜啊!”
宴会厅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笑声。
我坐回轮椅,心中无比踏实。养女照顾我二十年,如今亲生女儿回来摆酒,我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人这辈子,福祸相依,善恶有报。小英的善良给了我二十年的温暖,如今,她也该得到回报了。
月月推着我的轮椅向主桌走去,小英跟在一旁。阳光透过宴会厅的落地窗,照在我们三人身上。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们的生活会不一样了。但有一点不会变——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是。
回家路上,月月开车,小英和我坐在后排。
“爸,您刚才…是怎么站起来的?”小英小声问。
我笑了笑:“人有时候,就是需要一点勇气和信念。”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医生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但当我看到小英要离开时,一股力量从心底涌出,支撑着我的双腿。
也许,爱真的能创造奇迹。
月月从后视镜看着我们,微笑着说:“爸,我们回家吗?”
“回家。”我点点头,“咱们一家人,一起回家。”
小英握着我的手,轻轻靠在我肩上。我感觉她的手很暖,像二十年前那个初次推我出院的下午。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在我们身上。车窗外,县城的街景飞快掠过,那些熟悉的店铺、树木、人群,一如既往,又似乎焕然一新。
我突然想起了老伴儿的话:“阿根,答应我,好好活着。”
我做到了,老伴儿。而且不是一个人,是和两个女儿一起。
人生的路,走到哪算哪。但只要心中有爱,脚下有路,前方总会有光明。
就像今天,我居然站起来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