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津的纺织俱乐部是由几个行业大佬共同出资建造的,这是一幢灰白色的英式洋房,一共有三层半,一层是大餐室,二层有四个小包厢,还有一个小型会议室,三层是雪茄房,台球房,还有个两个球道的掷地球馆。最上面那半层是个电影室,可以放映一些小影片,在这里吃喝玩乐,虽谈不上一应
天津的纺织俱乐部是由几个行业大佬共同出资建造的,这是一幢灰白色的英式洋房,一共有三层半,一层是大餐室,二层有四个小包厢,还有一个小型会议室,三层是雪茄房,台球房,还有个两个球道的掷地球馆。最上面那半层是个电影室,可以放映一些小影片,在这里吃喝玩乐,虽谈不上一应俱全,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都在。
特别是这里的厨师,战前是个白俄厨子主理,带着三四个徒弟,都都能接上活了,这里的法餐德餐都是很地道的,有几个菜是专门经过利顺德名师指点。在纺织界留英法德,的人多。英国嘛,除了甜点和早餐之外,也没什么可吃的,真正有钱的英国人也吃法餐,至于德餐,比较接近中国口味。很多不爱吃西餐的人,面对慕尼黑白香肠,巴格利亚烤猪膝这些西餐,也能够欣然接受。
再加上一位曾经在丰泽园灶上学艺的大伙计,可以做点鲁菜,就这样,厨房也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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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章最近这段时间相对清闲一些,关键心情也好了,此时他正泡在这儿,和 一帮捧臭脚的人联欢呢,而在这些人之中自然少不了赫老二。
二爷,今天清闲呀,怎么来天津了?我有日子没有瞧见您了。
两个老男人正坐在那里吸雪茄。有一位稍微年轻点儿的老板走过来,低头哈腰的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二老爷一见略略的点了点头,然后把脸一转,说道:我是陪陈专员过来的。
呵呵。早看到了,所以我特地过来打招呼,但是,不敢打扰专员呀。故而没敢和您搭话。
平日里在场子中,赫赫洋洋的老板,到了这儿,全都成了钟馗坐下的小鬼,实际上就在这人跟赫老二打招呼的时候,那俩眼也早就盯着陈焕章了,一脸的赔笑,跟那18个褶的狗不理包子赛的,极尽谄媚,不过对这,陈焕章早就习惯了。他略点了点头,说道:
坐下来一起聊聊吧,天津纺织界,这些朋友,最近怎么样?还好吧?有什么新消息吗?
烦劳专员惦记。兄弟几个还好,还好,关键是,您对我们总是大力支持的,这一点我们心知肚明,心知肚明,哎还是全靠您照应啊!
别看来人跟那卑躬屈膝,但老陈手里这雪茄烟,连那长长的烟蒂都没往下掉,面无表情的他略略地把眼光一扫,那意思是跪安吧!来人一看知趣的告退了。
没办法县官不如县管,挣钱不如罚钱。老陈现在就是大权在握的封疆大吏,对于这些纺织界的老板来说,地方上的警局宪兵都不可怕,像陈焕章这种,上来直接可以掐脖子的经济大员,才是他们噩梦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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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此时都排着队去老陈那请安,毕竟有风骨的人还是有的。远处长沙发那,坐着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看他这人也就30啷当岁,高高的个子挺挺的胸膛,穿着三件套西装,一副富家公子的样子。
他在老陈面前,速来就不大献殷勤,想来也正常,这是广昌纱厂的东家,天津纺织界里的“南波万”。要知道这位郭公子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而且他的厂,据说有孔家的股份,所以对陈焕章,就不大感冒了。
此时,他正坐在遥遥的远处,和几个外国银行的业务经理在那聊天呢。只见他轻轻的侧过头,小声用上海话嘀咕着:
我这个人呀,最佩服的就是赫家老伯,呵呵,什么都能舍得出去。哎,兄弟媳妇,自己老婆,接收大员一来。他通通奉上呀,通通交了呀!册那。伟大!实在是伟大!
呵呵呵,旁边的人也轻轻的笑着,很显然,在这里,赫老二如今的口碑两极分化。
当然羡慕的人总是很有一批的。毕竟三期国房订单都被这老家伙吃到肚子里了,里面有多少油水,大家心知肚明。哎呀,在如今这个动荡的时局里,能够握上这种稳定买卖,实在是让人眼红。但另一方面呢,羡慕他的人也在背后撇嘴,都说他卖妻求荣,连自己的兄弟媳妇都给卖了,他们家女眷还剩谁?
下一步是不是把奔50的老婆子和老妹子也通通拿来上供呀?只可惜没人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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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这和陈专员聊着天,赫老二这后背上冷风阵阵。他知道肯定有人在背地里,正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三道四呢,于是,老头拱了拱手,对陈焕章说:
专员,咱们下去吃饭吧,我看他们后厨的菜准备的也差不多了。
好啊,陈焕章抬头一看表说道:
聊着聊着忘了时间,过饭点了,这都一点半了,我怎么不饿呀?我今天倒要试试你说的那个什么“勃艮第炖牛肉”,听说用的酒不错。是从法国运来的。
可不。战时法国很多修道院都没有受损。葡萄酒庄的酒还在!这就像是咱们这儿有好绍黄才能做出好糟卤一样,勃根地的红葡萄酒很出名,炖牛羊肉,味道一绝,最近入夏专员胃口不好,不妨用这个提提神。您请您请。
二位不愧都是官宦后代,一个那谱摆的傲慢十足,一个那应承,来的分寸到位,前后脚走到了楼梯边,赫老二一伸手,那意思是请专员先,然后一撩袍子,他也随着老陈下了台阶,正在二人优雅寒暄之际,只听见楼门口那有一帮衣衫褴褛的人,正跟那喧哗叫嚷呢。这让赫牧之先生不由得微皱了一下眉头,怎么搞的?他心里想,如今租界的治安也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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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织俱乐部本来位于英租界里。这条街的地段,在天津是个上直角,马场道上,向来有很多巡警值班,很少看见那破烂叫花子,一瞧见,巡街的抡棍就打,怎么,今天这金鲤鱼堆里也混进了灰泥鳅?
哦。我们这儿正吃法式大菜,门口趴着几个要饭花子,那多扫兴啊。
所以面对眼前这幅情景,大善人赫老二立刻皱起了眉。果然,正对着楼梯的花玻璃大门外,有几个穿着褴褛的,长长短短的叫花子,正跟那喧嚣呢,
这是怎么回事?
二老爷一见不由得回头嘀咕了一句,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了楼下,俱乐部的经理刚才在楼上呢,听着信儿,赶紧急急火火的往下赶。
“要是有闹事的,拿着我的片子去西区局!”
不能不能。哪敢劳二老爷的大驾,我来处理,我来处理。
那穿着西装的经理赶紧出来打圆场。我去瞧瞧,我去瞧瞧。
那人个子高高像个长颈鹿,迈开大长腿就往门口走,这会儿门童已经急了,他朝着那几个人大吼:去去去,别跟这儿捣乱。但谁知门口的人比他还高一个嗓门。有个年轻姑娘的怒吼声传了过来:
你别狗眼看人低,姑奶奶我要吃葡国鸡。
好家伙!这声音气壮山河, 掷地有声。陈专员和赫老二一听,立马全都顺着声瞪直眼了。
门卫一看经理都来了,也急眼了,抬手就吼:我打你个小逼K。
等等!这声怎么耳熟啊?
抬手高喊的陈焕章,此时那俩眼都亮了,他满脸雀跃。老陈乃练武之人,动作就是利索,他腾腾腾几步上来冲到大厅门口那儿,一伸手把那扇玻璃大门给拉开了,吓了后面的经理一跳,这,这怎么回事儿?难不成陈专员要亲自动手打叫花子?可别呀,哪敢劳您的大驾呀。您把我放出去不就得了。
可谁知,接下来的对话彻底吓坏了经理。
小姨子。哎,小姨子。哈哈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啊,雀而喜。你。你这是什么打扮?这是哪门子摩登?
赫老二那忧心忡忡的声音也跟在后面了。
看的周围的人都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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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四个叫花子。
哦,不。在这些阔人眼里,凡是不西装革履,丝绸袍子的“上等人”全统称为叫花子,实际上这四个人穿的是劳工衣服。打头的关三小姐脑袋上带了个破破的,灰不愣登纺织帽,身上穿着深蓝色补丁摞补丁的百纳衣,下面是一条肥腿儿裤子,露出白馒头似的脚肿,也别说,唯独这鞋有点扎眼,是一双南洋橡胶底儿运动鞋。一般人不认识。
和她挨着的是一个高个男生,穿的是三轮车夫的号坎,下面也是个阔腿粗布裤,脚下倒是老老实实穿了双百纳底儿的散口布鞋。
其他那几个,不是肩膀头贴大补丁的码头工人扮相,就是一身白布衣裳的跑堂小伙,个个脸上都涂了煤灰,真不知这几位是要唱哪出?
哎呦。原来是各路少爷小姐。失敬失敬,我,我这俩眼浊呀,擤鼻涕的,没看出来,您赶紧里边请,里边请。
俱乐部经理本是最会见风使舵的,这会儿赶紧把那副狗仗人势的脸给摘了,露出他那花式狗不理面孔,在这儿一个劲儿的热情招呼着。 但就这,也不忘发自内心的感叹一句:
可您。您这百纳衣,穿它是过哪门子节呀?我们一般人不识像呀!
餐厅经理生怕引了祸事,把这帮小祖宗给得罪了,于是赶紧又鞠躬又堆笑。
随后,他又伸手,照着门卫那个大高个就抡了上去,给他整了个“大三宾”。你戒狗眼,扔地上当炮儿踩吧!这都是咱们这儿的高尚贵宾。
门卫一瞧这架势,也没地儿说理去了,于是只好捂着腮帮子跟那小声嘟囔:
哼,我哪知道这帮花子是嘛变的?吃饱了撑的,拿戏弄我们找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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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呢,几个小叫花子已经堂而皇之的进屋了,望着那楼上楼下一双双疑惑的眼睛,进步青年关文萃居然毫无惧色,大大方方环视了一下餐厅,照着那摆上头盘点心的桌子就去了。
三小姐这人也闹不清是天性耿直呢,还是大脑缺弦儿呢,反正在文萃的脸上,你永远看不到什么犹豫呀,羞讷呀,自卑啊,胆怯呀,她这块田里,就不打那种庄稼!
我是来这吃饭的。哎,我五哥都给我设了户头了,钱都交了,可他们死活不让我进。你说气不气人?
要嚷嚷着吃葡国鸡的三小姐,梗着脖子望着他的两个庆家亲戚,这会儿她饿劲儿上来了,俩眼瞪得赛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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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早说呀,赶紧着。赶紧着。哎,上菜上菜。不拘什么,先上先上。
二老爷急走几步来到了大餐桌那,伸手把放在中间的花瓶给拿走了,然后拉开椅子就招呼三小姐坐。后厨那儿,早就得了通知,于是甭管是合不合礼仪规矩了,现成儿的什么三明治,可丽饼,火腿蛋,哦,对了,还有她点的那个著名的葡国鸡,这会儿都在以百米奔跑的速度往上端。包子小姐一屁股坐在餐桌边,抓起一个插着小花旗的迷你三明治,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招呼着其他几个花子:
赶紧赶紧着,坐坐。吃吃吃!
也别说旁边那个高个的“三轮车夫”,此时倒很是斯文,他上来之后微鞠了个躬,说道:打扰两位世伯了,今天我们剧场临时出了点状况,我们没拿钱夹。但是,雀儿喜她,她说她不能断顿,我们没法给他买吃的,所以这不,就上这儿来了,来的比较匆忙,打扰诸位了。
说到这里,剩下那二位“劳工”也纷纷点了点头,都七嘴八舌的说:我们就不打扰了,把她送到这儿,我们就回去了,下午还有课呢。
陈焕章一见此景,还挺热络,赶紧招呼后面的人,打包打包。都带上。还给他们装了两提荷兰水,那几位倒也不客气,收下了,说了声thank you,然后又说拜拜。随后便结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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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头大吃的 确而喜这会儿抱着玻璃杯,咕咚咕咚的把一大杯橙汁儿灌进了肚子,然后她才狠狠的舒了一口气,像是一只爬上了岸的大海龟。此时方才抬头直腰的雀儿喜,把那顶难看的灰帽子,刷的一摘,扑棱棱,将那卷毛脑袋左右一甩。满头的羊毛卷似乎全都活了,小弹黄一般,张牙舞爪起来。这惹得陈焕章在旁边哈哈大笑。他的咸猪手又忍不住了,想上去摸这位小姨子的脑袋,不过这回,还是没成行,微微呲牙的包子,让老陈的计划泡汤了。
呵呵,老陈张罗着给包子布菜。
尝尝这个。你二哥特地推荐我来吃这个,这是用勃根地红酒和黄胡萝卜炖的牛腩,尝尝。比起士林的罐焖牛肉如何?
真的呀,老哥哥,那我还挺有口福。
不是你有口福,雀儿喜,你是借你姐夫的光。谢就谢陈专员。
你瞧这二位关系古怪的老男人攀起亲来,还真是油光水又滑,毫不瑟舌头。
旁边,远处,早有人跟那遥遥的听着,看着,随后那嘴角拿砖头都压不住了,一个劲儿的往上翘。
这幅画面太葛了,一个西装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着长衫的五十老汉,一左一右,坐在这位胖胖的小劳工面前,又是加西餐又是递面包,亲上加亲,欢聚一堂,远处又有人说闲话了。
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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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小花子是谁呀?跑到这儿来撒野,
呵呵。你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姐姐你肯定认识。
谁呀。
就是那个社交女王,昔日赫家的五奶奶关文娴呀。
哦,这是薇薇安的妹子呀!是一个妈生的吗?这模样,怎么,长走鸡了。
嗨,你甭管长什么模样,你看看,人家能让陈专员笑得开心,这就是人才了。
哎,前后亲家坐同桌,同请小姨子乐趣多。
呵呵呵。不过微微的笑容可以有点,但绝不敢多露,赫老二他们虽然不怕,但那坐镇中央的西装家伙。没有不畏惧的。回头他再一转脑袋瞧见了自己。完了,那肯定又得多派我几百万的公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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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儿喜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这唱的是哪出啊?
一个女工的24小时。
吃的差不多的包子小姐,这会儿还不肯停嘴,她一边往嘴里塞奶油牛肉卷,一边简明易概的回答着这个问题。
我们正演戏呢,演的好好的,突然从外面冲来一堆流氓,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变的?我对这里边的事门清,但是我们团那哥几个不让我出头。他们就把我给架下来了。剧场给封了,他们的人把着门。我们根本进不去,连化妆室都进不了,他们直接就把我们轰大街上了。哼,太不讲理了!
康!包子把香肠咬的悲愤交加。
哦,说了半天,明白了,陈焕章这会儿殷勤的把一个餐巾递到了小姨子的面前,让她擦那小油嘴,随后老陈不急不缓的说:
合着你们刚才在演戏。哎呀,我说小姨子。你演点什么戏不好啊。你姐姐也演过戏呀,像什么少奶奶的扇子,苏菲小姐传奇,还有一个,是什么来着?哦!欢欢喜喜新昭君,我最喜欢看。你在里面不还演小梅香呢吗?上过画报呀,也轰动京津呢。看,你姐演的这些戏多好,又摩登又风雅,行头也漂亮啊,你再看看你,你这是什么呀?破破烂烂的。
你别扽,回头再把我的戏装给扯坏了。
包子小姐皱着眉,很不满意,她撅着嘴说道:
我们演的是劳工戏,是现实主义题材。哼!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就是因为兜里没钱,又实在饿,所以才到你们这儿来讨口饭的,哼!要不然我不上这来。
包子小姐这会儿正不痛快呢,刚才的剧场风波让她可是吃了大亏。想起来就委屈,布景都让人给砸坏了,哎,这下又白弄了。想到这儿,包子那眼圈都有些红了。
吓得两个老男人赶紧改口。哎呀呀,雀儿喜,什么叫讨饭呀?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吃都没问题,这账上给你挂着钱呢,快快快,擦擦。擦擦脸,哎呀,一会儿冰淇淋来了,就你这样,再把冰淇淋杯子上的樱桃给蹭了。
二老爷心疼的掏出帕子,沾着洗手的柠檬水,开始给包子小姐抹额头脸蛋。
不过坐在他对面的陈焕章倒是满有兴趣,他故意趴在包子小姐对面,伸着脖子问:
哎。小姨子,你们这剧社是怎么选的角呀?就你这小二百磅的体重,还演劳工呢?你看看。你比我都胖,但凡你能在家里干点活,也不至于是这身量啊。
你。你才200磅呢!
包子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今天她够倒霉的了,在剧场里被人家不明不白的给打了两下,当时的情况,太乱了,那些穿黑衣的明显是帮会人员,至于谁把他们雇来的,哼,包子心知肚明,可问题是演出砸了呀。而且有人嚷嚷着还要抓演员。她和小伙伴们吓得足足跑出了足足二里地,才来到这个可以赊账的加油站。真是又累又渴,又饿又苦,哎,一进门之后刚吃两口,又被陈焕章这个老家伙奚落,我也是要面子的呀!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学领啊!也是个社会活动人士啊。只不过在你们的领域里,不了解我罢了。
哼,包子越想越委屈,腮帮子直颤。泪花开始打转。还是赫老二眼尖,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劝。老头拍着包子小姐的后背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这是为艺术献身,我理解,我理解。在英国的时候,我就见过那有的小姐,就是艺术之花呀,别说穿的破了。光膀子上街的都有!
一会儿吃完饭之后,在楼上的小休息室躺一会儿歇歇,回头再洗一洗。我吩咐人到你府上去给你拿衣服。啊!哦,老哥哥还是你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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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包子小姐把那两只小豆眼唰的一下溜到了另一个方向,恶狠狠的看着陈焕章,那个趴在桌上咧着大嘴的男人。可包子这份举动,让老陈乐的更前仰后合了。陈专员一改沉稳姿态,简直不能自持了。有那么可乐吗?望着眼前这个胖嘟嘟的卷毛小花子,这回老陈那咸猪手说什么也拦不住了,包子小姐那一脑袋精致的羊毛卷,在老陈的一痛粗鲁拨弄之下,完全乱了套!
哈哈哈!妹妹仔呀,真系好百厌!
去。你再碰我,我咬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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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陈焕章,包子小姐的警惕性从来都很高,因为成天守着爱情专家苏珊娜与之合作,那些稀奇古怪的婚恋小说,包子小姐见的太多了。
就连张爱玲不也这么写吗?
有个女的因父亲早逝,被金钱压迫为了养家糊口,所以下海做了舞女,那个人叫曼璐姐姐,包子在内心把这个人对标成了她二姐,自己呢,就是那个要向上,要学习,要奔向新生活的进步,青年曼桢。可到最后呢,曼桢让姐夫祝洪才给祸害了,还大了肚子,还生了孩子。哼,包子小姐在内心很鄙视这种不斗争的角色,她觉得要是换作自己,就一刀把姐夫剁了。一枪把姐夫崩了,反正段不会逆来顺受的,所以对于陈焕章,她基本上做到了积极斗争,心里有数!
但奇怪的是,包子觉得在这方面,无论是老奶奶还是自己的二姐,都没有看出老陈的真面目。如今,这个封建形象的代表,这个恶势力的魔王正在伸出双爪,阴影都扑过来了。可二姐和奶奶咋还不着急呢?
奶,你说老陈会不会往外掏坏,打我的主意?
那天躺在床上的时候,老奶奶刚说了一句,你最近别老住在同学家了,就挨家待着吧,我瞧不见你心慌。
包子小姐就立刻袒露心扉了,她这人肚子里藏不住事儿,把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
可谁知,平日里见多识广的老奶奶,这会儿却还在糊里八都,她只是啊啊的打了个哈欠说,那倒不至于,随后就歪头睡了。这让包子小姐觉得很遗憾,唉,没法子,看来奶奶真是老糊涂了。
至于自己的二姐呢,就更不重视了,那天当着二姐的面,老陈就要葫芦自己的脑袋,她都无动于衷。哼,八成二姐是被老陈给打怕了,包子小姐此时对姐姐很同情,她觉得她姐表面上看着厉害,但实际不会斗争,哎,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呀?
包子小姐觉得自己身在鹰巢,肩负大任,白天黑夜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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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英勇的女主可能没想到,这会儿隔着一条楼道,老陈也在那边议论她呢。
躺在床上的老陈把眼镜摘了,转过头认真的对小狐仙说:
你明天同三妹讲讲,不要到外面乱跑了,如今这街面上不安定的。今天我听她说那意思,现在还往租界外跑,哼。那怎么行?又不跟着人。再者说一个千金小姐这么疯野,以后找人家都不方便呢!
找什么人家。像三儿那样的,最好一辈子别找人家!
正在全神贯注整理自己发卷的二小姐,随口来了这么一句,没想到老陈一听却不干了,他愣是直起了身子,很认真的对小狐仙说:
你一个当姐姐的,怎么能讲这样的话?三妹以后自然是要嫁人的,而且还要嫁入高门。我已经给她看中一门亲了,对方的少爷人也温和,关键是家世显赫。
呵呵呵,老陈,你什么时候成媒婆了,还忙着给我们家人说亲。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了。薇薇,过一阵子等那边房子装修好了,咱俩就开始筹备婚礼,一结婚。这不就是兵和一处将打一家了?哎呀,三妹,这个孩子我是真喜欢,一看到她倒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孩子。
幽暗的黑夜里,老男人这会儿倒不困了,他坐起身来要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摸烟盒……
想起谁了,想起你们家哪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不是老姑娘,是我自己的姑娘。
老陈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但是小狐仙却不敢接茬了,她只能在那里默默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呢。
三妹这性子和我的阿妙很像呢,
我的阿妙也是苹果脸,卷卷的羊毛头,我记得那会儿在英国,我拿火钳子给阿妙烫头发,那时她才两岁,可乖了,她烫完了之后晃荡晃荡脑袋,高兴极了。我的阿妙如果还在。也和三妹这么大了。也会像她这样不服管,天天跑野马似的,哦。对了。阿妙也喜欢画画。
之前我不是带你去过她的房间吗?她有四个玩具大箱,都是我和她一起画的。小鹿啊,小狗啊。妙妙都会画。她也爱唱戏。去听布袋戏呀,粤曲呀,咿咿呀呀的,在底下跟着就学。那孩子胆子大,从小不知道怕的。
有一回我抱她去茶楼里吃饭,后面的伙计拎来一条蛇,那蛇在伙计手里不知怎的伸出个长脑袋要朝我这边来,阿妙一见,上来就搂住我的脖子。那意思是要保护她阿爸呢?呵呵,这是孩子的天性。那会儿她刚刚三岁。可惜这年冬天,她就……
阿妙三岁的时候就走了呀。
小狐仙谨慎的问道。
哎,是啊,算命的说她太聪明了,观音娘娘要她去做童女呢。所以,人间就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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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法租界的街口,小天使的喷水池旧旧的。那大大的荷叶碗边沿有地方磕碰了。一辆淡绿色的童车靠在喷泉边,不知是谁丢下的。车筐中还放着一个棕色的小熊。圆圆的小花坛里,壮硕的茶香玫瑰长得很高。五月中,正开着碗大的花,引得金色的蜜蜂在这里嗡嗡,街道两边的洋槐,正打着白色的花骨朵,那熏熏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下午两点,路上行人伶仃,清风抚来,眼前一副静止的风景画……
小姨子,你的房间,在三楼阳光最好的正厅,我知道你们画石膏像是最注重光线的,对不对?
一辆黑色的汽车把陈焕章,小狐仙,还有包子小姐一行人送到了费拉路,陈家那幢正在装修的小洋房的门口。
这也是春节前,拉着麦七姑离开天津的那辆车。前面那扇门,也是乐亨推着他娘那架轮椅,曾经迈出的门。如今刚过几个月呀,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了。小洋楼边的那棵银杏树转眼已经成荫了,昔日洋楼此时连颜色都变了,从深褐色变成了奶油白。
来来来,下车,进去看看。你怎么没有兴趣啊?
穿着中山装老男人,欢快的打开了车门。从里面走出一个校服女孩。陈焕章这会儿可能是高兴了,他伸手就要领着包子小姐的手,带她一起走进那幢正在装修的小楼里。
我的文明戏大明星,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来吧,我叫你来,是让你挑挑墙纸,你是要粉色,还是要蓝色?
包子小姐皱着眉头,使劲把老陈那只黑黑的手甩开了,嘴里嘀咕道:你看着办就得了,我还忙着呢!
马路那边,在这幢小楼的对面,有一家咖啡馆,这会儿已经把露天座位摆出来了,阳伞之下有个清瘦的少年,远远的把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从那辆汽车一停到自家门口的时候,她的目光就被吸引过去了。他紧紧地凝视着,那个从车里出来的男人。手里的吐司面包,啪的一下掉进了咖啡杯。
哎。你怎么了。我跟你说话呢……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清瘦的女学生。她昨天才风尘仆仆从南京飞到了天津。同行的,还有三四个富家小姐,她们都是金陵女中的代表,来参加戏剧节的。这会儿正围坐在咖啡馆的露天小桌在那讨论剧本呢!
相逢无奈恨伤怀,春风不能扫尘苔。
来源:宁宁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