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4年9月25日下午1时40分,杭州西湖南岸,一声隆然,历尽沧桑的雷峰塔在一片烟尘中轰然倒塌。在雷峰塔倒掉一个月后,1924年10月25日,身在北京的鲁迅写下了杂文名篇《论雷峰塔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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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塔
1924年9月25日下午1时40分,杭州西湖南岸,一声隆然,历尽沧桑的雷峰塔在一片烟尘中轰然倒塌。在雷峰塔倒掉一个月后,1924年10月25日,身在北京的鲁迅写下了杂文名篇《论雷峰塔的倒掉》。
鲁迅的文章,有“欢呼”的底色,作者以“听说”的一条社会新闻写起,以雷峰塔的倒掉引出群众喜闻乐道的白蛇传的故事和“蟹和尚”的传说,说明它是“镇压之塔”。而古今中外一切的“镇压”与“迫害”,都是不得人心的,人们一直“期望”着它倒掉,所以它必然要倒掉。反压迫、反封建是人心之所向,鲁迅是在潮流之上,拨开了废墟上的烟尘,把真理再一次“擦亮”。
九十年倏忽即逝,转眼进入了现在人间。2002年,倒掉了的雷峰塔,被今人重修。尽管它已不再是吴越国王钱俶修筑的那尊佛塔,但毕竟“雷峰夕照”依然是“西湖十景”中最受青睐的风景,它是西湖的地标式建筑,既存储着历史的文化记忆,又诱引着游人探寻的兴趣,其功能和“寓意”是繁复的。那么,重修便也是人心的动作,因为任何风景的最终指归,还是人。
图源 视觉中国
重修的雷峰塔,以原雷峰塔为原型设计,主体为平面八角形体仿唐宋楼阁式塔,各层盖铜瓦,转角处设铜斗拱,飞檐翘角,塔底为原雷峰塔遗址。雷峰塔总高71.679米,总占地面积3133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为6089平方米;塔身对径28米,边长11米,周长88米,为中国首座彩色铜雕宝塔。 2003年,雷锋塔获得教育部优秀勘察设计一等奖。2005年,获得全国第十一届优秀工程设计银奖、全国优秀建筑创作大奖。]2010年,获得中国建筑学会建筑创作大奖。
站在塔前平地上,仰望雷峰塔,顿然感到,它真是巍峨,且通体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其光芒尽洒在周遭的古树、花木和小草之上,让西湖两岸熠熠生辉。立刻就让人眼眸醒豁,觉今夕才是福地。从底层攀爬,螺旋而上,我气韵贯通,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全因为它的设计,有着现代的文化立意和人性照拂——塔芯,是古塔的遗址,一砖一瓦、一镂一刻,都是原始的呈现;芯外是环形的文化长廊,展示着由塔而发而衍生的,早期的越文化、后来的吴越文化和晚近的现代文化——其古迹的保护功能和文化的传播功能交织在一起,使雷峰塔不仅是西湖的“雷峰夕照”,更是一处文化重地,具有博物馆的本质特征。
这样看来,杭州人在传统和现代、继承与弘扬上,是有着理性的文化情怀的,追古而抚今,恪守而创造,走的是一条文旅融合之路。让历史的余韵和今天的脉动,汇合在一起,共同生发情感,创造价值。
晚上,在雷峰塔的对岸观“印象西湖·最忆是杭州”的大型情景剧表演。该剧以西湖的历史人文和自然风光为创作源泉,以杭州的民间传说、神话为依托,将西湖人文历史的代表性元素得以重现,同时借助声光电等高科技手法再造“西湖雨”,通过动态演绎、实景再现,将杭州城市内涵和自然山水浓缩成以一场高水准的艺术盛宴,十分震撼。
感受着这种震撼,我忍不住向对岸的雷锋塔望去。它浓重如墨,沉默如金,像个入定的意象,全不被光影所动。它好像独自品味着死去与再生、耻辱与光荣,有隐忍的深意。我突然感到,如果没有它的据守,光如飞絮,雨如落英,西湖就有了难以承受之轻。
鲁镇
从鲁迅的《孔乙己》里知道了鲁镇,知道了咸亨酒店,知道了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每次来喝酒,都要叫道:“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然后,“便排出九文大钱”。喝酒时他很注重茴香豆那个“茴”字的写法,很认真地跟孩子们计较,惹孩子们跟他亲近,争食他的茴香豆,以至于他“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孔乙己很穷,又要讲派头、讲体面,“绅士”在不可得又非要得的酸腐和尴尬中。他最终因为偷,被人把腿打断,从“直立”变得“匍匐”了,很令人痛惜。
在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我们看到“我”与闰土,是多么黏着的一对玩伴儿,在“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间捕鸟、摘覆盆子,均是土地之子,毫无身份之别。但是,到了《故乡》里,分别多年之后,“我”一回到故乡,就急切地想见到闰土。所以,闰土一进来,“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是说:‘啊!闰土哥,——你来了?……’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闰土不过是“我”家长工的儿子,少不更事时可以没大没小,但一经长大,身份意识一旦觉醒,本能地就不敢造次,从“平等”变得“匍匐”了,这意外的变化,颇令人惋惜。
一痛惜,一惋惜,就让鲁迅感到封建文化对人荼毒之深,使“奴性”蚀骨,失去了“站立”的能力。所以他大喊着“不读古书”,大喊着要“启蒙”要“立人”,大喊着投出“匕首”和“标枪”。一切,都要从国人的“精神自立”和“灵魂塑造”入手。但是到了后来,他开始“悲悯”,觉得对孔乙己、闰土们一味地“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多少有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味道。因为,孔乙己和闰土们都是穷人,一生下来就陷在“实生活”的困厄之中,没有“物质”上的支撑,整天都经受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折磨,谈何精神上的“直立”?“匍匐”便是理所当然的状态。于是他说:“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
图源 视觉中国
我这次到了鲁镇,踏寻三日,所见所闻,一片繁荣、一片烟火之气,人人都喜笑颜开、挺胸迈步,毫无“匍匐”的一丝丝余影。街上行人,很现代,有一股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豪迈。
究其原因,是绍兴人读懂了鲁迅,把他的“立人”主张、精神内涵化作了生动的建设实践。他们把他文本里的元素统统地移植到了大地之上,催生和再造了一个活生生的鲁镇。那里有咸亨酒店,有茴香豆,有社戏,有乌篷船,有拱桥,有鉴湖晓荷……鲁迅所有在纸上的描绘和刻画,都变成了产业链条上的一环环,一如浑然天成的镶嵌。最令人惊叹的是,这个鲁镇比鲁迅笔下的鲁镇还像鲁镇——鲁迅的鲁镇是文本意象,而这个鲁镇,是旅游胜地。它既传承了鲁迅精神,又富裕了人们的生活,实现了鲁迅的人文指向,一生存,二温饱,三发展。
这个鲁镇便很有魅力,游人如织,他们赏风光、品鲁迅,即便不穿长衫,也坐着喝黄酒,剥茴香豆。他们更理解孔乙己,如果没有他的落魄,哪里有今天的风味小吃?旧时的人物,是今人的来路,在谈笑间要庄重,在品味中要珍惜。
事实上,鲁镇人——绍兴人更懂得这种“珍惜”的含义,因为他们不叫自己躺平在鲁迅的文化遗产之上,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向上看、向外看,有了破茧而出、破茧成蝶的国际眼光和制胜勇气——他们在古老的会稽之地,建设了一座中国现代纺织城和一座低空经济产业园,不禁让人生出浩然之叹。
我们好像听到,从高天里也传来一声带笑的声音:“对,这就叫发展,这就叫站立,呵呵。”
是鲁迅的声音。
2025年5月8日于京西昊天塔下石板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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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