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这县城不大,坐公交车从东头到西头也就半小时的事。前几天去医院复查血压,偶遇了我们单位退休的老会计王阿姨。她一见我就拉着我的手,眼泪差点掉下来:“老梁,你是不知道我这几个月过的什么日子!”
我们这县城不大,坐公交车从东头到西头也就半小时的事。前几天去医院复查血压,偶遇了我们单位退休的老会计王阿姨。她一见我就拉着我的手,眼泪差点掉下来:“老梁,你是不知道我这几个月过的什么日子!”
话得从她儿子结婚说起。
王阿姨儿子小涛在市里一家外企做技术员,去年经人介绍认识了隔壁县城一个女孩小欣。两人处了半年,感情不错,年底就领了证。小欣是护士,在县医院儿科上班,模样清秀,说话轻声细语的,给人印象挺好。
婚后两人在市里租房子住。小欣怀孕后,小涛怕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就把她接到了县城老家,让王阿姨照顾她。
那天我正在社区花园里和几个老伙计下象棋,王阿姨匆匆从旁边经过,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见我们喊住了她,只是摆摆手:“不坐不坐,我得赶紧回去煲汤,小欣昨天生了,今天出院,我得先回去准备着。”
我笑着恭喜她,说可以一起喝一杯喜酒了。她摇摇头:“不请客,孩子刚出生,家里乱糟糟的,等满月再说吧。”
推着自行车要走,又回头对我说:“对了,老梁,你那本《坐月子食谱》能不能借我看看?”
我家老伴最爱看这些养生书,那本书是前年孙女出生时买的。我答应回去找给她。
两天后,我把书送到王阿姨家。她家住在老旧小区,那种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筒子楼,没电梯,她家在五楼。我爬上去,呼哧带喘的。
门开了,王阿姨穿着围裙,满头大汗,一脸疲惫。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混着婴儿哭声。
“来了啊,老梁,快进来坐。”她把我让进屋,急忙进厨房给我倒水。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但明显能感觉到有人刚住进来的痕迹。客厅的沙发上堆着几个尚未拆封的快递盒,茶几上放着一叠孕妇杂志和几本育儿书。墙角处摆着个小婴儿床,里面睡着个小婴儿,睡得正香。
“男孩女孩?”我问。
“男孩,七斤六两,和他爸一个样子。”王阿姨递给我一杯水,脸上闪过一丝自豪,又转瞬即逝,“小欣坐月子,在卧室休息呢。”
我把书递给她:“你看看有没有用,我们那时候坐月子可没这么多讲究。”
“现在不一样了,讲究多了去了。”王阿姨翻着书,若有所思,“我看这上面说产后要多喝汤,补气血,我昨天炖了老母鸡汤,加了黄芪、当归、枸杞,谁知道…”
她欲言又止,眼睛望向卧室方向。
“怎么了?”我问。
王阿姨压低声音:“小欣不肯喝我煲的汤,说是怕回奶。我说这些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她就是不听。”
厨房里砰的一声响,像是锅盖掉落的声音。王阿姨赶紧站起来:“火还开着呢,我得去看看。”
没等我回答,她就急急忙忙往厨房走去。我起身告辞,她送我到门口,小声说:“等小欣身体好点,你和你老伴一起来吃饭啊。”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我在菜市场遇见王阿姨。她正在挑选猪蹄,见我过来,勉强笑了笑。
“新手奶奶当得怎么样啊?”我逗她。
她摇摇头,拍拍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一边:“老梁,我愁死了。小欣这孩子,怎么说呢,太固执了。我做什么她都不吃,说不合她的’坐月子准则’。我煲的汤,她一口不喝;我炖的猪蹄,她看都不看。孩子哭了,她不让我抱。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王阿姨脸上的皱纹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眼睛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我劝她:“新一代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你别太强求。再说,现在的小夫妻都是看了很多书,上了很多课的,可能确实有些新理念。”
“但是我看的书上分明写着产后要补血,要喝这些汤啊!”她拿起猪蹄晃了晃,“我昨天炖了这个,她还是不吃。我就问她,那你想吃什么?她说她自己会做。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就煮了碗白粥,配了点咸菜,说这样不会回奶。”
“可能人家有点讲究,”我试图安慰她,“你那儿媳妇是护士,应该懂得这些事吧?”
“护士怎么了?护士也有不懂的地方!我照顾过两个孩子,含辛茹苦几十年,这些经验能是假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家小涛从来没生过大病,身体壮得很,那不是我调养得好吗?”
我看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是担心她,这样下去身子骨会垮的。”她放下猪蹄,不再买了,“算了,反正她也不吃。”
菜市场的喇叭突然响起来,广播着今天的特价菜。王阿姨像是被惊醒一般,招呼我:“不说了,我得去买点青菜,他们爷俩爱吃。”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想着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小区里时不时能看到王阿姨。她推着婴儿车,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但只要别人问起儿媳妇的情况,她就会闪烁其辞,避开话题。我听说她和儿媳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详情。
直到有一天,我在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排队等叫号时,看见王阿姨和她儿媳妇一起走进来。小欣推着婴儿车,王阿姨跟在旁边,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似乎刚刚吵完架。
我打了个招呼,王阿姨勉强点点头,没有停下来聊天的意思。
过了两天,我又在医院的儿科看见了她们。这回我没上前,远远地看着。婴儿似乎在哭,小欣抱着他,脸色很差。王阿姨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事我本来没太放在心上,直到上周在医院遇见王阿姨,她拉着我,把这一个月来的事情全部倒了出来。
“老梁,我真是太冤枉小欣了。”她的眼睛红红的,“你知道吗,其实是我的问题。”
原来,婴儿出生后,王阿姨每天变着花样给儿媳煲汤进补,可小欣就是不喝。两人闹得很僵,小涛每次回来都要劝和。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固执,”王阿姨说,“我煲的汤又不是什么怪东西,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方子,对身体有好处。”
但小欣坚持自己的方式。王阿姨越是坚持,她越是抵抗。这样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有一天,婴儿忽然发起高烧,小欣惊慌失措,赶紧带着孩子去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过敏。
“过敏?”王阿姨当时很疑惑,“这孩子从出生就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怎么会过敏?”
医生建议做个过敏源检测。结果出来后,医生看了看王阿姨,又看了看小欣,说:“孩子对当归过敏,症状比较明显。你们家里有人最近接触过当归吗?”
王阿姨顿时愣住了。
她每天煲的汤里,几乎都放了当归。虽然小欣不喝,但王阿姨会经常抱孩子,给孩子换尿布,与孩子有密切接触。而这些接触,很可能在无意中把当归的成分传递给了婴儿。
“医生说这种过敏不常见,但确实存在,”王阿姨泪眼婆娑地对我说,“小欣是护士,她早就怀疑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才坚决不喝我煲的汤。但她不想直接告诉我,怕伤了我的心。”
这时,诊室的门开了,小欣抱着孩子走出来。孩子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不再那么红,也不再烦躁地哭闹。
“王阿姨,”她看见了我,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对王阿姨说,“医生让我们再观察两天,看看情况。”
王阿姨赶紧接过孩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奶奶的宝贝,很快就会好的。”
小欣看着婆婆的动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
回家的路上,我和王阿姨坐同一趟公交车。她抱着已经睡着的孩子,小欣坐在另一边。
“我真是糊涂啊,”王阿姨小声对我说,“我以为她不吃我的汤是嫌弃我,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太太。我还生了那么多气,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我拍拍她的肩膀:“事情搞清楚了就好。”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更低了,“她有天晚上哭着给小涛打电话,说想回市里住。我在门外听见了,当时还更加生气,觉得她看不起我们老家伙。现在想想,我真是…”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滴在了孩子的小被子上。
下车前,我看见小欣走过来,轻轻地对王阿姨说:“妈,回去我想做点青菜豆腐汤,您要不要一起喝一碗?”
王阿姨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啊,好啊。”
公交车站牌上贴着一张褪色的广告,是某个婴儿用品促销的海报,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了。王阿姨的视线落在那张海报上,若有所思。
过了几天,我去社区花园下棋。远远地看见王阿姨推着婴儿车过来,车里的小家伙睡得正香。
“好了?”我问。
“好多了,”她笑着说,“不过以后家里不能再用当归了,一点都不行。”
她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我看:“我把小欣告诉我的都记下来了,这孩子懂得真不少。”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注意事项,有些地方还贴着标签,画着重点。我注意到有一页上写着大大的”过敏原”,下面列了好几种中药材,当归被重重地圈了出来。
“她是个好孩子,”王阿姨收回笔记本,轻轻地推着婴儿车,“我以前太固执了,总觉得自己的经验是对的。”
婴儿车轮子有些不灵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王阿姨停下来,从包里掏出一瓶油,熟练地在轮子上抹了一点。
“小欣说这车太旧了,想换新的,”她继续推着车,“我说不用,修修还能用。”
我笑了:“你们现在相处得不错?”
“还行吧,”她叹了口气,“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都是为了孩子好。”
婴儿突然醒了,哇哇大哭起来。王阿姨赶紧停下车,把他抱起来。
“哎呀,是不是饿了?”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乖,回去奶奶做好吃的给你…”
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口,改口道:“回去找妈妈喂奶,好不好?”
我看着她抱着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想起自己当年带孙子的日子。多么相似又多么不同。
社区广播里正在播放着一首老歌,歌词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几个老人在草坪上打太极,动作舒缓而和谐。一切都那么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小风波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道,在王阿姨家里,两代人已经开始学着理解和包容。那些看不见的理解,才是最珍贵的礼物。
几天后,我在楼下遇见小欣。她刚下班,还穿着护士服,脸上带着疲惫但满足的笑容。
“王阿姨最近怎么样?”我问。
“挺好的,”她笑了笑,“她现在会先问我能不能吃这个、能不能吃那个,有时候问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不挺好吗?”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我的担心,而不是一味地拒绝。毕竟她也是为了我好。”
我们站在楼下的梧桐树下,树叶沙沙作响。一片叶子落在小欣的肩膀上,她随手拂去。
“我妈早逝,”她突然说,“我很感谢王阿姨对我的关心。只是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点点头:“慢慢来,日子长着呢。”
她看了看表:“我得上去了,今天答应教妈做无花果炖奶,宝宝最近睡得不太好,听说这个有助于安神。”
我目送她进了单元门,心想这个家庭的风波总算过去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王阿姨喜气洋洋地来找我,说小欣教她用电饭煲做了一道甜品,又香又软,问我要不要尝尝。
“什么甜品啊,这么神奇?”我问。
“什么来着…对了,叫焦糖布丁!”她得意地说,“以前我觉得这些都是年轻人吃的洋玩意儿,现在才知道,味道确实不错。”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小欣特意做了一份让我带给你尝尝。”
我接过来,感受着盒子里的余温。
那天晚上,我和老伴一起吃了那份布丁。软软糯糯的口感,甜而不腻。老伴说:“这姑娘手艺不错,看来王阿姨有福了。”
我点点头:“是啊,不同的经验和想法碰撞在一起,最终酿成了甜蜜。”
窗外,月光洒在老旧的小区里。几棵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是那些年轻与年老、新知与经验之间的距离,看似遥远,却在某一刻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就像王阿姨和小欣,终于在那个惊人的医生诊断后,找到了理解彼此的方式。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