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新一期的《当代生物学》( Current Biology )封面,再现了中国清代皇帝乾隆下江南的场景,并配以乾隆所著《游焦山》中的一句诗:“豚入息风银月澄,龙出听讲黑云起。”
导读:
玛雅蓝 | 撰文
陈晓雪 | 编辑
豚入息风银月澄,龙出听讲黑云起。
——清·弘历,《游焦山》
最新一期的《当代生物学》( Current Biology )封面,再现了中国清代皇帝乾隆下江南的场景,并配以乾隆所著《游焦山》中的一句诗:“豚入息风银月澄,龙出听讲黑云起。”
乾隆诗作中的豚,即长江江豚( Neophocaena asiaeorientalis asiaeorientalis ),是长江特有的一种淡水鲸类动物,曾广泛分布于长江及其支流湖泊,焦山则位于 江苏省镇江北长江之中。
《当代生物学》刊登的这项研究显示, 自唐代以来,长江江豚的栖息地已缩减超过 65% ,且近百年的下降趋势尤为显著 [1] 。而 研究人员采用的数据来源,正是包括乾隆所著《下焦山》在内的中国古人诗作。借助古诗词中的生物描写,研究团队重建了长江江豚在过去 1400 年间的历史分布格局。
研究团队系统分析了 724 首提及长江江豚的古 代 诗 作,结合 诗人生平与诗 文地理线索,共筛选出 362 首明确含有长江江豚出现相关具体地理位置的记录。如清代袁廷吉的《巢湖舟次》:“江豚来往处,烟霭接沧溟。”其中的巢湖就位于安徽省中部。
其中, 78% 的诗作提及江豚出现在长江干流( 281 首), 14% 出现在长江支流( 51 首), 8% 出现在湖泊( 31 首)。为了克服历经千年长江河道在自然与人类活动干扰下的地貌空间变化,研究团队利用空间分析方法,对诗歌中长江江豚出现的地点进行了地理分布建模,在研究区域内将长江流域划分为 1056 个 30 × 30km 的网格。
分析发现,早期的长江江豚分布广泛,在长江的支流和巢湖、太湖、鄱阳湖和洞庭湖支流水系等都有记录。接下来, 江豚分布区域在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缓慢缩减,在清代之后出现了快速下降 。大部分栖息地损失发生在长江的支流和通江湖泊区域,自唐代以来萎缩幅度高达 91% ,这主要与人类活动加剧有关。
不同朝代长江流域最小可能分布范围, A. 唐(公元 618-907 年), B. 宋(公元 960-1279 年), C. 元(公元 1271-1368 年), D. 明(公元 1368-1644 年), E. 清(公元 1636-1912 年), F. 近代(公元 1978-2000 年), G. 长江流域最小历史可能分布范围的总趋势, H. 主河道, I. 支流和湖泊;箭头表示时间顺序。图片来源: Zhang et al. 2025
SAIXIANSHENG “拜风”与“逐舟”“本研究开辟了新的视角,将古代诗歌这一文学形式融入科学研究,通过分析古代文学作品,重建长江江豚在过去 1400 年的分布格局。”该论文的通讯作者之一、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梅志刚说 [2] 。
梅志刚对《赛先生》表示,尽管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最早对江豚作了描述,但研究中能够检索到的可靠江豚记录最早出现在唐代。研究团队一开始关注的是具有完整时间序列记录的府志、县志等官方文献,发现这类官方文献主要关注凶猛的陆生动物造成的人兽冲突,鲜有关于江豚的记载。与江豚接触的主要是渔民,但过去渔民普遍没有接受教育,他们的经历没有进入官方文献记录。
在此背景下,文人墨客的记录为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研究团队发现,诗歌作品中大量地提及了长江江豚,于是开始着手进行这方面的探索。
“很多的诗词还记录了当时的环境、长江江豚的集群规模和行为等信息。”梅志刚表示 [2] 。研究团队正在着手对这类数据进行甄别和分析,以了解更加立体的环境演变过程。
例如,许多诗作提到了 “ 江豚吹浪 ”或“江豚拜风”的行为,如唐代许浑在《金陵怀古》中写道:“ 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 ”,明代梁绘在《庾楼》记录下“秋惊野鹤寒寻梦,浪拥江豚夜拜风”。这些诗句描述的正是江豚浮到水面呼吸的情景,而当水面风浪较大的时候,江豚呼吸时身体露出水面的弧度也随之变大,古人便认为它们在对风浪行礼祭拜。直到近代,长江渔民仍然借助这种行为预测天气,认为江豚变得活跃是天气变坏的预兆。
清末诗人易顺鼎则在《晴川阁 ·望大江风涛》中描述了当时的江豚以及鸟类的种群之繁盛:“林鸦归若云,江豚舞如雪。”这样的记录不仅为今天的保护工作提供了参照,也是一份珍贵的环境历史记忆,提醒我们此地曾经拥有怎样的自然。
SAIXIANSHENG 古文中的博物观察 在江豚之外,许多诗作还提到了其他共生的物种。 这些资料不仅为相关研究提供了佐证,也记录了长江生态系统中曾经的多样性。 如清代晏贻琮在《舟次君山》中写道: “野蚌秋争月,江豚夜拜风”,描写了洞庭湖的河蚌;宋代陈造在《江行四首》中提到,“江豚白 鱀 欺人甚,喷浪跳波帆影间 ”,其中的“白 鱀 ” (音 [ jì ]) 就是白鱀豚( Lipotes vexillifer )。
白鱀豚曾经与江豚并肩游弋在长江和周边水系。梅志刚介绍,这两种豚类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中国文化的视野,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早期古代典籍也对它们作了明确区分。例如宋代孔武仲在《江豚诗》中写道: “黑者江豚,白者白鬐。状异名殊,同宅大水。”梅志刚补充说,除了颜色不同,白鱀豚有长吻和背鳍,而江豚没有这两个特征,并且两者集群的规模也不一样。再结合诗词中的天气状况、地理位置等信息,研究团队可以较明确区分白鱀豚和江豚。
如今,白鱀豚已功能性灭绝,长江江豚成为长江里唯一的水生哺乳动物。根据过往调查数据, 20 世纪 90 年代初,长江江豚种群数量约 3600 头,到 2012 年锐减至 1040 头 [3] 。得益于长江大保护和十年禁渔等政策的实施,到 2022 年,全流域的科考结果显示,目前长江江豚种群数量约为 1249 头,实现了首次止跌回升。
梅志刚团队的过往研究已经指出,近几十年来江豚种群分布破碎化加剧,而 江湖交流对长江江豚种群的保护至关重要 ;十年禁渔对江豚以及其他长江水生生物的保护具有显著的意义,但还应该加强对水生生境的保护和恢复。
就好像古人的诗词能够呈现江豚的历史分布情况一样,如今普通人的自然观察记录也能为推动环境保护作出贡献。智能手机、相机、无人机等设备的普及更是有助于留下高质量的观察记录。梅志刚表示,公民科学家的观察记录充分、高频、多点位,可以作为科学监测数据的补充,帮助研究者更清晰地描绘江豚种群整体的生存状态。同时,更多的关注和宣传也能够帮助公众了解长江江豚以及其他水生生物,进而推动生态系统的保护, “只有了解,才会有行动”。
来源:东窗史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