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大荣,你爸妈同意了吗?"苏小婷站在我家门口,眼里带着希望又忐忑的光。
同桌之缘
"周大荣,你爸妈同意了吗?"苏小婷站在我家门口,眼里带着希望又忐忑的光。
我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进了家门。
那是1992年的春天,我读初二。
父亲是国营纺织厂的工人,整天和机器打交道,双手上的茧子厚得像树皮。
母亲在街道小厂做缝纫工,每天弯着腰踩缝纫机,晚上回家腰疼得直不起来。
那几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刚刚席卷全国,国营企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父亲的厂里经常拖欠工资,有时候一拖就是两三个月。
母亲的小厂情况好不了多少,经常是做一天算一天的活计。
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顿顿吃白菜萝卜,荤腥只在星期天能见着一回。
我和苏小婷是同桌,她成绩好,性格也好,是班里有名的乖乖女。
她的字写得像印刷体一样工整,作业本永远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涂改的地方。
每天早上,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复习功课。
二月的一天,苏小婷没来上学。
我还纳闷,她从来不旷课的,是不是生病了?
第二天,她还是没来。
第三天也没来。
"大荣,小婷怎么了?"连语文老师都来问我。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过了三天,苏小婷才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很久。
"小婷,你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
她摇摇头,默默地坐下来,翻开课本,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直到下课后,她才小声告诉我,她爸妈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广东的一家乡镇企业。
"那边条件艰苦,暂时没法带我去,让我先住在姑姑家。"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住姑姑家不好吗?"我好奇地问。
"姑姑家只有一间小平房,我睡地板,晚上冷得要命。"她的眼眶又红了,"姑父还经常喝酒,回家就摔东西,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
"大荣,我能不能..."她犹豫了半天,声音几乎听不见,"在你家住几天?就几天,等我爸妈安顿好就接我去。"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家本来就不宽裕,房子也小,才40多平米的两居室,我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可是看着苏小婷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又不忍心拒绝。
"我...我得问问我爸妈。"我最后只能这样回答。
当晚回家,我把这事告诉了父母。
母亲叹了口气,看了看我们那狭小的两居室,墙角的水渍已经泛黄,天花板上的灯泡也只剩40瓦的亮度。
"家里这条件,怎么住人呢?"母亲有些为难。
父亲正在餐桌旁修着自行车链条,手上油乎乎的。
他抬起头,眯着眼想了想,说:"人家孩子有难处,咱能帮就帮吧。"
"可是..."母亲还想说什么。
"咱家虽然穷,但穷不能穷了良心。"父亲打断了她,"再说了,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就这样,苏小婷住进了我家。
母亲收拾出里屋的一个小角落,用一块花布帘子隔开,算是给苏小婷一个"小天地"。
"地方小,委屈你了。"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阿姨,已经很好了,谢谢您。"苏小婷感激地说。
晚上的睡觉安排是这样的:我和父亲睡外屋的床,母亲和苏小婷睡里屋。
我家的床都是老式的木板床,睡上去硬邦邦的,被子也是旧的,但至少比地板要好得多。
苏小婷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听见里屋有小声的啜泣。
"怎么了,小婷?"母亲温柔地问。
"没...没什么,阿姨。"苏小婷抽噎着说,"就是...就是想家了。"
"想家是正常的,你爸妈也是为了你好,才让你先在这边读书。"母亲安慰她,"等他们在那边站稳了脚跟,就会接你去的。"
"嗯,我知道。"苏小婷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苏小婷很懂事,非常懂事。
每天早上,她总是第一个起床,帮母亲烧水、扫地。
放学回家,她会主动帮忙择菜、洗碗,甚至还教我解数学题。
她来的第一周,每天都坚持洗自己的衣服,即使天气还很冷,手都冻得通红。
"小婷,你的衣服和我们一起洗就行了。"母亲看不下去了,强行把她的衣服和我们的一起放进了盆里。
"可是阿姨,我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就当这是自己家。"母亲摸着她的头说。
那一刻,我看见苏小婷眼里闪着泪光,像是早晨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
我家是个特别普通的家庭,既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洗衣机,连电话都是要去邻居老李家借用的。
晚饭后,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听父亲从厂里淘来的旧收音机。
那是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外壳已经有些掉漆,但音质还算清晰。
每天晚上七点,收音机里准时播放单田芳的《三侠五义》。
我们围坐在一起,喝着稀薄的麦乳精,听着收音机里抑扬顿挫的评书声,倒也其乐融融。
父亲有时会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那是他在厂里加班时,师傅偷偷塞给他的小奖励。
"来,尝尝。"父亲把糖分给我们。
苏小婷总是小心接过,然后偷偷塞给我一颗:"大荣,你拿着。"
"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糖。"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馋得很。
"我知道你爱吃,别装了。"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
就这样,原本说好的"两个月"期限很快过去了。
四月底的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苏小婷不见了。
她的书包不在角落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放着一张纸条。
"周叔叔、李阿姨:
感谢您们这两个月的照顾,您们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爸妈已经在广东安顿好了,让我过去和他们团聚。因为走得急,没来得及当面道别,请原谅。祝您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此致
敬礼
苏小婷"
信纸上的字迹工整清秀,但有几处明显是被泪水浸湿过的痕迹。
"这孩子,走得这么急,连个招呼都不打。"母亲有些心疼地说。
"大概是怕咱们舍不得吧。"父亲叹了口气,"人各有命,希望她在广东能过上好日子。"
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杨树,叶子在春风中轻轻摇曳。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就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个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看到苏小婷背着书包,一步一步地走远,无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第二天上学,我看着身边空空的座位,心里空落落的。
老师安排了另一个男生和我同桌,但那种感觉始终不一样。
"大荣,想什么呢?"数学老师突然点我回答问题。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黑板上的几何证明题,大脑一片空白。
这种题以前都是苏小婷教我做的。
"不会就坐下。"数学老师皱了皱眉头。
我灰溜溜地坐下,心想:小婷,你在广东好吗?那里的学校是不是比我们这里好很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小婷的影子渐渐在我的记忆中淡去。
我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最后在上海的一家国企找到了工作。
那是2002年的冬天,我在上海火车站准备回老家过年。
站台上人山人海,到处是拖着大包小包的返乡客。
"周大荣?是周大荣吗?"突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米色呢子大衣、挎着公文包的年轻女子,正冲我微笑。
她的头发很干练地盘在脑后,脸上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一点没变。
"小婷?苏小婷?"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真的是你!"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我就说是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们找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坐下。
"你怎么在上海?"我好奇地问。
"我在华东师范大学教书,是数学系的讲师。"她笑着说。
原来,小婷她爸妈当年去广东并不顺利。
那家乡镇企业很快就倒闭了,他们辗转去了深圳,但生活依然艰难。
小婷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
"那天走得那么匆忙,真是对不起。"她有些歉意地说,"爸妈突然打来电话,说帮我买了车票,让我第二天就过去。"
"我知道你们家不容易,却还收留了我两个月。"她的眼睛又湿润了,"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温暖的记忆之一。"
"你爸妈还好吗?"她问,眼里满是真诚,"他们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我告诉她,父母都很好,父亲已经退休在家,母亲还在那个小厂做些零活儿。
"我过年要回家,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叔叔阿姨?"她犹豫地问,"我一直想当面感谢他们,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当然可以!"我爽快地答应了,"他们肯定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就这样,我和苏小婷一起回了老家。
当我们出现在家门口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择菜。
"妈,你看谁来了!"我喊道。
母亲抬头,看了看苏小婷,眨了眨眼,然后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小婷?是小婷吗?"
"阿姨!"苏小婷快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母亲,"我是小婷,我回来了!"
母亲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好孩子,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听到动静,父亲从屋里出来,看到苏小婷,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合不拢嘴:"哎呀,是小婷啊!长这么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苏小婷给父母带了很多礼物:上海特产的糕点、保暖的羊毛衫、还有一台崭新的彩电。
"叔叔阿姨,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你们,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她诚恳地说,"如果不是你们当年的收留,我可能就失学了。"
"孩子,你有今天的成就全靠你自己的努力。"父亲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什么也没做。"
"不,叔叔,你们给了我家的温暖,给了我继续读书的机会。"苏小婷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
那年春节,是我们家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春节。
苏小婷和我们一起包饺子、看春晚、放鞭炮。
她告诉我们她在大学的工作,讲她的学生们的趣事。
临走前,她郑重地对我父母说:"叔叔阿姨,以后每年春节,我都会来看你们。"
我本以为这只是客套话,没想到她真的说到做到。
第二年春节,她真的来了,还带来了她父母。
她父母再三感谢我的父母,说如果不是他们,小婷可能就辍学了。
第三年春节,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她的男朋友,一个老实稳重的上海小伙子。
"叔叔阿姨,这是我对象,姓张,是同事介绍认识的。"她有些羞涩地介绍道。
"好好好,真是郎才女貌!"父亲高兴地说。
第四年,我结婚了,苏小婷专程从上海赶来参加婚礼。
她送了一套精美的骨瓷餐具作为结婚礼物,说是希望我们夫妻恩爱,天天有好饭菜吃。
当天晚上,她和我妻子聊得很投机,像多年的好姐妹一样。
"大荣这人有福气,当年在学校就很受女生欢迎呢!"她打趣道。
"是吗?你可得多告诉我一些他的糗事!"我妻子也来了兴趣。
看着她们亲密地交谈,我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温暖和满足感。
第五年,父亲突发脑梗,住进了医院。
我匆忙请假回家,却发现苏小婷已经在医院照顾了两天。
"我正好来开会,听说叔叔住院了,就过来看看。"她解释道,但我知道,她是专程从上海赶来的。
她不仅带来了上海最好的医院开的药,还请来了当地最好的主任医师会诊。
"小婷,这太破费了..."父亲虚弱地说。
"叔叔,您别说这话。当年您收留我的时候,可没想过什么回报。"她握着父亲的手,眼里满是真诚。
在她的安排下,父亲很快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康复得也比预期要快。
第六年,母亲六十岁生日。
苏小婷精心策划了一场温馨的生日派对,邀请了母亲所有的老朋友和邻居。
她亲手做了一个大蛋糕,上面写着:"感谢您,我的第二个妈妈。"
当蛋糕端出来的时候,母亲感动得泪流满面,拉着苏小婷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小婷,你比我亲生的还亲啊!"母亲哽咽地说。
苏小婷笑着擦去泪水:"阿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您给了我家的温暖。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今,我们都年过四十,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
苏小婷已经是大学教授,在数学领域有了一定的成就。
我在上海的国企做到了部门经理,生活也算稳定。
每年春节,我们两家人都会聚在一起,轮流在她家和我家过节。
孩子们也成了好朋友,放假时经常一起玩耍。
有时候,看着她的女儿和我的儿子一起做作业,我会恍惚觉得,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1992年的春天,我和小婷坐在一起读书的场景。
岁月流转,我们的情谊却如陈年老酒,愈发醇厚。
那短短两个月的同桌之缘,在平凡人家的善举中,编织出一段跨越时光的亲情。
每当想起这段往事,我总会想起父亲常说的话:"人活一世,总要留下些温暖给别人。"
是啊,人这一生,能得一知己已是幸运;能在困难时伸出援手,在富足时分享欢乐,这便是人间的大善与大爱。
我常常想,如果当年父母没有同意收留苏小婷,如果苏小婷没有鼓起勇气来敲我家的门,我们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同?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在茫茫人海中,我们相遇、相知、相守,构成了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正如苏小婷常说的:"周大荣,遇见你们一家,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而我常回答:"小婷,是你的到来,让我们的家更加温暖。"
这份缘分,这段情谊,已经超越了血缘的界限,成为了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它教会了我,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不需要血脉相连,只需要一颗愿意付出、愿意接纳的心。
正如那年冬天,父亲对犹豫不决的母亲说的话:"咱家虽然穷,但穷不能穷了良心。"
这句朴实无华的话,成了我一生的座右铭。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似乎越来越淡漠。
而我和苏小婷的故事,恰恰证明了,真情依然存在,善良依然可贵。
这,大概就是"同桌之缘"最深刻的意义吧。
来源:大道至简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