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江南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5-10 19:18 2

摘要:我总以为,江南是泡在黄酒里的。不是那种粗粝的高粱烧,而是温润的、带着糯米香的琥珀光。每当酒液在白瓷盏里轻轻晃动,就能看见整个江南在杯底舒展开来——西湖的雨雾,绍兴的船橹,周庄的塔影,都成了沉在杯底的酒渣,轻轻一摇,便又活了过来。

我总以为,江南是泡在黄酒里的。不是那种粗粝的高粱烧,而是温润的、带着糯米香的琥珀光。每当酒液在白瓷盏里轻轻晃动,就能看见整个江南在杯底舒展开来——西湖的雨雾,绍兴的船橹,周庄的塔影,都成了沉在杯底的酒渣,轻轻一摇,便又活了过来。

西湖的雨雾

白居易写"日出江花红胜火"时,定是刚饮过三巡。那诗句里跳动的光焰,分明是黄酒在血管里流淌的温度。我见过未启封的酒坛在绍兴老宅墙角沉默的样子,陶土表面凝结着水珠,像极了三秋桂子上的晨露。要等到暮色四合时,当乌篷船的橹声把河水搅成碎银,那坛口的泥封才会被小心翼翼地揭开,涌出一股沉睡多年的云雾。

白居易写"日出江花红胜火"

第一次下江南是在八二年。绿皮火车像条喘息的巨龙,驮着满车厢的汗酸与烟臭,从蜀地跨越秦岭,在平原和丘陵间蜿蜒。我邻座的一位老者用报纸包着油条,油渍渐渐洇透了某版副刊上的半阙宋词。那时还不懂,这趟旅程将在我生命里窖藏出怎样的滋味。

绿皮火车像条喘息的巨龙

"到了苏州,要喝黄酒。"出发前,一位热爱旅行的好友再三叮嘱我,还从帆布包里摸出本卷边的《唐诗三百首》,"读过张继的'夜半钟声到客船'吗?寒山寺的钟声是蘸着酒敲的哦。”我笑着说:敲钟的不一定会喝,但写这首诗的张继会喝,想像诗人路过苏州那落寞的样子,又是那样寒冷的天气,不喝黄酒又干什么呢?喝着喝着,这千古绝句就冒出来了。

夜半钟声到客船

火车穿过一片又一片油菜花田,金黄的浪涌进车窗时,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春来江水绿如蓝"——那颜色是会流动的,像刚滤出的酒醅。

在苏州一家好像还不敢挂牌的小旅馆,店主恰好也是一位文学青年,那个时代,读几句唐诗宋词或者聊起戴望舒、徐志摩,就能找到同志和朋友,只因手头的《唐诗三百首》和进店时相互诵读了几首诗,立即就成了朋友,记得当晚就开始在店里用搪瓷缸给我斟酒了,缸壁好像还印着"劳动光荣"的红字,酒色澄澈得能照见梁上的雕花。"读过《枫桥夜泊》的,都是自己人。"他喝了几杯之后,忽然就背起了《长恨歌》。四十瓦的灯泡悬在头顶,他的影子在斑驳墙面上摇晃,像皮影戏里的老生。

缸壁好像还印着"劳动光荣"

后来七八天,我们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车筐里总躺着酒瓶。灵隐寺的香火把铜钱熏得滚烫,我们就着功德箱的阴影喝下午酒;虎丘剑池的水气漫上来时,店主从兜里掏出包茴香豆,说这是鲁迅当年喂孔乙己的。最难忘是某夜冒雨归来,见他蹲在天井里用竹筒接檐水,"明年酿酒的引子",雨滴在他掌纹里积成小小的鉴湖。

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穿过苏州雨巷

离别那日下着毛毛雨,店主不仅拒绝了我的住宿伙食费,还往我背包塞了两坛酒。"冬酿的,等你将来娶媳妇时喝。"月台上,他的蓝布衫渐渐洇成深色,像宣纸上化开的墨点。离开店主后,我在广州海滩,不小心弄丢了记着他电话的纸条,后来到苏州多次寻访,也不见踪影,却始终记得那酒坛启封时那声"噗"的轻响——像岁月在叹息,那也是我今生的第一杯黄酒。

第二次去江南,酒香是从水巷深处飘来的。绍兴的清晨,雾气压得很低,把马头墙的轮廓都泡软了。朋友周先生抱着青瓷酒瓮站在八字桥头,远看像幅没裱好的水墨画。

"八二年的女儿红。"他敲开泥封,酒液在瓮口荡出涟漪,我想起了第一次下江南也是在八二年,这么快就十多二十个年头了。"本该是女儿出嫁时喝的。"乌篷船摇过仓桥直街,有晾衣竿从头顶掠过,碎花布衬着酒瓮,忽然就懂了什么叫"醉里吴音相媚好"。周先生的女儿死于一次车祸,这酒便在他家的地窖里睡了十年。此刻舀进洒杯,映出的也是三秋桂子般的淡黄。

乌篷船摇过仓桥直街,有晾衣竿从头顶掠过,碎花布衬着酒瓮

船过沈园时下起小雨。放翁的词碑淋了水,墨迹隐隐要浮起来似的。周先生突然哼诵起了陆游的《钗头凤》,我回吟起唐婉的《钗头凤》,一唱一和之间,像是真的陆游唐婉上了乌篷船。吟诵后我们都不说话,只是听着雨滴在篷顶弹跳,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打陶坛,后来相互看到我们眼里都噙着泪珠。后来尝过茅台镇的烈,五粮液的绵,却再没遇到过那夜的酒——能把八百年前的春愁和现世的遗憾,都酿成喉头的一线温热。

陆游在沈园遇唐婉,作《钗头凤》

记得在一家黄酒厂的老作坊,制曲师赤脚踩过麦堆,脚印像一组神秘的卦象。"这些菌种比族谱还老。"他指着灰白曲块,我仿佛看到微生物正在从沉睡中醒来。蒸饭的雾气里,我突然看见王羲之在兰亭曲水边俯身,酒觞漂到他跟前时,惊起了墨池里的白鹅。

那时咸亨酒店的柜台已经站着了孔乙己。青铜塑像的长指甲蘸着酒,在台面写第八种"茴"字写法。穿长衫的跑堂拎着锡壶走过,热气在空气里拖出白痕。酒客争论陆游唐婉的两首《钗头凤》是不是当着面写的,声浪惊飞了鲁迅故居墙头的麻雀。

咸亨酒店的柜台站着孔乙己

后来的许多个年头曾走过西北的戈壁、西南的雪山,背包里总爱藏着黄酒。在额济纳旗的胡杨林边,我们就着烤羊肉喝起了花雕,一位新结识的蒙族向导瞪圆了眼睛:"这甜水能算酒?"我给他讲我与黄酒的缘分,蒙族导游方明白:“你喝的不是酒,是故事哦”。风沙呼啸的夜晚,酒液在铜壶里泛着微光,恍若乌篷船搅碎的月影。

额济纳旗的胡杨林边喝花雕酒

那时就有了一种想法,想在我生活的郫都开发郫筒酒,因为从郫筒酒的典故里,我听明白了,山涛就是把江南的酿法装进了蜀地的竹节,他的郫筒酒醉倒了如过江之鲫般入川的文人,但却在时间的流淌里丟失了制作工艺。郫筒酒商标拥有者也多次尝试用黄酒的制作方法制作郫筒酒,但始终不尽人意。我一直认为,入川文人对郫筒酒的赞美诗就是蜀地黄酒最好广告词。可惜一直受商标权困扰,多年之后渐渐地搁置了下来,到喝黄酒的次数越来越频,有一年甚至成了绍兴塔牌黄酒的总经销。随后更是无数次的下江南,给朋友说的是因为热爱江南的人文,其实贪恋的是那杯黄酒,不,那喝黄酒时的感觉,或者说,想念江南那些一起喝黄酒的人,和那些喝黄酒的人在一起的美好岁月。

山涛与郫筒酒

今年陪父母烟花三月下扬州,在《北上》热播剧的拍摄景点看“运河人家”,父母白发映着青石板,竟也像黄酒里的沉渣。父亲喝了几口黄酒,想起了他生活过的藏地青稞酒,说只是没有这样的黄,也令我想起了父亲和我第一次踏进藏民的帐篷,热情的藏民给我和父亲一人一碗青稞酒,不喝就不准进帐篷,那时我好像才十岁,记得我喝了酒后就一声不响,醉得在帐篷里边打转,“像只偷酒的曲娃(土拨鼠)”,引来一帐篷藏族朋友开怀大笑。其实,西北喝的酒和喝酒的人也一样温润,但湿润始终如一的还是江南。

平江街的评弹人

这次在苏州,我们在平江水巷一座饭店二楼吃蟹黄面的时候,和父母又聊起这起往事,随后一阵阵笑声,这笑声惊动了茶楼的评弹人,评弹人的醒木一拍,吴苏软语,唱出的也是八百年前的湿润,这才是我真正的江南。

现在明白,黄酒是要配着岁月喝的。年轻的酒太躁,像没调匀的作料;陈年的又太沉,带着往事的渣滓。最好是在某个微雨的黄昏,当乌篷船摇过仓桥直街的拐角,岸上有人正打开一坛冬酿——那"噗"的一声,便是整个江南在呼吸。

微雨的黄昏——乌篷船

来源:一品姑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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