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要把这套房子退给娘家,现在就办!"我一字一顿,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寒冬里的铁钉,一下一下钉进婆婆周月琴那张铁青的脸上。
归还
"我要把这套房子退给娘家,现在就办!"我一字一顿,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寒冬里的铁钉,一下一下钉进婆婆周月琴那张铁青的脸上。
婆婆眼中的震惊在一瞬间凝固,随后是滔天的怒火。
我叫苏红梅,一九九零年冬天嫁给刘建国,是单位里出了名的金凤凰。
那会儿刘建国在国棉厂当技术骨干,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前途似锦。
我从县城供销社调来,有个城里户口,爹妈拼了老命给我添了三室一厅的陪嫁房,在当时的县城,这可是稀罕物。
记得结婚那天,大雪纷飞,我穿着鲜红的旗袍,头上盖着红盖头,坐在贴着大红"喜"字的二八自行车后座上,任由刘建国吃力地蹬着,带我驶向新生活。
婚后我们住我的房子,婆家人住厂里分的两居室,虽说不远不近,但也算和和美美,串个门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
头几年,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刘建国在厂里当车间主任,我在供销社做柜台,一个月加起来二百多块钱,在九十年代初,也算是体面人家了。
家里添置了二十一寸彩电,还有一台双卡收录机,逢年过节,左邻右舍来我家看春晚,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花生瓜子的香气和欢声笑语。
婆婆周月琴那时候还在纺织厂上班,是个织布女工,手艺好,人也利索。
每到周末,她必定拎着菜篮子登门,里面装着自家腌的咸菜,或者新鲜的时令蔬果。
"红梅啊,这大白菜今年甜得很,我给你腌了两坛子酸菜,冬天下面条吃正好。"婆婆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
那时候,我心里暖烘烘的,觉得自己嫁了个好人家。
公公刘大年是厂里的老工人,一辈子与机器打交道,人憨厚踏实。
他总是背着手,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制服,安静地坐在沙发角落,看电视里播放的《新闻联播》,偶尔发表几句关于国家大事的见解。
小叔子刘建军比刘建国小五岁,在市里一家印刷厂当排字工人,手上总有淡淡的油墨味,结婚早,生了个儿子刘小鹏,聪明伶俐。
可好景不长。九七年,裁员下岗的风潮席卷全国,像一阵黑色的飓风,席卷了无数普通家庭。
刘建国担位国棉厂经营不善,开始大规模裁员。作为中层干部,他本可以留下,但架不住一家私营纺织厂高薪挖角,月薪承诺翻一番,他就动了心。
我极力反对:"厂里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点资历,怎么能说走就走?"
刘建国拍着胸脯保证:"私企灵活,发展空间大,再说了有朱总给我撑腰,怕啥?"
结果半年后,那个所谓的朱总携款潜逃,公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留下一堆工人干瞪眼。
刘建国的工资一分没拿到,人也瞬间苍老了十岁,整天抱着搪瓷缸子灌闷酒,眼神灰暗得像蒙了一层尘。
那段日子,我的供销社也改制,从柜台被调去了仓库,只拿着最低保障工资,一个月二百出头,还不够家里的油盐酱醋钱。
屋漏偏逢连夜雨,公公下岗后心情郁闷,一病不起,糖尿病缠身,每月的药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家里积蓄一点点耗尽,生活的砧板上,我们像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苦苦挣扎。
偏偏这时候,婆婆提出要和我们合住,省下房租:"建国他爹病了,厂里的房子也要收回去了,咱们住一块省事。"
乍一听是个不错的提议,可我心里琢磨着,一家七口挤在一个屋檐下,日子怕是不好过。
但碍于情面,我还是点了头:"那就搬过来吧,家里地方大。"
婆家人带着简单的行李搬了过来,老两口一间,小叔子一家三口一间,我和刘建国一间,客厅成了公共活动区域。
刚开始倒也相安无事,直到一个月后的晚饭。
那天,我做了红烧排骨,蒜薹炒肉,还有一盘清炒小白菜,虽不是大鱼大肉,但也算丰盛。
婆婆夹了块排骨,忽然放下筷子:"红梅啊,咱家现在困难,你看能不能AA制?"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婆婆慢条斯理地解释:"就是各家出各家的钱,饭菜分开做,水电费平摊,房子是你的,就不收我们租金了。"
我的手顿在半空,内心如同雷击。
丈夫刘建国一脸为难:"妈,红梅已经很辛苦了,她一个人养活一家人..."
婆婆不依不饶:"怎么,你媳妇赚的钱就是她自己的,我儿子赚的钱就得养全家?凭啥?"
公公低着头,默不作声,但眼神里透着赞同。
小叔子刘建军拉着儿子刘小鹏站起身:"嫂子,我们不吃了。"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多年来,我从未计较过家用,每月工资全交公中,刘建国没工作这半年,家里开销都是我一人扛着,还要照顾生病的公公。
可婆婆这话,直接把我当外人,仿佛我是个吃白食的租客。
我放下碗筷,起身回了卧室,泪水无声地流下。
刘建国跟进来,手足无措:"红梅,我妈就是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在你们家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张口结舌,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解释。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又涩。
第二天一早,趁着家里人都还没起,我悄悄收拾了几件衣服,直奔娘家而去。
我娘家在城东的老街,一排砖瓦平房,红砖灰瓦,不算气派,却是我长大的地方。
娘已经过世多年,爹和大哥苏长河一家住在一起。
苏长河比我大八岁,是县建筑公司的工程师,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我敲开门,嫂子李桂花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见我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红梅,这是咋了?"
我强忍着泪水,把房产证交到哥哥手上:"哥,这房子是爸妈给的,我不能让它贴补婆家。我要把它还给咱们家。"
哥哥接过证件,皱起眉头:"出啥事了你就这样?"
我简单说了婆婆要AA制的事,哥哥听完,脸色铁青:"岂有此理!他们倒好,人住你的房子,还要分你的钱!"
嫂子在一旁帮腔:"就是,趁你们没孩子,赶紧离了算了!"
离婚两个字,像一把刀刺进我心里。我和刘建国毕竟是有感情的,只是眼下的境况让我喘不过气来。
哥哥看我犹豫,叹了口气:"房子先放我这,你冷静几天再说。"
我在娘家住了三天,每天都等电话,希望刘建国能来找我,解释清楚,哪怕道个歉也好。
可电话像死了一样,一声不响。
第四天,我实在按捺不住,回了趟家,发现家里冷冷清清,婆家人的东西都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是刘建国的字迹:"红梅,我妈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该依靠你。我找了个工地的活,先搬出去住了。等有了着落再联系你。"
没有一句对不起,没有一句挽留,就这样干脆利落地走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望着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影子,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泪如雨下。
消息很快传到婆家,炸开了锅。
公公刘大年怒气冲冲找上门,中气不足地指着我的鼻子:"好你个苏红梅,恩将仇报!我儿子对你掏心掏肺,你倒好,翻脸不认人!"
我反驳道:"叔,你们住我的房子,吃我做的饭,用我赚的钱,现在反倒说我恩将仇报?"
公公气得浑身发抖:"那房子是你陪嫁的不假,但这些年谁没出力?建国没工作这段时间,是你一个人养家?他以前赚的钱都贴补谁了?"
我哑口无言。公公说的不无道理,可我心里的委屈又有谁能懂?
丈夫刘建国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游移,一句话也不敢说。
婆婆周月琴坐在沙发上,眼睛里满是恨意,冷冷地开口:"好啊,咱们走,不吃这个软饭!以后你一个人过,房子归你,钱归你,人也归你!"
这话像一把刀,扎在我和刘建国之间。
我俩四目相对,他眼中满是痛苦与无奈,但终究没有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那一刻,我心都碎了。
一个月后,婆家五口人彻底搬走了。他们租了城郊一间不到四十平的平房,拥挤不堪。
连厂里分的房子也因拖欠房费被收回,家徒四壁,四处漂泊。
刘建国在建筑工地打零工,每天天不亮出门,摸黑回家,腰酸背痛,却挣不了几个钱。
小叔子刘建军印刷厂也不景气,经常放假,一家人靠婆婆摆个小摊卖煎饼勉强度日。
我知道这些,是通过邻居王大姐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
我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供销社的活越来越少,我开始兼职给人送牛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挨家挨户敲门送奶。
刘建国每天魂不守舍,邻居说他瘦了一大圈,我却倔强得很,咬紧牙关不肯认错。
心里虽然挂念,嘴上却硬得很:"他不来找我,我凭什么低头?"
直到那个雨夜。
九月的一个傍晚,天空阴沉沉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送完牛奶,撑着伞往家走,路过火车站时,看见候车室里挤满了人。
不知怎的,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在角落里,我看见了我的婆家人。
公公满头白发,憔悴不堪,靠在墙角打盹;婆婆裹着件灰色的老棉袄,瘦得脱了形;小叔子刘建军抱着生病的儿子,小脸通红;丈夫靠在柱子上,眼神空洞,胡子拉碴,像个流浪汉。
原来他们住的平房被拆迁了,补偿款被黑心的中介卷走,无处可去,只能在车站躲雨。
我躲在人群中,泪如雨下。
恍惚间,我想起婆婆过去对我的好——生病时端来的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冬天塞给我的手织毛衣,教我做菜时的耐心指导。
也想起公公帮我扛煤气罐上楼的驼背身影,帮我修水管时弄得满手是水的样子。
还有刘建国,曾经那个为我遮风挡雨,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男人,如今狼狈至此。
他们不是完美的人,有自私的一面,但哪个人没有缺点呢?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啊,房子是我的,可家人呢?我们不是应该互相扶持吗?
第二天,我去找哥哥,想要回房产证。
"哥,我想把房子要回来,婆家人现在很困难。"我恳切地说。
哥哥苏长河脸色一沉:"不行,那房子我和你嫂子已经卖了。"
"什么?"我如遭雷击。
嫂子李桂花一脸理直气壮:"那是爸妈给你的嫁妆,你既然归还,就是我们家的!再说了,我们也不容易,小明上大学要交学费,我们也不知道从哪变钱?"
"可那是我的房子啊!"我声嘶力竭。
"现在不是了。"嫂子冷冷地说,"开发商给了二十万,首付我们已经收了。"
我瘫坐在地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人世间"。
亲情友情爱情,在利益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我恨婆家人的自私,恨哥嫂的贪婪,更恨自己的愚蠢。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黑暗中,捧着我和刘建国的结婚照,泪水打湿了相框。
照片里,我们青春洋溢,充满希望,哪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想起那时候的誓言:"无论贫穷富贵,不离不弃。"可现实的考验来临时,我们都没能坚守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我辞了供销社的工作,找了份医院保洁员的活,白天拖地擦窗,晚上在附近饭店洗碗。
我搬进城郊一间破旧小屋,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累得腰酸背痛,但我咬牙坚持。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小屋的板凳上,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
想起婆婆过年包饺子时教我捏褶的情景,她的手指灵活,褶子捏得整整齐齐,像一排小扇子。
"红梅,不能急,慢慢来,手要稳。"她耐心地教导我,"这样包出来的饺子,下锅不会散。"
想起公公帮我修自行车时的专注神情,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扳手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想起小叔子刘建军带着侄子刘小鹏给我送自己印刷的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祝嫂子生日快乐"。
我错了吗?也许错的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个让人喘不过气的时代,让我们在生存的压力下,忘记了爱与宽容。
三个月的寒冬,我终于攒够了钱,在老城区租下一套两居室,六十平米,不算宽敞,但干净整洁。
我用积蓄买了新床单,新窗帘,新餐具,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要迎接新生活的开始。
然后,我写了张纸条:"建国,我在幸福路16号2单元501,带着爸妈和建军一家来吧,家里备了饭。"
我把纸条贴在婆家人临时栖身的地下室门上,然后回家等待。
那天晚上七点,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见刘建国站在门口,身后是婆婆周月琴、公公刘大年、小叔子刘建军和他的妻儿。
他们的眼中满是不确定和犹豫,仿佛怕这是一场梦。
"进来吧,天冷了。"我轻声说。
屋子里暖气热乎乎的,桌上摆着一桌我做的家常菜——红烧肉、糖醋鱼、酸菜炖粉条,还有婆婆最爱的醪糟汤圆。
婆婆看着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什么也没说。
公公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红梅啊,对不起..."
我摇摇头:"叔,都过去了。"
刘建国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红梅,房子的事..."
"别提了,"我苦笑,"房子卖了,我兄嫂已经拿走了钱。"
一屋子人陷入沉默,空气凝固得像能掐出水来。
小叔子刘建军突然拍案而起:"嫂子,我去找他们讨个说法!"
"别,"我拉住他,"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没了。咱们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
饭后,婆婆主动收拾碗筷,我帮着擦桌子。
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水龙头的哗哗声掩盖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忽然,婆婆低声开口:"红梅,那天我说了混账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一愣,没想到婆婆会道歉。
"我那是气急了,心里不平衡,"婆婆继续说,"看着你有工作有房子,我儿子却一事无成,心里不是滋味。"
我理解地点点头:"我能明白。"
"可我后来才知道,你把工资都贴补家用,从来没私藏过一分钱。"婆婆的眼圈红了,"我是糊涂了,见不得儿子吃苦,就把气撒在你身上。"
我忍不住抱住她:"婆婆,我也不该那么冲动,把房子给退了。"
婆婆拍拍我的背:"傻姑娘,房子是身外物,一家人在一起才重要。"
那一刻,我感到一股暖流涌过全身,多日来的委屈和愤怒,像冰雪一样融化。
晚上,婆婆从箱底翻出一本陈旧的家谱,那是刘家祖传的宝贝,记载着几代人的姓名和生平。
她颤巍巍翻到最后一页,郑重地拿起毛笔,蘸了墨,写下了我的名字:"苏红梅,刘氏长媳。"
笔画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刘家的人了,永远都是。"婆婆抬头看我,目光坚定。
我握住婆婆粗糙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终于明白,人间亲情,不在房子,而在那颗认你作家人的心。
那年冬天特别冷,但我们挤在六十平米的小屋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刘建国找了份工厂保安的工作,我继续在医院做保洁,公婆带着小侄子,省吃俭用,一家人齐心协力,总算熬过了最难的时光。
两年后,我们攒够了首付,买了套经济适用房,虽然不如从前的宽敞,但胜在是我们共同的家。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刘建国凭着技术特长被一家新建的纺织厂聘为主管,我也通过努力考上了护工,收入翻了一番。
每当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熟睡的丈夫,心中充满感激。
感谢那场风波,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家人;感谢那段磨难,让我们懂得了珍惜眼前人。
人世间,没有永远的富贵,也没有永远的贫穷,唯有相濡以沫的深情与包容,才能抵挡岁月的风霜。
那本家谱,如今摆在我家客厅的书架上,封面已经泛黄,但里面的名字却越来越多。
我和刘建国的儿子出生那年,婆婆亲手写下了他的名字:刘承福。
承,是要他继承家族的传统;福,是希望他一生幸福安康。
也是我们全家人共同的期盼——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共创幸福。
这,就是我的故事,也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中国家庭的缩影。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也找回了最珍贵的东西——彼此。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