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的人都知道李大爷的那片林子。就在村后山坡上,走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这会儿是五月,你站在村口往那边看,能看见一片浓密的绿,像是给山披上了件绿袄似的。
村里的人都知道李大爷的那片林子。就在村后山坡上,走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这会儿是五月,你站在村口往那边看,能看见一片浓密的绿,像是给山披上了件绿袄似的。
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跟着爷爷去李大爷的林子玩,那会儿我才七八岁,树倒是已经很大了。爷爷说李大爷种这片树时,他儿子李根还在他媳妇肚子里。
“我那会儿刚从县城背回来一个收音机,全村第一个。李大爷来听《三国演义》,听到诸葛亮死前告诉后人’遇汉水建一林’,第二天就去找了块地开始种树。”爷爷一边走一边对我说,“你说他是不是听进去了?”
我那会儿不太懂,就问爷爷:“诸葛亮真这么说过吗?”
爷爷笑了笑:“谁知道呢,反正李大爷信了。”
李大爷种的是楸树,说是慢慢长,但木质好,耐腐蚀。那片林子从我记事起就有三四亩地的样子。李大爷每年都要去镇上林业站领一些树苗回来,春天种上,夏天除草,秋天浇水。他说楸树不怕冬天的冷,就怕夏天的旱。
李大爷的媳妇,我们叫她李婶,总是笑着说:“你比照顾儿子还上心,李根小时候发烧,你都没这么着急。”
李大爷从来不反驳,只是咧着嘴笑,露出那两颗泛黄的大门牙。
李根是李大爷的独子,比我大十来岁,村里有名的能人。初中没毕业就去了县城打工,后来听说去了广东。每年过年才回来一趟,带回来的都是村里人没见过的东西。有一年还给李大爷和李婶一人买了个手机,那时候村里能有手机的没几个人。
李大爷牵着一根布带挂在脖子上,平常不舍得用,说是攒着和儿子通话用。但村里人都知道,李大爷根本不会操作,只有李婶学会了接电话。李根一个月也就打一两次,每次通话没几分钟就挂了。
我爷爷跟李大爷是发小,时常去他家下象棋。有一次我跟着去,正好李根打来电话。李婶手忙脚乱地把电话递给李大爷,李大爷接过来,攥在手里半天不说话,就”嗯”、“哦”,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李大爷还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李婶问:“孩子说啥了?”
李大爷挺了挺腰板:“说过两天发工资,下个月给咱们寄钱回来。”
李婶脸上立马开出了花似的,转身进了灶房,说是给大家做点心吃。
等李婶一走,爷爷就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刚才电话里明明是个女声在推销保险。”
李大爷抽了一口烟,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儿子忙,能记得咱们就不错了。”
那会儿村里人卖树是常事,隔壁王叔家的杨树卖了修了新房子,后村张婶家的松树卖了给儿子买了辆摩托车。时不时就有木材商上门,开价也不低,但李大爷从来不卖,甚至不让人靠近他的林子。
村里流传着一个说法:李大爷当年跟他儿子说过,等这批树长到可以做大梁的时候,就是给他娶媳妇用的。但随着李根年龄越来越大,村里人也就渐渐不提这茬了。毕竟四十多的人了,在外面打拼那么久,要成家早成了。
去年冬天,村里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看样子是林业局的。他们在李大爷的林子转了好几圈,还拿出仪器测量了一番。村里人都猜测是不是李大爷家的树要被征用了,毕竟现在搞生态环保,政府很重视。
我爷爷那天正好去找李大爷下棋,回来就跟我说:“那片林子可不得了,林业局的人说有几棵树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了,都长了几十年了,平常见不着。”
我挺惊讶:“李大爷知道自己种的是保护植物?”
爷爷摇摇头:“哪知道啊,他就是听广播里说楸树好,就去弄了些回来种。那会儿谁懂什么保护不保护的。”
过了没多久,李根忽然回来了,而且不是过年。村里人都说李根这次回来是带媳妇的,毕竟年纪也大了,再不成家李大爷李婶都等不及了。
我那会儿正好休假回老家,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烟,就看见李根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比我印象中老了不少,头发都花白了一些,但精神头还行。
“李根回来了?”我叫住他。
他愣了一下:“你是…老郑家的小子?”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根烟:“回来过年?”
李根摆摆手没接:“不是,我那儿子要结婚了,回来张罗张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儿子?”
“对啊,都二十五了,在深圳读完大学,现在广州工作。找了个广东媳妇,下个月结婚,我爸妈还不知道呢,想给他们个惊喜。”李根看起来挺自豪。
我这才恍然大悟,李根在外面早就成家了,而且孩子都这么大了,难怪这些年回来得少。
李根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李大爷和李婶看到儿子回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开了。李大爷杀了只鸡,李婶从柜子底下翻出了珍藏的二锅头。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不止是告诉父母他有了孙子,更重要的是,他儿子下个月要在广州办婚礼,缺一笔钱。
“爸,我知道您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儿子不孝,这些年也没给您寄多少回去。这次是真的急用,您看…”李根吞吞吐吐地说。
李大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解开后里面是一本存折:“这里有两万多,你先拿去用。”
李根看了眼存折,脸色有些难看:“爸,这…这不够啊。广州那边房子首付还差二十万呢,婚礼也要花不少…”
李婶在一旁着急地插嘴:“咱家就这点积蓄,你也知道,这些年你爸就靠种点地…”
李根打断了母亲的话:“树呢?那片林子总值不少钱吧?我记得您说过,等树长大了是给我娶媳妇用的。”
李大爷的脸色变了,但他没说话,只是低头喝酒。
“爸,我知道您对那片林子有感情,但现在真的是急用钱啊。孙子您也见着了,这么大了,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家没个像样的房子吧?”李根继续说道。
李婶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李大爷站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明天我带你去看看那片林子,然后再说。”
第二天一早,李大爷就带着李根去了林子。我碰巧去山上采些野菜,远远地看见他们父子俩站在林子边上说话。看样子李根情绪有些激动,李大爷则一直保持沉默。
下午,村里来了几辆面包车,下来七八个人,看打扮应该是木材商。他们直奔李大爷家去了。不一会儿,又来了两辆车,车上下来几个穿制服的,正是之前来过的林业局人员。
村里人的八卦雷达立刻启动,三三两两往李大爷家门口聚集。我和爷爷也跟着去了。
李大爷家院子里乱哄哄的。木材商在一边估价,说这片林子的楸树至少值五十万,如果加上其他杂树,总共能出到七十万左右。李根的眼睛都亮了。
这时,林业局的人走了过来。
“李老先生,根据我们上次的调查,您这片林子里有十二棵珍贵楸树品种,属于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按照规定,这些树是不能随意采伐的。”领头的一个中年人说道。
李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什么保护植物?我爸就是种了些普通树,哪来的什么珍贵品种?”
林业局的人拿出一份文件:“这是鉴定报告,您可以看一下。另外,经过我们评估,这片树林形成了一个小型生态系统,对当地环境有很大帮助。我们已经向上级申请,希望将这片林子列为县级生态保护区。”
木材商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这…这是真的吗?那这生意…”
“如果被列为保护区,是不能采伐的。”林业局的人说,“不过国家会给予一定的补偿。”
李根急了:“多少补偿?我急用钱啊!”
“具体数额还在评估中,但一般来说…”
李根没等对方说完,就转向李大爷:“爸,您不会同意吧?这可是您辛苦种了五十年的树,凭什么说不让砍就不让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大爷身上。李大爷站在院子中间,背有些驼,但目光很坚定。
“儿子,”李大爷慢慢开口,“你还记得我为什么种这片树吗?”
李根愣了一下:“不是…不是为了我结婚用吗?”
李大爷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黄的信封,递给李根:“你看看这个。”
李根疑惑地接过信封,打开后发现是一张存折和一封信。存折上的余额显示有85万元。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大爷这时才缓缓开口:“那片树我的确是为了你结婚准备的。但不是为了砍了卖钱,而是教你做人的道理。树木需要几十年才能长大,人也是一样,要有耐心,要能扎根。”
他指了指信封:“这些年我除了种地,还在镇上给人修自行车,李婶也在食品厂做工。日子虽然苦点,但也攒下了一些钱。我们一直存着,就等你需要的时候给你。”
李根的手有些发抖:“爸…这些年…”
“你那些电话我都知道不是你打来的,”李大爷轻声说,“但我和你妈都明白,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路要走。你能在外面立足,还把孩子培养这么好,我们就很满足了。”
李婶这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木盒子:“这是咱家的老物件,本来想等你真结婚的时候给你的。现在给孙子用吧。”
盒子里是一对金镯子和几块金元宝,估计也值不少钱。
李根站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业局的人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说道:“李老先生,关于您的林子,我们还有个提议。与其列为保护区,不如我们出资帮您建成一个家庭农场式的生态观光点。您可以继续管理,政府给予政策支持,还能带动村里发展。这样树不用砍,还能创收。”
李大爷听了,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木材商见没了生意,纷纷告辞。村里人却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
李根这时走到李大爷面前,突然跪了下来:“爸,这些年是我不孝,我以为您…”
李大爷赶紧扶起儿子:“行了,大小伙子了,跪什么啊。树我不会卖,但钱你拿去,给孙子办婚事要紧。”
两个月后,李大爷的林子正式挂牌成了”李氏生态观光园”。县里专门铺了一条柏油路直通园区,还派了两名林业专家来指导。李大爷成了村里的名人,不少媒体都来采访。
李根的儿子婚礼办得很风光,李大爷和李婶都去了广州。婚礼上,李大爷特意带了一棵小楸树苗给孙子:“记住,做人要像树一样,能弯曲但不折断,能落叶但还会发芽。”
今年春天,我又回了趟老家。李大爷的生态园已经小有名气,周末常有城里人开车来玩。园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一树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听说是李根儿子想的,李大爷特别喜欢。
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看似是在等待什么,其实是在成就什么。就像李大爷的那片树林,表面上是为了儿子结婚,实际上却在五十年的时光里,变成了一笔更宝贵的财富。
爷爷常说:“人这一辈子啊,藏富于民不如藏富于林。”我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李大爷种的不只是树,还有一颗心,一颗等待花开的心。
来源:星河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