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母为我安排了相亲,对象是县供销社的会计柳志强,家里有一台松下29寸彩电,还有一台双缸洗衣机。
亲爱的,我不后悔
"杨芸,你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吗?"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母亲在一旁抹泪。
我拖着那个褪了色的蓝条帆布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我叫杨芸,一九九四年那年,我二十二岁,刚从师范学校毕业。
在我们县城,能考上师范,已经是吃上了"皇粮",父母脸上有光。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盼着孩子能有个"铁饭碗",省吃俭用也要把娃送出农门。
我的同学刘丽芳考上了公务员,王小明进了县供销社,都是让人眼红的好工作。
父母为我安排了相亲,对象是县供销社的会计柳志强,家里有一台松下29寸彩电,还有一台双缸洗衣机。
"踏实,有铁饭碗,将来还能分房子。"父亲抽着"红梅"香烟,吐出一口烟圈,语气里满是憧憬。
可我心里装的是刘建明,一个来县城建筑工地打工的农村小伙子。
我们是在我实习的小学门口认识的。那天放学,他送一个小男孩来补课,那是他工友的孩子。
他站在校门口,高高瘦瘦的身影,汗湿的工装上沾着水泥印子,却掩不住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老师,麻烦照顾一下这孩子,他爸爸跟我在一个工地干活。"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像我见过的那些猴急的小伙子。
后来,我们常在放学后见面,有时候是在校门口,有时候是在单位食堂外的小路上。
县城就那么大,走来走去总能碰上。
他给我讲他的梦想——自己设计房子,建造房子。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泥水工,但他每天晚上都在自学建筑设计。
"我在县图书馆借了几本书,知道现在城里都流行小区了,不像咱们这儿还是四合院。"他说话时眼睛里闪着光。
我被他的执着打动了,从没想过一个农村来的打工仔有这么远大的理想。
我们开始了地下恋情。有时候他趁午休时间,带着自己下馆子省下来的热干面,在学校围墙外等我。
冬天的时候,他塞给我一副线手套,黑色的,有些粗糙,但很暖和。"我妹妹织的,你戴着。"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你自己不冷啊?"我问。
"我干活的时候不冷。"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刘建明不是那种会花言巧语的男人,但他的踏实和认真,却让我越陷越深。
可父母知道后,勃然大怒。
"他有啥?一个外地来的民工,连个正经户口都没有!"父亲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闺女,你看看柳家的条件多好,他们家就一个独苗,你嫁过去就是独媳妇,多享福啊!"母亲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
乡亲们也纷纷议论:"那杨主任的闺女,这眼光也太差了吧?"
"可不是嘛,放着现成的金饭碗不要,偏偏看上个没根没底的外乡人!"
我和刘建明的事情很快成了全县城的笑谈。
那天晚上,父亲当着刘建明的面把门摔得震天响,还朝他大吼:"你要是有良心,就离我女儿远一点!"
刘建明站在雨里,衣服湿透了也不肯走。
我趁家人不注意,偷偷塞给他一把伞,却被父亲看到,结果把我锁在了屋里。
一周后的一个雨夜,我和刘建明约好,拿着积蓄,坐上了开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那辆破旧的"东风"客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的心却异常坚定。
车上的收音机播放着刚流行的《涛声依旧》,窗外大雨滂沱,我们靠在一起,像两只迷路的小兽。
"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刘建明握着我的手说,他的手掌有茧,硬硬的,但很温暖。
那时候,我们对未来充满期待,却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怎样的艰辛。
省城的日子苦涩又甜蜜。我们租住在城郊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里,卫生间和厨房都是公用的,每次上厕所都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冬天的时候,那公共厕所冷得刺骨,我常常半夜憋到天亮才敢去。
我们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小桌子。桌子是从旁边搬家的人那里淘来的,掉了漆,但刘建明用砂纸打磨得很光滑。
墙上钉了几个钉子,挂着我们的衣服。角落里放着一个煤球炉,又黑又小,却是冬天唯一的热源。
我在一所民办小学教书,工资只有公办学校的一半,每月到手不过二百多块。
刘建明白天在工地干活,一天四十块钱,但常常遇到拖欠工资的情况。
夜晚,他在煤油灯下自学建筑设计。我们买不起电灯,煤油灯的光摇曳着,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
有时候我会想起家乡的日子,想起母亲做的红烧肉和外婆腌的酸菜,但我从不后悔跟刘建明来到这里。
物价飞涨的九十年代,我们省吃俭用。一个馒头掰成两半,一顿饭能吃很久。
肉成了奢侈品,逢年过节才舍得买一点。平时我们以白菜、萝卜为主食,偶尔加点豆腐改善伙食。
那时候街上流行"大众菜馆",十块钱能吃一顿,但我们舍不得,只在发工资那天偶尔犒劳自己。
省城的冬天比县城还要冷,我们的小屋没有暖气,晚上睡觉要穿着棉衣,裹着从家里带来的那床旧棉被。
刘建明心疼我,常把自己那半边被子掖到我身上,自己却缩成一团。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会讨论未来。他说想开一家自己的设计公司,我说想有一间明亮的教室。
那些日子虽然清贫,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春节将至,我们没钱回家,也不敢回家。
我写信给父母,信中夹着一张百元大钞,那是我们辛苦攒下的钱,本想买件新衣服过年,但还是寄回了家。
"爸爸妈妈,我和建明在省城很好,请你们放心。我们有工作,有住处,不冷不饿。祝您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这样的信,我整整写了五年,却从未收到回音。
每次寄信后,我都会在邮局门口徘徊许久,希望能收到家里的回信,哪怕是一句骂我的话也好。
但是,石沉大海。
我常常在梦中回到那个小县城,回到父母身边。醒来时总是泪流满面,刘建明会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却不说什么。
他懂我,知道我想家。
1997年,全国开始住房改革,单位分房逐渐取消。我们听说后,刘建明更加拼命地学习建筑设计。
"房子会越来越值钱,将来我们也要有自己的房子。"他憧憬着说。
那年冬天,我们搬进了一个小区的地下室,虽然潮湿阴暗,但总算有了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
刘建明每天晚上学习到很晚,我常常看到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图纸上还留着铅笔的痕迹。
慢慢地,他从工地小工变成了工头,再后来,通过自学和实践,他开始接一些小的设计单子。
我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以买些新衣服了,偶尔还能去电影院看场电影。
第六年春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那天我拿着医院的检查单,站在单位门口,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我们的小家还是那么拮据,再加上一个孩子,日子会更加艰难。但想到肚子里有了我和刘建明爱情的结晶,又觉得无比幸福。
正当我出神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父亲!
他站在那里,瘦了,头发全白了,穿着我记忆中那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布包。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点点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跟我走。"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跟着他回到了我们租住的小地下室。他环顾四周,看着我们简陋的家具,墙角的煤球炉,还有桌上堆满的图纸和教案。
"你妈让我来看看你。"他从布包里拿出家乡特产的咸鸭蛋和腌菜,还有一块外婆做的腊肉。
"她想你了,天天念叨着你爱吃什么。"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我和建明过得很好,真的。"我强忍着泪水,想让他看到我们的坚强。
他没说什么,只是四处打量着我们的小家。看到墙上贴着的全家福——我和刘建明在公园拍的那张照片,他停下来,长久地凝视。
"他对你好吗?"父亲终于问道。
"很好,特别好。"我点头如捣蒜。
"你们有钱吗?缺什么?"他继续问。
"我们不缺什么,都挺好的。"我撒了谎,其实我们正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发愁。
父亲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妈存的钱,说是给你添置些产妇用品和婴儿用品。"
原来,他们一直知道我的情况。我接过信封,泪如泉涌。
他没多留,临走时只说:"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有困难就回家。"
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爱与心疼,也看到了他背影中的倔强与不舍。
父亲走后,我和刘建明抱头痛哭。
那个夜晚,我们决定要更加努力,不辜负父母的期望,也要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时间流转,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刘朝阳,寓意新的一天。
有了孩子后,我们更加拼命工作。我白天教书,晚上给补习班的孩子们上课;刘建明的设计才华渐渐得到认可,接的单子越来越多。
有了父亲送来的钱,我们租了一个阳光充足的小两居,孩子有了更好的成长环境。
我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和信,虽然依然没有回音,但我知道他们收到了。
刘建明的才华终于得到回报。在他三十岁那年,他设计的小区方案获得采用,一家开发商看中了他的能力,提供了合作机会。
那是1999年,全国的房地产业开始蓬勃发展。
刘建明抓住了机会,我们东挪西借,开了自己的建筑设计工作室,虽然小,但却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事业。
起初的日子很艰难,常常是白天接单,晚上熬夜完成设计。有时候为了省电费,我们只开一盏台灯,两个人挤在一起工作。
儿子小朝阳常常在旁边的小床上睡着,我们会轮流去看看他,给他掖好被子。
慢慢地,工作室的名气越来越大,我们接到的项目也越来越多。2001年,我们终于买了自己的房子,虽然是二手的,但已经让我们兴奋不已。
那天搬家,刘建明抱着我转了好几圈:"杨芸,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小朝阳也在旁边蹦蹦跳跳:"爸爸妈妈,这是我们的家吗?我可以邀请同学来玩吗?"
我们点头,心里满是幸福和自豪。
日子渐渐宽裕起来,我依然坚持每月给家里寄钱,并附上一封家书和孩子的照片,讲述我们的生活和小朝阳的成长。
五年过去了,八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工作室已经发展成为一家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公司,接手了不少项目。
我辞去了教师工作,全职帮刘建明打理公司事务。小朝阳也上了小学,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很像他父亲,也喜欢画画和设计。
每次过年,我都会站在电话亭前,拨通家里的电话,却在听到接通声的那一刻挂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道歉?是诉说思念?还是炫耀我们的成就?
终于,在2004年的冬天,我鼓起勇气,决定回老家看看父母。
我们托人打听到父母的情况:父亲退休了,母亲身体不太好,但他们依然住在那个老房子里,拒绝了单位分的新房。
"他们总说,万一女儿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邻居这样告诉我们。
听到这话,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我们带着积蓄和新房钥匙,还有十年来从未间断过的思念,踏上了回乡的路。
县城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栋新楼,街上多了些私家车。
父母住的还是我离家时的老房子,墙皮剥落,家具陈旧。院子里的石榴树倒是长高了,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子。
我站在门口,迟迟不敢敲门。刘建明握着我的手:"别怕,我陪着你。"
小朝阳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院子:"妈妈,这就是外公外婆家吗?"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我们,手中的斧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闺女......"他的声音颤抖着。
母亲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我们,手中的碗也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妈......"我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建明上前一步:"爸,妈,我们回来了。"
小朝阳怯生生地走到老人面前:"外公外婆好,我是朝阳。"
父亲猛地转身,进了屋里。我的心一沉,以为他还在生气。
但他很快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寄回的每一分钱,还有我寄回的每一封信,以及孩子的每一张照片。
"我们不缺钱,只缺女儿。"父亲哽咽道,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母亲扑上来抱住我,泣不成声:"我的傻闺女,你受苦了......"
那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父亲摆上了珍藏多年的状元红酒,刘建明给他们讲这些年我们的拼搏历程。
"叔叔阿姨,当年我带走芸芸,是年轻气盛,没有顾及你们的感受。这些年,我一直想着要弥补这个遗憾,给你们一个更好的晚年生活。"
父亲看了看刘建明,又看了看我和孩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傻小子,看来我们家芸芸没看错人。"
第二天,我们带着父母去看了省城新买的房子。那是一套明亮宽敞的三居室,阳台上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风景。
"爸,妈,这是给你们的家,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生活。"我拿出钥匙,交到父亲手中。
父亲摸着崭新的墙壁,眼里闪着泪光。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有住过的好房子。
"闺女,你们自己过吧,我和你妈就呆在老家......"他还是那么倔强。
"爸,您就别推辞了。您看朝阳多想跟您们一起住呢。"我拉着小朝阳的手,来到父亲身边。
"外公,您就答应吧,我想听您讲故事。"小朝阳天真地说。
这一次,父亲终于流下了自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的眼泪,他紧紧握住那把钥匙,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母亲在新家的厨房里做了家乡的豆腐,白白嫩嫩的,盛在青花瓷碗里,上面撒了葱花和辣椒。
我坐在餐桌前,看着团聚的一家人,恍然明白:人生如豆腐,看似柔软,却能在苦涩的卤水中变得坚韧;看似普通,却在经历风霜后散发出最朴实的香味。
刘建明悄悄握住我的手,我们相视一笑。
回首那年私奔,我不曾后悔。因为爱,让我们都学会了成长;因为爱,我们终于走出了人生的弯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而这次,我们带着满满的收获,和更加丰盈的爱,一起回家。
来源:美好的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