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曾燕数着输液管里落下的药水，第三十二滴时，走廊传来护士的窃窃私语。
姑妈的屋檐下
第一章 雨中的贺卡
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曾燕数着输液管里落下的药水，第三十二滴时，走廊传来护士的窃窃私语。
"...听说是因为当年的葡萄胎..."
"...子宫切除，这辈子都不能生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病号服下平坦的小腹。十八年前那个暴雨夜，当医生说出"葡萄胎"三个字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直到三年前，当所有试管尝试都宣告失败，主治医师委婉建议她"考虑领养"时，她才真正接受这个事实。
"姑姑！"
清脆的声音破门而入。十六岁的曾华庄像阵春风般卷进病房，校服外套被雨水打湿了肩线。她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手工贺卡，封面上用彩笔笨拙地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
"提前祝你..."女孩突然卡壳，慌乱地把贺卡往身后藏。曾燕已经瞥见内页露出的"母亲节"三个字。
"给姑姑看看。"她伸出正在输液的手。
贺卡内页用荧光笔写着："给我像妈妈一样的姑姑"，旁边画着穿裙子的高个女人牵着戴蝴蝶结的小女孩。曾燕的指尖轻轻颤抖，一滴药水趁机从针管倒流，在手背上留下蜿蜒的红痕。
"庄庄！"
尖锐的女声划破空气。李梅提着果篮站在门口，新烫的卷发被雨水打湿，像枯萎的菊花贴在额前。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女儿手中的贺卡上，涂着廉价指甲油的手指捏得果篮提手吱呀作响。
"妈..."曾华庄下意识把贺卡塞进书包，这个动作让李梅嘴角抽搐了一下。
"护士说你要静养。"李梅大步上前拽过女儿，"别总拿这些小孩子把戏烦姑姑。"
曾燕注视着自己为侄女精心挑选的粉色书包被粗暴地扯歪，里面的课本差点滑落。当病房门关上时，她发现那张贺卡被遗落在床头柜上。窗外春雨渐急，雨滴在玻璃上扭曲了远处商业街的霓虹灯——那是哥嫂经营的小超市方向。
她轻轻抚平贺卡上被女孩紧张揉皱的边角，突然听见门外隐约的争吵。
"跟你说过多少次！她不是你妈！"
"可姑姑对我..."
"再让我看见你写这种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脚步声远去后，曾燕把贺卡放进抽屉最深处。药液不知何时滴完了，回血的针头在手背上鼓起一个暗红色的小包。
第二章 母亲节的康乃馨
五月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曾燕新换的石膏上投下细碎光斑。拆线后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只是医生说她这辈子都离不开雌激素药片了。
"姑姑，你看！"曾华庄举着手机冲进客厅，屏幕上是她刚发的朋友圈——母女俩在餐厅合影，李梅胸前别着朵红康乃馨。"妈妈今天特意歇业半天呢。"
曾燕微笑着滑动照片，在最后一张停住了。画面角落里，她去年送给侄女的手链被随意搭在餐巾纸上——那是她托同事从法国带回来的施华洛世奇。
"姑...你要不要也发张我们的合照？"女孩突然凑近，身上带着李梅常用的廉价香水味。
曾燕还没回答，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里跳出一条消息：【本周优秀作文《我的母亲】作者：曾华庄】。她点开附件，看到第三段时呼吸一滞：
"...妈妈每天在超市搬货到深夜，手上全是老茧。而姑姑虽然对我很好，但终究不能体会真正母亲的辛苦..."
"这作文是..."
"老师非要我们写亲生父母嘛。"曾华庄低头玩着指甲，"妈妈说...写姑姑的话会被同学笑话。"
曾燕望向阳台外。她为侄女精心布置的卧室窗帘在风中轻扬，那是上个月特意按少女杂志款式定制的。而现在，她亲手养大的孩子正用指甲抠着茶几上她舍不得用的进口杯垫。
"庄庄，如果姑妈也想在母亲节..."
"哎呀！"女孩突然跳起来，"妈妈让我五点前回去帮忙理货！"她抓起书包冲出门，又折回来补充："下周我可能要请家教，妈妈说姑姑是语文老师就不用..."
关门声惊醒了沙发上打盹的布偶猫。曾燕机械地抚摸着猫咪，指尖触到它腹部的疤痕——去年为这捡来的流浪猫做绝育手术时，兽医说它子宫蓄脓差点没命。
手机又震了。嫂子发来条语音："燕子啊，庄庄说你想过母亲节？不是我说你，这...不太合适吧？"背景音里隐约能听见曾华庄的辩解和丈夫的呵斥。
曾燕放下手机，发现猫咪正用脑袋蹭她手背——就像当年六岁的曾华庄，因为李梅忘记生日，哭着躲进她怀里说"姑姑才是最好的妈妈"。
窗外暮色渐沉，商业街方向亮起熟悉的霓虹。曾燕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当哥嫂为超市资金焦头烂额时，是她拿出全部积蓄，换来李梅一句"庄庄就是你女儿"。
第三章 消失的旅行基金
寒假前的家长会上，曾燕作为"姑妈"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班主任展示成绩单时，曾华庄的数学成绩像把尖刀刺进她眼睛——68分，比期中退了22名。
"曾华庄家长，"数学老师拦住她，"孩子最近总走神，说家里要带她去欧洲过年？"
曾燕愣在原地。她确实提过寒假去北海道，但侄女撒娇说想看埃菲尔铁塔，她悄悄查过巴黎行程——直到两周前女孩突然说要"突击补习"。
商场偶遇同学奶奶那天，雪下得很大。老人热情地展示手机相册："庄庄玩得可开心了！我儿子在旅行社工作，给的内部价..."
照片里，曾华庄穿着她没见过的粉色羽绒服，挽着同学母亲的手臂在卢浮宫前微笑。那件衣服标签她认得——是李梅超市隔壁那家精品店的镇店之宝，标价相当于她半个月工资。
"庄庄妈可舍得花钱了，"老人还在絮叨，"说孩子考得好就该奖励..."
曾燕的视线模糊在纷飞的雪片中。她想起上周转账时，侄女信誓旦旦"要把钱存起来补习数学"的模样。更想起三个月前，当她提出欧洲行时李梅突然的拜访——那天嫂子反常地带来老家特产，反复强调"女孩子出国不安全"。
回到家，曾燕发现玄关多了一双陌生运动鞋。客厅里，曾华庄正和同学视频："...我妈当然比你姑妈大方...什么？她才不是我..."
声音戛然而止。女孩转头看见她，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那头还在嚷嚷："说好不提你姑妈赞助的事呢！"
曾燕默默捡起手机，注意到屏保是张家全家福——哥嫂和侄女在超市门口，穿着印有"曾记超市"的围裙。照片日期是她住院的那天。
"姑姑，我可以解释..."
"你妈妈知道你来拿东西吗？"曾燕平静地问，目光扫过沙发上鼓鼓的书包——那是她送侄女的十六岁生日礼物，现在塞满了她衣柜里的衣服。
曾华庄突然哭了："他们非要我今天搬回去...说姑姑发现旅游的事肯定会生气..."
夜雪无声地覆盖着窗台。曾燕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夜，当李梅难产大出血时，是她守在ICU外三天三夜。后来嫂子抱着婴儿对她说："给孩子当干妈吧"，而哥哥笑着纠正："叫姑姑多生分，就叫妈妈"。
"走吧。"她帮侄女拉好书包拉链，"别让你爸妈等急了。"
当电梯门关上时，曾燕发现茶几上留着张字条：「姑姑对不起 妈妈说要和你保持距离 因为......」后半段被慌乱地划花了，但能辨认出"遗嘱"两个字。
第四章 屋檐下的谈判
春节的爆竹声隔着玻璃闷响。曾燕将曾华庄的物品仔细打包，包括那套她偷偷买来准备巴黎行用的旅行套装。整理到书桌抽屉时，一叠票据滑落出来——过去三年给侄女报辅导班的收据，最上面是张被撕碎又粘好的银行转账单。
门铃在初六早晨响起。门外站着西装笔挺的哥哥和眼睛红肿的曾华庄，李梅躲在楼梯转角没露面。
"燕子，孩子知道错了。"曾强递过果篮，"她天天哭着想姑姑..."
曾燕看向侄女。女孩校服外套里露出她织的毛衣领子，手腕上却戴着条崭新手链——和李梅朋友圈晒的那条同款。
"姑姑..."曾华庄抽泣着递来一个信封，"我的压岁钱...还你旅游的钱..."
信封里整整齐齐装着三千块。曾燕突然笑了——正好是巴黎往返机票的折扣价。
"进来吧。"她侧身让开路，瞥见楼梯拐角李梅的衣角一闪而过。
茶香氤氲中，曾强搓着手开口："燕子，庄庄马上高考了，那个学区房..."
"我打算卖了。"曾燕吹开茶叶，"最近房价不错。"
"什么？"哥哥的茶杯哐当砸在茶几上，"那可是庄庄上学的..."
"实验中学早取消划片了。"她平静地打断，"你们不知道？"
曾华庄突然抬头，眼泪冲花了睫毛膏："姑姑不要！那是我家！"她失控地指着墙上照片，"你看！我从小到大都在..."
照片里的女孩从襁褓到及笄，背景永远是这个客厅。曾燕轻轻取下相框："庄庄，你真正的家在超市二楼。"
"不是的！"女孩歇斯底里地尖叫，"妈妈说你没孩子才会对我好！说你迟早会把房子...唔！"
曾强慌忙捂住女儿的嘴。楼道里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李梅冲进来时假发都歪了："死丫头胡说什么！"她一巴掌甩在女儿脸上，又急忙转向曾燕："孩子瞎说的，我们从来没..."
"房产证名字是我。"曾燕拉开抽屉，"购房合同写得很清楚——为方便曾华庄就读实验中学购置。"她将文件推过去，"现在她不需要了。"
李梅的脸扭曲起来："你答应过...当年你说..."
"我说会把庄庄当亲生女儿。"曾燕轻声补充，"没说过要当你们家的提款机。"
曾华庄突然挣脱父亲，跪下来抱住她的腿："姑姑我错了！是妈妈逼我撒谎的！她说要是跟你去旅游就..."女孩的哭诉被李梅的尖叫打断。
"白眼狼！我生你差点没命！"嫂子揪住女儿头发，"现在为了套房子连亲妈都不要了？"
曾燕看着这场闹剧，突然注意到侄女脖颈上的淤青——和李梅右手戒指的形状吻合。她想起十六年前产房里，当护士抱出浑身胎脂的婴儿时，嫂子第一句话是"能退货吗"。
"够了。"她拉开撕打的母女，"房子我会处理。"转向瑟瑟发抖的曾华庄："高考前你住校吧，我帮你联系了封闭班。"
李梅的哭骂声在楼道回荡。曾燕关上门，发现茶几底下掉着张皱巴巴的作文草稿——《我最感谢的人》。被划去的"姑姑"二字上，重重叠写着"妈妈"。
第五章 飞走的蝴蝶
高考最后一场结束那天，曾燕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曾华庄飞奔出来，却在看见她时刹住脚步——女孩身后，李梅正举着手机直播："家人们看！我闺女出来了！"
曾燕转身要走，侄女却突然追上来塞给她个信封："给...我的作文。"阳光下，女孩手腕内侧的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去年李梅用晾衣架打的。
回家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写道：
"监考老师说我作文偏题了。题目是《归途》，我却写了两个家。一个家有妈妈做的饭菜，另一个家有姑姑熬的姜汤；一个家要我懂事勤快，另一个家许我任性撒娇...老师说这不叫归途叫选择，可我还没学会怎么选..."
一滴水渍在"选"字上晕开。曾燕望向窗外，发现梧桐树上停了只菜粉蝶——像极了曾华庄小学科学课养死的那只，当时女孩哭了整整一周，是她偷偷换了只相似的。
手机震动，银行短信显示账户转入5000元。紧接着是侄女的信息：「姑姑，暑假我去深圳打工了 妈妈说要攒大学学费 您别生气 等我赚钱了把旅游钱都还您」
曾燕拨通电话，听见背景音里李梅的嚷嚷："死丫头记清楚！每月工资必须...哎哟感谢老铁送的火箭！"
"庄庄，"她打断那头的嘈杂，"记得你六岁那年..."
"雪人！"女孩立刻接上，"姑姑堆的雪人有妈妈用的胡萝卜鼻子！"
电话两端同时沉默。最终曾燕轻声说："我下周去云南支教，钥匙放老地方。"
挂断后，她打开书柜最底层的保险箱。房产证下压着张泛黄照片：产房里，刚生产的李梅嫌弃地别开脸，而她小心翼翼抱着红彤彤的婴儿，眼里盛着全世界的星光。
窗外，那只菜粉蝶振翅飞向商业街方向。曾燕轻轻锁上保险箱，钥匙落入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瓶——那是曾华庄初中时折的，说每只翅膀里都写着"姑姑长命百岁"。
来源：荷叶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