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抓着池边垂落的柳条,指甲缝里嵌满青泥。五岁的胳膊被掐得青紫,娘疯笑着扯我的辫子:“小贱人也配穿新衣裳?”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那年的荷花池泛着腥气。
我抓着池边垂落的柳条,指甲缝里嵌满青泥。五岁的胳膊被掐得青紫,娘疯笑着扯我的辫子:“小贱人也配穿新衣裳?”
“救命!爹 ——” 我呛了口水,看见廊下丫鬟们交头接耳。娘的金步摇在阳光下晃得刺眼,她咯咯笑着把我往水里按,池水漫过头顶时,我听见她哼起了摇篮曲。
老夫人的葬礼上,灵堂白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爹攥着药碗的手青筋暴起:“你连母亲都敢害?!”
娘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歪着脑袋笑:“她抢我的镯子,还说要把你送给别的女人...”
“住口!” 爹扯下腰间白绫,喉结剧烈滚动。我躲在屏风后,看着白绫缠住娘的脖颈,她蹬翻的绣鞋滚到我脚边,绣着的并蒂莲被血染红。
从那以后,我成了贺府的活靶子。
“跪下。” 二姐用帕子掩着鼻子,将剩饭倒在狗盆里,“你比阿黄吃得还多呢。”
我盯着盆里混着泥沙的饭团,恶犬龇着牙扑过来。三姐笑着扔来石子:“快抢啊!” 当犬齿划破我的手背时,我听见她们银铃般的笑声,像极了娘把我按进水里时的模样。
十六岁生辰那日,冲天火光染红了贺府的飞檐。
“抓住贺家余孽!” 喊杀声中,我蜷缩在柴房的草堆里。嫡姐踹开房门,月光照亮她胸前的玉佩 —— 那是老夫人留给她的嫁妆。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都活得好好的?” 我摸到脚边的匕首,血顺着刀刃滴在杂草上。嫡姐转身的瞬间,我扑上去,刀锋没入她后背时,她瞪大的眼睛映出我扭曲的脸。
玉佩坠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我擦去脸上的血,将它系在自己腰间。从今天起,我才是贺韵。
贺家被灭门的那个晚上,我正跪在后院的青石板上。这石板被磨得发亮,可上面的裂痕里还嵌着我之前被鞭打的血痂。夜风裹着槐花香,却盖不住我头顶泔水桶里酸腐的味道。
桶底那个针眼大的洞,正一滴一滴往下漏泔水。冰凉的污水顺着我的发梢,滑过脖颈,渗进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我咬着牙,胳膊都在打颤,可不敢放低分毫 —— 贺家的规矩,手一松就是二十鞭子。
这法子,贺家人玩得可熟了。就像他们喜欢看人被烙铁烫得惨叫,爱看奴仆被铁链拖着在碎石路上爬。
白天那事儿还像根刺扎在心里。贺韵带着几个弟妹,倚在游廊的朱红栏杆上,看我和狗抢食。她穿着月白色绣着金线的襦裙,手腕上的玉镯叮当作响,嘴角挂着笑,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我好不容易抢到半块发霉的窝头,忽然 “啪” 地一声,她的团扇掉在我脚边。
“捡起来。” 她懒洋洋地开口,指尖把玩着鬓边的珍珠步摇。
我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得生疼,好不容易够到扇子,却不小心蹭到了扇面。雪白的绢布上,顿时印上了我掌心的黑泥。
贺韵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夺过扇子,指甲差点刮到我的脸:“贱种!你可知这扇子多贵重?这是父亲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你竟敢弄脏它!”
她身后那几个护院立刻围上来。两个粗使丫头拽住我的胳膊,指甲掐进肉里。我听见贺韵咯咯笑着说:“给我往死里踩,让她长长记性!”
“砰!” 一只穿着皂靴的脚踩在我的背上,脊椎像要被碾碎。我闷哼一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还敢叫?” 又是一脚,这次踢在腰间,“你娘欠下的债,你拿命都还不清!”
我眼前渐渐模糊,意识快要消散时,听见贺韵娇滴滴的声音:“行了,留口气就行。明日再让她去祠堂跪足十二个时辰。”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我瘫在满地的污水里。后颈火辣辣地疼,嘴里满是铁锈味。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七年前的那个雨夜 —— 我娘也是这样,被人拖过青石板,最后消失在漆黑的角门里。
2
我娘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可那双漂亮的杏眼,常常映着我看不懂的疯癫。
清晨梳妆时,她会用带着玫瑰香的手指,轻柔地给我编麻花辫,哼着江南小调。“我们阿蓁要做全京城最标致的姑娘。” 她贴着我的耳朵说,呼出的热气痒痒的。可转瞬间,铜镜里的倒影突然扭曲,她攥着梳子的手开始发抖,“都是她们,都是那些贱蹄子!” 梳子狠狠砸在妆奁上,胭脂盒迸出的碎屑溅在我脸上。
有次我偷吃了厨房的桂花糕,她举着鸡毛掸子追了三条回廊。“小cs!” 她边打边哭,“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以后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宅子里活?” 可等我蜷缩在墙角抽泣时,她又突然跪下来,捧着我的脸亲个不停:“是娘不好,娘不该打你。” 她指尖的温度明明烫得惊人,我却冷得牙齿打颤。
最可怕的还是五岁那年。
那天阳光好得刺眼,她难得笑得温柔,拉着我的手穿过九曲回廊。“阿蓁,娘带你去玩个有趣的玩意儿。” 她的绸缎裙摆扫过青苔,我小跑着才能跟上。直到荷花池边,她突然松开我的手,用力一推。
池水灌进鼻腔的瞬间,我看见她站在岸边,藕荷色的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娘亲!” 我拼命扑腾,池水呛进肺里,“救我!” 她只是歪着头,像在看池塘里垂死挣扎的金鱼。等我被家丁捞上来,吐着脏水瘫在地上时,她却突然冲过来,嚎啕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我的儿啊!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推的,我亲眼看见的!”
她冰凉的指甲掐进我腰间,一下又一下。“说!是不是大夫人害你?” 她在我耳边低语,声音甜得发腻。我疼得直抽气,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砖上,只能拼命点头。
这场闹剧以父亲的一记耳光告终。老夫人查出真相那日,我躲在屏风后,看着娘被拖走时披头散发的模样,突然发现她鬓角生出了白发。
九岁生辰那日,老夫人暴毙。整个侯府乱作一团,唯有娘在房里慢条斯理地描眉。她对着铜镜轻笑:“这下清净了。” 见我站在门口,她招手让我过去,腕间的玉镯撞出清响。
“阿蓁,过来。” 她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把我骨头捏碎,“记住娘的话,凡是挡了我们路的人,都该去死。” 窗外暴雨倾盆,她发间的珠钗在闪电中泛着冷光,我忽然分不清,眼前这人究竟是生我养我的娘亲,还是深宅里吃人的恶鬼。
3
娘咽气的那刻,我蜷缩在雕花衣柜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间漏出的光,映着她涨紫的脸 —— 原本温柔的眉眼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脖颈的白绫在爹爹掌下越勒越紧。
“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爹爹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当年若不是你用下三滥手段逼婚,我怎会……” 话没说完,娘突然暴起,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白绫。她瞪圆的眼珠布满血丝,却在扫过衣柜方向时,猛地垂下眼睑。
三天前她攥着我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像毒蛇缠上来:“阿棠,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出来。” 此刻她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呜咽,突然拼尽最后力气,用口型说了句 “快走”。
我浑身发抖,指甲在柜门刻出五道血痕。直到下人粗鲁地拽着娘的头发,将她拖出房门,那缕熟悉的月白色裙摆,在门槛上蹭出刺目的血渍。
这场高烧烧了整整七天。梦里娘的怀抱还是暖的,她哼着童谣替我擦汗;可下一秒,她面无表情地将我推进池塘,冰凉的水灌进鼻腔。等我在惊叫声中醒来,窗棂外早已换了天。
“瞧瞧我们尊贵的三小姐。” 嫡姐贺明珠踩着绣鞋跨进房门,指尖捏着块帕子掩住鼻子,“没了娘的野种,也配睡雕花床?”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扑上来,扯烂我的被褥,将我拽下床。
我被按在满地碎瓷上,贺明珠用绣着金线的鞋尖挑起我的下巴:“父亲说了,要留你条贱命。” 她突然冷笑,“不过……” 话音未落,巴掌重重甩在我脸上,“这双手,留着也是浪费。”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府里的活靶子。兄长们将馊饭倒在地上,看我被狗追着抢食;姐妹们往我衣服里塞蝎子,听我凄厉的尖叫笑作一团。每当我反抗,换来的便是竹鞭抽在背上的火辣辣,还有厨房嬷嬷的冷笑:这是替你娘还债呢!”
第七年深冬,我端着泔水桶往柴房走。腊月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手臂冻得没了知觉。当泔水泼在雪地上的瞬间,我听见守夜丫鬟的叫骂混着皮鞭破空声。可突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若隐若现的火光 —— 那簇跳跃的橙红,像极了娘绣在我肚兜上的凤凰。
4
贺府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像是把十坛陈年老醋都打翻在喉咙里。
我缩在泔水桶后面,指甲掐进掌心。门外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混着刀刃入肉的闷响。七年前我被扔进结冰的荷花池那次就学会了 —— 只要把自己当具尸体,再疼再怕都能忍过去。
“哐当!” 重物倒地声震得地砖都在颤。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冰凉的刀尖突然抵住下巴,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腐臭的泔水漫过脚踝,混着刺鼻的血腥气。那人大概嫌脏,嗤笑一声踢开桶盖,靴底碾过我发梢的瞬间,我连呼吸都停了。
直到晨光透过窗棂在眼皮上烙下暖痕,我才敢睁开眼。守夜丫鬟小桃的血在粗布裙摆上凝成暗红的痂,沾着菜叶的手指发僵,连站起来都要扶着墙。
刚跑到穿堂,就撞上个人。贺韵的绣鞋在血泊里打滑,蜜合色罗裙浸着半干的血渍,发间珍珠钗歪得快掉下来。她攥着块羊脂玉佩,指节泛白。
“滚!” 她带着哭腔的尖叫震得我耳膜生疼,指甲在我腕子上掐出月牙印。我被推得跌坐在血泊里,指尖触到尸体的衣角,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你要去哪里?” 我喉咙像塞了把碎玻璃,伸手抓住她绣着并蒂莲的裙摆。贺韵踉跄着摔在满地尸体中间,珍珠钗 “叮” 地掉进血泊。
“疯狗!” 她抬脚踹向我胸口,金镶玉的鞋头硌得生疼,“松开!你这种贱命也配碰我?”
我死死箍住她的小腿,发间沾着的泔水往下滴:“贺家的人都死绝了,你以为逃得掉?” 指甲陷进她皮肉里,“那些人要是回来,咱们就一起烂在这儿。”
贺韵突然僵住。她盯着我脸上的血污,嘴唇抖得厉害,连带着攥着玉佩的手都在晃。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此刻眼里只剩恐惧:“母亲留了信... 让我去京城找舅舅...” 她突然崩溃大哭,玉佩掉在地上,“你放开我!我要去报官!”
原来,是要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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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着牙,心里暗暗想:“逃到京城去,没了贺家,她还有江家,有做官的舅舅。贺韵命可真好,走到哪里都是大小姐,到死都有人护着,有人替她安排好出路。”
她再次踹开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我挣扎着起身,喘着粗气,一边骂着:“你这个jr,还想跑!”一边捡起一旁小厮手边的刀,扯住了她的裙子。
待她转过来时,我咬着牙,把刀尖没入了她的胸口。我用尽了全部力气,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嘴里喃喃道:“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在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狰狞的脸,就像那日透过衣柜缝隙,看到的我娘一样。
然后我夺过她手中的玉佩,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贺府。
“七年生不如死,猪狗不如的日子将在今天彻底结束。从此,贺府贺韵只我一人。”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去往京城的路很远,我身无分文,又脏又臭,一路躲躲藏藏,无处可待。只好趁夜翻进一处农庄,偷了人家晾晒在外的布衣。
我在河边将自己清洗干净,换好衣服后,把玉佩藏在了胸口处。
“这下总算是有点人样了。”我小声嘟囔着。
身后突然传来了马儿的惊呼声,我吓了一跳,赶紧往草丛里一躲。
“不好,是附近的山匪打劫了过路的马车。”我小声嘀咕着。
这里不安全了,我隐匿在草丛中,慢慢地挪动步子,希望趁着夜色尽快离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辆马车的车夫是个高手,山匪在他手下根本过不了几招。
马车被刀劈坏,透过草丛,我看见了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
“他是那车夫的主人,看起来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我心里琢磨着。
就在此时,一个被打倒在地的山匪,睁开了眼睛,正吃力地够向不远处的刀。
“不行,我得为自己赌一把。”我暗暗下定决心。
于是在他拎刀而起的瞬间,我铆足了劲,冲出来抱住了他的腿。
“哎哟!”山匪被我突然的偷袭吓了一跳,失了方向,刀砍在地上。
车夫迅速反应过来,回身便拧断了他的脖子。
我故作惊慌地捂着胸口,转头看向车里的少年,关切地问道:“公子没事吧?”
他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道:“没,没事了,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我走近了,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和穿着。
“哇,这少年长得可真俊,唇红齿白的,乌发用玉冠束起,腰间系着镶金腰带,身上柔软的锦缎被风吹动,荡起了层层波浪。”我在心里感叹道。
马车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打翻的茶盏、糕点,还有灭了的香炉。
“如此看来,我赌对了,此人果真非富即贵。”我暗暗想着。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试探着问道。
他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下,说道:“本想去京城办事,没想到路上出了这档子事。”
我眼睛一亮,赶紧说道:“公子,我看您这模样,一个人去京城也不方便。要不,我跟着您一起?我认路,还能帮您打点打点。”
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又看了看我,最终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你得听我的。”
我连忙答应:“那是自然,多谢公子!”
“嗯,我叫苏景,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我叫贺韵。”我微微一笑,心里想着:“我要想办法,让他送我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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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山路不好走,最近山匪又多,极易出事,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家中急事,要我尽快回京,哪知道会遇上这种事,更深露重,姑娘又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他眼中的关切不似作假,我微微低头,再抬头时,已是泫然若泣。
“我家里遭了难,父母双亡,临终前交代我进京去找舅舅,我一路逃到这里,已经分不清方向,公子若不嫌弃,可否捎我一程?”
“当然可以,姑娘的恩情在下铭记于心,待回了京城,自当登门郑重道谢。”
在那车夫的保护下,我们在驿站换了马车。路上,我忍不住问:“公子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程朗,是晋王府的世子,平时就爱到处走走看看。”
“哦,那您这次是去梧州玩啦?”我试探着问。
“是啊,听说梧州有个灵泉,日光下能现七彩之色,还有数千蝴蝶飞舞,我心向往之,就带了个侍卫,也就是我的车夫,前去一探究竟。”程朗语气里满是向往。
“那好玩吗?”我好奇地问。
“还没来得及好好玩呢,就收到晋王府来信,说老王妃病重,让我速速归京。”程朗叹了一口气,“我自幼和祖母感情深厚,听到消息就急得不行,只能抄近路赶路,没想到遇上山匪劫车。”
我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进京后只让他们把马车停在了江家门口。
待他们离去后,我敲响了江家的大门。
“你是贺韵?你舅舅江允自十二年前入京为官后,再没和你妈见过面,对你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呢。”开门的管家上下打量我。
我从怀里掏出玉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是能证明身份。”
“嗯,看着像真的,你先进来吧。”管家把我领了进去。
为了不让他们多问,我眼圈一红,哇地哭了出来:“舅舅,我好可怜,一路逃到这里,又累又饿。”
江允赶紧过来安慰我:“别哭别哭,韵儿,以后江府就是你的家了。”
我哭了一会儿,又适时地装晕,瘫倒在地。
“哎呀,快叫人扶表姑娘去休息!”江允慌了神。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把我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我才放松下来,真的睡了过去。
梦里依旧是臭气熏天的后院,尸山血海中,我看见真正的贺韵爬了起来,她披头散发,拎着刀追我,将我逼到角落。
“你这贱种怎敢冒充我,你和你娘一样,你怎么不去死!”她恶狠狠地骂着,手中的刀向我砍来。
我颤抖着身子,接住了刀刃:“贺韵,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然后我夺过来,一刀一刀地砍回到她身上。
血溅到我的眼睛里,我忽然惊醒过来,浑身冷汗淋漓。
“表姑娘可是做噩梦了?别怕,老爷和夫人说了,从今往后,江府就是你的家,有他们在,谁都不能欺负你。”身旁的丫鬟递来干净的帕子给我净脸。
我恍了下神,环顾四周,屋子里熏着安神的香,天青纱帐垂落在两旁。
这里已经不是贺府了,是江府。
我也不是贺蓁了,是贺韵,是江府的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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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的时候,江大人和夫人本来想问我贺府的事,但又怕我伤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们只是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
“姑娘,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江夫人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
“是啊,别怕,有我们在。”江大人也附和着。
精致可口的饭菜,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我其实特别想放开吃,但又怕暴露身份,只能小口小口地抿着。
江夫人看着我这副模样,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多可怜的姑娘,好好的人家,怎么就突然……”
“夫人,莫要再提了。”江大人急忙打断她。
我心里其实一点儿也不伤心,但为了伪装,我还是逼着自己掉了两滴眼泪。
“唉,真是苦了你了。”江夫人叹着气。
我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可能是那些年在贺府吃多了馊的、脏的东西,我的胃一直不太好。这金贵的饭菜,我只吃了半碗,就感觉反酸、恶心。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我轻声说道,然后率先离开了饭桌。
喉咙难受得要命,我几欲想吐,只好快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韵韵,等等!”
我回头一看,是刚刚一起用膳的江家表哥江景。
我刚想开口,一阵酸意上涌,“哇”地一下吐了出来。江景月白的长衫瞬间染上了秽物,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哎呀,表哥,对不起!”我吓了一跳,急忙掏出帕子,想替他擦拭。
他却抓住我的手腕,眉眼间满是心疼:“十二年未见,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韵韵,这里是京城,是江家,我是你哥哥,他们是你的舅舅舅母,你不用害怕,不用小心翼翼,我们是一家人,都会护着你的。”
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疑惑:“真的能成为一家人吗?”
江景看出了我的犹豫,又说:“怎么了?还在担心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
江景送我回了小院,还吩咐下人煎了药送来。他认真地看着我喝完药,看着我放下药碗,自始至终都没碰过手边的蜜饯。
“小时候见你,总觉得你太娇气,每次喝药恨不得吃光一整盘蜜饯,可现在看你这样,我心里更难受了。”他皱着眉说。
“表哥,其实……”我的嘴唇微动,不知如何解释。
他却以为我有难言之隐,愤懑不平地说:“是不是姑父那妾室又陷害你和姑姑了?”
听他这样说,我突然就想起来了,我确实是见过江景的。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江景一家还没进京,他经常会来府上,和贺韵一起玩。有一次贺韵为了替大夫人出气,咬伤了我娘的手。我娘就利用我,把她骗出来,扔进了枯井。后来是江景救了她。为了
报复我和娘,他转头就把我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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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井里特别黑,啥也瞅不到,我只能一直哭,拼命地哭,求他拉我上去。
“你跟你娘一样坏,这就是报应。”他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
江景对贺韵喜欢得不行,可就是讨厌我贺蓁。
所以,我们咋会是一家人呢?
那天晚上,我坐在窗前想了好久。
贺府离京城老远,但灭门的事迟早会被查清楚。等真相大白那天,我还能保住贺韵的身份吗?
江家是挺好,可我不是贺韵啊,要是身份被拆穿,日子肯定比以前还难过。
江景那么在意贺韵,江大人和夫人又那么心疼她的遭遇,要是知道她其实是我害死的,肯定饶不了我。
贺蓁啊贺蓁,醒醒吧,江家靠不住,你得想办法,爬得再高些。
朦胧的月色下,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人——晋王府世子程朗。
与程朗第二次见面,一点儿都不意外。他果然带着厚礼来江家道谢了。
原来老王妃根本没生病,就是程朗这些年老往外跑,把晋王府上下都折腾坏了。
京里的公子哥,跟他差不多大的,基本都定亲了,就他还跟个孩子似的。老王妃没办法,只能把他留在京城,给他挑个媳妇。
“京里这么多贵女,世子就没一个看得上的?”我随口问了句,一边翻着他送的礼物。
那些礼物大多是首饰,我挑了支白玉簪戴上,还挺配他今天的衣服。
可他眼神却一直飘到远处,根本没往我这儿瞧。
我娘当年可美艳得很,我却没继承她的样貌。在贺府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我这身形又瘦又小,脸还蜡黄,哪能入得了晋王世子的法眼啊。
我有点儿泄气,低下头,却听见他说: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不能习武,身子骨比别人弱。祖母怕我老待在院子里憋坏了,就常带我出去散心。这一来二去,我发现这天下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也美多了。”
他停了停,又接着说:
“这么多年,我压根不想当官,就想把天下的山山水水都看个遍。可要是成了家,就不能光想着自己,也不能到处瞎逛了,那人生该多遗憾啊,所以我才想再等等。”
他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我。
我赶紧说:“不被一方天地困住,去踏遍九州四海,世子心里装着的可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鹰,自由又潇洒,真是让人羡慕。”
我这话刚说完,就看见他的眼睛亮了。
“贺姑娘也觉得我这想法是自由的,不是不务正业?”他有点不确定地问。
其实我心里紧张得很,袖子里的手心早就湿透了。
9
为了攀上晋王府的高枝,我开始看起《地质记》来。毕竟程朗见过太多山水,而我除了贺府,哪里都没去过。
我开始挑灯夜读,识字背书。又怕被江家人发现,便寻了本佛经摊在最上面。要是旁人问起,我就说想为枉死的亲人祈福。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江夫人有一天路过,看到我在那儿偷偷摸摸的,忍不住问。
“哦,江夫人,我在给亲人祈福呢。”我赶紧解释道,“顺便看看书,打发时间。”
江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江夫人特意为我开了小厨房。我努力吃饭,调养身体,空闲的时间便继续读书识字。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直到有一日我在铜镜中,见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漂亮的罗裙,精致的首饰,枯草般的头发变得柔顺,干瘦的手臂也长了好些肉。
一瞬间,我竟有些恍然,原来我也可以变好。
“姑娘,你最近气色好多了。”江夫人有一天看到我,笑着说,“多吃点,身体好了,心情也会好。”
“嗯,谢谢江夫人。”我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复杂。
贺家的事并不简单,背后似乎牵扯了很大的人物。江大人原本想要调查,得了风声后只好作罢。唯独江景不依不饶,一个人跑去了贺府。
江家人都很友善,可我很怕江景。抛开小时候的阴影不谈,我总觉得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下一秒就会拆穿我的身份。
“你最近怎么总是躲着我?”有一次江景回来后,看到我,直接问道。
“没……没有啊。”我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他微微一笑,眼神却依旧锐利。
“我只是怕给你添麻烦。”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因此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我过得格外舒心。
许是晋王府的人将程朗逼得太紧,他心中烦闷,竟破天荒地约了我出来。
“贺姑娘,最近有些烦心事,想出来走走,你愿意陪我吗?”程朗在府里找到我,语气有些无奈。
“好啊,世子殿下。”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答应了。
我和他走在城郊湖畔,听他讲述最近的烦心事。
“最近晋王府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有些应付不过来。”程朗叹了口气,眉头紧皱。
“殿下,不妨换个心情,看看这湖光山色。”我轻声说道,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嗯,你说得对。”他点了点头,眼神渐渐放松了一些。
末了,他又将话题岔开,绕回到山山水水。
“贺姑娘出身闺阁,居然也对山川湖海有如此见解,真是让人佩服。”程朗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
“其实我只是最近看了些书,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微微一笑,心里有些得意。
多日来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同他侃侃而谈,程朗原本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
“贺姑娘,你真的很特别。”他看着我,眼神温柔。
“世子殿下过奖了。”我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有风拂过树梢,吹落了一片花瓣在我肩头。
“这花瓣真美。”程朗伸手去拾,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心,别弄丢了。”我轻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柔情。
“哦……好。”他有些愣住了,耳根一红,慌乱地抽回手,说话也结巴起来。
“贺,贺姑娘也要每天开心。”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神有些躲闪。
“开心吗?”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可我每天都胆战心惊。”
“为什么?”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关切。
“虚假的身份、手中的鲜血、灭门的真相,这桩桩件件都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落下,给我致命一击。”我低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忧伤。
“贺姑娘,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程朗看着我,眼神坚定。
“程朗,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下去了,我要借你之手,拉我出苦海。”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上前,环住了程朗的腰。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整个人木在原地,却听见我柔声开口:
“殿下相信一见钟情吗?”
10
那一日,程朗落荒而逃,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湖边。
我盯着湖面上倒映出的那张脸,突然就想起了我娘。
“娘,你怎么又穿这么单薄,在这冷天里跳舞呢?”我小时候总这么问。
“傻孩子,娘这是给爹跳舞呢。”娘总是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想起从前在贺府的时候,我睡不着,一个人偷偷地溜出房间,去了娘的院子。
初冬的天气很冷,我娘穿着最单薄的纱衣,赤着脚,给我爹跳舞。
跳到最后,她跪下来,把头搁在爹的腿上,像只等待主人赏赐的猫。
她娇声软语,带着期待和恳求:“泉郎,今晚就留在我这里吧。”
我爹放下酒杯,带着扳指的手抚摸过我娘的脸,轻声道:“晚娘,你的眼角怎么也生了细纹?”
说完,他拂袖离去。
我娘打翻了酒盏,坐在一地碎瓷中,久久没有起身。
这样的场景我见过很多次,我爹不是个纵欲之人,但天下男人总归一个模样,永远喜欢更年轻的肉体。
“娘,你别再这样了。”我总想劝劝她,可她只是笑笑,继续重复着那些无用的讨好。
大夫人和爹是少年夫妻,又有娘家和老夫人庇护,爹待她自是敬重,可府里的其他姨娘就不一样了。
“花开时新鲜,花落了就失了兴趣。”我暗暗地想。
所以在贺府时,我曾暗暗发誓,永远不要像我娘一样,拼命地讨好男人,为了男人变得疯魔。
可今日,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程朗。
“我只是为了活命,不是吗?”我试图说服自己。
但程朗的离去,却让我想起了爹的眼神。
我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就迫不及待地环住了他的腰,如此投怀送抱,在他眼中,一定xj极了。
我自嘲地笑笑,一个人回了江府。
远远地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江夫人。
“韵韵,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听丫鬟说,你一早儿就和那小世子走了,他怎么没送你回来?”江夫人急切地问我。
我抬起头,试图从她的眼睛里分辨出她的目的,是叫我不要肖想世子妃的身份,还是怪我没能把握住机会,让江家搭上晋王的高枝。
可我看来看去,她眼中除了担忧,再无其他。
见我不说话,她还以为我受了委屈,气愤道:“可是那小世子欺负了你,王爷的儿子又怎么了,哪有接了人出去不送回来的道理?就让我们韵韵一路自己走回来,真是个没良心的!”
身旁的丫鬟急急地打断她:“夫人慎言。”
她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好甩了甩帕子,表示不满,随后又拉起我的手,细声安慰道:“韵韵,你别伤心,京中好男儿多的是,等过几日长宁公主举办中秋宴,舅母带你过去,好好挑挑,咱不吊他那一棵树。”
我眼眶发酸,突然就涌出泪来。
她吓了一跳,急忙用手帕为我擦泪:“好姑娘,不哭不哭,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听话,咱不伤心。”
我没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她:“舅母,谢谢你。”
11
晚上吃完饭,我回到屋子里,一眼就瞧见妆奁旁边多了一支琉璃珠花簪。
丫鬟凑过来,低声说:“这是夫人送来的,夫人说希望表小姐能开心些,要是心里有啥烦心事,就和她说说,别总闷着,人会憋坏的。”
我盯着那支簪子,心里头突然软了一大片。
其实江夫人一直对我挺好的。刚来江府那会儿,我吃啥都反胃,又怕露馅儿,死活不肯让大夫瞧。江夫人知道后,就亲自下厨,照着书上的法子给我做药膳。连江景都打趣我,说在他娘心里,我这地位比他还高呢。
后来我为了接近程朗,天天抱着书本窝在屋里,她又怕我不好好吃饭,在我院子里单独开了个小厨房。
我那时候太心虚了,她越对我好,我就越怕,还总防备着她,琢磨她的好意是不是有别的目的。现在想想,她对我那是一片真心啊。
那晚我睡得特别香,梦里我跟江家人一起出游,一路上欢声笑语的,好像我们本来就该是一家人似的。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长宁公主和驸马在府里摆宴,邀请了京城里好多女眷和适龄男子。
公主这人就喜欢热闹,还爱当红娘,给年轻人牵线搭桥。再说她家大姑娘,荣安县主,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我跟着江夫人,穿过廊桥的时候,就瞧见了程朗。
他今天穿了一身蓝色锦袍,玉簪束着头发,看着清俊又温雅。他旁边还跟着几个世家子弟,正往男客席那边走呢。
他看见我,停住了脚步,好像想说点啥。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天湖边的事,脸瞬间就白了,心里直犯嘀咕,觉得自己太丢人了。我赶紧低下头,跟着江夫人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男女客席其实隔得不算远,就一条小河、两扇屏风的事儿。
席间,我心神不宁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直到荣安县主在二楼弹完一曲古琴,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担心啥。
一众世家子弟里,戴着面纱的县主,挑中了程朗。
她甜甜地问了一句:“朗哥哥,你听我今天这琴可有进步呀?”
这话一出,她的心思就全露出来了。
我表面上没啥反应,心里却难受得很,失落得不行。
就在这时,席上突然乱了起来,有人惊呼了一声:“谢,谢大人来了!”
12
来人一身玄色官服,手握折扇,抬眸扫过席间众人,笑道:
“素闻公主殿下的宴席热闹非凡,谢某心向往之,今日得闲贸然来访,还望殿下莫怪。”
他嘴上说着“莫怪”,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
长宁公主急急地摆手,一边说着“不打紧”,一边让下人添置座位。
落座前,那位谢大人的目光似有似无地瞥向了我们这边。
我小声问江夫人:“舅母,那位谢大人是什么来头,公主殿下和驸马都对他如此客气?”
江夫人也小声解释道:“那是潜龙卫指挥使谢璟源谢大人,圣上面前的红人,专为圣上做事的。”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是那位传说中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谢大人?”
江夫人点点头:“可不是嘛,传闻说他杀人不眨眼,手腕狠辣程度堪比阎王,朝野上下无人不惧。这样的人谁敢招惹,也难怪公主和驸马都对他这般客气。”
我小声嘀咕:“那公主精心准备的节目,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江夫人叹气道:“原本公主为了牵线,还准备了许多节目,谢璟源突然到访,众人连吃喝都小了声音,那些节目自然也就放弃了。”
因他是最后到场,添置的座位比较靠后,我刚好能越过屏风看见他。
与席上小心翼翼的大家不同,他仿佛没事人般,喝酒赏花,好像真的只是来参加一场宴会。
我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因多饮了几杯果酿的缘故,和江夫人说了一声,便提前离席出去方便了。
出来时路过锦鲤池,正好撞见谢璟源站在树下。
我冲他点头行礼,擦肩时,他突然叫住了我:“姑娘,等一下。”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谢大人,有何吩咐?”
他微微一笑,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听闻姑娘家中遭难,是半年前进京来投奔舅家的。”
我顿住脚步,侧头看他,正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大人怎么知道?”
他不紧不慢地说:“谢某为圣上办事,难免会经手几桩大案,消息自然灵通。今日问姑娘,也是因为心中有疑惑未解,想请姑娘为谢某解答一二。”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人但说无妨。”
他微微俯身,收了手中折扇,语气却带着几分压迫:“贺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一夜灭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贺姑娘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娇女,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突逢家变,父母以命护我,在贼人手下为我留了一线生机。”
他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姑娘不必害怕,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微微皱眉:“大人真的只是好奇?”
他收回视线,站直了身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就祝贺姑娘前路坦荡,心想事成。”
他留下这句话,随后扬长而去。
我松了口气,松开袖中捏紧的拳头,指甲早已在手心掐出深深的印子。
直觉告诉我,谢璟源这个人很危险。
13
日暮西垂,宴会散场,我跟着江夫人回了江府。
待天色完全暗下来后,我坐在窗前,点亮了油灯。
油灯下,是那本快要翻烂的《地质记》。大夏的山川湖海跃于纸上,我随手翻过几页,却因静不下心来,始终看不进去。
屋外突然传来了几声奇怪的猫叫,我推开窗,循声望去,却见墙头趴了一人。
我差点惊叫出声,那人急忙摆手,小声道:
“贺姑娘,是我!”
原来是程朗。
我随手披了件外衣,走到墙下,找了把椅子垫脚。
“殿下可是有事?”
他撑着墙头,稳住身子,讪讪道:
“我今日来,是给姑娘道歉的,那天我不该独自离去,留了姑娘一人在湖边,对不起,贺姑娘,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让程朗微微一怔,大概是想不通我为何会如此痛快。
“那日之事本就是我唐突了,殿下金尊玉贵,而我只是投奔舅家的破落户,我们本就不该遇上,能相识一场,已是有幸,至于别的,贺韵自是不敢再肖想了。”
程朗的眼神黯淡下来,继而有些别扭地开口:
“那不是肖想,贺姑娘,你不要这么说自己,其实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的耳朵开始泛红,说话又变得结巴起来。
“只是那天太突然了,我,我后来想了一下,贺姑娘,我其实,其实也很喜欢你。”
他说完自觉尴尬,不敢看我,差点没抓稳从墙头摔下去,我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殿下小心些,别摔着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抽回去。
其实尊贵如他,本不必前来,更何况他半点武功也不会,却还是撑着害怕发抖的身子,攀上了墙头。
“殿下,您这样太危险了,以后可别再做这种傻事。”
因此从我看见他这副模样起,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于是以退为进,诱着他先开口说出了那句话。
我们又随意地聊了几句,时候不早了,他的车夫示意他该离开了。
“贺姑娘,我得走了,不然车夫该着急了。”
程朗红着脸,恋恋不舍地回头,将我送他的手帕揣进了怀里。
“路上小心。”
我的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送着他的马车消失在街口。
今晚,他的心意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让我又有了信心,再为自己争一争。
我心情极好,正欲踏下椅子,车轮声再次响起,回头看去,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了墙下。
车帘掀起,谢璟源靠近车窗,轻笑道:
“真巧啊,又见面了,贺姑娘。”
他语气懒散,我却心里一紧。
只好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回应:
“是啊,是很巧。”
然后趁他没来得及开口,先行打断道:
“夜深了,我已经准备休息了,谢大人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下了椅子。
正要松口气时,墙外再次传来了谢璟源的声音。
“贺姑娘,刚刚车夫不小心拐错了巷子,谢某无意间听见了几句你和晋王世子的对话。”
我心中一惊,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恕谢某直言,京城不是江南,最是讲究门当户对,你和他不是良配。”
14
今日席上,这位谢大人给我的印象就很不好。他突然插嘴我和程朗的事,真是让人烦透了!
“他这是拐错了巷子吧,怎么就偏要来给我添堵呢?”我气得直哼哼。
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无依无靠进京奔亲的孤女,和他素不相识,他干吗要这么针对我呢?
“难道,贺家的事他查出了什么?”我越想越心慌。
我心神不宁,恍恍惚惚地回了屋。丫鬟春桃端着热水进来,嘴角还沾着点心的碎渣。
“春桃,你又去厨房偷点心吃了?”我忍不住调侃她。
江夫人原本给我挑了六个丫鬟,我嫌麻烦,只留了两个。春桃爱吃,头脑也比较简单,我就选了她近身伺候。
春桃听我这么问,急忙擦了擦嘴,解释道:“表姑娘这次可是误会我了,是夫人吩咐,少爷这两日就要回来了,叫厨房提前准备些可口的膳食。李婶子最近研究了新的糕点,怕不好吃,才叫我去尝的。”
“江景,表哥他过两日就要回了吗?”我问。
春桃点了点头,走上前来为我净脸,一边说:“是呀,少爷这一走都快半年了,夫人和老爷平日里面上不显,心里可担心得要命。如今人回来了,咱们江府又能团圆了,今年过年李婶子又能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饭啦。”
这丫头,才过了中秋就盼着过年了。我无奈地摇摇头,说:“行了,你下去吧。”
吹灭油灯,我躺在床上,十五的圆月亮堂堂地照进来。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因程朗的心意而放下的心,此刻又提了起来。
“江景要回来了,这半年来他偶有书信传回,大多是报个平安。江大人一再警告他不准再查,他也是敷衍地答应。如今人突然要回来了,到底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还是无功而返放弃了呢?”
我自言自语着,心里乱成一团。
“连江大人都不敢查的案子,以江景的能耐,应该是查不出的吧。”我安慰自己。
“对,他一定查不出的。贺家的案子最好一辈子都没有结果,我才不在乎凶手是谁,都死干净了才好,我只要后半生安安稳稳地活着。”我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我是被府里的动静吵醒的。丫鬟们说是江景回来了,他连夜骑马赶回,身上出汗又被秋风吹了一宿,下了马人就病倒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都走了半年,哪里还差这两日,怎么突然就如此急切地要回家?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15
江景的病来得急得很,高烧昏了大半日,才醒过来。
我端着药去看他的时候,江夫人刚哭过一场,被丫鬟搀着回去休息了。
“表哥,你可算是醒了。”我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
不过半年未见,江景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不少。见我来了,他扶着床沿坐了起来。
我将药碗递给他,关切道:“表哥怎么回得这样急,秋天夜凉,最容易生病了,你吃了药可要好生休息。”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我藏在袖中的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眼底瞬间泛起了水雾。
“表哥,我知道你这一路辛苦了,也知道此事非比寻常,本想着不再过问,可昨晚我又梦见爹和娘了。”
江景握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喉咙有些沙哑:“韵韵,是我去得太晚,贺府已经,已经被烧干净了。”
“烧了?”我轻声重复着,心里却在想,烧了也好,那么多的尸体,只有一把火才能抹平痕迹。
看来江景是无功而返,贺家的事也不会再有下落了。
我心里高兴极了,假装用手帕擦泪,嘴角却忍不住地上扬。
江景摸了摸我的头,安慰道:“韵韵别哭,虽然贺府没了,但我此番前去,并非一无所获。”
“真的?”我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期待。
“嗯,我打听过了,官府查封府邸,收殓尸体的时候,现场只有焦尸一百二十一具。”
我心头猛地一跳,手帕掉落在地。
“一百二十一具?”我声音有些发颤,“中秋宴上,谢璟源亲口说过贺家共有一百二十三口,灭门那天,也只有我逃了出来,为什么尸体会少了两具?”
江景皱了皱眉:“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说不定还有人活着。”
一瞬间,我脑中闪过无数身影,内心的恐惧无限扩大,直到江景握住了我的手,我才回过神来。
“韵韵,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想到了从前的那些日子。”我勉强笑了笑。
江景怕我太难过,又安慰了我许久,还向我保证,说他不会放弃,他留了人在江南,一定会查明真相,给我一个交代。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回了院子后,急忙叫了春桃来,要她出府帮我给程朗带句话。
“今晚明月楼二楼,我要见他。”
当年在贺府,我娘害死老夫人后,我爹觉得丢脸,将那些知道内情的下人全都发卖出去,又买了很多新人回来。
这些新人虽不知道贺府的过往,却全都认得我。
贺韵有多受宠,我又有多卑贱,贺府那七年无人不知,所以不管是谁活着,对我而言都是极大的威胁。
我不能再等了,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徐徐图之,我都不在乎了,我要缠住程朗,要将晋王府牢牢地绑在我身后。
我挑了一件最单薄的纱衣穿在里面,又披好外套,趁着天黑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春桃,你可千万要小心些。”我叮嘱道。
“小姐放心,我会装得像些。”春桃点了点头。
我比程朗早到半个时辰,在茶里下了药,又特意给房间熏了香。
“程公子一定会喜欢的。”我轻声自语着。
春桃在我的床上假扮我,长夜漫漫,我有的是时间等他来。
我就这么等着,等到茶都凉透了,天都亮了,也没等来程朗。
“他怎么还没来?”我小声嘀咕着,心里满是焦急。
模糊的铜镜照出了我的样子,衣衫半解,发丝凌乱,那一刻,我的心也凉透了。
“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我叹了口气,倒尽壶中凉茶,重新梳好头发,走出了明月楼。
天空是一片柔和的鱼肚白,街边的摊贩早就忙碌起来。
谢璟源玄衣墨发,腰间佩剑,就站在不远处的馄饨摊前。
16
「贺姑娘也是起早来吃馄饨的?」
一旁的摊主婆婆热情地冲我打招呼:
「姑娘快来,你是谢大人的朋友吧,这碗馄饨我请了,你们趁热吃。」
我愣了一下,赶紧回道:「婆婆,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来付钱吧。」
谢璟源却摆摆手,从容地坐下,说道:「不用客气,就按婆婆说的,这碗算我请你的。」
馄饨腾腾的热气蒙住了他的脸,我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人和传闻中的他联系到一起。
谢璟源见我发呆,轻咳了一声:「愣着做什么?我只吃馄饨,不吃人。」
我回过神,慢慢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用勺子舀起汤汁,送入口中,暖意在全身蔓延。我小声嘟囔道:「这馄饨真的很好吃。」
谢璟源吃东西很快,我才吃了几口,他的碗已经见了底。他擦擦嘴,支着脑袋,盯着我看。
我心里害怕,不敢抬头,整张脸都快要埋进碗里。对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贺姑娘,谢某虽不算貌比潘安,也没有生得狰狞可怖,你缘何怕成这个样子,都不敢抬头看我?」
我小声反驳:「哪有,谢大人说笑了,是这馄饨太好吃了,我只顾着吃,都忘了谢谢大人。」
我抬起头来,他的视线从我的脸上下移,继而转过脸去,沉声道:「京城秋凉,已经过了穿单衣的时候。」
我赶紧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再次向他道谢:「多谢大人提醒。」
正欲离开时,他又叫住了我:「贺姑娘,你可知昨日长宁公主进宫,替她的女儿向圣上讨了道赐婚的旨意?」
我心中一惊,但还是尽量平静地问:「谢大人想说什么?」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几分严肃:「荣安县主和晋王世子的婚事,已经不容更改了。」
秋风顺着我的领口灌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原来这才是程朗昨日没有赴约的理由。我转身看向谢璟源,脸上努力保持着得体的笑:
「谢大人,贺韵有自知之明,你不必三番两次地来提醒我,我知道这里不是江南,也知道自己没有靠山,但这些都不妨碍我爱慕世子殿下,不是吗?」
谢璟源微微皱眉:「是真心爱慕,还是另有所求呢?」
我冷笑道:「重要吗?谢大人不是我,不明白我的处境,也请不要干涉我的选择,归根结底,这都是我和世子殿下的事。」
他沉默片刻,我接着说道:「清晨风景好,谢大人慢慢欣赏,贺韵就先走一步了。」
我回到江府,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大门敞开,里面站了两个丫鬟,是完全陌生的装束和面孔。
春桃跪在地上,江大人沉着脸,一旁的江景扶着江夫人,面色也不大好看。
见我回来,江大人大步走过来,厉声道:「你还知道回来,跪下!」
17
来江府这么久,江大人还是第一次对我发火。
我看着跪在地上,眼睛都哭肿了的春桃,心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闺阁女子一夜未归,这可是天大的事儿啊,要是传出去,我这清白名声可就全毁了。
“贺韵,你自己说说,昨晚到底去了哪儿?”江大人声音严肃,像是从头顶砸下来的。
我跪下来,脑子飞速地转,正琢磨着该编个啥借口呢,身后那个陌生打扮的丫鬟突然开口了。
“江大人且慢,王妃交代过奴婢,贺姑娘曾救过世子殿下,是晋王府的恩人,对待恩人怎么能这样无礼呢?”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扶起来。
接着,她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枚翡翠镯子,递到我眼前,“这是王妃的一点心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然后她话锋一转,“王妃知道姑娘和殿下曾一起回京,还有不少共同爱好,觉得你们情谊深厚,就打算认姑娘做义女,也算圆了殿下多年来想要个妹妹的心愿。姑娘觉得怎么样?”
我愣在那儿,手里的镯子在阳光下绿得刺眼。
“你这丫头,还在愣着干啥呢?还不快谢谢王妃!”江大人声音又高了几度。
我咬着嘴唇,那句“谢”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心里清楚,要是今天认了这义女,我跟程朗就再也没可能了。一个王府的义女,说到底也只是个外人,真到了出事那天,晋王府说甩就甩了。
可要是我不认,看今天这架势,我跟程朗估计也成不了正妻,顶多是个妾,妾室还能指望王府庇护吗?
那王府的丫鬟见我不说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神色也冷了几分。
“贺姑娘,县主和殿下的婚期定在年底了,你昨晚,一直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对吧?”她这话明摆着是在警告我,别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不然我昨晚约程朗去明月楼的事就瞒不住了。
江夫人这时候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韵韵这是被这突然的恩赐吓着了,连话都不会说了。崔姑娘,麻烦你回去给王妃带个话,她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之前殿下也登门谢过了,这恩情的事儿就到这儿吧。”
崔姑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带着身后的丫鬟走了。
江大人还想再说几句,江夫人斜了他一眼,牵着我的手进了屋子。
她没怪我,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孩子,喜欢一个人没错,可这世道不是光凭喜欢就能成的,圣上赐婚,谁也违抗不了。”
“你知不知道,得知你一夜未归,舅母有多担心,你舅舅都急昏了头。王府的人找过来,他怕你名节受损,把下人都屏退了,就怕走漏了风声。韵韵,你别怪他。”
“女儿家在这世上好好活着太难了,‘清白’这两个字太重要了。不过你放心,江家永远是你的后盾,我和你舅舅会永远保护你。你也答应舅母,以后别再冲动,别再把自己往险境里推,好不好?”
我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倘若我不是贺韵呢,舅母还会对我这么好,还会永远保护我吗?”
18
江夫人愣了片刻,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着眉说:“这孩子,也没发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你不是贺韵还有谁是贺韵?”
我低着头,没再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唉,看来你是心情低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我感觉自己浑身都没了力气,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贺府了。
梦里,贺府依旧是那个样子。我跪在角落,看着贺韵和弟妹们在花园嬉戏打闹。贺韵不小心打翻了桌角的点心,下人赶紧过来收拾,她却轻声喝退,踮起脚尖,把那些点心碾得粉碎,还冷哼一声:“哼,这点心都这么难吃,不要了。”
接着,她摆摆手,示意下人押我过来,指着地上的残渣对我说:“贺蓁,你过来,把这些都舔干净。”我不肯,她就按住我的脑袋,狠狠地向下磕去,嘴里还恶狠狠地说:“贺蓁,你这样的贱种,怎么配用我的身份呢?”
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在我耳边响起:“贺蓁,我回来了,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许是那晚在明月楼着了凉,江景的病前脚才好,后脚我就倒下了。我在府中养病,一直没出院,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没精打采的。
待身体好些了,已经是十月中旬了。京城的天气又冷了许多。江夫人给我裁了新的衣裳,还说:“在屋里待久了也闷,你带着春桃出府去玩玩吧,晚膳前回来就行。”
谁知我和春桃才出府没多久,就遇上了程朗身边的侍卫。他拦住我们,急切地说:“姑娘,殿下一直都想见你,可王妃和老王妃管得严,他出不来,只好日日让我来这巷口蹲守,今日我总算见到你了。”
我微微皱眉,还没说话,他接着道:“殿下说,你和这京中的其他姑娘不一样,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不会妥协,他要你再等一等他,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递给我,说道:“这是殿下要我带给你的东西。”
我接过银簪,看了看,做工很粗糙,一看就是不懂手艺的人自己做的,簪子的尾端还刻着一朵云彩。我脑中又浮现出程朗那日的模样,月华如水,他紧张地扒着墙头,对我说:“那不是肖想,我其实也很喜欢贺姑娘。”
可从一开始,我和他的相遇就是一场设计,自始至终,我都是为了活下去。他可以闹脾气,可以不认输,但我不行。晋王妃、长宁公主,还有宫里那位,没有一个是我可以得罪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簪子还给小侍卫,说道:“你回去转告程朗,木已成舟,我们别再挣扎了。”
小侍卫大概替他的主子不甘,握着簪子愤愤道:“姑娘就这么放弃了吗?我家世子身子不好,却肯为了姑娘挨家法,甚至不惜和王妃作对,他那么努力,姑娘就不能等一等他吗?”
“为何要等他?”谢璟源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抱着胳膊,斜倚在墙上,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小侍卫被他吓了一跳,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谁呀,多管闲事。”
谢璟源却像是没听见,径自说道:“小侍卫,回去告诉你家世子,若是真心喜欢,便该拼尽全力去抗争,而不是送支簪子来,让人家姑娘为难。”
说完,他侧过头来看着我,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天气好,贺姑娘出门闲逛,不妨带我一起如何?”
19
我实在没啥和谢璟源逛街的兴致。一来,咱俩不熟;二来,这人太深沉,我瞅不透他。
一路上,我低着头走路,谢璟源却话多得很。
“广福楼的点心是京中特色,贺姑娘不买些回去吗?”
“我不吃甜。”
“翠云阁的首饰昨日到了新货,贺姑娘不去买些吗?”
“我首饰多得很,不必再买。”
“前面有家珍奇店,老板是西域来的,店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贺姑娘要去看看吗?”
“没兴趣。”
谢璟源停下脚步,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两条街都走完了,贺姑娘哪里也不去,看来是京中风光比不得九州盛景,能让贺姑娘在湖边侃侃而谈。”
我猛地抬头,他原本染了些许怒意的眼,忽然就多了几分玩味。
“谢大人,我自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要监视我?”
他无奈地摊摊手,眼里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不是说过,贺家的案子是我在查吗?”
“那大人查到什么了?”
“我查到……”
他突然俯下身来,凑近我的耳朵。
“贺家有两个贺韵。”
那一刻,我僵在原地,只觉周身血液倒流,遍体生寒。
我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满脑子都回荡着那句话——贺家有两个贺韵。
“大人别开玩笑了,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哪来的两个贺韵呢?”
“定是有人冒充我,大人可不要被蒙骗了。”
“我有玉佩作证,我就是贺韵。”
我想了许多辩解的话,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谢璟源那双眼睛,就直直地盯着我,好像在说:别撒谎,我会拆穿你的。
远处,春桃的身影越来越近,我赶紧抓住谢璟源的胳膊,急切地说:
“谢大人,求你,帮帮我。”
此前江景说过贺家还有一个人活着,结合今日谢璟源的话,我猜他一定是知道了那人的下落,从那人口中得知了我的秘密。
“贺家灭门案,官府不可能不查,可官府不敢查,甚至还迅速收敛了尸体。这事儿风吹到京城来,江大人也不敢查。”
“那这背后犯案之人只能是宫里的人物了。可这案子又交给了谢璟源来查,谢璟源是皇上的人,宫里有谁敢和皇上作对呢?”
我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逐渐冷静下来。眼下,查案重要,不管是我,还是那个活着的人,都是关键线索。谢璟源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拆穿我的。
“两个拥有共同秘密的人,势必要站到一边去。”
我心想,谢璟源这人,明显是吃软不吃硬的,那就由我来,先低头示弱好了。
春桃越走越近,手里还举着糕点袋子。我忐忑地看向谢璟源,他佯装扶我,在我耳畔轻声开口:
“今夜三更,明月楼二楼,你来见我。”
我松了口气,放开了抓着他的手。
回首望去,这京城当真是表面风光,内里却暗流涌动。
20
春桃学乖了,上次我半夜出门差点出事,这回她晚上就守在我门口,眼睛瞪得圆圆的,生怕我再溜出去。不过这丫头太憨了,脑子一根筋。
那天晚上,我随口说糕点太腻,吃半块就吃不下了,她眼睛都亮了,好像捡到宝一样。她哪知道,我给她的那半块糕点里,早就偷偷洒了蒙汗药。
剂量不大,但足够让她睡到天亮,中途肯定醒不来。 我等她睡着后,轻车熟路地避开府里的护卫。
这次我没走后门,而是绕了老远,从偏院的狗洞钻了出去。等我到明月楼的时候,谢璟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下午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想。别的我不清楚,但贺韵是我亲手杀的,这是真的。所以,贺家要是还有活着的人,只要不是贺韵,对我来说,说不定还能有转机。既然这样,我可不能让谢璟源牵着鼻子走。
我装作很从容的样子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热茶。屋里烛火晃晃悠悠的,茶香弥漫开来。
谢璟源挑了挑眉,说:「贺姑娘倒是沉得住气。」 我笑了笑,回他:「大人谬赞了,不知大人今夜叫我前来,是有啥事?」
「贺姑娘何必装傻呢?」谢璟源语气里带着点不满。 我把茶杯放下,身子往后靠了靠,靠在椅子上。以前在他面前,我可不敢这么懒散,但现在已经知道他看穿我了,我反而觉得轻松了点。
「贺家的案子,大人想问啥,您尽管开口,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璟源好像不太满意我的态度,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说:「贺蓁,这可不是你求人的态度。」
听到「贺蓁」这名字,我心里一震。小时候,我娘抱着我,跟我说这名字的意思,说「蓁」字是希望我有勃勃生机、能茂盛生长。那时候我还小,不懂。
后来才明白,贺府那七年,活得跟猪狗一样,被人踩到尘埃里。可我从来没想过死,一路逃到京城,中途好多次遇险,我也没想过放弃。
贺家灭门了,我却到了京城,成了江府的表姑娘,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坦百倍。人呐,就得有命活,活下去比啥都重要。
我正想着呢,谢璟源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贺蓁,你是觉得我不会拆穿你,为了查案,还得留着你这个贺家后人,才让你觉得有资本和我谈判是不是?
」 我心里一咯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那我就来告诉你,活着的那个是谁。
」 说着,他从手边的盒子里拿出一对耳坠。那上面有两颗南洋珍珠,样式挺老气的,工艺看着也有年头了。
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老夫人的嫁妆,当年她送给贺韵八岁生辰的礼物。往后好些年,贺韵最喜欢戴的就是这对耳坠。
所以,活着的那个,是贺韵!
来源:丫丫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