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甫一睁眼,便遭逢被几个强壮的嬷嬷架着连洗带涮,怀抱这只公鸡被送入洞房。
我知道夫君心中存有一位白月光,
然而我本就是前来冲喜的,
只管演下去便是,
我岂会在意这诸多纷扰。
情情爱爱实非明智之举。
在这深宅大院中,掌握话语权方为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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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加班猝死之后,我承蒙二重福报穿越至古代。
甫一睁眼,便遭逢被几个强壮的嬷嬷架着连洗带涮,怀抱这只公鸡被送入洞房。
床上躺着的乃是中毒濒死的夫君。
桌子上摆放着毒酒、匕首、白绫,待这便宜夫君逝去,我可从中择取其一。
此乃我仅存的自由。
我已然死过三回,每次睁眼,依旧身处这洞房之中,与这只鸡四目相对。
我着实不愿也不敢再赴死途。
饮下毒酒,并非即刻殒命,约莫需历经三个时辰的心肠绞痛,将自身的肚腹与肠子灼烧溃烂,方会身亡。
白绫亦是如此,挂上去便仿若市场上被拧断脖颈的鸡,凭借自身重量拽断脖颈方可咽气,在此期间,舌头会不由自主地垂下,死状惨不忍睹。
匕首我未曾尝试,乃是下葬时被人一刀捅中,直接活埋于棺材之内,我强忍剧痛,生生被憋死了。
2.
如今已是第四回,我满心不愿赴死。
只得竭力探寻拯救床上这位男子的法门。
他的面庞已由苍白渐趋灰败。
为我沐浴并更换喜服的嬷嬷,乃是个喜爱絮絮叨叨的大嘴巴。
从其口中,我得知床上躺着的那位名为裴子瞻,乃是裴府的大少爷,为救未婚妻身中毒箭,怎料事与愿违,未婚妻退亲另嫁高门。
裴子瞻药石罔效,老太君涕泗横流地请来青云观的道长,算出需西行八百里,于属水之地寻一个水命格之人冲喜。
而这个倒霉之人,正是我。
仅二十两银子,我那于土里刨食又逢灾荒的爹娘,便兴高采烈地将我卖掉,所签乃是死契。
3.
我试图跑出去过,可门外,是裴家一院子的护院,窗户还全都从外封死了。
我想活,就要把裴子瞻救活。
第三世,我异想天开地给裴子瞻灌了点毒酒,打算以毒攻毒。
依旧没用,他咽气更快了,我被护院发现,喜提插刀。
这次,手头的道具可选择得更少了。
或许可以试试鸡血?
我绝望地看了一眼我手捧的这只鸡,它跟我一样绝望。
一会儿下葬的时候,它也要拿去开席。
这会儿,它都吓得拉了三回了,一地的鸡屎。
等等,或许,可以给裴子瞻喂点新鲜的鸡屎。
我看过《本草纲目》,鸡屎有个中药名——鸡矢白,能解毒。
4.
我把头上的扁方拔下来,用酒杯子刮了满满一杯子鸡屎,给裴子瞻喂了下去。
太恶心了,我忍不住干呕。
但好在有效果。
裴子瞻呕了一地,但脸色转白,看来是解毒了。
排除了所有的求生选项,剩下的就算看起来最不可能,也是正确的答案。
5.
裴家的人挤了一屋子,中间一个年纪大的,大概是他奶奶,搂着裴子瞻一个劲地哭,哭完了。
她把我叫过去,拉着我粗糙带着鸡屎味的手,说,“你是个好的,好好伺候少爷,你的富贵在后头。”
然后,她撸下来个水色极好的玉镯子给我套上了。
“青云大师说得果然不错,这丫头是个有运道的,长得倒有几分像那姓白的,可比那没心肝的强多了,好好在我家住下吧,你们都不可怠慢。”
像谁都无所谓,怠不怠慢的也无所谓,给口饭吃别杀我就行。
我现在大彻大悟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摸鱼一天算一天。
6.
裴子瞻的屋子里的暖阁多了床铺盖,我和小红住下了。
它主要负责拉屎和打鸣,我负责伺候病号。
老太太说了,要是能伺候到裴大转醒,就再赏我二百两。
你看,阿Q一点也没什么,我这不是马上就能混出来底薪了吗?
有了动力,我伺候裴子瞻比打卡上班还带劲。
日日给他燕窝配鸡屎,又拉又补,又去糟粕又喝精华。
我还找大夫学了学按摩,小红一打鸣,我就起来给世子按摩,必须让老太太看到我的性价比。
打工牛马什么时候都要找准自己的定位。
7.
三日后,裴少爷醒了。
我正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燕窝配鸡屎送到他唇边。
忽然,他苍白的手指猛地攥住我的手腕,“阿瑶,呕,我就知道,呕,你不会离我而去。”
我手忙脚乱地把药碗藏到身后,【奴婢是老太君找来伺候您的,田……田雨薇。】
我结结巴巴地纠正,新名字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才说利索。
是的,老太太嫌弃田二丫太土,为了旺喜水的裴子瞻,她给我起了个新名字。
我自己记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习惯。
裴少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松开我的手,指尖微微发抖,然后又阖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可吓坏了,我的二百两要飞啊!
我顾不得规矩,提着裙摆就往外冲,在门槛上还绊了个趔趄。
“少爷醒了!”
小红吓着了,配合我的喊声,嗷嗷地打鸣。
8.
很快,屋子里乌泱乌泱来了一堆人。
除了老太君和老爷,还跟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满头珠翠随着脚步叮当作响。
我略一估量,这大概就是少爷的继母,妾室扶正的孙夫人。
见老爷进了门,孙夫人帕子往眼角一按,立刻洇开两团湿痕,哭得情真意切,
“可把我担心坏了,大少爷终于醒了。”
她作势要往床前扑,却被老太君横过拐杖拦住了。
老太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担心?我怎么听说你昨日还在听雨轩摆酒赏花?〕
孙夫人脸色顿时煞白,求助似的望向刚进门的裴老爷。
裴老爷眉头拧成个疙瘩,沉声道:你先出去。
孙夫人一甩绢帕,委委屈屈答应了句“是!”转身出了门。
9.
孙夫人一通闹腾,裴子瞻这会儿不醒也被吵醒了,他挣扎着起身,安抚祖母,“让祖母和父亲担心了。”
老夫人泣不成声,连老爷都忍不住抹了眼泪。
老太君拉着裴大又哭又笑,半晌,看到了角落里,表面拿着帕子擦泪,实际在打哈欠的我,“薇儿,你来。”
我听话地站过去,老太君把我的手放进裴大手里,“你能回来,全靠薇丫头给你冲喜,日后你可要好好待他。”
裴大白了脸,把手抽回,“祖母,我心里只有瑶妹妹一人,这门亲事不作数,我没碰过她,给她一笔钱,送她回家吧。”
裴老爷一声怒吼,“我劝你别再想那贱人,你为白梦瑶命悬一线,她白家转头退亲,你若不喜欢这个,我再给你娶一门,不许再想那姓白的。”
10.
听到这番话,我感觉自己这包吃包住的日子马上要到头了。
我一个三无青年,没户口,没背景,还没钱,这要是被赶出府,不饿死也要被再卖一回。
这可是没人权的古代,我连个户籍都没有,远离宗族,还签了死契,被杀被卖,连个替我报官做主的都没有。
我那对便宜父母,把我当个物件一样卖了死契,一点舐犊之情都没有。
要是我回去,指不定又把我卖到什么人家去,青楼里,深山里,再配个阴婚,想想我都不寒而栗。
我可不敢肖想给裴子瞻做老婆,可我好歹也算裴家的吉祥物,趁这个机会,在这混碗饭吃算了。
我学着看过的苦情戏,声情并茂地跪在老太太膝边哭求,“奴婢是卑贱之人,绝不敢忝居正妻,坏了少爷姻缘。只求做伺候的丫鬟,我若是回了家,爹娘恐怕要把我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
我的演技打动了老太太,裴家家大业大,不至于养不起个丫鬟,尤其我还顶着冲喜的名头。
老太太拍了板,“你就在这房里住着,谁也不许赶她走!”
11.
老太太临走前,还兑现了承诺,狠狠赏了我二百两。
我也很有眼力见地从正院搬出,求了林嬷嬷,带着铺盖卷在后院找了空房住了进去。
后院是仆从出入的地方,平时我深居简出,绝不会碍了世子的眼。
如今我手里有钱,又有老太君的维护,没人找我不痛快。
我身份尴尬,丫鬟不是丫鬟、姨娘不是姨娘,没人安排我做事,每日吃得好睡得香,没事就在后院跟丫鬟嬷嬷唠嗑,日子过得自在。
12.
这几个月,世子身子彻底养好了。
一日他白日好好出去,下午竟是横着回来了。
听说是去见了白梦瑶,被她夫君撞见,挨了一顿毒打,再加侯爷的嘴巴子,要不是看他伤得太重,还要跪祠堂呢。
老爷动了怒,把跟着少爷的两个小厮秋风秋雨,一人打了五十板子发卖出去了。
打板子的时候,让我们亭栋院的人都去看,打到四十板子,掌刑的人说,秋风死了。
平时他最和气,因为他能出府,常帮我们内院带些东西,前些日子,还帮我捎了几本医书。
老爷打死了秋风犹不解气,大骂院里的人都是吃白饭的,连个人都看不住,院里的人都扣两个月月钱,领二十手板,两天不许吃饭。
一个上午还活生生的人死在我眼前,还挨了二十手板,夜里回去我就发烧了,烧了三天,再加上两天不给饭吃,我瘦了十几斤。
院里的人更惨,我不用干活,他们还要擎着肿着馒头一样的手干活。
比牛马害惨,活核动力蝼蚁。
明明是裴子瞻脑子进水,可我们就因为是他的奴婢就要跟着遭罪,甚至是没了性命。
13.
我不敢再混吃等死,把自己的命都寄托在裴少爷的脑子上。
何况,脑子这玩意儿,他可能本来就没有。
既然大家都说我像白小姐,我想冲一把演技,搞搞古代替身文学,不奢求坐实主母之位,起码干个有户籍的良妾。
男人爱不爱的,不是当下的我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要先争取人权!
14.
林嬷嬷的儿子,是少爷的另一个被发卖的小厮秋雨,他命大留了一口气,被发卖出去了。
我把手头的五十两偷偷给了林嬷嬷,让她找人把秋雨买下来送到医馆治伤。
秋雨的命保住了,林嬷嬷对我万分感激,开始用心教我,如何模仿白小姐。
走路要弱柳扶风,说话要轻轻柔柔,手里要一年四季要捏一把团扇,笑时要用扇子遮住嘴角,只露出弯弯的眉眼。
病好了,我就托人出门买了几身藕荷色衣服的衣裙,打了一套最便宜的青玉首饰。
我问过林嬷嬷,这是白小姐最爱穿的样式。
琴棋书画我是学不了了,也没人教我。
我只能从别的着手。
我擅长什么呢?
给大郎喂药。
15.
少爷挨了打,老太君吩咐,日日要给少爷进补,借这机会,我拦下来熬药送药的差事。
熬药是个苦差事,要小心谨慎,不能耽误了时辰,院里的大丫鬟懒得与我争,随我去了。
既然我擅长喂药,我打算从熬药出发,提高我的核心竞争力。
借着给少爷煎药的由头,我每日清晨在林大夫候诊的偏院端茶送水,不时送些吃食过去。
半个月后,老大夫有心提点我,“你做的粳米粥不错,若再加些《食疗本草》方子里的紫苏,倒真能解少爷的淤血之症。”
我托林大夫给我带了些讲药膳的书,日日点灯研读到半夜。
可纸上得来终觉浅,总要请个明白人教我。
我打听出来,老太君年迈要不时进补,她的陪嫁李嬷嬷原是宫里药膳伺候的宫女,我买了根金簪送给李嬷嬷拜师,她爽快地答应教我做药膳。
16.
李嬷嬷教的第一堂课是附子老鸭汤。
她没有直接告诉我做法,而是用银勺轻敲陶罐:〔丫头呀,要学真本事,先把这罐附子老鸭汤试出火候差几时。〕
我三天三夜守着炭炉,尝到舌根发麻才悟出时辰该减半炷香。
李嬷嬷很满意,“你有天分又肯用心,我的手艺也算后继有人。”
老太君从李嬷嬷嘴里知道,我为少爷这般用心。
老太君将我叫了过去,把一套白玉头面戴在我头上,她干枯冰冷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难为你用心伺候少爷,给你的这个倒比前年送白梦瑶的成色还好,带着吧,要时时记着你的忠心。〕
满屋檀香里,我读懂了那双浑浊眼睛里的警告——这头面既是体面,亦是警示。
17.
收下头面第二日,我立在铜镜前将白玉耳铛扶正,又正了正身上月白云纹裙的褶皱。
老太君比林嬷嬷更熟悉白小姐的打扮,有个忠心的丫头愿意替她拢住孙子的心,自然要推波助澜一把。
林嬷嬷替我梳好拢仙髻,赞道“人靠衣装,你这身打扮,倒比小姐更像小姐了。”
我端着精心烹制的黄芪鸡汤银丝面,去了少爷房里。
银丝面里埋着三颗泡发的石斛花,黄芪选的是五年生的,鸡汤撇去浮油后清香扑鼻。
裴少爷被习武的老爷、扇成个猪头,看着我款款进入,跪在地上,肿得眯缝着的眼睛里有千重波澜,好半天他才说“起来伺候吧”。
少爷配着两样清口小菜,把我做的清汤面用得一干二净,连汤也喝净了。
吃完了面,他起了一头的汗,“汤的滋味甚好,清香不腻。”
【少爷,别动。】
我蘸着温帕擦拭他头上的汗珠,少爷喉结突兀地滚动。
他裹着纱布的手突然压住我腕骨,掌心肌肤相触。
我适时垂眸瑟缩,任鬓边碎发拂过他鼻尖——这般姿态,昨夜我对着菱花镜练了整宿。
“小厨房还温着剩下的汤,我给少爷再上一盅”。
他盯住我许久,“你有心了。”
我松了一口气,这局赌赢了。
18.
自那日接手少爷饮食起,我的日常便绕着灶间和东厢房转。
天未亮就去库房拣选药材,茯苓要云岭产的才不带土腥味,当归须挑三年生的切片。
小厨房的陶罐终日咕嘟作响,辰时送山药枸杞粥,午间是党参炖乳鸽,酉时再添一盅四神汤,青瓷碗底总压着两片去核蜜枣。
老太君来探病时,正撞见我将川贝雪梨羹扇凉。
她抿了两口便让李嬷嬷记方子,“难为你既懂药理又不坏滋味。”
那日后,老太君院里的药膳,也偶用我给的方子。
李嬷嬷倒常来与我研讨药材该用几年的入味。
19.
两个月后,少爷的伤总算快痊愈了,使唤我也越来越顺手。
他与案头写字,要我研墨,他看闲书,点我续茶。
前日雨后返潮,他膝疼旧疾发作,我连夜炒了艾草盐包给他捂腿。
今早他使唤人时越过四个大丫鬟,独点了我的名字。
西跨院的婆子们嚼舌,说小厨房的烟火气熏软了少爷心肠。
男人嘛,没有什么长情可言,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他们原就贪恋近在眼前的温热,晨起时那碗醒神的桂圆姜茶,胜过镜花水月的万般娇俏。
20.
裴子瞻对我亲近,让几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日渐不满。
这日,我蹲在小厨房拨弄炉火,春叶尖利的嗓音混着米香刺了进来:〔熬个粥烟熏火燎,真当自己是金贵人?〕
她故意把铜盆摔得哐当响,“野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少爷连婚房门槛都不愿跨呢!”
春叶的话没错,我的确是个伺候人的奴婢。
但或许,马上就不是了。
裴子瞻的皂靴声停在珠帘外,今日一早,我说了要给他备他最爱的山药枸杞粥,要他早些回来。
一个孤立无援的可怜莬丝花,或许更会激发他的保护欲。
春露拽春叶衣袖时,我端着加了一瓢冷水的陶罐跨过门槛。
春叶突然伸脚绊我,粥泼了满裙,“少奶奶当心呐!”
她掩嘴笑看我被烫红的手背,“皮糙肉厚,怎么比得上白小姐半分…”
我捂着双手开演:【原是我配不上…】
我跑回房里,听着身后渐渐近了的脚步声,哭得梨花带雨。
许久,裴子瞻拉起我,“薇儿,你既然嫁了我就是府里的正经八百的少奶奶,春叶我已经发落了,打了十板子让她娘领出去配人,谁再有对你不尊重,就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我俯在少爷身上,一头青丝蜿蜒到他膝上,像一团情丝缠住了他。
21.
裴子瞻吩咐下人将婚房重新布置了一番,窗棂上贴了新剪的喜字,锦被也换成了绣着并蒂莲的样式。
那一夜,龙凤双烛在案头静静燃着,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而下,在红木桌面上凝成琥珀色的痕迹。
次日清晨,我伺候裴子瞻更衣时,见他眉眼舒展,便轻声提了消籍的事。
他略一沉吟,道:“你既已是我房里人,倒也不必再拘着奴籍。”
他命人取来我的身契,当着我的面,在官府出具地放良文书上落了印,又让管家去县衙办了手续。
按律,女子单独立户需有产业或婚配。
我无田无产,便托裴家的关系,在县衙户房使了些银子,以“归宗女”的名义建了女户——既已脱籍,便算良民,不必再依附主家。
户房的书吏将我的名字,从裴家奴籍册上勾去,另录在民户黄册里,注明“原裴氏家婢,今放良立户。”
我接过那纸崭新的户帖,墨迹未干,上面朱红的官印鲜亮如血。
从此,我便不再是任打任卖的奴婢,纵使日后裴家翻脸,也再不能随意发落我了。
22.
有了正经的户籍傍身,我的心总算踏实下来,每日在灶间忙活的劲头更足了。
清晨去药圃采新鲜草药,午后在小厨房里反复调试药膳方子,连老太君都笑说我近来气色红润,做事也格外利落。
闲时,我便伏在案前,将这些年琢磨出的药膳方子一笔一画地誊写成册。
茯苓鸽子汤该配几片当归,天麻炖鸡的火候如何把握,甚至哪些药材相克、哪些食材同食更滋补,都细细记下。
子瞻偶然翻看,颇为惊讶,道:这些方子若刊印成书,定能惠及不少人。
我心中一动,便托林嬷嬷让秋雨悄悄将册子送去青州城最大的仁和书局。
那掌柜是个识货的,翻了几页便拍板付了定金,不出半月,一本《药膳辑要》便印了出来。
书册装帧素雅,内页还配了工笔绘制的药材图样,摆在书局最显眼的位置,竟引来不少夫人小姐争相购买。
不过月余,就卖出了几千册,连邻县的药铺都派人来批量采买。
药膳娘子的名号渐渐在青州传开,书局送来的分红竟有五百两之多。
我摸着沉甸甸的银票,心跳如擂鼓——这可是我自己挣来的体己钱!
趁着裴家上下忙着筹备年节,我又托秋雨暗中物色,最终用二百两买下裴府后巷一座青砖小院。
院子不大,但屋舍齐整,院角一株老梅正打着骨朵。
地契上落了女户的名,钥匙攥在手心里,凉津津的,却让我从指尖暖到心口。
若有一天,新夫人要入府,我即刻离开,有田有产,又有谋生的手段,即便在古代,一样也可以活得很好。
23.
裴子瞻对我虽还未厌倦,可觊觎少夫人位置的人,不在少数。
子瞻伤好不久,孙夫人就将她娘家侄女孙守芳,安置到了我们隔壁的香云院。
孙家早年虽是城中富户,可这些年男丁不成器。
孙家家业日渐凋零,否则当年孙夫人也不会以二八年华给人做填房。
如今怕是越发艰难,才动了送人进府的心思。
孙守芳生得娇小玲珑,杏眼樱唇,每日打扮得精致非常。
有孙夫人暗中指点,她总能偶遇子瞻——不是在前院回廊不慎遗落绣帕,便是在花园凉亭独自抚琴。
夜里更是变本加厉,裴子瞻批阅文书时,总能听见隔壁传来幽幽琴声,夹杂着几句缠绵小调,扰得他不胜其烦。
府里下人们私下议论,都说这孙家小姐的心思,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裴子瞻不喜欢孙夫人,连带着对孙小姐也没什么好脸色。
24.
孙夫人白做这些张罗,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谋。
这些日子,我早防着孙夫人姑侄要使些下作手段,便让秋云时时留意少爷的动向,又嘱咐春露盯着孙守芳的一举一动。
果然,春露急匆匆来报,说孙夫人身边的周嬷嬷,偷偷将书房里的安神香换成了催情香。
我冷笑一声,转头就让小丫鬟把香换成药效更猛的催眠香——这原是我配来给老太君助眠的,只需闻上片刻,便能叫人昏睡不醒。
那夜孙守芳见子瞻宴饮归来,步履微晃,以为时机已到。
她特意换了轻透的纱衣,端着醒酒汤往书房去。
待催眠香一点燃,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她自个儿先软绵绵倒在了榻上。
秋云趁机从后窗翻进去,把半醉的子瞻扛了出来,又让身形与少爷相似的秋池换上相似的月白直裰,往榻上一躺。
我给子瞻喂了两丸醒神汤,搀着他直奔老太君的松鹤堂。
老太君见孙子面色潮红,还以为他是吃多了酒,忙让人扶去暖阁歇着。
我们刚奉上热茶,外头就传来一阵喧哗——孙夫人带着老爷,后头跟着五六个婆子,声势浩大地往书房去捉奸。
待众人撞开书房门,只见烛影摇红里,孙守芳罗衫半解,正与个下人搂作一团。
孙夫人当场两眼一翻厥了过去,老爷气得胡子直抖,抄起茶盏就往那奸夫身上砸。
秋池机灵,抱着衣裳就从窗口蹿了出去,倒让众人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无人追究。
第二日天还没亮,孙家就派了马车来接人。
听说孙守芳醒来后哭闹不休,非说是被人算计,可满府的下人都瞧见她自个儿往书房钻,哪还有人信她?
不过半月,就听说她草草嫁了个五十多岁的县丞做填房,远远打发到了邻县。
25.
老太太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将我叫去房里晾了半日,布满皱纹的手慢条斯理地剥着蜜橘,桔皮的清香在暖阁里幽幽散开。
她将一瓣橘肉递到我手中,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
我心头微动,正要答话,却听老太太话锋一转:【从明日起,每日辰时来我屋里,跟着学看账本。】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眼角余光却一直打量着我,裴家这些年的产业,也该有人好好打理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捧着橘子的手微微一颤——老太太这是要让我逐步接手裴家中馈。
想来也是,少爷因着白梦瑶那档子事,落了个勾引有妇之夫的恶名,如今正经人家的女儿都不愿许亲,老太太这是有意要扶我上位了。
26.
有了管家权,我立即着手置办自己的人手,托牙婆买了两个丫鬟:芳草机灵干练,说话办事滴水不漏;芳若沉稳持重,针线茶饭样样拿手。
又添了四个本分老实的杂役,还特意从城南聘了个手艺地道的厨娘。
如今我这院子里,从洒扫到灶台,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人。
夜深人静时,我望着妆匣里的地契和银票,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翡翠镯子。
这深宅大院里的路,总要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27.
腊月里诊出喜脉时,窗外的梅花正吐着蕊。
府医再三确认后,子瞻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想起要赏人,连声吩咐取二十两银子打赏。
自那日起,我院里的小厨房就没断过燕窝,连老太君珍藏的野山参都送来了两支。
公公为子瞻捐了个八品经历,虽说是闲职,每日也要去衙门应卯。
我怕他身边没人伺候不妥当,特意把院里几个丫鬟叫到跟前:【你们若有心伺候少爷,今日便说个明白。】
芳草涨红了脸摇头,倒是春露沉稳地福了福身:【但凭奶奶吩咐。】
28.
老太君听说我要给春露开脸,握着我的手叹道:〔你是个明白人。〕
当晚就让林嬷嬷送来了合欢酒。
春露是个懂事的,第二日清晨就来我床前磕头,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半点不敢张扬。
说来也怪,自从纳了春露,裴子瞻来我院里反倒来得更勤了。
有时带着衙门新得的酥油饼,有时揣着书铺新刻的话本子,总说怕我闷着。
这日他下值回来,见我在廊下看春露绣小儿的肚兜,忽然握住我的手:〔娘子这般贤惠,倒叫我……〕
话没说完,老太君院里的丫鬟就捧着点心铺的房契来了,说是赏我持家有度。
我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轻笑,余光瞥见春露正低头咬断绣线。
檐下冰凌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涟漪。
29.
人人夸我不嫉妒,可我心里知道,我只是怕死。
古代医疗条件太差,一尸两命的人太多了,生孩子九死一生。
前些日子城西绸缎庄的少奶奶,头胎就血崩而亡,留下个没奶吃的孩子,不过百日就跟着去了。
我已经是正妻,子瞻的孩子都要尊我嫡母,何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孩子。
我暗中请了青州最有名的妇科圣手,每七日来请一次平安脉。
药柜里备着上好的野山参、三七粉,连止血的白及都磨成了细粉收在瓷瓶里。
每日晨起,必要先喝一盏自己配的安胎饮——当归、白芍、熟地黄,再加两片老姜,文火慢炖两个时辰,养得自己气血很足。
如今我距离生产越来越近,吃用也越来越小心。
这些日子子瞻被派去邻县查案,已有半月未归。
我索性在院里支了小灶,只让自己买来的刘厨娘经手饮食。
大厨房送来的羹汤点心,我不过略动两筷,就赏给二等丫鬟们。
芳草有回吃了盏燕窝粥,当夜就泻了三回,我更是不敢大意。
裴大这几日公务忙碌,半月未回,我偷偷在院里开了个小灶,只让自己买的厨娘伺候。
大厨房给的吃食,我都略拨几口,赏赐了院里的二等丫鬟。
30.
一日用过晚膳,我正在房中查看这个月的账册,忽听外间一阵骚动。
芳草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两个二等丫头突然腹痛难忍,这会儿已经昏死过去了!
我连夜请了大夫来看,张大夫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待诊完脉。
他示意我屏退左右,低声道:〔两位姑娘是服用了极寒之药,这药……他顿了顿,若是怀胎妇人用了,必定母子俱亡。〕
好歹毒的心思!
如今我已经执掌中馈,禀明老太君和公公,封了府门锁了厨房,把当天出入的人员挨个审问。
午时三刻,负责盘查的赵嬷嬷来回话:〔老奴发现,孙夫人身边的碧荷这半月来日日往厨房跑,说是给主子取点心,可每次都要待上小半个时辰。〕
这借口,未免太拙劣。
我带人直闯碧荷的住处。
这小蹄子正慌慌张张地往床底下塞什么,见我进来,一张脸顿时惨白如纸。
我冷声道。
锦瑟眼尖,发现床下第三块青砖边缘有新鲜的刮痕。
掀开一看,一包用油纸裹着的红花赫然在目,还散发着刺鼻的药味。
我捏起一撮在指尖捻了捻,〔磨得这样细,倒是费心了。〕
碧荷瘫软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奴婢冤枉啊!这、这定是有人栽赃!〕
我慢慢蹲下身,用帕子抬起她的下巴:【你可知,谋害主家是什么罪名?】
不等她回答,我又道:【你若是从实招来,我或许能给你个痛快。】
见她不语,我召开锦瑟,去告诉门房,【备车,就说...要把这丫头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碧荷闻言,顿时面如死灰:【奶奶饶命!奴婢招,奴婢全招!是孙夫人……是她让奴婢把药下在您的补药里……说、说只要您生不出孩子,这掌家之权迟早是她的……】
我猛地攥紧手中帕子,好个孙氏!
老太君听完回禀,气得当场摔了茶盏。公公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下令:【把这毒妇送去家庙!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探望!】
站在廊下,望着孙氏被拖走时,我抚了抚尚未显怀的小腹,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
这深宅大院里的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31.
腊月初八那日,天刚擦黑,我正倚在榻上翻看长安的小衣裳,忽觉腹中一阵剧痛,手中的针线啪地落在锦被上。
【少奶奶!】
芳若最先发现不对,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我,【可是要发动了?】
我咬着牙点头:【去请产婆...】
整整六个时辰,我在产房里疼得死去活来。
老太君派了身边的宋嬷嬷来守着,产婆说胎位正,只是头胎难免艰难些。
子时三刻,终于听见一声响亮的啼哭——
【恭喜少奶奶,贺喜少奶奶,是个小少爷!】
产婆喜气洋洋地报喜,【您听这哭声,多洪亮!】
烛光下,新生儿胎发乌黑浓密,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让芳草取了早就备好的长命锁,轻轻放在他襁褓里:【就叫...长安吧,希望他平平安安。】
32.
院门始终静悄悄的,没有熟悉的脚步声。直到次日破晓,才听见外间一阵慌乱。
子瞻满身寒气地闯进来,官服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
【雨薇……】他眼眶发红,声音都在抖,【对不住,昨日河道突然决堤,我……】
我撑着身子靠坐起来:【夫君说的什么话?快来看看长安。】
奶娘抱着孩子上前,裴子瞻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抱着襁褓却手足无措。
长安突然睁开眼,竟冲他爹【啊啊啊】地叫了几声。
他忍不住轻笑,【这孩子,倒认得父亲。】
我让林嬷嬷带着芳草、芳若把屋里收拾得严严实实。
窗户缝都用棉布条塞好,门口挂上厚厚的棉帘子,生怕漏进一丝风来。
每日天不亮,厨房就送来热腾腾的红糖小米粥。
林嬷嬷总要先用银簪子试过,再亲自尝一口,才肯让我吃。
晌午是炖得烂烂的鸡汤,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里头还加了通草,说是能下奶。
晚上睡前必有一碗桂圆红枣茶,甜滋滋的,喝完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芳草每天用艾叶煮水给我擦身,擦完就赶紧用烘热的细棉布把我裹住,生怕着凉。
芳若则负责给我按摩腰腿,说是怕久卧生褥疮。
老太君来看我时,特意带了祖传的束腹带。
三寸宽的棉布条,浸了药汁,每天缠在腰上,勒得人喘不过气。
但为了身子能恢复好,我也就咬牙忍着。
就这样过了整整两个月,我竟比出嫁前还要面色红润。
33.
长安也养得好,两个乳母性情平和、身体健壮,每次喂奶前都要用温水净手漱口,喂完后还要给长安拍嗝。
我虽不亲自哺乳,但每三个时辰必去查看一次。
长安的衣物全用最柔软的松江棉布制成,且都要在阳光下暴晒过才给他穿。
洗浴用的水必须煮沸后放凉,加入少许金银花露。
小孩子的皮肤娇嫩,半点马虎不得。
满月那日,府里大摆宴席。
我特意吩咐将长安的摇篮放在内室,远离宾客喧嚣。
老太君请来的太医为长安做了详细检查,捋着胡须笑道:【小公子体格强健,哭声洪亮,是个有福气的。】
夜深人静时,我轻抚着长安熟睡的小脸,心中既柔软又坚定。
我抚摸着束腰下已经平坦的小腹,望向窗外开始抽芽的石榴树。
春风穿过重重锦障,带来一丝陌生的花香——就像那些被挡在月子外的风雨,终究会找到缝隙渗进来。
34.
子瞻这几个月早出晚归,见我时总有愧疚之意,我知道,大概是他外面有了人。
可现在我没什么心思关心府外的事情。
我忙着坐月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况我本来就是来冲喜的,在古代就图混个吃饱喝足。
我想明白了,无非就是纳妾的事,要真要抬个平妻,我就自请下堂,带着孩子去府外给新人腾地方。
从殉葬的妻子,到如今吃好喝好有银两,我已经是赚了。
出了月子,我去后街的桂花巷子,买下了个两进带院的宅子,即使出府,也有去处。
那院子我一眼就看上了。
正院青砖墁地,东南角立着棵百年银杏,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
树荫底下置着石桌石凳,秋日里满地黄叶能铺三寸厚。
树旁有口老井,青石井沿磨得发亮,打上来的水冬暖夏凉。
穿过垂花门,活水小塘像块碧玉嵌在院心。
塘边堆着太湖石,几尾红鲤在睡莲叶下游弋。
听说塘水引自城外暗渠,终年汩汩有声,夏日里能带走大半暑气。
正屋三间亮堂得很。
花窗用的是云母片,既透光又挡风。
地上铺着桐油浸过的杉木地板,光脚踩上去温润不凉。
我让人在多宝阁上摆着天青釉花瓶,插几枝应季的鲜花。
后院葡萄架搭得齐整,藤蔓顺着竹竿爬满木廊。
如说出府,我要在这架下放把竹编摇椅,想来八月里葡萄熟透,坐在底下伸手就能摘到紫莹莹的果串。
墙角还要种些夜来香,晚风一吹,让香气能飘进枕边。
35.
有了退路,我心里更不急了。
我找了个小厮跟着子瞻月余,就打听出来府外的消息。
子瞻养在府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弃他而去的白月光,白梦瑶。
白府尹因贪墨赈灾银两男丁被抄家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
白梦瑶夫家见白家失势,当即休妻。
白梦瑶随着女眷一起流入教坊司,她托人找到了子瞻,求他救自己出来。
这几个月裴子瞻费尽心思打点关系,裴子瞻暗中变卖了几件祖传字画,又托衙门里的旧相识上下打点。
他买通教坊司的嬷嬷,让白梦瑶在册子上记作病殁,又找来个身形相似的死囚顶替。
趁着夜深人静,用一顶青布小轿将她接出,安置在城南的僻静院落。
为掩人耳目,他给她改了名字叫琉璃,对外说是新买的扬州歌伎。
白梦瑶知晓子瞻念旧情,便故意在他面前垂泪,说起儿时青梅竹马的情分,又装作不经意地露出腕上那道被官差鞭打的疤痕。
裴子瞻心软,常去她住的别院探望。
她备了他最爱的龙井,熏了他惯用的沉水香,连说话时微微低头的模样,都像极了他记忆里那个温婉的梦瑶妹妹。
一来二去,子瞻便把持不住,半推半就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白梦瑶从高高在上跌落云端,哪里甘心只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我只管以不变应万变。
36.
我岿然不动,白梦瑶倒是先忍不住了。
三月的天,说变就变。
清晨还晴空万里,转眼便乌云密布。
少夫人,那白氏又在府外跪着了,已经三个时辰了,府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芳草匆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我手中的针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备轿,我去看看。
轿子行至前院时,我轻轻掀开轿帘一角。
府门大开,远远望见一个素衣女子跪在石阶下,身形单薄。
白梦瑶今日穿了一身素白,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跪得笔直,时不时用帕子拭泪,引得围观百姓指指点点。
【这不是白家那位小姐吗?怎么沦落到这地步了?】
【嘘,小声点……】
人群议论纷纷,我放下轿帘,对青桃耳语几句,她眼睛一亮,点点头悄悄退出了轿子,不多时,忽听府外一阵骚动。
【这不是白家小姐吗?】
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开,【她不是因罪没入教坊司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群顿时哗然。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道:【举报教坊司逃奴,赏银可是十两!】
我轻轻掀开轿帘一角,只见几个壮汉已经挤到前面,指着白梦瑶大声嚷嚷。
她脸色煞白,慌乱地站起身想逃,却被一个汉子一把抓住手腕。
【放开我!】白梦瑶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教坊司的逃奴敢招摇过市?走,送官去!】
几个百姓一拥而上,推搡着要把她扭送官府。
白梦瑶的簪子掉了,长发散乱,素白的衣裳被扯得凌乱不堪,她哭喊着子瞻的名字。
轿子转过回廊,我放下轿帘,不再看那出闹剧。
刚走到东院门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裴子瞻一身官服还未换下,风尘仆仆地冲入人群,一把推开抓着她的壮汉:【住手!谁准你们动我的人?】
那几个壮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裴大人,此女是教坊司逃奴,按律当……】
【闭嘴!子瞻厉声喝道,她是我的妾室,谁敢动她?】
人群被他官威所慑,纷纷后退。
白梦瑶趁机扑进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子瞻,他们好可怕……我好怕……】
我站在府门内的阴影处,冷眼看着这一幕。
裴子瞻轻拍着白梦瑶的背,眼中满是心疼。
【还不快滚!】裴子瞻对围观百姓怒喝。
人群这才散去,但议论声仍隐约可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37.
林嬷嬷悄悄来到我身边:【少夫人,老爷已经知道了。】
我点点头,转身往正堂走去。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听见公公的怒喝声从祠堂方向传来。
祠堂内,子瞻跪在祖宗牌位前,背后衣衫渗出血迹。
老爷手持家法,气得胡子直抖:【孽障!为了一个罪臣之女,你竟敢当街与百姓冲突!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父亲,梦瑶她……】
【闭嘴!】
老爷一棍子打在他背上,【她现在是教坊司的人,你救她就是害她!更害了我们家!】
我站在祠堂外的阴影里,静静听着里面的责骂声。
今夜,他还要跪一夜的祠堂。
我可要回去睡美容觉的。
38.
裴子瞻在祠堂跪了两天,我也养精蓄锐了两天。
第三日一早,我不施粉黛,求了公公去见他。
子瞻的背影比两日前佝偻了许多,官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后背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褐色的斑块。
听见声响,他缓缓转过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
【夫君。】我轻唤一声,声音里恰到好处地掺了几分心疼。
【伤得重不重?】
我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这是金疮药,快涂上。
子瞻见了我,眼神中带了几分愧疚,
“雨薇,梦瑶身世可怜,我必须要庇护她,委屈了你和孩子。”
我低下头,飙了一下演技,眼泪啪嗒落在青石砖上:【夫君,我已经去求了公公,妹妹一个人在府外,难免招惹是非。不如接进府来,好歹...好歹有个照应。公公答应让妹妹入府了。】
他眼中浮现感动:【雨薇,你...你待梦瑶如此大度,我...……】
我笑着摇头,伸手替他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你是我的夫君,长安的父亲。我...我只想你高兴。】
看着裴子瞻感动得无以复加,我按捺住心里的恶心,柔声把我对白梦瑶的打算告诉他,【夫君,妾身已经让人收拾了西跨院的听雪轩,那里僻静,适合表妹养身体。】
【家具从库房挑了一套黄花梨的,我出身不好,也不知是不是最好的,只是听管家说,是婆婆嫁妆里最好的了,妹妹金枝玉叶,只怕寻常物件委屈了她。】
【白妹妹她身娇体弱,我已经吩咐厨房每日炖一盏血燕送去。份例按府中姨娘的规矩,一个月一两银子,虽不多,但吃穿用度都是公中出的,也够了。】
裴子瞻搂住我,“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我娇羞推开他,“夫君,你还是先去接妹妹入府吧。”
39.
白梦瑶入府那日,苏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她一身正红衣裙,纤腰盈盈一握,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姐姐。】她朝我盈盈一拜,声音娇软如莺啼,可眼中的挑衅之意浓烈。
子瞻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仿佛这世间再无人能入他的眼。
可男人的情爱,不过是图一时新鲜。
40.
我比着子瞻的喜好,花了五百两银子,从扬州买了个绝色瘦马回来。
那丫头名唤婉然,年方十六,生得清丽绝伦,弱柳扶风,比白梦瑶还要娇柔三分。
最难得的是,她自小被卖入烟花之地,早已磨去了棱角,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眉高眼低。
我将她安置在偏院,亲自教她琴棋书画,指点她穿衣打扮。
她学得极快,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总是含着三分怯意,七分感激,乖顺得像只小兔。
【夫人大恩,婉然没齿难忘。】她跪在我脚边,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空气。
我扶她起来,指尖抚过她细腻如瓷的脸颊,温声道:【好孩子,只要你听话,我自不会亏待你。】
41.
裴子瞻每日下朝,总会先来我院中看看长安,再陪我用膳。
那一日,我特意让婉然在花园里抚琴。
琴声袅袅,如泣如诉,裴子瞻的脚步果然顿住了。
他循声望去,目光落在凉亭中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再也挪不开眼。
婉然似有所觉,抬眸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随即低头行礼,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裴子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抿唇一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
食色,性也。
白月光再好,日日耳鬓厮磨,终究会腻。而新鲜的娇花,永远让人心痒难耐。
42.
这一餐,裴子瞻用得魂不守舍。
翡翠虾仁滑落碗中,他竟浑然未觉,目光频频望向帘外——方才婉然奉茶时低眉顺目的模样,显然已勾了他的魂。
【夫君尝尝这新炖的雪梨。】我将青瓷盏推过去,指尖似有若无擦过他手背。
子瞻如梦初醒,接过茶盏时竟洒了几滴在锦袍上。
这般失态,我还是第一次见。
吊胃口要恰到好处。
我偏不吐口让婉然伺候,子瞻反倒日日都来正院用膳。
来了,我便让婉然布菜斟茶,那丫头乖觉,总在递茶时露出半截皓腕,退下时又留一缕幽香。
夜里裴子瞻歇在正院,翻来覆去的动静,听得我藏在被角里的笑意都发了烫。
梧桐苑那头可热闹了。
连着七日,白梦瑶变着法子要见裴子瞻。
她派贴身丫鬟杏儿日日守在府门,【少爷,今儿个是我们姨娘亲自熬了冰糖雪梨,明儿个又成姨娘心口疼得厉害。】
裴子瞻起初还敷衍两句,后来索性摆手:【既不舒服,就去请府医。】
最妙的是第五日。
我故意让婉然捧着个钧窑天青釉瓶去梧桐苑,说是老爷赏的。
那瓶子胎薄如纸,声如磬鸣,是子瞻库房里顶好的物件。
【白姨娘安好。】婉然福身时脖颈弯出好看的弧度,【老爷说这瓶子...】
话音未说完,白梦瑶扬手就摔了瓶子。
碎瓷迸溅间,她尖利的指甲在婉然脸上刮出三道血痕。
43.
夜里,裴子瞻又来了。
我故意没让婉然伺候,只叫了两个粗使丫头布菜。
裴子瞻执著银箸,眼睛却总往门外瞟,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今日的鲈鱼蒸得老了。】
他搁下筷子,忽然问道:【那个新来的丫鬟怎么不见?】
我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嘴角,将白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我叹道:【我本来是一番好意,想着白妹妹出身府尹府,定然眼界高,特意挑了最贵重的钧窑瓶送去。谁知……】
裴子瞻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二百两银子的物件,白大小姐问都不问就砸了。
我轻摇团扇,扇面上绣的蝶翅微微颤动,到底是府尹家的小姐,好东西见多了,自然不稀罕。
这话正戳中子瞻心头痛处。
当年白梦瑶背信弃义另嫁他人,她父亲白府尹贪赃枉法被革职查办,这些往事都是子瞻心里拔不出的刺。
如今听我这么一说,他脸色愈发难看。
【梧桐苑用度减半!】
子瞻拍案而起,【既然砸了瓷瓶,以后也用不上什么好东西。黄花梨家具都撤了,换松木的!】
我低头抿茶,掩去嘴角笑意。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正好映在案几上那对钧窑茶盏上——这对与被打碎的花瓶原是一套,如今只剩它们了。
44.
见时机成熟,我执起青瓷茶壶为子瞻添了盏新茶,温声道:【婉然这丫头受了委屈,不如给她开了脸,也抬做姨娘罢。】
“夫人此话当真?”裴子瞻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垂眸掩去眼中的讥诮,指尖抚过茶盏上缠枝莲纹:【隔壁芳然居前些日子已收拾妥当了,今夜就让她搬过去。抬眼时已换上贤良主母的温婉笑容,如今府中子嗣单薄,还望婉然妹妹早日为相公开枝散叶。】
子瞻起身对我深深一揖:【夫人贤德,为夫铭感五内。】
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活像饿狼扑食。
待脚步声远去,我缓缓收起端了整晚的假笑。
铜镜里映出我卸下钗环的模样,眼角已有了细纹。
妆奁最底层藏着张药方,墨迹已有些褪色,是我找大夫私下配好的避子汤。
长安在床上睡得正香,小手还攥着我白日给他缝的布老虎。
我俯身亲了亲他柔软的额发——有了这孩子,谁还耐烦应付那薄情郎?
45.
如今,我的地位在裴府稳如泰山,暗中经营的药膳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我的田娘子药膳方已传遍江南,光是扬州分号这季就赚了五千两,前日新开的药材铺更是门庭若市。
窗外忽然传来丝竹声。
芳然居方向亮着红灯笼,隐约可见窗纸上交叠的人影。
我嗤笑着合上窗棂,从多宝阁取出一本暗账。
烛光下,账本上的数字令人心醉。
【娘亲……】长安在梦中呓语。
我忙放下账本去拍他后背。
孩子翻个身又睡了,唇角还挂着笑。
在这深宅大院里哪有什么真情?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婉然要恩宠,白氏要地位,裴子瞻贪新鲜,而我——只要我的孩子平安长大,我的银钱越攒越多。
至于那些争风吃醋的戏码,且让她们唱去罢。
46.
这些日子,白梦瑶彻底成了府里的一尊摆设。
她日日倚在梧桐苑的雕花窗前,活像块望夫石。
她没了宠爱,倒也安分不少——至少表面如此。
夫君如今独宠婉然,几乎夜夜宿在芳然居。
我冷眼瞧着,白梦瑶那口银牙怕是早咬碎了几回。
如今府中上下皆在我掌控之中,略一查探,就发现她竟派人盯上了大厨房。
夫人,白姨娘身边的杏儿这几日常往膳房跑。林嬷嬷附耳低语。
我冷笑一声,当即命人封了大厨房,所有饮食皆从我私设的小厨房走。
我特意唤来婉然,捏着她纤细的手腕叮嘱:【除了我送去的吃食,旁人给的一概不许碰。】
半月后,我病了。
府中事务暂交管家打理,我躺在榻上养病,实则暗中观察。
果然,婉然的燕窝粥里被人掺了桃仁末——那丫头自小碰不得桃子,稍一沾身就会肿成猪头。
这剂量,分明是要她的命。
【夫人!】婉然惊慌失措地闯进来,右手肿得像个发面馒头,【您看……】
我强撑病体坐起身,倒吸一口凉气:【快去请老爷!】
47.
裴子瞻赶来时,婉然已哭成了泪人。
她颤巍巍举起肿胀的手,那桃仁粉还沾在指尖。
我虚弱地靠在引枕上,听林嬷嬷禀报:【老奴查到前几日,有人往府里送过桃仁...夫人为这事气得旧疾复发...】
裴子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亲自带人彻查,很快在梧桐苑搜出包桃仁粉——正是白梦瑶陪嫁丫鬟的笔迹。
【老爷明鉴!】白梦瑶跪地哭诉,【妾身冤枉啊!】
我适时让管家上前:【回禀老爷,白姨娘前儿个还私自出府,在绸缎庄与人争执...若是被人认出身份...……】
裴子瞻瞳孔一缩。
他正逢升迁关键,最忌后院起火。
此刻什么白月光朱砂痣,都比不上他的锦绣前程。
【堵了嘴,即刻发卖!】
他拂袖而去,再没看地上瘫软的人影一眼。
我站在廊下,望着白梦瑶被拖走的背影。
晚霞如血,映得她素白裙裾一片猩红。
什么白月光?
触及男人的利益,终究成了蚊子血。
48.
白梦瑶被发卖后不出三月,府中接连传来丧钟。
先是缠绵病榻多年的老太君咽了气,未及百日,公公也跟着去了。
灵堂里,我跪在蒲团上,看着憔悴的侧脸,心里操心的却是另一个人。
婉然挺着微凸的小腹跪在后头,脸色苍白如纸。
自打诊出喜脉,她便害喜得厉害,今日强撑着来守灵,倒显得格外可怜。
我示意丫鬟给她加了件斗篷,扶她回房里休息。
【仔细身子。】我轻声道,如今你可是老爷心尖上的人。
她慌忙低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
我盯着那截脖颈看了半晌,忽然想起去年今日,她初入府时也是这般怯生生的模样。
如今她不仅笼络住子瞻的心,连腹中骨肉都来得这般及时。
49.
七月后,芳然居传来婴啼。
【是个姐儿。】产婆抱着襁褓出来报喜,【眉眼像极了老爷。】
裴子瞻喜得当场给全府下人发了赏钱。
我接过那团粉嫩的婴孩,看她皱着小脸打了个呵欠,忽然想起长安幼时的模样。
【取名云英可好?】我抚过婴孩稀疏的胎发,《楚辞》里登昆仑兮食玉英,最是清贵。
裴子瞻连连称善,当晚就宿在了芳然居。
我独自坐在妆台前卸钗环,铜镜映出眼角新添的细纹。
长安如今已能背诵《千字文》,前日还问我,【为何爹爹总不去看他。】
窗外秋蝉嘶鸣,我摩挲着妆奁里的账本——药膳铺子今年又添了两家分号,如今我的私产比苏府公账还厚三分。
烛花爆了个响,映得满室生辉。
这深宅大院里的日子,终究要一天天过下去。
50.
子瞻的孝期刚过,朝廷的升迁令就下来了。
这回是个油水丰厚的实缺,青州盐铁转运使的副职。
同僚们轮番设宴庆贺,酒席间又赠了他一位扬州瘦马,名唤陈九娘。
那九娘生得杏眼桃腮,一双手嫩得像水葱似的,弹得一手好琵琶。
裴子瞻当夜就歇在了她屋里,第二日便吩咐管家将西边的漱玉轩收拾出来,摆满了奇珍异宝。
我冷眼瞧着,这府里是越来越热闹了。
51.
婉然带着云英来请安时,总忍不住往漱玉轩方向张望。
长安在书房背《论语》,裴子瞻却三五日都抽不出空来考校。
至于我——如今倒乐得清闲,整日里对着账本拨算盘,听着银钱叮当响,比听那些莺莺燕燕的娇嗔舒心多了。
这日府医林若来请平安脉,搭着我的腕子沉吟半晌,忽然压低声音道:【夫人,老爷近日脉象沉涩,肾水枯竭,若再这般纵情酒色,恐怕……】
我捻着帕子的手一顿:【林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按脉象看,最多不过三五载光景。】
他抬眼觑我神色,除非即刻戒酒戒色,静心调养。
我拿起绣着缠枝梅的帕子,拭了拭眼角:【夫君的性子您也晓得,我如何劝得住?再说开枝散叶本是好事……】
林若何等聪明,当即会意,收拾药箱时轻声道:【近日天燥,夫人记得多饮些梨汤。】
待林大夫走后,我推开雕花窗,正瞧见裴子瞻搂着九娘在园中赏桂。
如今的裴子瞻面色已现青白,脚步虚浮,却还强撑着附在美人耳边说笑。
秋阳透过桂叶斑驳地,洒在他那张纵欲过度的脸上,照出眼底两团乌青。
【夫人。】
婉然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怀里抱着咿呀学语的云英,【听说老爷又收了新人?】
我接过孩子逗弄,看她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直笑:【男人嘛,总是图个新鲜。】
晚风送来前院的丝竹声,想来又是子瞻在宴客。
我低头亲了亲云英奶香的发顶,忽然想起林大夫留下的药方——上头那味附子,用得倒是巧妙。
既是他自己选的阳关道,我何必拦着?
52.
这些日子,裴子瞻夜夜笙歌,在新欢旧爱之间左右逢源,还嘱咐厨房日日备下鹿血羹、韭菜盒子,连炖汤都要撒一把枸杞。
裴子瞻自以为红光满面,却不知内里早已被掏空。
前些日子林大夫来报,【说老爷私下打听过什么九转金丹,他推说不知,只暗示青楼里或许有门路。】
腊月初八那日,裴子瞻下了衙就没了踪影。
直到三更时分,府门被拍得震天响。
我放下话本走出去,就见怡红院的龟公们抬着块门板,上面躺着面色紫胀的裴子瞻。
他官服散乱,双眼凸出,嘴角还挂着白沫。
一旁跪着个头牌碧清,抖得像风里的枯叶。
【我们姑娘冤枉啊!】老鸨扑通跪下,双手奉上一张卖身契,【还请夫人明鉴,是裴大人自己用了虎狼药,突然就...这丫头任凭夫人处置!】
我示意管家接过卖身契,俯身探了探子瞻的鼻息——只剩游丝般一口气。
【请林大夫。】我平静地吩咐,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碧清,抬起头来。
烛光下是张稚气未脱的脸,最多不过十五六岁。
我突然想起婉然初入府的模样,也是这般惊惶。
【行了,别怕,带下去休息。】我摆摆手,待大夫来了再说。
林若来得很快,把脉后对我轻轻摇头,【夫人,您还是准备后事吧。】
我转身吩咐管家,【去衙门报丧,就说老爷...……突发心疾。】
53.
三十岁的未亡人,鬓边连一丝白发都没有,却已经成了这座深宅唯一的主人。
丧事办得极体面。
我特意请了高僧诵经七七四十九日。
婉然牵着云英站在一旁,而那个从怡红院带回来的碧清,如今已成了我贴身丫鬟,正小心翼翼地为我撑着伞。
长安披麻戴孝捧着灵位,小小年纪已有了家主风范。
我看他给父亲磕头。
这孩子还不知道,他即将成为苏府的新主人。
而我——望着满堂白幡,忽然觉得这深宅大院的空气,从未如此清新过。
这深宅的天,终于换了颜色。
54.
三年守孝期满,我将府中事务重新安排。
婉然带着云英住在最敞亮的东跨院,陈九娘改嫁时,我还添了份体面嫁妆。
碧清认了林大夫为义父,跟着学医去了。
至于长安——如今已能熟读《资治通鉴》,每日下学必来向我禀报课业。
我的药膳生意越发红火,分号开到了京城。
但最让我骄傲的,是城南那座扶摇书院。
青砖黛瓦的院落里,上百个女孩子在学习刺绣、算账、医术。
她们中有被夫家休弃的妇人,有不愿嫁人的老姑娘,还有被父母卖掉的丫头。
女子立世,当有一技之长。
开学那日,我站在讲堂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渴望的脸,刺绣可活命,算账可立身,医术可救人。
这世间对女子不公,我们更要互相扶持。
书院还请了位女状师柳如是,专为受欺辱的女子打官司。
第一个案子就是个被夫家虐待的小媳妇,我们帮她讨回了嫁妆,还为她争取到了和离书。
如今我的寝室再不用点安神香,我曾夜夜梦魇。
想回现代,如今夜半醒来,书院传来的读书声会伴我入眠。
长安有时会好奇地问:【母亲为何对女子书院这般上心?】
我抚着他与子瞻相似的眉眼,轻声道:【母亲半生蹉跎,知道女子不易。】
窗外春雨淅沥,打湿了新栽的海棠。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我愿意在这夹缝中,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完结】
来源:清歌羽飞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