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遍祖国大地,南方来的生意人在我们这儿稀罕得很,穿着的确良衬衫,提着皮包,说着咿咿呀呀我们听不大懂的普通话,是我们那个小城里稀罕的很。
"妈,给您盛饭。"我把碗递给她,看她眼眶湿润,犹如二十年前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我叫王建国,今年四十有三,东北人,在一家国企当工程师。
一九八六年,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我妈就跟一个南方做生意的人跑了,留下我和妹妹跟着爸爸相依为命。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遍祖国大地,南方来的生意人在我们这儿稀罕得很,穿着的确良衬衫,提着皮包,说着咿咿呀呀我们听不大懂的普通话,是我们那个小城里稀罕的很。
记得那天,我放学回家,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屋里比往常更加安静,连墙上那台"红灯牌"老式收音机都没有打开。
爸爸坐在家里那张用了十几年的八仙桌旁,面前放着一封信,脸色灰白,手里的自卷烟头已经烧到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字迹也能有温度——妈妈的字迹那么熟悉,那么工整(她在我记事前是小学老师),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
"建国,妈妈对不起你们,等你长大了,希望你能理解,人这一辈子不容易..."信里这么写着,我只看了开头几行,手就抖得拿不住了。
爸叹了口气,他那张常年在机械厂车间里熏得黝黑的脸,此刻竟然变得格外苍白:"你妈跟南方那个姓陈的跑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我甚至能听到他喉咙里的苦涩。
那晚,我和比我小三岁的妹妹王丽偷偷抱在一起哭,外面的小广播里正播着《渴望》的主题曲,刘欢的歌声飘进窗户:"让往事都随风,管它昨夜风吹过..."
"哥,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妹妹揉着通红的眼睛问我,她那白白净净的小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格外苍白。
我摸着她的头发,那是她刚剪的"蘑菇头",倔强地翘着:"妈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她会回来的。"
其实我心里清楚,妈妈多半是不会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说,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那时候的东北,国企大下岗还没开始,但"吃大锅饭"已经让很多工厂效益不好,工人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爸爸一个人拉扯我们,早上五点多就起床,弄点稀粥,往里面打个鸡蛋(要攒几天的鸡蛋票),煎两个咸菜,白天在机械厂上班,晚上回来给我们做饭,洗衣服,缝补衣服。
他那双握了二十多年扳手的粗糙大手,硬是学着用针线,经常扎得满手是血印子,针眼处会肿起一个小疙瘩,但他从不喊疼。
东北的冬天格外冷,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用指甲刮开一道才能看清外面。
我们家只有一床厚棉被,上面有补丁,爸爸总是让我和妹妹盖,自己只盖一床薄被,冻得直搓手,脚底下垫着过年才买的一份《工人日报》,说这样能隔寒气。
"爸,你也来盖吧,被子够大,咱仨一起盖。"我经常这么劝。
"爸不冷,你们盖好,长身体呢。"他总是这么回答,然后转过身去,假装咳嗽两声,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们看见他的眼泪。
那些年,邻居们在背后议论,说我们是"破烂家庭"出来的孩子,同学们小声嘀咕,甚至有人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后妈"这个词。
每当这时,我就加快脚步,假装没听见,把妹妹护在身后,有时候忍不住也会跟他们干一架,回家满身是土,衣服又破了。
爸爸从来没再提过要找个"后妈"的事,面对邻居们的介绍,他总是笑笑说:"咱爷仨就这么过,我有这两孩子就够了。"
日子虽苦,但我们仨倒也有说有笑,爸爸常说:"咱家是'钉子户',钉在这块地方,扎根长大!"
时光荏苌,一晃就到了九十年代末,爸爸所在的国营机械厂开始不景气,车间里的老式机床一台台闲置下来,厂门口贴出了一张又一张"优化组合"的名单。
那时候,"下岗"这个词开始频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厂区大喇叭里的《东方红》换成了"发扬改革创新精神"的动员讲话。
我已经从技校毕业,分配到了爸爸曾经工作的那家机械厂当了学徒工,每个月拿着三百多块钱的工资,学着操作那些老式的车床,手上总是油乎乎的。
妹妹考上了师范学校,我每月省吃俭用给她寄生活费,有时候连厂里的工作餐都舍不得吃,带着家里蒸的窝窝头就下班了。
爸爸很快被下岗了,拿着一笔不多的补偿金,留在家里种些萝卜白菜,养了几只鸡,偶尔去建筑工地打零工补贴家用,有时晚上还在街口摆个修自行车的小摊。
尽管如此,他每天还是笑呵呵的,说:"咱爷们不怕苦,东北爷们就该这么扎实!"
那几年,家家户户都不容易,下岗潮席卷了整个东北,单位的宿舍楼里,时常能听到争吵声,有人砸了家里的"大件"——那时候能有个十四寸彩电、一台双缸洗衣机就算是"大件"了。
曾经热闹的工厂宿舍区变得冷清,许多人背井离乡南下打工,顾不上照顾老人孩子。
我们家能留在原地,已经算是幸运了,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爷仨在一起,也算是个完整的家。
二〇〇〇年,在厂里的五一联欢会上,我认识了我媳妇赵淑芳,她是纺织厂的一名绣花工,手巧心细,能用一根线绣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她穿着一件自己改制的碎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朴实却干净利落,跟当时流行的烫着卷卷的"波浪头"的姑娘们不太一样。
刚开始,她不知道我家的情况,只是听说我爸下岗在家,我俩工资不高,家里条件一般。
后来有人告诉她我妈当年离家出走的事,她犹豫了一阵子,足足一个星期没回我的寻呼机。
那个星期我坐立不安,天天往公共电话亭跑,给她家打电话,结果她爸爸总说她"加班去了"。
最后,她终于同意见我,在我们厂区附近的小公园里,坐在一条已经褪色的长椅上。
"我不在乎你妈当年的事,那不是你的错,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她这么对我说,干脆利落的,眼睛直视着我,让我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善意。
"不过有一个条件,"她补充道,"你得答应我,如果你妈哪天回来,你不能因为她一句话就不要我。"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不可能,我媳妇只有你一个!"她脸一下子红了,甩开我的手:"谁是你媳妇啊,还没结婚呢!"
我们结婚那天,爸爸难得穿上了那套唯一的中山装,还理了发,显得精神多了。
他喝了两盅白酒,脸红扑扑的,搂着我的肩膀说:"儿子,爸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担起这个家,连个像样的婚礼都给不了你..."
我打断了他:"爸,您别这么说,没您哪有我今天?淑芳嫁给我,就是看中咱家的实在!"
那天晚上,其他人都睡了,我看见爸爸偷偷拿出妈妈的一张照片看,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妈妈穿着七十年代流行的灯芯绒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机械厂门口。
爸爸的粗指头轻轻抚摸着照片,眼角有泪光闪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他这么多年从未真正忘记过妈妈。
婚后,我和淑芳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钱,盼着有朝一日能脱离集体宿舍,买上自己的房子。
那时候的东北,市场经济的理念刚刚深入人心,下岗职工纷纷"下海"经商,也有人外出打工,城市里的私营企业开始崭露头角。
我们住在单位分的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里,冬天一进门就能看见炉子上冒出的热气,墙角有时会结霜。
淑芳从来不抱怨,她自己动手做了窗帘,缝了沙发套,把那个小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每天早早起床,用煤球炉子烧水,做好早饭,再骑着二八自行车去纺织厂上班。
日子虽然紧巴,但过得踏实,我们有时候还能省下钱,去照相馆照一张合影,或者去百货大楼给爸爸买条围巾。
妹妹大学毕业后,在县城一所小学当了老师,后来嫁给了同校的体育老师,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会修理拖拉机,在村里很受欢迎。
他们的婚礼上,妹妹抱着我哭了:"哥,要不是你,我可能上不了大学,更别说当老师了。"
我拍拍她的肩:"说啥呢,咱爷仨这些年互相扶持,不就熬过来了吗?"
二〇〇五年,爸爸因为肺部感染住进了医院,那时候东北的医疗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但看病还是很贵。
我刚当上车间主任,每月工资七八百,加上妹妹的一点积蓄,勉强能应付医药费。
但爸爸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他咳嗽得越来越厉害,胸片上的阴影越来越大,医生说要转院到沈阳的大医院,那笔钱对我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我和妹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两侧是消毒水味道和病人的呻吟声。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哭着说:"哥,你说妈要是在,会不会不一样?"
我沉默了,二十年来,我从未主动提起过妈妈,也不允许自己去想她。
但在那一刻,我第一次认真思考:如果妈妈没走,我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她会不会陪着爸爸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她会不会为了我和妹妹上学的费用愁眉苦脸?
她现在过得好吗?还记得我们吗?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爸爸最终没能等到转院,他走的那天,窗外下着小雪,屋里的煤炉烧得正旺,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临终前,他握着我的手,艰难地说:"儿子,别怪你妈...她也不容易..."我点点头,眼泪掉下来,砸在他干枯的手背上。
爸爸走后,我和妹妹整理他的遗物,在他那个老式木箱底层,我们发现了一沓信封,全都没有拆封,上面写着妈妈的名字——王秀兰。
这些信是爸爸写给妈妈的,但从未寄出,最早的一封是妈妈走后不久写的,最晚的一封日期是去年冬天。
我们翻看着这些信封,上面的地址从未变过——"广东省茂名市",我这才知道,原来爸爸一直知道妈妈在哪里。
我和妹妹没有打开读,虽然好奇,但总觉得那是爸妈之间的私事,我们不该窥探。
最后,我们一起把这些信埋在了爸爸的坟前,让它们永远陪伴着他。
葬礼那天,我站在爸爸的墓碑前,想起他这一生:为工厂付出了青春,为家庭操劳到老,却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
"爸,我和丽丽一定会好好的,您放心吧。"我对着墓碑承诺,风把我的话吹散在空气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淑芳有了儿子,取名叫王小东,取"向东看"之意,希望他未来的路会越走越宽广。
小东很聪明,从小就爱问这问那,他有一双像妈妈的大眼睛,但倔强的性格却像极了我。
有一次,他从幼儿园回来,奶声奶气地问我:"爸,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奶奶,我只有姥姥?"
我一时语塞,只好含糊地说:"你奶奶去很远的地方了。"
"像天堂那么远吗?像我们班上小明的爷爷那样?"他天真地问。
"不是,她只是...去了南方。"我艰难地回答。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小东歪着头,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岔开话题:"走,爸带你去买小汽车玩具!"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妈妈的离开不仅仅影响了我们这一代,还会延续到下一代,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二〇一三年的春天,我正在车间里忙着检修设备,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来回穿梭。
忽然,厂办的小王跑来说有我的电话,我擦了擦满是机油的手,去了办公室。
"请问是王建国吗?"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像是普通话和粤语的混合体。
"我是,你哪位?"我警惕地问,心想是不是推销保险的。
"我是陈立平,你妈妈王秀兰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和你妈妈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
我的手开始发抖,差点握不住电话,后背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心跳如擂鼓。
二十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妈妈的直接消息,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她的消息了。
"你妈妈病了,很想见你和你妹妹一面。"他说,声音里带着歉意和恳求,像是在请求原谅。
我沉默了许久,脑海中闪现出妈妈的面容,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一下子涌回来:她给我梳头时的轻柔动作,包饺子时麻利的手法,生病时她额头贴着我额头探热度的温暖...
"我考虑考虑。"最后我只回了一句,然后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想起爸爸的遗言,想起那些未寄出的信,想起妹妹小时候总是问的"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淑芳看出我的心事,她一直很敏感,能从我的一个眼神里读出我在想什么。
"怎么了?"她轻声问,手抚上我的后背,"工厂又要裁员?"
我把电话的事告诉了她,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没有任何指责或建议,只是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二十多年了,我已经习惯没有她的生活了。但爸临终前说别怪她..."
淑芳沉思片刻,盘起腿坐在床上,穿着那件我们结婚时买的碎花睡衣,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了。
"建国,人这一辈子没几个人能真正放下过去。你妈妈能主动找你们,说明她心里有愧疚。你要不要去见一面,解开这个结?至少,你可以问问她当年为什么走。"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第二天去找了妹妹,现在她已经是县城小学的教导主任了,日子过得不错。
丽听完我的叙述,先是愤怒,拍着桌子说"凭什么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现在病了想起我们了",然后沉默,最后哭了,抱着我说"哥,我其实一直很想妈"。
"哥,你说妈当年为什么要走?就因为那个南方人比爸有钱吗?"她像小时候一样抬头问我,眼睛红红的。
我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我们见了面能问个明白。"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和妹妹决定见妈妈一面,不是为了原谅她,只是为了了解真相,为了给自己二十多年的疑问一个答案。
我们约在老家那个小城的火车站见面,那里有我们太多的回忆:小时候送爸爸出差,上学时期的离别,工作后匆匆的会面...
二〇一三年五月的一个周末,我和妹妹早早地来到火车站等候,那个站台还是老样子,只是候车室翻新了,多了电子屏幕。
我们坐在长椅上,心情既紧张又复杂,手心不停地冒汗。
"你紧张吗?"妹妹问我,声音有些发抖,手指不停地绞着她的围巾穗子,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紧张。"我承认道,嘴巴发干,舌头像打了结,"我甚至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叫妈妈感觉太亲近,叫王秀兰又太生疏。"
就在这时,一对中年夫妇向我们走来,男人大约五十多岁,穿着式样普通但面料不错的衬衫和西裤,走路稳健有力;那妇人...
我几乎认不出那是我妈妈,二十多年的时间在她脸上刻下了太多沧桑。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身材瘦小,穿着一件朴素的碎花上衣,走路有些佝偻,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黑白分明,带着一丝倔强。
"建国,丽丽..."她颤抖着叫出我们的名字,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和妹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我感到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愤怒、悲伤、遗憾、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血脉亲情,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突然出现,熟悉又陌生。
妈妈向我们走来,步子很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想要拥抱我们,但在距离我们一米处停下了,似乎察觉到我们的疏离和僵硬。
她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最后垂了下来,露出一丝苦笑。
"孩子们,对不起..."她说,声音哽咽,那声音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听过了,却依然如此熟悉。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吧。"那个叫陈立平的男人提议道,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广东口音,听起来有教养,不像我想象中的那种"偷人妻子的混蛋"。
我们去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谁都没胃口吃东西,只点了几杯茶,四个人坐在一张方桌旁,尴尬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妈妈一直看着我们,眼睛里满是泪水和复杂的情感;陈立平低着头,时不时偷瞄我们一眼,像是在观察我们的反应;我和妹妹则僵硬地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质问她当年为何离开?还是询问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最后,还是妈妈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孩子们,你们爸...还好吗?"
"爸八年前就走了。"我平静地说,声音却有些发紧,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肺部感染,那会儿家里条件不好,没能及时治疗。"
妈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血色,她捂住嘴,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还那么年轻..."
"你怎么会知道呢?"妹妹突然讽刺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你当年一封信就走了,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们,连个电话都没有,爸去世的时候报纸都登了讣告..."
妈妈低下头,肩膀抽搐着,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对不起,我..."
"你走的那年,我十五岁,刚上初二,丽丽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我打断她,声音有些哽咽,"爸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没日没夜地干活,冬天冻得嘴唇发紫,还说不冷。他给你写了很多信,但都没寄出去..."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也哽咽了,眼前浮现出爸爸在油灯下写信的背影。
"我想过回来看你们。"妈妈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眼睛红肿,"但我怕...怕见不到你们,怕你们恨我,怕给你们带来更多麻烦..."
"那你现在为什么回来?"妹妹质问道,声音尖锐,像是刀子,"为什么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突然想起我们了?"
妈妈看了一眼陈立平,后者点点头,似乎在鼓励她说下去,眼神里有一丝愧疚和支持。
"我生病了,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妈妈艰难地说,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肝不好,已经晚期了,治不了了。我不想带着遗憾走...想见你们最后一面,告诉你们当年的事,希望你们..."她没有说出"原谅"二字,但我们都明白她的意思。
她缓缓讲述了离家的原因,那年,爸爸所在的厂子效益不好,工资经常拖欠,家里总是缺钱,他们经常为了生活琐事吵架。
陈立平是南方来的生意人,在我们这儿收购工业品,那年东北经济不景气,很多国营工厂的产品滞销,外地商人来收购,价格很低。
妈妈在厂子食堂工作,认识了他,起初只是工作上的往来,她负责安排收购商人的伙食,后来不知不觉发展成了感情。
在她看来,这是一条逃离贫困生活的出路,陈立平对她说南方发展得好,可以带她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当时以为可以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妈妈说,声音里满是愧疚,"我想等站稳脚跟就接你们去南方,让你们有更好的教育,更好的前途..."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段痛苦的过去,"但到了南方,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原来,陈立平在南方已经有家庭,妈妈只是他的"北方女人",他并没有打算真的和她组建家庭,更不可能接我们去南方。
妈妈发现真相时,已经怀了孕,那时候她已经36岁了,医生说年纪大了,又是第一次怀孕,很危险。
堕胎后,她想回来,但面对丈夫和孩子,她没有勇气,害怕我们的指责,更害怕爸爸的绝望。
就这样,一拖再拖,时间长了,她更不敢回来了,觉得自己不配再做我们的母亲。
"后来我和他去了广东一个小县城,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还行。"妈妈说,眼神飘向远处,仿佛在回忆那段平淡的生活,"陈立平离了婚,我们才算真正在一起了,但已经错过了太多...每年过年的时候,看着别人家团圆,我就特别想你们..."
听完妈妈的叙述,我和妹妹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年,我们以为妈妈过着富足的生活,没想到她也有自己的苦楚,但这不能成为她抛弃我们的理由,再艰难的生活,我们也该一家人一起面对。
"我们该走了。"我站起身,声音冷淡,掩饰着内心的波动,"丽丽还要回学校,我也有事。"
妈妈急忙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布满老年斑,骨节突出:"建国,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你爸的坟?我还欠他一声对不起..."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妹妹一眼,她咬着嘴唇,眼中闪烁着泪光,最后微微点头。
"明天上午吧,我们在家门口等你们。"我留下地址,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妈妈失望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和妹妹彻夜长谈,回忆起那些没有母亲的日子:爸爸如何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如何在艰难的岁月里坚持下来,从不抱怨命运对他的不公。
我们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既有对母亲的怨恨,也有对她现状的同情;既有对往事的痛楚,也有对未来的迷茫。
"哥,你说我们该原谅妈妈吗?"妹妹问我,声音里带着犹豫。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爸让我们别怪她,但这么多年的伤痕,不是一句话就能抹平的。"
第二天一早,妈妈和陈立平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衣服,像是特意为这次祭拜换上的。
我带他们去了爸爸的坟前,那是城郊的一片公墓,爸爸的墓碑很简单,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生卒年月,旁边放着一张他的黑白照片,是他四十岁时拍的工作照,穿着工装,表情严肃。
妈妈跪在坟前,放声大哭:"老王,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走得这么早,我都不知道..."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安静的墓园中。
我站在一旁,心里五味杂陈,想起爸爸生前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没啥放不下的,图个心安理得就行。"
回家的路上,妈妈告诉我们,她想在有生之年,弥补一些对我们的亏欠。
"我知道钱不能解决一切,但我和陈立平这些年攒了些钱,小超市生意还不错,想给你们..."她小心翼翼地说,生怕我们拒绝。
"我们不要你的钱。"我斩钉截铁地说,语气坚决,"我们过得挺好的,不缺钱。"
回到家里,这是妈妈第一次踏入我们的新家,我和淑芳结婚后买的这套小房子,一进两室,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墙上贴着我们全家的照片,电视柜上摆着小东的奖状和爸爸唯一的一块手表,那是他工作三十年的纪念品。
小东正在客厅的小桌子上写作业,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看见陌生人进来,好奇地抬起头:"爸,这是谁啊?"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介绍,是说"这是你奶奶"还是"这是我妈妈",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尴尬。
妈妈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宝贝:"这是小东吧?真像你小时候,连写字姿势都一样..."
小东歪着头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你认识我爸爸?你也是东北人吗?我听你说话口音像。"
"这是你奶奶。"出乎我的意料,淑芳温和地说,她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系着围裙,"她从很远的地方来看我们。"
小东兴奋起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真的吗?我有奶奶啊?我同学王子豪都有奶奶,她常给他买好吃的!"
他跑过去,毫无戒备地拉住妈妈的手,那种天真无邪的亲近让人心酸:"奶奶,你会讲故事吗?我爸爸说奶奶都会讲故事。我们班的李老师讲的故事可好听了,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妈妈的眼泪再次涌出,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东的头发,好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会,奶奶会讲很多故事,以前给你爸爸和姑姑讲过很多很多..."
"妈,吃饭了。"淑芳招呼大家到餐桌前,她准备了一桌家常菜,都是东北人爱吃的:酸菜炖排骨、地三鲜、拌花生米,还特意做了东北酸菜炖排骨,那是妈妈以前最拿手的菜。
这个简单的午餐,是二十多年来我们第一次全家团聚,气氛虽然有些尴尬,但随着小东的天真提问,大家渐渐放松下来。
妈妈给小东讲我小时候的趣事,比如我偷偷爬树摘邻居家的苹果,结果掉下来摔了个大花脸;妹妹偶尔插嘴补充,说我小时候多调皮,经常把她的洋娃娃藏起来;甚至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起那些遥远却温暖的童年片段。
"建国,你小时候可淘气了,有一次偷偷爬到邻居家的果树上,结果把裤子挂破了,回家还不敢说,偷偷用胶带粘上..."妈妈笑着说,眼中流露出怀念,那些记忆对她来说如此鲜活,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妈,给您盛饭。"我鬼使神差地拿起碗,给她盛了满满一碗米饭,这个动作是那么自然,仿佛身体记忆比大脑更早一步行动。
这是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叫她"妈",这个简单的称呼从我嘴里说出来,既陌生又熟悉。
看到她眼眶湿润,我才意识到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一刻,仿佛二十年的时光被压缩,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那天晚上,我和妹妹商量后,决定让妈妈住在我家,由我们轮流照顾她,毕竟医生说她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再错过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陈立平说他要回南方处理一些事情,超市还要经营,他会定期过来看望妈妈。
临走前,他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些钱和一份医院检查报告,上面写着"肝癌晚期"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你妈妈的情况...可能只有几个月了。"他低声说,声音里满是无奈和痛苦,"我知道你们恨我,但请相信,这些年我一直把她当家人一样对待,如果不是病情恶化,她可能还是不敢面对你们..."
我没有接那个信封:"钱我们不要,妈妈的病我们会想办法。至于你...谢谢你把她带回来。"
他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你妈妈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一直惦记着你们,家里到处是你们小时候的照片,每年你们生日她都会偷偷哭...如果时间能倒流,我真希望当初没有遇见她,没有破坏你们的家..."
妈妈住进了我家后,起初大家都有些拘谨,她不敢随便动我家的东西,总是轻手轻脚的,生怕打扰到我们。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和妹妹逐渐接受了她的存在,虽然心中还有疙瘩,但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影,那些怨恨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妈妈很喜欢小东,常常拉着他讲故事、教他写毛笔字(她年轻时写得一手好字),还教他背唐诗,那是她当初教我的方式。
小东也很粘她,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奶奶",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从口袋里掏出省下的零食,偷偷塞给她。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见妈妈坐在阳台上,小东趴在她腿上睡着了,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那一幕让我鼻子发酸,想起小时候我也是这样趴在妈妈腿上睡觉的。
一天晚上,妈妈突然拉着我的手,说想告诉我一件事,我们坐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路灯,听着楼下老大爷的收音机里传来的京剧声,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建国,妈妈走后,你爸有没有怪我?"她问,眼中满是忐忑,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
"他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说过你的坏话。"我如实回答,回忆起爸爸的样子,"反而常说,你妈妈是个好人,只是遇到了困难...他总是让我们好好读书,说你最希望我们有出息。"
妈妈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你爸真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他...这些年,我经常梦见他,梦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你们还小,他总抢着给我夹菜..."
"妈,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轻声说,握住她瘦弱的手,感受着那份温度,"爸临终前让我们别怪你,他一直惦记着你。"
"谢谢你们原谅我..."妈妈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妈妈有个心愿,想去看看原来住的老房子,那个我们曾经一家人住过的地方,还在吗?"
我点点头:"还在,就是有点破旧了,现在没人住了,我偶尔会去看看,收拾收拾。"
第二天,我和妹妹带妈妈去了我们以前住的老房子,那是一栋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楼,红砖灰瓦,四四方方,没有电梯,楼道里光线昏暗。
老房子位于三楼,我们爬楼梯上去,妈妈已经气喘吁吁,但她坚持要自己走,不肯让我和妹妹扶。
"妈,您慢点,别着急。"妹妹在后面小心地护着,害怕她摔倒。
"没事,我能行,"妈妈坚持道,脸上带着期待和紧张,"这些年,我常常梦见这个楼梯,梦见我拎着菜往上走,你们在楼上等我..."
门锁已经锈迹斑斑,但我保留着钥匙,那是爸爸留给我的,他说:"这是咱家的根,别丢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陈年的灰尘和回忆,屋内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只是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窗台上放着几盆已经枯萎的植物,那是爸爸生前喜欢养的君子兰。
妈妈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好像那扇门不仅仅是通向一个房间,更是通向她的过去,她的愧疚,她的遗憾。
"进来吧。"我轻声说,示意她不必担心。
妈妈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个她二十多年前离开的家,环顾四周,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屋子里的家具几乎没变,那张八仙桌、两把靠椅、一张老式木床、一个衣柜、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早已不能使用),还有墙上贴着的几张全家福。
她走到那张八仙桌前,抚摸着桌面,手指温柔地划过那些岁月留下的刻痕和茶渍。
"这张桌子还是我们结婚时买的..."她喃喃道,沉浸在回忆中,"那时候多不容易啊,攒了大半年的工资,你爸骑着自行车,从厂里一直拉到家,路上还下雨了,他全身都湿透了..."
她继续参观着每个角落,轻轻抚摸着那些陈旧的物件,仿佛每一件都承载着她的记忆:衣柜上那道刮痕是小时候我骑木马椅撞的;窗台上的铁钉是爸爸为了晾衣服钉的;墙角的量身高刻度是记录我和妹妹成长的。
当走到床前时,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木箱,那是我们家一直用来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
"这个还在?"她惊讶地问,眼中闪烁着期待和不确定。
"是啊,一直放在这儿。"我说,有些好奇,"那里面有什么吗?"
妈妈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旧衣物、几本发黄的书籍和照片,这些东西我们整理爸爸遗物时都看过,但并没有特别在意。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那是我们一家四口在大约一九八三年拍的,我大约八岁,妹妹五岁。
照片上,妈妈搂着我,爸爸抱着妹妹,妹妹穿着一条红格子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我穿着一件白衬衫,打着红领巾,大家都笑得灿烂。
"你们记得这张照片吗?"妈妈问,声音哽咽,眼睛紧盯着照片,好像要把它烙印在脑海中,"这是我们全家第一次去省城时拍的,当时你爸刚发了奖金,带我们坐火车去,我们在中山广场游玩,还去了动物园..."
我和妹妹点点头,默默地看着那张代表着完整家庭的照片,那种幸福感和归属感是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熟悉。
"我走的时候,偷偷带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妈妈说,声音轻得像耳语,"这些年,我经常拿出来看,想象你们长大后的样子...每次过年过节,我都会对着照片说话,告诉你们南方的见闻,问问你们过得好不好..."
听到这里,妹妹忍不住抱住妈妈,放声大哭:"妈,您为什么要走啊?您知道我有多想您吗?学校里别的女生都能跟妈妈撒娇,只有我不能...我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妈妈,都好羡慕..."
妈妈紧紧抱住妹妹,轻抚她的后背,就像二十多年前安抚她睡觉时那样:"丽丽,对不起,妈妈错了...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离开了你们..."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分离了二十多年的母女相拥而泣,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那些年积累的怨恨和不解,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在老房子里待了整整一下午,妈妈讲述着每件家具、每个角落背后的故事,那些我和妹妹已经模糊的记忆,在她的叙述中重新鲜活起来。
"记得那个冬天吗?"她指着窗户,眼中闪烁着光芒,"外面下了大雪,你爸把我们抬到窗台上,让我们看外面的雪景,还一起堆了个小雪人..."
"还有那次停电,"她笑着说,"我们点着蜡烛,围在桌前讲鬼故事,吓得你们直往我怀里钻..."
回家的路上,妈妈显得特别疲惫,但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
当晚,她拉着我和妹妹的手,说想和我们聊聊,我们坐在客厅里,小东已经睡了,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钟表滴答的声音。
"孩子们,妈妈知道这辈子亏欠你们太多,无法弥补。"她认真地说,眼中满是真诚和歉意,"但妈妈想告诉你们,妈妈从来没有一天不想你们,从来没有一天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我和妹妹沉默着,心中的坚冰在一点点融化,那些年积累的怨恨,在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时,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妈不求你们原谅,只希望你们以后的路走得顺一些,不要像妈妈一样犯错。"她继续说,声音温柔而坚定,"家人之间,要珍惜每一刻在一起的时光,那才是最宝贵的。"
之后的日子,妈妈的身体每况愈下,但她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仿佛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她开始教淑芳做一些南方菜,像梅菜扣肉、白切鸡,这些年在广东学会的家常菜;和小东一起读《西游记》,那是她当年给我读的第一本书;甚至给妹妹准备了第二个孩子的小衣服——妹妹怀孕的事,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竟然自己发现了。
"你看起来和我当年怀丽丽时一模一样,"她对妹妹说,眼中满是慈爱,"早上会恶心,喜欢吃酸的,是不是?我给你织了件毛衣,还有一双小鞋子,希望能赶在孩子出生前织完..."
二〇一三年深秋,妈妈去世了,走得很安详,没有太多痛苦,那天晚上她只是说累了,想睡一会,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临终前,她拉着我和妹妹的手,微弱地说:"谢谢你们...让妈妈...回家..."这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简单却包含了太多情感。
我们按照她的遗愿,把她安葬在爸爸旁边,墓碑上,我们刻了一行字:"王秀兰,永远的妻子和母亲",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终于团聚。
送别母亲后,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日记本,那是她从南方带来的,皮面已经有些开裂,但保存得很好。
翻开第一页,是一九八六年她离家后不久写的:"今天是离开家的第七天,我好想孩子们,建国会照顾好丽丽吗?老王会恨我吗?我真的错了,但已经没有退路了..."字迹颤抖,上面还有明显的泪痕。
这本日记一直持续到她生病前,每一页都写满了对我们的思念和悔恨,还有她在南方生活的点滴:她如何努力适应新环境,如何学习广东话,如何在小超市兢兢业业工作,希望有朝一日能攒够钱回来看我们。
最后一页上写着:"明天陈立平要带我回去见孩子们,我好害怕,怕他们不认我这个母亲了。但不管怎样,我都要回去看看,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我不求他们原谅,只希望他们过得好,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
读到这里,我和妹妹抱在一起痛哭,原来,这二十多年,不只是我们在想她,她也一直在思念着我们,那种思念和愧疚如影随形,从未离开过她的心。
现在,每到清明节,我们一家人都会去给爸爸妈妈扫墓,小东喜欢在墓前给"爷爷奶奶"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淑芳则会带些爸妈生前爱吃的菜肴;妹妹的女儿——取名秀娟,虽然从未见过爷爷奶奶,但也会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好像他们一直都在一样。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简单的动作——给妈妈盛饭,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让二十年的隔阂在瞬间被打破。
也许,亲情就是这样,不需要惊天动地的表达,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原谅,只需要一个微小但真诚的接纳。
人生短暂,没有人能重来,我们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给予和接受爱,哪怕曾经有过伤害,哪怕时间已经流逝太多。
毕竟,家人之间的羁绊,是这世间最难以割舍的情感,无论怎样的伤害,都抵不过血脉中那份天然的联结。
回首那段与母亲重逢的日子,我庆幸我们最终选择了和解,让她能带着安宁离开。
那碗我递给她的饭,承载的不只是米粒,还有我们对过去的释怀,对未来的期许。
在工厂的机器轰鸣声中,在单位宿舍的嘈杂声里,在小城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我常常想起妈妈说过的话:"家人之间,要珍惜每一刻在一起的时光,那才是最宝贵的。"
是啊,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和最爱的人在一起吗?
无论重逢有多晚,总好过永不再见。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