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又坐满了纳凉的人。我手里拿着把蒲扇,刚从小卖部买了瓶冰镇汽水,酸梅味的。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脚边的泥地上溅起小小的尘点。
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又坐满了纳凉的人。我手里拿着把蒲扇,刚从小卖部买了瓶冰镇汽水,酸梅味的。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脚边的泥地上溅起小小的尘点。
“诶,老赵家孙子回来了,你们知道不?”
刘大爷突然开口,手指捏着烟卷,那烟卷已经潮得不行,火星忽明忽暗。
“真的假的?那小子不是跟他妈走了十多年了吗?”
“确实回来了,我昨天在镇上碰见的,都快认不出来了,城里人了。”
我来了兴趣,放下汽水瓶,拧开盖子时发出”嘶”的一声。老赵家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一些,但又没人说得全。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老赵家媳妇带着孙子半夜走的,老赵当时气得住了一周医院。
老赵家在村东头,青砖灰瓦,三间正房带个小院子,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算是不错的了。老赵儿子在煤矿上班,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人。儿媳妇董氏是隔壁村的,长得挺好看,但总觉得嫁到我们村委屈了。
那年春节,老赵儿子照例没回来,董氏一个人带着五岁的小强在婆家过年。过年那阵子,村里人都看得出来婆媳关系紧张。原因谁也说不清,有人说是因为老赵媳妇想进城,老赵不同意;也有人说董氏嫌弃村里条件差,看不起老两口。
就在正月十五那天,董氏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半夜带着孩子走了。临走前,据说和老赵大吵了一架。
第二天一早,老李婶去老赵家送元宵,发现老赵家大门虚掩着,进去一看,老赵坐在堂屋地上,面前摆着个空酒瓶,眼睛红得像兔子。
“老赵,咋了这是?”
“走了,都走了。”老赵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谁走了?”
“董氏带着孩子走了,说是再也不回来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老赵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里不说话,眼神涣散。他儿子赶回来后,又是骂街又是找人,最后只在县城汽车站查到董氏带着孩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车。
再后来,老赵儿子回了煤矿,老两口在村里生活,日子照过,但老赵的背似乎一下子驼了。
有天早上,我去镇上赶集,看到老赵站在钟表店门口,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
“老赵,买表呢?”我随口问道。
老赵愣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给表换个电池。”
我凑近一看,他手里拿着的是块挺旧的手表,表带都磨损了。
“这表不值几个钱吧,直接买新的得了。”
老赵摇摇头:“这是我爹留下的,当年他参军时候的发的。”
后来听说,老赵把那块表修好了,还特意换了个新表带,是棕色的真皮那种。
再后来的事,还是从李婶那听说的。老赵托人给董氏捎了个包裹,里面就有那块表。包裹寄去哪儿,谁也不知道,但肯定是托了关系找到的地址。包裹里还有张纸条,内容没人知道。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老赵这是认怂了,求着媳妇和孙子回来。但时间长了,也没见人回来,渐渐地,这事就被新的闲话取代了。
光阴荏苒,一晃十几年过去。
老赵的儿子在前年的矿难中去世了,那时候董氏没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
老赵和老伴更老了,家门前的那棵石榴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村里人说,这石榴树开花的次数,都快赶上老赵盼孙子回来的日子了。
我家老爷子和老赵是发小,常去他家坐坐。每次回来都叹气:“老赵这人啊,嘴硬心软,到现在还在等那个小子回来。”
“孙子?这么多年了,估计早忘了这个爷爷了。”我随口说道。
老爷子摇摇头:“你不懂。那天他告诉我,他给孙子寄了块表,说等孙子长大了,戴上这表就知道爷爷的心思了。”
我当时不太明白老赵的意思,还觉得老头犯糊涂。一块旧表能有什么心思?
昨天,我去镇上买农药,在农资店门口看到个年轻人,穿着浅色衬衫,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城里人。他在询问去我们村的路。
“你找谁啊?”我好奇地问。
“我找赵德福,是我爷爷。”年轻人有些拘谨地说。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随即闪过一个身影:“你是…小强?”
年轻人眼睛一亮:“您认识我?”
“当然认识,你小时候还在我家偷过桃子呢!”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带你去。”
路上,小强告诉我,他们当年是去了南方一个城市。妈妈一个人带他,很辛苦,后来又改嫁了。继父对他还不错,供他上了大学。
“那你怎么想起来回村里了?”我忍不住问。
小强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因为这个。”
那是块老式手表,款式陈旧,但保养得很好。
“妈妈去世前,把这块表给了我,说是爷爷当年寄来的,让我有机会一定要回来看看。”小强的声音有些哽咽,“妈妈说,当年是她太任性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董氏已经不在了。
“这表有什么特别的吗?”我问。
小强点点头,翻过表盖,背面刻着几个小字:“血脉相连,生死不弃。”
到了村口,远远就看见老赵在院子里浇菜。他现在一个人住,老伴去年走的,听说走时还念叨着孙子。
“老赵!有人找你!”我远远地喊了一声。
老赵抬起头,眯着眼往这边看。阳光下,他的皱纹像是田地里的沟壑。
小强站在村口,一动不动。我推了他一把:“去吧。”
看着小强一步步向老赵走去,我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老赵放下水壶,擦了擦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爷爷…”小强站在老赵面前,声音有些发抖。
老赵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小强的脸,仿佛怕他会突然消失。然后,他看到了小强手腕上的那块表。
老人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抖着手摘下小强的手表,翻到背面,抚摸着那几个字。
“你妈妈呢?”老赵问。
“妈妈…三个月前走了,癌症。”小强低下头,“她临走前让我一定要回来看您。”
老赵的身体晃了一下,扶着门框坐了下来。院子里的石榴花刚开,红艳艳的,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是下了场花雨。
“你知道这表的故事吗?”老赵声音颤抖着问。
小强摇摇头。
“这是你太爷爷的表,他参军时发的。当年他走时,你太奶奶怀着我,他就把表留下了,说是见不到面,看看表也能记得有这么个人。”老赵擦了擦眼泪,“后来,你太爷爷没回来,牺牲了。这表就成了我和他唯一的联系。”
小强静静地听着,眼圈红了。
“我把表给你妈妈,就是想告诉她,不管她去哪,你们都是我的血脉,我的家人。”老赵拍了拍小强的手,“手表时间走得再久,也抵不过一家人见面的这一刻啊。”
小强在村里住了下来。他告诉老赵,自己在城里有份工作,是做程序员的,可以远程办公。他租了辆车,周末就带着老赵去周边转转。
老赵精神好多了,村口的长凳上又能看到他摇着蒲扇乘凉的身影。他总是戴着那块表,虽然时间老是不准,但他舍不得换。
“这表见证了三代人啊,”老赵常说,“时间走得再远,也会回到原点。”
有天晚上,我去老赵家送点自家种的蔬菜。小强正在院子里架着投影仪,放着什么电影。老赵坐在藤椅上,一脸的享受。
“嘿,现在日子过得挺现代化啊。”我打趣道。
“可不是,孙子把城里的好东西都带回来了。”老赵笑呵呵地说。
我注意到桌上放着个翻开的盒子,里面是那块旧表。
“表怎么不戴了?”我问。
“这不是小强给我买了个新的嘛,说是能测心率什么的。”老赵撸起袖子,给我看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不过这旧表我也留着,有些东西,不是戴不戴的问题。”
院子的角落里,一株小石榴树正欢快地生长着,据说是小强从老树上截的枝,新栽下的。
昨天,小卖部的电视里播着新闻,说是有家公司要来我们村建设什么农业基地,带头的工程师就是老赵的孙子。村里人都说,老赵祖坟上冒青烟了,孙子不但回来了,还要为村里做贡献。
老赵最近常坐在自家门前,摩挲着那块旧表,嘴里念叨着:“赵家的根啊,终究是断不了的。”
人们说,那块表里藏着岁月的秘密,也藏着一个老人的执着等待。
我看着老赵门前那棵老石榴树,今年的花格外红艳。村里人都说,这是老赵心里的结解开了,连树都高兴。
风吹过来,石榴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是在庆祝什么。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你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两条线,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就交汇在了一起。就像那块旧表,走过了漫长的时光,终于回到了它该在的地方。
人们总是会走散,但血浓于水的纽带,却能穿越时间和空间,把离散的心重新连在一起。
就像老赵常说的那句话:“手表走得再远,时针分针也会重逢。”
昨天傍晚,我在村口又看到老赵了。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把玩着那块旧表,表盘反射着夕阳的余晖。
“怎么又戴上旧表了?”我坐下来,问他。
老赵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新表是孙子的心意,当然要戴。但这旧表嘛,是我们赵家的传家宝,总得接着传下去。”
“传给谁啊?”
“小强说,他女朋友怀孕了,过两个月就订婚。”老赵说着,脸上的笑容像是绽放的花,“我得把这表留给我重孙子啊。”
夕阳的余晖洒在老赵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庄稼的味道。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在这个看似平凡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了那句刻在表背的话:“血脉相连,生死不弃。”
有些等待,值得用一生去兑现。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