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转瞬,一阵女人的哭声,她声音发颤道:「求主母给我一条活路。让夫君迎我进门。我保证循规蹈矩,绝不同你争夺夫君的恩宠。妾身已有两个月身孕,只想为腹中孩儿求一个名分。」
成亲当日,夫君的外室当街拦住我的花轿。
她说若我不认她做妾,她便撞死在轿头,喜事变白事。
我掀开盖头,望向不发一言的夫君。
脚下怀有身孕的女子哭得凄惨,他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彻底心灰意冷,拔下头上的凤簪,塞给领头的轿夫。
「烦请你们辛苦,多抬我几里路。」
「去哪儿?」
「去谢将军府。」
听说那位身负重伤的大将军,正缺一位冲喜新娘。
1
花轿被拦时,轿身突然颠了一下。
我头上的凤冠撞到轿顶,硌得我额头青痛。
「青莲,怎么了?」我小声问我的陪嫁丫鬟。
「小姐,有位女子拦住了花轿。」
转瞬,一阵女人的哭声,她声音发颤道:「求主母给我一条活路。让夫君迎我进门。我保证循规蹈矩,绝不同你争夺夫君的恩宠。妾身已有两个月身孕,只想为腹中孩儿求一个名分。」
我心脏一阵阵紧缩,却因出嫁时媒婆嘱咐,未入门前新娘不得下轿这事,不敢马上现身。
青莲怒道:「无证无据,你攀扯我家小姐和姑爷做甚?快,来人,把她拉走。」
我掀开一点点轿帘。
林家来迎亲的那些人,却一动不动。
倒是坐实了,这位女子是林昭宇外室的身份。
女子越说越激动:「我腹中是林大人的骨肉,你们谁敢动我?若是你们敢碰我,我便一头撞死,让你们林府红事变白事。」
林昭宇骑着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方。
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花轿被拦的事。
可他没有出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林家不要脸,可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摘下红盖头,走出花轿。
见到我的一瞬,女子哭得更凶,她趴在我身下,抱住我的脚腕,哭哭啼啼地诉说她的苦衷。
她说她叫柳如梦,原本是怡红楼的清倌。
同林昭宇一见钟情,自知出身低贱,做了他的外室,从不求名分。
如今不同,她有了身孕。
我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脚,虚扶了一把她。
「你想要名分,不该来找我,该去同你的男人说。」
她仰起头望着我,晶莹的泪珠挂在她雪白的脸上,真是我见犹怜。
「可,可林崔两家订婚曾约定,崔家女怀孕之前,林家不得纳妾……」
我冷哼一笑,她连这个也知道。
说明今日这出戏,是林昭宇安排好的。
顷刻间,我想通了一些事。
林崔两家早有婚约,林昭宇是独子,可是崔家却有两个女儿。
他放着出身更高的嫡姐不娶,坚定地选择我这位庶女。
我以为他真心待我。
未曾想,原来惊喜在这儿等着。
今日若是我嫡姐,定会让人将柳如梦拖下去乱棍打死。
林昭宇以为我庶女出身,无亲生母亲倚仗,便可随意欺辱。
他想错了。
2
方才下轿时,我已经给青莲递了个眼神,让她去请林昭宇。
此时他缓缓而至,一身红袍,长身玉立在距离我们不足半尺的地方。
林昭宇看见怀有身孕的柳如梦,并未上前扶她,而是眼神复杂的望向我。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他们嘴里,全是责怪我不够大度、生性恶毒的话语。
很明显,林昭宇间接在向我施压。
我弯腰搀扶起柳如梦,「你起来吧,我成全你。」
她含着泪珠,眼中露出一丝喜色。
我不怪她。
她也是个可怜人,苦日子还在后头。
我懒得再看林昭宇一眼,拔下头上的凤簪,转身递给领头的那位轿夫。
「烦请你们辛苦,多抬我几里路。」
「去哪儿?」
「去谢将军府。」
听说那位身负重伤的大将军,刚好缺一位冲喜新娘。
所有人哗然。
林昭宇淡漠的脸上,终于涌现出一丝惊异的表情。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胳膊小声道:「雨眠,你有气回府拜完堂我们再说。岳父身为太医院之首,你可千万别任性。」
他拿父亲要挟我。
我不是傻子,知道他在谋算什么。
一旦拜完堂,瓜熟蒂落,我便没有余地。
他既要体面,又要美妾在怀。
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心。
我挣开他的手,冷漠道:「你既然已有心悦之人,我成全你。若是你再加阻拦,我怕你妻儿不得安生。」
柳如梦适时地牵住他的衣袖,楚楚可怜地唤了他一声:「夫君。」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纠缠下去,对谁都不好。
林昭宇松开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事情搞成这样,想必不在他的意料。
我毫不犹豫地上了花轿,命轿夫起轿。
收了我的好处,轿夫们的脚程都很快。
大红花轿和十几担嫁妆停在门庭冷落的将军府前。
谢鹤羽坐在轮椅上,满脸诧异地盯着我:「崔姑娘,你这是作何?」
「谢将军,三个月前你腿疾发作,我替你施针止疼。你说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要你还恩,你愿不愿意?」
谢鹤羽哽了一下,目光幽邃:「你要我怎么还?」
我对上他那双清和明亮的眼睛,轻声道:「娶我,如何?」
3
谢鹤羽下颌线条紧绷,神情淡漠无波。
「崔姑娘,你可知我如今的景况?」
我自然是知道的。
谢家一门三代皆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长辈们战死沙场,只剩下谢鹤羽这一根独苗。
半年前北境之战,他身受重伤,双腿残疾。
新皇登基,忌惮谢府功高震主,有意将他投闲置散。
原本门庭若市的谢府,每况愈下。
谢府管事便提议谢鹤羽成亲冲喜,以此来转运。
可哪家女子愿意嫁给一位双腿残疾的夫君。
谢鹤羽的婚事迟迟未定。
我幽幽地看向他,俊朗无比的容颜,坐在轮椅上的半身挺得笔直。
他从前是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一朝断了双腿,便就此滚落尘泥。
实在可惜。
不知不觉,我的目光朝下,脸微微发烫,声音很轻地问:「什么景况,莫非你……」
一霎间,谢鹤羽如白玉的脸颊泛起两朵淡淡的红晕。
「我谢府今非昔比,嫁给我这样的人,只怕会拖累姑娘。」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拖累?」
谢鹤羽脸色一变,漂亮的眼睛里波光潋滟,像是粼粼的湖面。
我的心蓦然漏了一拍。
「将军,你愿是不愿?若是不愿……」
他挑眉,「你会怎么样?」
我狡黠一笑,拂了拂额前的碎发,「若是不愿,我便以恩裹挟,逼你非娶不可。」
谢鹤羽仰起头,如墨的瞳仁迎上我,勾起嘴角哑声说:「好。」
转瞬,原本冷清的将军府热闹起来。
经历过大起大落,谢府留下来的人都是忠仆,他们的手脚利索。
到了傍晚,府中已张灯结彩。
树上红绸缎随风摇曳,门窗上贴满了喜字,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我们对着谢鹤羽双亲的灵位拜堂。
倏然,一群人涌入。
领头的正是我的父亲。
4
他一上来便拽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走。
「雨眠,你真是令为父好失望。为父真是后悔没听你嫡母的话,平日里娇惯了你,才闯下天大祸。你给我回去,好好去祠堂向列祖列宗认错。」
我用力甩开父亲的手,动作太大,头上的步摇流苏打在我眼角,痛得溢出热泪。
「父亲,我没有做错。我已嫁给谢将军,还未到三朝回门之期,回去不合礼教。」
我自然不会跟他回去。
方才在街上,我便已想到若是回府,无非两种结局。
挨饿受罚,从此沦为众人笑柄,抑或是被逼着同林昭宇成亲,对着一位虚伪的夫君,陷入无止境的宅斗,寥寥此生。
无论哪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见我态度决绝。
父亲恼怒地扬起手,我咬着唇闭上眼。
意料中的痛感没有袭来。
谢鹤羽寒凉的声音带着一丝薄怒:「岳父大人,大喜之日,不宜动粗。更何况,这里是将军府,主位上还摆着我双亲的灵位。」
我张开眼,父亲的手顿在半空。
他瞪着谢鹤羽,极力克制着怒气:「谢将军,是我教女无方,才惹下今日祸事。你们如此,实在于礼不合,我这就带她回去……」
父亲话还未说完,便被谢鹤羽打断,他红袖一拂,一枚金牌落在地上。
「雨眠既嫁入我谢府,便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岳父放心,三书六礼我都会补上。岳父若是乐意,可坐下来,受我们一拜。若是不愿,恕我不送。」
谢鹤羽弯腰捡起那枚金牌,我认出来了。
那是先皇赐给谢家的免死金牌。
这哪里是在商榷,分明是在威吓。
我反应过来,轮椅上温润如玉的郎君,从前也是一位在刀口舔血,杀人如麻的将军。
父亲的嘴张张合合,他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谢鹤羽,长袖一拂,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大门走去。
谢鹤羽幽幽地望着门口,淡声问我:「崔雨眠,你会后悔吗?」
「不会。」
5
红烛摇曳,我与谢鹤羽对坐在床上。
饮过合卺酒,接下来该做什么心知肚明。
出嫁前,嬷嬷已教过我男女之事,还给我一本小册子。
可那时,我要嫁的是双腿健全的林昭宇。
面对谢鹤羽,我不知册子上的那些姿势,他能不能做到。
我刚想张嘴告诉他,若是不方便,我可以主动一点。
没想到下一瞬,谢鹤羽倒在床上,靠着手力挪动了几下,选了个合适的位置闭上了双眼。
他睡前还对我说:「今日洞房,若是我们分房睡,我怕府中下人对你不敬。你先牵就一晚。」
???
什么意思?
他不准备和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还是他受了伤,根本就不行?
我望向旁边的铜镜,这张娇艳欲滴的脸,不知哪里不合谢鹤羽的心意。
浑身宛如被浇下一盆冷水,一点睡意都没有。倒在他身侧,听着他平缓轻柔的呼吸声,辗转反侧。
翌日,青莲替我梳妆。
她见我眼下的乌青,窃喜道:「我还以为姑爷他双腿残疾,那方面不行。没想到折腾小姐都睡不好。小姐你回头要说说姑爷啊,切莫重欲。」
「你想多了,我们什么也没做。」
「啊?」青莲停下手上的动作。
转瞬,铜镜里映出谢鹤羽那张冷峻的脸。
我震惊地扭头,也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谢鹤羽脸色阴沉,将几本医书放在桌上,「你说过想学医,这些都是我父亲生前收集的医书,你可以看看。」
我眼睛乌溜溜地转,细细回想。
三个月前,我随嫡母去寺庙烧香,误入谢鹤羽清修的禅房。
他腿痛难忍,脸色煞白。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医包,为他施针止痛。
「多谢姑娘。」他脸色稍好,向我道谢。
「医者仁心,将军不必客气。」
「素闻崔太医医术高明,未曾想连他的女儿也是……」
我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将军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千万不要把我会医术的事说出去。崔家有祖训,女子不能从医。我是偷偷学的。」
「好,我答应姑娘。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
那日我只是随口一说,想潜心学医。
不承想他还记得。
我心中莫名一暖。
6
谢鹤羽给了我将军府藏书阁的钥匙。
里面的医书,不逊色于我父亲的珍藏。
管家陶嬷嬷说:「藏书阁里面全是谢府三代人留下来的珍贵典籍。往日连清扫,将军都不曾假手于人。如今许夫人随意出入,将军真是对夫人极为偏爱呢。」
我羞赧地埋头看书,心扑通扑通乱跳。
往日在家中,我都是偷偷潜入父亲的书房自学。
被嫡母发现,少不了一顿责罚。
嫡母说,女儿家只需熟读《女训》《女诫》《女则》,其他书看了也是白看。
她罚我跪在祠堂,举着戒尺问我可知错?
我攥紧手心,一言不发。我并未觉得自己做错,凭什么男人能学医,女子便不可。
那些身患妇科隐疾的女子,若因介意男女之别,病而不医,岂不是只有等死?
嫡母见我不说话,命人展开我的手心,戒尺一下两下落在手心,火辣辣地疼。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我只觉难挨。
直到林昭宇带着婚书上门求娶。
林家世代为官,清流门第。
我父亲曾治好林昭宇祖父的隐疾。
两家早有婚约,他一登门便说想娶的人是我。
我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
差一点,我就被他的伪装欺骗。
想到这些,不免唏嘘。
我合上手中的医书,轻敲谢鹤羽的房门。
除了新婚那夜,他现在都宿在西厢房。
谢鹤羽垂眼望过来,眼中的情绪被浓密的睫毛遮去大半。
「今晚也要施针么?」
我点点头,蹲下去查看他的腿。
近日常听府中下人说起谢鹤羽从前的事。
他十五岁从军,十七岁带着两万精兵战胜敌国十万大军。那一年,谢鹤羽亲取敌军将领首级,一身盔甲,纵马京城,凛然如战神。
我真想看看他风光霁月的样子。
谢鹤羽声音中透露着一丝笑意:「能帮助崔姑娘练习医术,我这双废腿也不是全然无用。」
我仰头,莹莹目光望向他,「我不许你胡说,你为国家天下而伤。你不是废物,我一定要让你再站起来。」
四目对视,我们的距离不过寸许。
我能感觉到谢鹤羽的呼吸变重。
倏然,他抬起手用袖边轻轻地擦拭我额头上的细汗。
冰凉的手指摩挲着我额头那一寸肌肤。
轻微的痒意蔓延至我心间。
我脸红心跳,慌忙站起来,约莫是动作太快,一阵眩晕腿一软,跌坐到谢鹤羽的腿上。
谢鹤羽闷哼一声,猛地按住我欲起身的肩膀,那张俊颜一寸寸贴近,温热的气息洒在我脸上,「崔姑娘过度操劳,看来我该收回藏书阁的钥匙。」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尖微颤:「不要。」
他的唇停在我的耳畔:「我有一个要求,不知崔姑娘可否应我?」
7
我呼吸一滞。
谢鹤羽的眼神讳莫如深,不免令我想歪。
这段日子他对我克己复礼,连称呼都不曾越矩半分。
总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我应声说好。
他渐渐泄了力,「每日在藏书阁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我刚张开嘴,又听他说:「总不好因为我的事,让夫人日日操劳。」
蓦然,我心脏一紧。
他叫我夫人。
脸上的热意更浓,我避开他的视线,却闻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怎么?夫人喜欢这个姿势?」
我腿一蹬,站起来怒嗔道:「谢鹤羽,你过分。」
话落,大步跑出去。
身后是谢鹤羽爽朗的笑声。
陈嬷嬷在院子里叹:「好久没见将军如此开心了。」
我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方才谢鹤羽的一言一行。
一翻身,想到明日要进宫赴宴,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第二日,我推着谢鹤羽入宫赴宴。
远远便听见正殿传来丝竹之声。
可皇上的贴身太监却让我们站在烈日下等待。
我满是不解,想上前询问。
谢鹤羽按住我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开口。
霎时,我明白过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素闻谢鹤羽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
先皇总是拿他们来比较,夸赞谢鹤羽天姿过人,而自己的太子过于平庸。
因此,太子登基之后,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压谢鹤羽。
艳阳下,谢鹤羽晒得满脸通红,他打趣道:「夫人,终究是我拖累了你。」
「将军,医书上说,多晒太阳补足阳气可延年益寿,这哪儿算拖累。」
半晌,殿门打开,太监迎我们进殿。
众人的眸光投射在我们身上,有意看我们出丑。
我们毕恭毕敬地行礼。
旁边有人嗤笑道:「真是好生羡慕谢将军啊,腿残了,连跪拜都省了。」
「不仅如此,还白捡了位美娇娘,瞧着连气色都红润了许多。」
「听闻将军与夫人新婚数月依旧分房而睡,着实有些委屈谢夫人了。」
我瞟了一眼坐在主位上,沉默不语的皇上。
转头瞪着那位官员。
「大人想必很闲。身为朝廷官员不关心国家政事,为百姓谋福祉,倒是成日打听我们夫妇闺房之事。」
那人沉下脸,「你……」
转瞬,他将手中的酒杯一掷,「圣上面前,你岂敢口出狂言?」
「先出言不逊的,不是大人您吗?方才您说羡慕我夫君有腿疾,不用行跪拜礼,说明在您心里早就对陛下不敬,不想行礼,您才是那个无礼之人。」
他哑口无言。
此时皇上轻咳几声,「好了,开席吧,诸位都饿了。」
我推着谢鹤羽坐到旁边的空位上。
无惧地迎上众人的审视。
桌下,一只手缠了过来。
粗粝的触感,我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谢鹤羽。
他举起酒杯,低声说:「多谢夫人。」
那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心里一阵酥麻。
8
席间文武百官客套寒暄。
我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同谢鹤羽交代了一声便从侧门出去,到花园里透透气。
刚跨出门槛,便被一只手拽进拐角。
「雨眠。」
林昭宇双眼柔情地盯着我。
「放开。」我收回手,瞪着他。
「雨眠,你还未气够么?」
我转身欲走,他抬手拦住。
「我知道你是为了气我才嫁给谢鹤羽。如梦流产了,我给了她一笔Ŧů⁶银子,打发她回乡了。雨眠,我知你与谢鹤羽没有夫妻之实,若你与他和离,我愿意娶你。」
他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我只觉得好笑。
「我是将军夫人,你一个小小侍郎同我说这种话,就不怕被浸猪笼?」
他面色一变,冷哼一声道:「他算什么将军。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陛下不喜他,要不是朝中还有谢家旧部,他就是废人一个,根本没资格出席今日的宫宴。」
我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冷嗤一笑。
「林昭宇,我从未倾心于你。你以为会写几个字,几篇文章便能高人一等了么?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如我夫君那样的将士一刀一剑拼出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他是废人。有些人身体很健全,心却肮脏不堪。而我夫君,就算他站不起来,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好儿郎。他无愧陛下,无愧百姓。你连叫他全名,都不配。」
林昭宇的脸色,沉了又沉。
我转身的一瞬,他讥讽道:「崔雨眠,我没想到,你这种庶女如此低贱,甘愿要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也不选我。」
我勾起嘴角,讥笑他:「是谁告诉你,我与他有名无实?我的夫君除了腿不好,哪儿哪儿都行。」
笑意在他脸上渐渐僵硬。
我不屑地切了一声,转身离开,迎面撞上了轮椅。
谢鹤羽笑意温温地看着我。
「院子太大,怕夫人迷路,故出来寻你。未曾想看见一出好戏。」
我有几分心虚,怕他误会我是刻意离席出来与林昭宇私会。
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
我没有把握谢鹤羽是不是真的生气。
回府的马车上,一直在思考如何开口解释。
进门后,我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打算回各自的卧房。
皎白的月光,如细丝穿透薄云,轻轻洒在我脚下,银白色的光辉给夜晚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我好像突然有了保护罩。
鼓起勇气,我顿下脚步,拦住他。
「谢鹤羽,今晚的月色真好。」
他微微挑眉:「夫人想赏月?」
我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迎上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睛,缓缓道:「谢鹤羽,我是父亲从外面抱回来的孩子,从来没见过亲生母亲。」
他眼神变得沉重,低低地问:「然后呢?」
「我父亲,称得上是一位好医官,他却不是一位好父亲。嫡母对我百般刁难,他视若无睹,府中下人大多也轻视我。
「我想学医,只能偷偷学,每每被发现,少不了一顿责罚。我喜欢粉色,可我只能挑嫡姐选剩下的布料,要是我先选,嫡姐也会从我手上夺过去。我自幼过得谨小慎微,能拥有的东西太少,即便短暂地得到,我也抓不住它。」
谢鹤羽的眼神越来越凝重,眼尾泛起微微的红,哑声问:「所以呢?夫人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我屏住呼吸,「嗯,我要你。」
9
我强压着快要开膛破胸的心跳,故作镇定地注视谢鹤羽。
他隐在月色之后,我看不清他的脸庞,却看见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是不是今日殿上那些人的话刺激了夫人?」
「并非。」
「那夫人是在和林昭宇赌气?」
我心脏莫名一揪,不知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须臾,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转动轮椅,整个人笼罩在月光下,脸庞平添了几分虚缈。
我心跳得更快:「从我嫁进来的第一天,我就想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你可知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没办法回头。」
「我从未想过要回头。」
谢鹤羽眸光一震,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从他眼底看到了翻涌上来的一抹喜色,却转瞬即逝。
「雨眠,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待我做完,再给你答复如何?」
他这是在婉拒。
我的心跌入谷底,转身想走。
忽而,他的手拽住我的腰带,我没站稳跌在他的腿上。
若有似无的触感,连同他身上淡淡地木质香味一同缭绕过来。
身体落下的一瞬,我的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双手盘绕着他的脖子,骤然拉进的距离,弄得我心脏发紧发疼,耳根微烫。
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赧意,我垂头不敢与他对视。
「方才还说要我?怎么这会儿又害羞了?」
顿时,我心跳如擂鼓,仰头看见他略带深意的笑脸。
「我以为你……」
冰凉的手指掐住我的下巴,我徒然失语,眼眸中尽是他俊美的容颜。
「雨眠,看着我说,你以为我什么?」
「以为你要拒绝……」
我字未吐出来,便被吻吞没。
湿润温热的触感传来。
我的心好似被蜜糖灌满。
许久,我整个人愣住,听见谢鹤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打算缓缓,等你治好我的腿再说。可我又舍不得你失落。」
「你对我的医术这么有信心?」
谢鹤羽勾起嘴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当然。」
我捏起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可知刚刚我有多难过?」
他握住我手,展平贴在他胸口:「是我的错,你有什么要求,为夫今晚都应你。」
一霎间,我脑海里浮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贴着他的耳廓,轻声道:「今晚,你和我睡。」
10
说是一起睡。
碍于谢鹤羽的腿,我们只是并肩躺在一张床上。
我的头朝他的肩微偏。
手指缓缓缠绕他亵衣的系带,「谢鹤羽,若是你不方便,其实我可以……」
他握住我的手,喉结滚动了两下:「夫人,方才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到你治好我的腿再说。况且刚刚并非我推脱之词,我确实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完成。」
我吞了吞口水,低声说好。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顺理成章地睡在一间房。
谢鹤羽却始终不肯更进一步。
他说他的事还未做完,可我见他终日待在府上,也未曾有何公务。
有一日我实在急了,将医书掷在他面前:「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一定帮你治。」
谢鹤羽正要开口,门外传来青莲的声音。
「夫人,夫人,一群官兵闯进来,要羁押将军。」
我推着谢鹤羽到院子里。
数千名官兵将谢府围得水泄不通。
领头的那位颇有几分威严:「谢将军,一年前你奉命押送赈灾粮南下,船舱进水,数万吨粮食沉入江底。后来打捞上来的全是黑米。下官奉陛下之命彻查此案,现人证物证都指向谢将军,还劳烦将军同我去刑部走一趟。」
我心中一凛。
谢鹤羽的神色倒是一贯的平静。
「夫人莫怕,我去去就回。」
我抓住他轮椅的扶手不肯松开。
领头的那位大人没了耐心,拔出长剑,威慑道:「还请谢夫人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谢鹤羽拍了拍我的手背:「雨眠,我何时骗过你?我一定安然无恙地回来。」
我硬生生憋回眼眶中的泪意,低声说:「我等你回来。」
看着官差将谢鹤羽推走。
我心里七上八下。
11
谢鹤羽被人带走后,我一直等到天黑也未见他回来。
府中上下都在想办法。
可如今就连谢家往日的那些旧部下也不敢接我递上门的帖子。
管家说:「夫人,方才我已去刑部打听过了,将军只是被审问,没有扣留,写完供词就能回来,夫人不要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
我怔怔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骤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我跑过去打开门,看见父亲一脸阴冷。
他拽着我的手,把我往门外拉:「跟我回去。」
我另外一只手捏住门边:「父亲,我不回去,我要等谢鹤羽回来。」
「他罪孽滔天,不会再回来了。」
父亲的力气比我大,他用力一拽,我没站稳摔在地上,手心摩擦在地面,一道道血痕清晰可见。
强忍着疼痛,我站起来对他说:「我嫁入谢府就是谢家人,如今夫君蒙冤,我怎可弃他而去?」
父亲气得咬牙切齿:「你以为这谢府是什么福地洞天?他早已是陛下的一枚弃子。我是及父女之情,想保你平安,你真是不识好歹。」
我含着泪看向他,扑通跪在他面前:「父亲,若真是为女儿好,请你托托你朝中的朋友,帮我打听一下夫君的案情,他为何迟迟不归。」
父亲甩开我的手,怒骂道:「执迷不悟,他日可别怪做父亲的没提醒过你。」
他一转身,身子骤然僵住。
谢鹤羽回来了。
轮椅的车轮缓缓前行,谢鹤羽弯下腰,扶着我起来。
他看见我手上的伤口,微微蹙眉,声音寒凉彻骨:「是为夫让夫人受委屈了。他日我一定要让夫人,除了皇上以外,再无须跪其他人。」
父亲冷哼一声,大步走远。
我一头栽进他的怀抱,呜咽地哭起来。
「刑部可有还你清白?」
谢鹤羽捧起我的脸,替我抹去泪水:「放心,我不会有事,夫人忘记我有一块先皇御赐的免死金牌了吗?」
12
谢鹤羽嘴上说着无事。
可那日之后,禁军便驻守在谢府。
除了出门采买的下人,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府中死寂沉沉。
我每天替谢鹤羽施针治腿。
现在他的腿已经有了知觉。
只是看守府门的禁军一直不撤,这日子过得亦是提心吊胆。
谢鹤羽见我愁眉不展,便提议去院子里逛逛。
正值盛夏,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盛。
我推走他在池边赏花。
离岸边最近的那朵开得最艳。
我弯下腰,正准备去摘,倏地一声,一只长箭直直地冲着我心口飞过来。
「夫人小心。」
那只箭离我不到半寸的距离,身后一股力量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猛地朝后面一带。
我一头扑进了谢鹤羽的怀里,眼看那只箭插进后面凉亭的柱子上,心中不寒而栗。
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谢鹤羽站得笔直,将我牢牢地困在他的怀抱。
「你,你的腿。」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院子的大门被人踹开。
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他们和禁军缠斗在一起。
「雨眠,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大步走到轮椅面前,按下扶手的开关,从扶手里抽出一把长剑,冲进了厮杀的人群。
我本打算躲到凉亭后面,黑衣人一跃而下,拦住我的去路。
他长剑一挥,顿在半空。
谢鹤羽的剑比他的更快,割断了他的喉咙。
一股鲜血喷涌出来,溅在我们的脸上。
谢鹤羽回头看我,一双眼睛沉静如星,又凝着令人胆寒的锐利烽凛。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他冷冷地吩咐那些禁军。
须臾,谢鹤羽踩着一条血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尽管他眼色温柔,我却吓得连连后退。
「你……」
谢鹤羽高出我一头,寒凉的气息逼近,我已经无路可退,身后是池塘。
我眯着眼,声音带着一丝羞恼:「谢鹤羽,你骗我。」
13
谢鹤羽收回那把还在滴血的长剑,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来。
他健步如飞地将我抱回卧房,放到床上。
我气恼地背对着他。
他的手臂从后背将我缠绕,「夫人,我错了,我好好向你赔罪。」
我挣扎了几下,他反而抱得更紧。
他骗我的事又岂止一件。
他的腿早就好了。
他的案子估计是也是假的。
否则那些禁军,怎么会听他的命令。
院子里的打斗声渐渐停了,门外有人来报:「将军,贼人已经全部擒获,属下这就回宫向陛下回禀。」
「好。」
一阵拖动尸体的声音。
晚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我身子一怵,转瞬被谢鹤羽推到在床上。
他的手臂撑在我两侧,深邃的双眼定定地看着我。
「对不起,雨眠,都是我不好。」
霎时间,我更委屈了,仰头咬住他的喉结。
他滋了一声,被我一瞪又不敢出声。
「你究竟骗了我多少?你和皇上的关系,也是演的?
谢鹤羽,你是不是觉得我好骗,明明你的腿早就好了,还要我每日为你施针。
你知不知道为了治你的腿,我吃不好睡不着,每天躺在你身边,亲亲抱抱,到最后还要忍着。
「你让我觉得自己像笑话。」
我哭着将枕头砸向他。
他没有躲,很是无辜地望向我说:「我的腿的确受过伤,在战场上坠马,又被马蹄踩踏,双腿筋脉尽断,是陛下为我寻遍神医。在你嫁进来前几日才痊愈。黑米一事,陛下同刑部的周大人早已发现是皇后的父亲,当今首辅所为。此事牵连朝中一半的重臣,陛下不敢轻举妄动。而我是负责押送这批赈灾粮的人,首辅有意将此案嫁祸给我。」
我眼波一转:「所以你与陛下假装疏离,为的就是引蛇出洞?你说的要完成的事,便是这件事?」
谢鹤羽点点头:「对,首辅大人在我府上布了眼线,我不得不演下去。」
我倒抽一股寒气,难怪我们的闺房之事也会被传出去。
谢鹤羽继续道:「前段日子首辅已经生疑,明明所有证据都指向我,皇上为何不治罪。所以我与陛下便演这一出戏,他越是急于求成,便越会露出马脚。」
「那真正的那批赈灾粮去了哪儿?」
我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悄无声息地剥开他衣襟,偷瞧里面若隐若现的胸肌,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谢鹤羽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唇贴在我耳廓:「夫人,这个可否明日再说,为夫现在忍得很辛苦。」
屋内烛火飞溅,他的眼睛星亮闪闪。
其实我也忍得辛苦。
可我不想轻易放过他,双手用力一推,他坐了起来,胸前衣襟散乱,入目是大片如玉的肌肤,和清晰漂亮的肌肉线条。
我嗔道:「凭什么我说想要就得忍住,你想要就要?你今晚不说清楚,不许你再上我的床。」
14
谢鹤羽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涌现一丝无措。
「我说,我说。首辅早就悄悄命人把赈灾粮换成了黑米,他们囤货居奇,等到米价上涨,又暗中命人卖掉敛财,枉顾天下黎民。」
我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寒意。
他做的这件事万分凶险。
谢鹤羽揽住我的肩膀:「对不起,雨眠,你的出现不在我意料之内,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所以一直瞒着你。」
「那你前几日为何还要骗我,说你的腿有了知觉?」
「我见你成日愁眉不展,想着这么说你能高兴高兴。」
我痴愣愣地看着他,喉咙好似被塞了一团棉花,说不出话。
谢鹤羽清冽的眼波,化作一滩柔水。
他捧着我的脸,从额头一路亲吻到我的唇,每亲一下便说一句对不起。
「夫人不要气了,今晚我好好伺候夫人。」
我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 他拉着我的手贴向他紧实的胸膛。
喘息声, 求饶声, 此起彼伏。
这一夜, 比我想象中还要漫长。
……
说得好听是他伺候我, 实际上, 我累得不行。
第二日,院子里的洗刷声将我吵醒。
谢鹤羽手捧一套锦服站在我面前:「夫人,为夫伺候你更衣。」
有了昨晚的经历, 我听见伺候两个字便浑身发麻。
我直了直酸疼不已的腰, 对他说:「不用了, 不用了, 让青莲来帮我就行。」
梳洗完毕后, 谢鹤羽带着我进宫领赏。
皇上高兴,赐了我一品诰命,免跪拜礼。
谢鹤羽言出必行,除了天子,日后我无需跪任何人。
回府后,我便收到了父亲的帖子,他说邀请女儿女婿回去吃团圆饭。
我回绝了,对送贴的下人说:「我生性莽撞,怕牵连了崔府,日后两家还是少来往得好。」
那人铁青着脸, 仓皇告辞。
谢鹤羽不知道神秘兮兮地到哪儿去了。
我正准备回房补个觉,青莲兴奋地跑进来:「小姐小姐,黑米案的犯人正在游街示众呢, 你猜我看见了谁?」
「谁?」
「林昭宇, 他脸上挂着烂菜叶和臭鸡蛋,要不是有人喊他名字咒骂他,我还认不出来呢。」
我的内心无甚波澜。
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没想到还牵连在此案中。
真是活该。
15
一连好几日,谢鹤羽都早出晚归。
终于有一日, 我醒来时他躺在我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今天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们步入临街的一家医馆。
他说:「夫人喜欢学医, 我便把这里买了下来, 百子柜里都是我命人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珍贵药材, 里面的书房, 是医书典籍。夫人日后可在此潜心学医。我已向皇上禀明,你可随意出入太医院。若是学成,这间医馆便由夫人坐诊。」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便加快跳动一下。
「你不觉得女子行医有违妇道吗?」
谢鹤羽笑意融融地看着我:「救死扶伤是好事、善事, 何时开始做好事也要分男女之别?夫人,在我这儿你尽管做你想做的事。」
我心中一片软绵,双手盘绕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碍于在外面, 我们只是浅尝辄止。
回府后, 他迫不及待地将我拉进卧房。
「谢鹤羽,现在是白天,于礼不合。」
他一边解我的衣衫, 一边喘着粗气说:「这是谢府,我说合就合。」
那些好看的肌肉落入我眼里。
我在他的吻里,渐渐失去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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