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富贵家怎么把院墙砌到咱家地里头去了?”父亲站在门口,叹了口气,“算了,左邻右舍的,别伤了和气。”我叫陈家明,生于七十年代末的北方小村。那会儿村里还是清一色的土坯房,冬天屋里生着煤炉子,炉膛里的煤块通红,映着一家人的脸也红彤彤的。
“王富贵家怎么把院墙砌到咱家地里头去了?”父亲站在门口,叹了口气,“算了,左邻右舍的,别伤了和气。”我叫陈家明,生于七十年代末的北方小村。 那会儿村里还是清一色的土坯房,冬天屋里生着煤炉子,炉膛里的煤块通红,映着一家人的脸也红彤彤的。
九三年那个春天,我正读初中二年级。 家里趁着政策松动,准备翻建几十年的老房子。
那时候,农村刚开始有了变化。 乡亲们辛苦攒下的钱不再只够买自行车和缝纫机,家家户户都琢磨着把泥土平房变成砖瓦新居。
我家老房子是爷爷那辈留下的,墙壁上的泥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的秸秆和土坯。 每逢下雨,屋里总要摆几个破脸盆接漏水,被子都带着一股霉味。
父亲是村办拖拉机站的修理工,一手机械活儿在方圆十里都有名气。 母亲则在生产队干活,每天天不亮就出工,日落才归家。
王富贵是我家隔壁的老邻居,在县棉纺厂当了二十多年的机修工,被人尊称为“王师傅”。他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口袋里插着几把小扳手,走路时叮当作响。 他家闺女王小梅比我小两岁,从小就是个麻利的姑娘,扎着两条细辫子,帮着她娘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在村里颇有口碑。
那年春天,父亲跟着拖拉机站去邻县收购配件,家里建房的事就落在了母亲肩上。 地基刚打好,村里人帮着拆了老房子,砂石水泥也堆在了院子里。
趁着我家建房间隙,王家却悄悄把自家的平房往我家这边挪了近两米,占了我家一角宅基地。 那时候村里没有严格的丈量工具,都是按着祖辈相传的界桩和老砖头垒起的墙基来分地界的。
王富贵趁着父亲不在家,把那界桩挪了位置,硬说我家记错了边界。 “家明他爹不在,我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去。”母亲气得眼眶发红,拿着一把铁锹就要去拆王家的新墙。
幸好大队长路过,拦住了要吵起来的两家人。 没几天父亲回来了,看着已经盖好一半的王家墙,眉头皱了又展。
“行了,这点地方,不至于跟老邻居翻脸。”父亲摆摆手,“都是一个村的,几十年老邻居了,争这一小块地方,多伤和气。”“富贵家也不容易,他爱人有气管病,常年吃药,厂里的活儿又累。再说了,咱家地方够大,少那一块也不打紧。”父亲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支烟。 就这样,王家的平房在我家宅基地上安然无恙地矗立了下来,成了我家人心中的一根刺,却从不曾挑明。
母亲时常站在院子里,望着那堵墙出神,嘴里念叨着:“早晚有一天...”农村的矛盾往往就这样,像种在地里的种子,埋得深了,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总在土壤里悄悄生根发芽。 岁月匆匆。
十年后的2003年,我大学毕业回到了久别的家乡。 出站时,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停在了路边,车窗摇下,是父亲那张晒得黝黑的脸。
“爸,您什么时候买的车?”我惊讶不已。 “去年村里土地流转,给了点补偿款,再加上我修车攒的钱,就买了这辆二手的。”父亲笑得见牙不见眼,“儿子有出息,爸也得跟上时代啊。”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恍如隔世。
曾经的泥泞小道已经铺上了水泥路,电线杆上挂满了电线和电话线,村口新立了一块“文明新村”的牌子。 过去高高耸立的村广播站的大喇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文化广场,几位大妈正跳着广场舞,录音机里放着《走天涯》,喊得震天响。
“家明回来了?长高了不少啊!”王富贵师傅坐在村口的槐树下,手里摇着蒲扇,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 他头上的黑发已经夹杂了不少银丝,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王叔好。”我礼貌地回应,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他家紧挨着我家的那堵墙。 十年过去了,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却依然坚固。
“你王叔前年下岗了,厂里破产重组,老职工全遣散了。”回到家,母亲小声对我说,语气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现在靠着做点小生意度日,听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妈,这么多年了,别还记着那点事。”我有些无奈。 母亲撇撇嘴:“我才没记着呢,就是跟你说说。”我家的新房子比原来宽敞多了,四间正房,一间厢房,院子里还种了几棵果树和一架葡萄。
父亲告诉我,他现在在镇上开了个小型拖拉机修理厂,生意还不错。 “你王阿姨的病这几年越发严重了,听说光吃药就花了不少钱。”饭桌上,父亲说起邻居家的事,眼里带着怜悯,“小梅也懂事,从卫校毕业后就在县医院当护士,一个月好几百呢。”“小梅?”我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扎辫子的小丫头。
“对啊,人家姑娘有出息着呢。”母亲插嘴道,“上个月还听你林阿姨说,县城好几个小伙子都去提亲了,只是小梅没同意。”大学四年,我很少回家,与村里的联系也渐渐淡了。 这一次回来,是因为县里的一家建筑设计院给了我工作机会。
“学了土木工程,就应该为家乡建设出力。”我暗自下定决心。 回来的第三天,我去县城报到。
设计院在一栋老旧的办公楼里,楼梯间的墙皮剥落,露出下面发黄的石灰。 “你就是陈家明?老陈的儿子?”科室主任王大明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镜,“你父亲的手艺我是知道的,修起机器来那叫一个绝。希望你小子也有你爹的手艺。”“科室里有五个人,除了我都是三十多岁的‘老人’,办公桌上放着厚厚的图纸和计算器。
一位中年女同事端来一杯茶水,亲切地问着我的家乡和学校。 中午吃饭时,王主任带着我去了单位食堂。
推开玻璃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小梅?”我不确定地喊道。
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姑娘转过头来,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陈家明?真的是你啊!”原来县医院就在设计院对面,护士们常来这个食堂吃午饭。 就这样,我和王小梅重逢了。
记忆中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皮肤白皙,眉眼温柔,说话轻声细语。 “听说你回来了,爸常提起你,说你有出息。”王小梅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你爸最近怎么样?”我随口问道。 “还行吧,厂里下岗后,开了个小修车铺,勉强糊口。”小梅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忧愁,“妈的病越来越重,医药费是个大窟窿。”“不知怎的,听着她说起家里的艰难,我忽然不好意思再提那块宅基地的事了。
从那天起,我和王小梅常在食堂碰面。 有时候下班后,我会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县城的小公园转转。
她坐在后座上,双手轻轻扶着我的腰,说话声总是被风吹散。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总偷偷看你写作业。”有一次,她忽然说。
“啊?”我一愣。 “那时候你家刚盖新房,院墙上有个小洞,我放学回家没事就趴在那儿看你。你写字可认真了,眉头皱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小秘密让我心头一暖。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我们两家之间早已有了无形的联系。 就这样,我和王小梅开始了交往。
从图书馆到电影院,从县城的小公园到村后的麦田,我们的感情与日俱增。 王小梅身上有种特别的坚韧与温柔,她会为病人端屎端尿却不皱一下眉头,会在深夜接到电话二话不说就赶去医院,也会在我加班时悄悄放一盒饭在我桌上。
“小时候家里穷,妈妈又病着,我早就学会了照顾人。”她说这话时眼里没有一丝抱怨,只有坦然。 我们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一起回村看望各自的父母。
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对小梅非常满意,一个劲地夸她懂事。 “好闺女,比你强多了。”母亲拍着我的肩膀说。
王叔看到我和小梅在一起,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对小梅,她受了不少苦。”半年后,我们订了婚。 王叔拿出了多年的积蓄,硬是要在县城最好的酒店摆了十桌酒席。
席间,他喝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地敬酒,嘴里说着“感谢”、“愧疚”之类的话,我也没太听清。 订婚那晚,回到家中,我翻出了家里的老照片。
一张九三年盖房前院子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明确标记的界桩显示,王家的平房确实占了我家的地。 那段被我淡忘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照片背面,父亲用钢笔工整地写着日期和一行小字:“新房奠基,东墙与王家相邻,界桩在老槐树根部。”“爸,当年为什么不找王叔理论?”我把照片给父亲看。 父亲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当时你王叔爱人病重,花了不少钱,还借了高利贷。他家房子漏雨,着急盖新房...我看他也不容易,就没计较。乡里乡亲的,总归要互相照应。”“没什么可是的。”父亲打断我,“人活一辈子,别太计较得失。你王叔心里有数,这些年对我们家也不错。你奶奶病重那年,是你王婶子天天煮粥端过来。你上大学缺钱时,王叔二话不说借了五百块给我...”“这事你别跟小梅说。”父亲叮嘱我,“好好的日子,别因为这点事伤了和气。”婚礼前一周,县里启动了村庄整体规划工作。
作为建筑设计院的新人,我参与了规划小组。 看着图纸上两家紧挨的宅基地,我忽然有了主意。
那天晚上,我约了王叔和王小梅到我家吃饭。 母亲做了一桌子菜,有红烧肉、清蒸鱼、地锅鸡,还有我最爱吃的臊子面。
父亲从柜子里翻出了珍藏多年的“西凤酒”,三个男人围着桌子,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我拿出了重新绘制的规划图。
“王叔,我有个想法。”我指着图纸说,“咱们两家的院子都不大,如果能合并宅基地,共同建一栋新式小楼,不但符合新规划,还能给两家人都提供更好的居住条件。一楼您和婶子住,二楼我和小梅住,既方便照顾老人,又有各自的空间。”“王富贵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酒杯在手里转了又转,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他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我回去拿点东西。”小梅疑惑地看着我:“爸怎么了?”不一会儿,王叔拿着一个旧皮包回来了,从里面掏出一份泛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展开。
“家明,其实,这事我愧疚了多年...”王叔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是一份老旧的分家文书,上面清楚地标明,当年那块争议的地界本就是两家的共有地,因为我爷爷和王叔的父亲是堂兄弟,曾经同住一个大院,只是后来分家各自盖房,记忆混淆,都以为是各自的私产。
“我后来收拾老物件时找到这份文书,才知道当年是我记错了。”王叔眼眶湿润,手指颤抖着指着文书上一行小字,“你爷爷和我爹签的字都在这呢。我想找你爸说清楚,又怕他笑话我不讲理,就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没想到你小子不但不记恨,还想出这么好的办法。”“老陈,咱们两家的情分,哪是一块地就能割断的?”父亲拿过文书,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着拍拍王叔的肩膀。 “老陈,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王叔红着眼睛,“要不是厂里下岗,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也不会...”“行了,都过去的事了。”父亲给王叔倒了一杯酒,“来,咱哥俩干一个。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小梅听完两家的往事,眼圈也红了:“原来爸一直惦记着这事。难怪每次看到陈叔叔,他总是有说不完的好话。”“这不是挺好吗?”我笑着看了看四位长辈,又看了看小梅,“以前是邻居,现在是亲家,两家人本就该和和美美的。”在那个金秋十月,我和王小梅的婚礼上,两家人共同宣布了合建新居的计划。
村里人都说我们两家有福气,不但儿女双全,还化解了多年的“宅基地之争”,实在是人心善,必有善报。 来年春天,我和小梅的孩子出生了,取名“陈和”,意为和睦、和美、和谐。
孩子百天那天,两家的新房子也奠基了。 站在新挖的地基旁,望着那片将要崛起的新居的土地,我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智慧。
有时候,生活中的许多矛盾,或许只需要一颗理解与宽容的心,就能找到解决的钥匙。 就像父亲常说的那句话:“做人呐,心胸要像这宅基地一样宽广,能容得下别人,才能建起自己的幸福。”村里的广播站早就拆了,但我仿佛还能听到那个响亮的女声:“新农村建设,从我做起,从家庭做起,从邻里关系做起...”那块曾经沉默的宅基地,最终见证了两家人化解心结、共筑未来的美好时刻。
如今,每当我坐在新房的阳台上,看着院子里孩子们追逐打闹,两位老人在树下乘凉,小梅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 人生在世,得失成败,不过是过眼云烟。
真正能留存的,是那些刻在心底的情义和记忆,是邻里之间的一碗热汤,是困难时期的一臂之力,是误解消除后的释然与和解。 而那块宅基地,早已不再沉默,它承载着两家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用最朴实的方式,诉说着最动人的家园故事。
来源:广西劳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