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个月开始家里伙食AA制吧,你工资高,也该多分担些。"婆婆李培兰突然抬头,眼神在饭桌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
归还
"下个月开始家里伙食AA制吧,你工资高,也该多分担些。"婆婆李培兰突然抬头,眼神在饭桌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
我沉默着低头扒饭,感觉一股血直往头顶涌。
丈夫赵明志垂着眼,像是对碗里的咸菜产生了浓厚兴趣。
那是1988年的初春,我嫁入赵家不过半年。窗外的梧桐树刚抽出嫩芽,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赵家在县城里算是有名的知识分子家庭,公公是县第一中学的教导主任,婆婆是人民医院的护士长,名声体面,在单位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只有公公赵树德夹菜的筷子在碗碟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怎么不说话?"婆婆又问,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手指捏紧了碗沿,喉咙发紧。
记得刚结婚那会儿,婆婆笑呵呵地对左邻右舍夸我:"我们家雨薇是个有出息的,高中毕业就进了纺织厂当会计,一个月六十多块钱呢!"
那时我还以为这是婆婆的骄傲和认可。
如今想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他们眼中的"经济来源"罢了。
"妈,这事以后再说吧。"明志放下碗筷,终于抬起头,但目光游移不定,不敢看我。
"有什么好以后的?老赵,你说是不?"婆婆转向公公,寻求支援。
公公擦擦嘴,清了清嗓子:"培兰说得也有道理,家里负担重,大家都要出力。"
赵家这些年确实不容易。公公1984年有个公派去日本考察的机会,借了不少钱张罗衣物和礼品,回来后又大手大脚地给亲戚们买了不少"洋玩意",欠下了一屁股债。
婆婆虽然嘴上抱怨,但也没少在单位炫耀"出过国的丈夫"。
加上小叔子赵明远正在北京读大学,每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小姑子赵明月去年考上了省师范学院,家里的担子更重了。
我抿了抿嘴,放下碗筷:"明志,你觉得呢?"
屋里的老式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计算着这段沉默的重量。
"听妈的安排吧。"他依旧不抬头,这个在单位被称为"才子"的丈夫,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偶尔传来火车的汽笛声,让我想起了远在农村的娘家。父亲是老实巴交的乡村教师,母亲则在生产队里做工,含辛茹苦把我和哥哥拉扯大。
他们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钱在县城买了套两居室的小房子,就是为了给我做嫁妆。
"囡囡,爸妈没能给你攒下多少钱,这房子就是我们的心意。"父亲递给我房产证时,眼里满是慈爱,"万一日子过不下去,至少有个退路。"
那时我还笑他想太多,如今却感到一阵心酸。
第二天清早,我起床时,婆婆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雨薇啊,昨天妈说话直了点,你别往心里去。"她一边切着咸菜一边说,仿佛昨晚的事只是家常便饭。
我点点头,推开门去上班了。
纺织厂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东方红》,工人们排着队进厂。我在会计室坐下,面前是一堆等待核算的账本。
这份工作是我高中毕业后经人介绍得来的,在当时算是个"铁饭碗",不少姑娘都羡慕我。
中午休息时,我没去食堂,而是请了半天假,直奔房管所。
老张是父亲的老同学,看到我进门,热情地招呼:"雨薇来啦,找叔有事?"
我深吸一口气:"张叔,我想把房子转到我哥名下。"
老张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搪瓷缸:"这是你爸妈留给你的陪嫁,怎么想起要转给你哥了?"
"家里有些事,需要调整一下。"我低着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表情。
老张叹了口气,摸出一支大前门香烟点上:"你跟明志闹矛盾了?"
"不是,就是...想给哥嫂一家多点空间。"我勉强笑了笑,"他们四口人挤在那小平房里,孩子都没地方写作业。"
老张吐出一口烟,眼睛眯起来打量我:"行吧,手续我帮你办,三天后来拿。"
三天后的晚饭时间,我将房产证复印件放在饭桌上:"我把陪嫁房还给我哥了,他们家人多,住得挤。"
婆婆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说什么?"婆婆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苏雨薇,你什么意思?"公公赵树德终于开口,他很少直呼我的全名。
明志一把抓起桌上的复印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既然要AA制,我想我们是时候分开住了。我哥会在月底前来接我。"我平静地说,心却在狂跳。
"你...你是不是疯了?"婆婆站起来,身体微微发抖,"这怎么可以?那是你的陪嫁!"
"是啊,是我的陪嫁,我可以决定它的去向。"我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公公脸色铁青:"明志,管管你媳妇!"
明志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起身回屋,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身后传来婆婆和公公争吵的声音,夹杂着小姑子的啜泣。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
赵家没有多余的住处,只能匆忙申请了单位的筒子楼。四十多平的空间挤进五个人,公公甚至要在客厅里搭一张行军床。
婆婆每天愁眉苦脸,时不时就摔个碗砸个盆,小姑子放学回来就躲在角落里默默哭泣。
全家人对我的态度从怨恨到冷漠,再到视而不见。
我收拾行李的那天,明志在屋外踱步很久,终于推门进来。
"雨薇,你真要这样?"他站在我收拾的行李前,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不解和哀求。
"我不知道。"我突然哽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我只知道,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我们是夫妻啊..."
"夫妻?"我苦笑一声,"我们结婚半年,有几次是你站在我这边的?"
明志沉默了,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每次家里有矛盾,他总是选择退让,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
"我会改的,你别走。"他试图拉我的手。
我轻轻抽回:"晚了。"
哥哥开着厂里的解放牌卡车来接我那天,赵家人都躲在屋里没出来。只有明志站在楼下,看着我把行李一件件搬上车。
"有空常回来看看。"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回答,转身上了车。
搬离赵家后,我住进了纺织厂的集体宿舍。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挤着六个人,但奇怪的是,我反而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女工们晚上围在一起听广播,聊八点档的连续剧,说说笑笑。我默默听着,偶尔也会加入她们的谈话。
一周后的周末,我路过市场,看见婆婆排队买打折的蔬菜,身影比从前瘦了许多,发髻也不似从前那般光鲜。
她弯腰挑拣着萝卜,手里紧握着几张皱巴巴的票券,眉头紧锁。
我躲在人群后面,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买了肉和新鲜蔬菜,还有明志爱吃的糖醋排骨的食材,放在一个竹篮里,送到了他们家门口。
我敲门后立刻跑开,躲在楼梯转角处。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婆婆探出头来,看到地上的篮子时愣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没发现人,才弯腰把篮子拎了进去。
这变成了一种默契。每周末我都会买些肉菜,送到他们家门口。我不进门,只把东西放在那里,然后迅速离开。
有时路过他们楼下,会看到小姑子明月靠在窗前发呆,或是公公抽着烟站在楼道口沉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厂里的同事都听说了我的事,有人说我狠心,有人说我做得对,众说纷纭。
我只是埋头工作,尽量不去想那些纷扰。
二叔在纺织厂当车间主任,看我这样,有天私下里找我聊天:"雨薇啊,叔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婚姻这事,有时就得互相包容,你还年轻..."
我笑了笑:"二叔,不是包容不包容的问题,是底线。我不能接受成为一个只有经济价值的工具。"
二叔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你这丫头,骨子里倔得跟你爹一模一样。"
一个月后的夜晚,宿舍门被敲响。我以为是同宿舍的姑娘忘带钥匙了,打开门却看到赵明志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红楼梦》,那是我们恋爱时他送我的第一本书。
他穿着那件蓝格子衬衫,头发比从前长了些,脸颊因为消瘦而显得棱角分明。
"出来走走?"他说,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犹豫了一下,拿起外套跟他下了楼。
五月的夜晚有些闷热,厂区的小公园里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几对年轻人低声说笑。我们找了张长椅坐下,四周只有蛐蛐的鸣叫。
他把书递给我:"你上次走得急,落下了不少东西。这本书...我知道你很喜欢。"
我接过书,轻轻摩挲着封面,闻到一丝熟悉的墨香。
"谢谢。"我说。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他开口:"我欠你一句道歉。"
"不,我们都有错。"我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我可能反应过激了。"
"不,你没有。"他苦笑一声,"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搬家后,妈病了一场,一直说是我没用,没能留住媳妇。爸更是闷不吭声,整日躲在阳台上抽烟。"
"明远弟弟给家里去信,说他下学期的学费可以自己想办法,不用家里操心了。明月也说,她可以休学一年去打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一家人真的是把所有重担都推给了你。"
我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妈她...其实心里有愧疚,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些蔬菜和肉,她都知道是你送的。"
"每次你放下东西离开后,她都会站在窗口看着你的背影,直到你拐弯看不见了..."
我点点头,想起婆婆年轻时的照片,眼神里有着和我一样的倔强。她那一代人经历了太多艰难,或许在她看来,生存和物质永远是第一位的。
"我不是讨厌你的家人,"我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和牺牲。"
"你说得对。"他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比从前坚定,"这段时间我去人才市场找了份夜校的兼职,教高中数学,一个月能多挣四十块钱。"
我有些吃惊,明志一直很在意"面子",总觉得"体面人"不该做兼职。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租个小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小心翼翼地问,声音里带着期许和不确定。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槐花的香气。我感到一股久违的轻松,或许婚姻就是这样,需要不断地调整、妥协,也需要适时的勇气和底线。
"好。"我说。"但得约法三章。"
他笑了,像多年前那个在校园里等我下课的大男孩,眼角的笑纹让他显得格外亲切。
"你说,我听着。"
"第一,财政大权我来掌握,但家里的重大决定我们一起商量;第二,你要学会在家人面前坚持自己的立场;第三,我们的小家必须有自己的空间和边界。"
他认真地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还有个事要告诉你,我把爸当年从日本带回来的那块精工表卖了,凑了一百多块钱...还差一些,但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攒够租房子的钱。"
我眼眶一热。那块表是明志的心头好,平时连碰都不舍得碰一下,生怕磕着碰着。
"傻瓜,"我忍不住笑了,"我在厂里有补助的单身宿舍指标,两间十几平的套间,够我们住了。"
"真的?"他眼睛一亮,随即又犹豫了,"可是...我父母他们..."
"我们住我们的,他们住他们的,"我握住他的手,"家人之间的来往是情分,不是一定要住在一起。等我们条件好了,再帮他们改善住房。"
"好..."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哽咽,"雨薇,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放弃这段婚姻。"
"傻话,"我靠在他肩上,"我要放弃的从来不是你,只是那种让我窒息的相处方式。"
这一夜,我们谈了很多,关于期待、失望、责任,也关于爱。当晨曦微露时,我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轻快而坚定。
路过一处早点摊,老板娘正在和面,香气四溢。明志掏出兜里仅有的几毛钱,买了两个刚出笼的包子。
热气腾腾的包子捧在手心,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我感觉这简单的食物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两个月后,我们搬进了纺织厂的职工宿舍。虽然条件简陋,但却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天地。
婆婆来看过一次,带了亲手做的咸菜和腌萝卜。她站在门口,有些局促,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屋子小了点,你们将就住吧。"她说,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歉意。
"挺好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接过她手中的坛子,请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
她接过茶杯,迟疑了一下,终于开口:"雨薇啊,妈以前有些话说得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我笑了笑:"都过去了。"
婆媳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块需要精心雕琢的玉石,需要时间和耐心。也许我们之间还会有摩擦和不理解,但至少现在,我们都知道了彼此的底线在哪里。
明志的工作和兼职越来越忙,有时晚上十点多才回来,脸上却总是带着笑容。公公偶尔会来接他下班,顺便在我们的小屋坐坐,聊聊厂里的事和国家的变化。
小姑子明月放假回来,经常跑到我们家借书看,有时候会帮我择菜、洗衣服。"嫂子,"有一次她小声问我,"你说我毕业后也能像你一样独立吗?"
我摸摸她的头:"当然,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和尊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明志的小家渐渐有了温度。我们一起在阳台上种了几盆花,挂了自己绣的窗帘,墙上贴着从《人民画报》上剪下来的风景照。
每天清晨,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床头,我们相视而笑,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至少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我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衡和幸福。
婚姻如同一座桥,需要两个人共同搭建和维护。当初那份勇气让我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价值;而如今的包容与理解,则让我们的感情更加坚固和成熟。
有时候,放手不是放弃,而是为了更好地重新开始。我把陪嫁的房子还给了娘家,却赢回了一段真正平等、互相尊重的婚姻关系。
这或许就是生活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吧。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