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午大课间时分，武汉市育才小学的操场上热闹非凡：三五成群的孩子们挥动彩绳开展跳绳比赛，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还有学生结伴漫步于操场周边，欢声笑语回荡……

今天（5月12日）

中国青年报刊发整版报道

《从“成绩优先”到“健康第一”，武汉探路扩容中小学体育运动“大课间”——

“多”出来的40分钟》

聚焦武汉中小学教育改革

上午大课间时分，武汉市育才小学的操场上热闹非凡：三五成群的孩子们挥动彩绳开展跳绳比赛，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还有学生结伴漫步于操场周边，欢声笑语回荡……

今年春季学期以来，武汉市在落实体育课的前提下，全市推进初中、小学

每节课由45分钟调整为40分钟，对每天8节课“多”出来的40分钟进行了重新分配：大课间由25-30分钟延长到40分钟，成为进入课表的体育娱乐“超级大课间”，剩下的25-30分钟则用于下午课后运动或课后托管兴趣活动。特色操、太极拳、功夫扇……校园里“各美其美”，引领孩子们与同伴一起在阳光下“动起来、跳起来、笑起来”。

武汉市光谷十小，大课间孩子们在练习打篮球。武汉市教育局供图

变化与两年前启动的一场改革有关。

从2023年秋季开始，武汉市以增强体育锻炼活动为“小切口”，通过改变中小学校书记校长考核评价办法，撬动教育“风向标”由“成绩优先”向“健康第一”转变。在试点的第一年里，武汉市100所中小学校20.25万名学生体质健康优良率提升近20%，近视率下降1.83%。

“更重要的是，全市中小学校书记校长的教育理念发生了变化，教育生态明显优化。”武汉市教育局党委书记、局长李超说。

01 缘起

每天上午的40分钟大课间，武汉市西大街小学一年级2班的徐渃浠最期待的是到操场上做“哪吒操”。“若前方无路，我便踏出一条路”，歌曲里伴有电影《哪吒》台词，一套操做下来，徐渃浠感觉自己也化身“小哪吒”，活力满满。师生们还会打太极拳、做八段锦、跳“Tabata”健身操等。这些特色操分部位锻炼、定期更换，以确保学生大课间运动不重样，锻炼、欢乐两不误。

在武汉市硚口区韩家墩小学，三年级学生顾桓睿喜欢在大课间与小伙伴们踢毽子，一年级的武钰姝最爱的是与同学们用沙包玩跳房子闯关游戏，40分钟的大课间足够大家“玩个痛快”。

武汉格鲁伯实验学校大课间举行摔跤联赛。武汉市教育局供图

在全国各地，中小学大课间为30分钟左右，武汉为什么一下延长到40分钟，还固定为“一节课”？

这与几年前李超履新武汉市教育局时了解到的一组揪心数据有关。

其时，他手中拿到的一份材料显示，在全国多地，近年每逢开学典礼暨升旗仪式，凡是上千人的校园，常常会有一两个学生晕倒。有学校甚至提前给学生发糖果，以防止因体质不良引发的晕倒现象。

“这反映出我们的政绩观、教育观出现了问题。我们不能以牺牲孩子们的身心健康为代价，盲目追求成绩上的GDP。”李超说。

02 破局

近年来，“唯分数”“唯升学”、学生体育锻炼不足甚至课间老师担心安全不敢让孩子们下楼活动的现象，也是武汉市不少中小学校长忧心的课题。

李超中学时代就热衷田径训练，深谙运动对青少年成长的重要性：持续30分钟以上的有氧运动后，人体多巴胺分泌会达到峰值，一般各地的大课间，去掉下楼、上楼、去卫生间，运动时间根本不够，更不用说课间10分钟有可能还被挤占。

能不能在落实体育课的前提下，将大课间扩充至40分钟，以一节课的形式固定下来，排到中小学的课表上，并以此为切入口，撬动一场直指教育理念转变、最终以改善孩子们身心健康、实现全面发展为目标的素质教育改革？

武汉市光谷十小孩子们在大课间开展体能训练。武汉市教育局供图

武汉是全国知名的基础教育名城。义务教育阶段，全市有小学614所，在校生83.44万人；初中315所，在校生32.39万人；高中111所，在校生16.42万人。看似只是几十分钟的时间调整，涉及上百万学生的课堂教学排课安排，师资力量、场地资源的调配和家长社会的关注，如何平稳推动既顺应教育规律又符合改革方向的探索？

“关键是找到一个好的抓手”，在李超看来，一所学校的教育教学活动如何开展，往往与学校书记校长的教育理念息息相关。武汉市教育局研究决定，从“关键少数”入手，让考核的“指挥棒”来推动育人“风向标”的转变。

2023年上半年，武汉市教育局组织200余名专家学者、书记校长和一线教师，反复研讨、十易其稿，制定《武汉市中小学校书记校长发展素质教育履职考核评价实施方案》（以下简称《实施方案》）。考评设置了体质健康、乐器普及、农物辨识等14个观测项目，其中直接涉及学生身心健康的指标占六成。

《实施方案》还专门提出，考核结果按照60%的权重，计入武汉市中小学书记校长年度履职考核结果。将学生德智体美劳“五育”整体性培养结果与书记校长的“面子”“里子”“位子”捆绑起来，公开奖惩，倒逼行动。

03 试点

2023年9月，武汉市教育局启动改革工作，在全市挑选了11所试点中小学，二桥中学、育才小学均是首批试点学校。

武汉市二桥中学校长彭葆蓓组织全体教师围绕改革召开培训会，建立“书记校长-年级组长-班主任-学科教师”责任体系，从教师绩效考核破题，把以往重在激励主学科的“教学质量奖”，升级为涵盖全学科的“五育质量奖”，考查各个班级学生的“体质健康优良率”“整体近视率”，以及“音乐素养达标率”“美术素养达标率”等多个方面。

武汉市二桥中学大课间，学生们一起跳绳。受访者供图

“不能用体育课代替大课间，也不能用大课间代替体育课。”按照武汉市教育局的工作提示，体育课重点培养学生的体育运动技能；大课间由学生自主开展体育娱乐活动，倡导教师以同伴身份参与。

在二桥中学的40分钟“阳光大课间”，武术操、街舞啦啦操、跑操、体能操、有氧跳绳等项目轮番上阵。学校的“智慧操场”电子设备会自动对学生进行体测数据的采集，后台分析处理、描绘每个学生、班级的“运动画像”，以便教师分类施策，完善体育教学计划。

改革的号角也让育才小学校长晏莉感到了挑战、更燃起了信心。

育才小学是个老校区，校园面积狭小，综合考虑学生数量和户外活动场地现实情况，学校分年级“单双班”分别下楼，引入趣味性、挑战性兼具的跳绳大赛，很快，班级挑战赛和“跳绳达人”评选等活动点燃了孩子们的竞争热情。

学校与武汉体育学院、中南民族大学合作，请来专业团队对体育教师开展培训，针对不同年级学生编排不同难度的花样跳绳技法。很快，各班涌现出一批跳绳高手。

同时，育才小学试行“体育6+1”课程，学生从入学到毕业，不仅能完成国家规定的体育健康课程，还能在每学年选择1门喜欢的特色社团运动项目，进行有针对性的拔高训练，比如乒乓球社、篮球社等。

04 蝶变

2023年11月

首批试点学校增至20所，这些试点学校的考核工作，全部由武汉市级教育部门直接负责，并给予专门经费，为学校先行先试提供保障。

2024年春季学期

试点学校逐步扩充至100所，在样本类型上实现了城乡校、大小校、强弱校的合理搭配。

2025年春季开学

武汉市教育局主要负责人主讲，历史性推动全市9万余名中小学教师同上新春开学第一课，全市中小学实施全员文体行动，推行“40分钟大课间”。

观念一变天地宽，不少中小学的能动性调动了起来，结合校园各自场所、设备、校本课程等情况，因地制宜、各展其能，纷纷探索打造“超级大课间”的多样化模式，同时丰富课后体育运动项目。

武汉大学附属外语学校则在七年级尝试开展90分钟体育连堂课。设置飞盘、手球、排球、篮球、足球、羽毛球等项目，开展分组竞赛、趣味游戏和专项训练，增强学生参与感和互动性。

还有的学校对体质健康“临界生”开展日练周测，帮助“小胖墩”动起来、瘦下来；有的从课堂、运动、照明等方面多管齐下，降低“小眼镜”程度加重比例。

许多学校的“体质健康优良率”大幅提升。

武汉市教育局提供的一组数据显示，山鹰小学是2024年春季学期纳入100所试点的，当时测试结果为40.05%，2024年秋季学期跃升至64.43%。为确保学生的活动时间，

在李超看来，增强体质之外，这场改革的出发点之一，就是要帮助孩子们“找回丢失的儿童世界”。

李超说，多年来，许多孩子清晨由家长送到学校、放学了由家长接回家，上课时在搞学习，与同伴玩耍交流的时间几乎没有，“过去上学、放学结伴而行、共同玩耍形成的儿童世界被解构了”。

李超认为，儿童世界一旦消失，孩子只在成人世界里，必然形成偏颇、失真的自我认知。而超级大课间的设计，就是要让孩子们增加交流、碰撞的机会，哪怕运动时的磕碰、平时闹点矛盾，孩子们有时间有伙伴一起面对、一起解决，一起生长出面对生活和困境的心理韧性，自然就形成了一个在“儿童世界”中成长的生态体系。

05 延伸

开展体育运动是否意味着占用了学习时间、从而影响“考高分”？武汉市教育科学研究院专家开展的一项为期10年的跟踪研究结果显示，热爱体育的孩子学习成绩并未下降，相反，其包含心理素质等多项指标在内的综合能力素养获得明显提升，呈现更好的发展趋势。

武汉市七一华源中学体育活动增加课时与内容后，学生们体质健康优良率由不足20%提升至43%，不仅没影响学习，反而进一步激发了学习热情。

在接受采访时，校长们有共同的、更长远的期盼——愿每一个孩子经过小学、初中几年的时间爱上运动，有强健的体魄，“最终养成终身锻炼的习惯，用积极乐观的心态过好幸福的一生”。

伴随改革的推进，试点学校中，有步伐快的，也有步伐慢的。

2024年10月，武汉市教育局发布《2023-2024学年度全市中小学校书记校长发展素质教育履职考核评价工作通报》。最终，学生体质健康优良率达到70%及以上、近视防控得分7.5分及以上的17所试点学校获通报表扬，体质健康优良率低于35%、近视防控得分落后的7所试点学校被通报批评。

被批评的学校名单中，不乏市里的“顶尖名校”。丢了校长“面子”、老师的评优机会，这次以红头文件发出的通报对各学校“形成了较大的震动效应”。

武汉市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丁华峰全程参与了这场改革的规划设计、成效观察等工作。他认为，总体来看，这场改革截至目前取得了预期成效，与“小切口破题、大纵深推进”有关。

根据武汉市教育局的消息，下一步，当地还将探索发展素质教育评价改革向幼儿园和普通高中“两头延伸”，并把素质教育发展成效纳入区级政府履行教育工作职责评价考核。

教育改革从来没有

一蹴而就的捷径

没有大张旗鼓的宣传造势，也没有急于求成的急躁冒进，从11所学校-20所学校-100所学校的逐步试点到最终全面推开，长达两年的时间，武汉市持续推进着一场面向素质教育评价的“静悄悄的革命”，打造了一个“抓住了关键”的武汉样本。

武汉的改革，看似只是几十分钟的调整，却是一项系统的复杂工程，涉及资源适配、机制创新与观念变革的方方面面，牵一发动全身，这也离不开教育改革者抓住“关键少数”，以校长书记“面子”“里子”“位子”捆绑倒逼育人理念变革，“小切口、大纵深”推进的智慧。

武汉教育改革的推进也得益于当地党政部门的强力支持。当地知情人士介绍，改革的一大背景就是2023年上半年武汉市委书记郭元强在学校调研时，明确提出要大力发展素质教育，积极稳妥推进教育评价改革，着力扭转教育功利化倾向；随后武汉市委又召开教育工作专题会，就教育评价改革作出进一步研究部署，给了教育部门改革的动力和底气。

全面落实党的教育方针，加快扭转教育功利化倾向，形成健康的教育环境和生态，是建设教育强国的呼声，也是社会各界的期待。那些阳光播洒的操场上跳跃的身影，足球场上滚烫的呼吸，或许比任何数据都更能重塑对教育的本质认知：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流水线上的效率竞赛，而是给予生命自然舒展的空间与时间。

教育改革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捷径，唯有锚定育人初心的久久为功。从这个意义上说，武汉试验依然在路上，而“孩子们亮起来的眼神”足以让所有人怦然心动。

来源：汉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