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老伴儿都是从前国营纺织厂的工人,赶上了计划经济最红火的年代,也熬过了九十年代的改制大潮。
微薄的爱
"女儿现在到底挣多少钱?"老伴儿刘志国突然在饭桌上问我。
我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心里一阵慌乱。
我叫马秀兰,今年已经七十有一。
我和老伴儿都是从前国营纺织厂的工人,赶上了计划经济最红火的年代,也熬过了九十年代的改制大潮。
那时候,厂里几千号人,食堂天天热气腾腾,广播站每天准时放《东方红》叫大伙起床。
等到八十年代末了,全国搞改革,我们这些老职工一个个下了岗,拿着微薄的生活补贴,各自寻出路。
志国在单位是修理工,手艺好,下岗后在街头开了个小修理铺,补贴家用。
我呢,买了辆三轮车,到批发市场进些小百货,支个地摊儿,起早贪黑地也能贴补家里。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也没饿着。
如今退休了,我俩的退休金加起来每月不到六千块钱。
这点钱在大城市不算什么,但在我们中原小城,省着点花,日子也算过得滋润。
女儿王雅婷是我们唯一的心头肉,从小就聪明伶俐。
记得那会儿城里人家还都是一个大蜂窝煤炉子过冬,咱家冬天屋里冷得能看见哈气,可我和志国硬是咬牙在集市上买了本《新华字典》给她。
雅婷争气,高考那年全市前十名,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成了我们大院里第一个吃"国家饭"的大学生。
那时候邻居们都羡慕得不行,街道主任还特意来家里拍了张全家福,贴在社区的光荣榜上。
等她大学毕业,在一家外企找了工作,我们只知道她生活无忧,却从未细问过她的工资。
从前老人家不都这样嘛,觉得问孩子挣多少钱太见外。
况且看她每次回家都大包小包的,知道她不缺,我们也就安心了。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
雅婷在城东新区买了套一百多平的大房子,让我帮着看装修。
那天我在她书房整理文件,一张薄薄的工资单从文件夹中滑落。
我弯腰拾起,老花镜底下,那几个数字清清楚楚——税后月薪八万多,年终奖六位数。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手里的工资单像千斤重。
我女儿,竟是个年薪百万的高管!
算了算,她一个月的工资,比我和老伴儿一年的退休金还多。
这可真是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啊!
心里又是骄傲,又有些酸楚。
没想到当年那个穿我改小的衣服,省着一分钱买冰棍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人家的大经理,腰缠万贯了。
回想那些年,我和志国省吃俭用给她交学费,有一阵子我还到街口卖过早点,天不亮就起来和面、蒸包子,手上的冻疮裂了又裂。
可她怎么从来不跟我们说她挣这么多呢?难不成还嫌我们老两口拖累她?
回到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小兔子。
饭桌上,志国见我心不在焉,问我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工资单的事告诉了他。
原本以为他会和我一样又惊又喜,没想到他只是默默放下碗筷,瞪了半天眼,长叹一口气:"这孩子,瞒着我们干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老伴儿变得沉默寡言,连楼下王大爷叫他下棋也不去了。
他开始翻出年轻时的工作照片,那些泛黄的老照片里,他穿着蓝色工装,站在机床前,脸上挂着自豪的笑容。
那时候我们厂是全省的劳动模范单位,他做技术能手,还上过市里的劳模光荣榜。
我发现他时常擦拭那枚早已褪色的劳模奖章,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过去的光荣擦亮。
有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他坐在阳台上抽烟,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的灯火。
自从前年医生说他肺部有问题后,他就答应我不再抽烟了,可这会儿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小半盒的烟头。
"咋了,老头子,睡不着啊?"我轻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落寞:"秀兰,我这一辈子,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到头来连女儿的零头都挣不到。"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这有啥可比的,时代不同了嘛!咱们那会儿哪有这条件?能把孩子培养出来,就是咱们最大的本事。"
我嘴上这么安慰他,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想当年,我们这些老工人在厂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走在街上,大家都叫一声"马师傅""刘师傅",多有面子。
如今呢,都是"大爷""大妈"了,仿佛一下子就矮了三分。
过了几天,刘志国在小区花园遇到了雅婷同学的父亲李叔。
两人从前是一个车间的,后来李叔下海经商,开了家小五金厂,日子过得红火。
"老刘啊,听说你闺女在洋企业当经理,挣大钱呢!"李叔笑呵呵地说,"怎么样,她给你们换大房子没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年给我们换了套电梯房,还是江景的呢!"
志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半天,出来时眼圈都是红的。
快过年了,雅婷打电话说要回老家,还要带上小孙女一起来。
她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因为工作忙,孩子一直是她公婆带着,我们也就见过几面。
这回能一家团聚,我们心里乐开了花,连着好几天做准备,扫房子、蒸馒头、炸丸子,忙得不亦乐乎。
"媳妇,明天雅婷回来,咱们是不是该跟她好好聊聊?"志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聊啥?"我心里有数,但还是明知故问。
"就她工资的事呗,这孩子不地道,挣这么多钱还瞒着我们。是不是怕我们管她要钱?咱们虽然不富裕,但也没伸手找过她啊!"
我拍了拍他的手:"行了,明天她回来你别提这茬。孩子有出息是好事,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别弄得她回来不自在。"
第二天一早,雅婷打车回来了,怀里抱着五岁的小孙女雨雨。
她穿着件驼色的大衣,看着精神又干练,一进门就喊:"爸!妈!我回来啦!"
那声音又甜又亲,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
志国笑得合不拢嘴,抱起小孙女就是一顿疼,把准备好的小红包塞进她的口袋,还从柜子里翻出珍藏多年的老式弹珠给她玩。
午饭是我精心准备的,蒸了雅婷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的包子,炖了一锅香喷喷的排骨汤,还有她小时候总嚷嚷着要加肉的炸酱面。
饭桌上,雅婷给我们带了不少礼物,有进口的保健品、高档的衣服,还有一部新款智能手机,说是方便我们视频聊天。
志国看着那些昂贵的礼物,脸色有些不自然。
"爸,您看这手机怎么样?比您那老人机好用多了,我教您用微信视频,以后想雨雨了随时能看到。"雅婷笑着说。
志国摆摆手:"我都这把年纪了,学不会那些新玩意儿,你留着自己用吧。"
雅婷愣了一下,很快又笑着说:"没事,特别简单,我教您。"
饭后,我和雅婷在厨房洗碗,看着她白净的手在水里忙活,不知怎么,鼻子一酸。
想当年,她上学时,手上总是冻得通红,我心疼得不行,可家里实在买不起好手套。
如今她这双手保养得多好啊,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哪还有半点苦孩子的影子。
"妈,您看着我干嘛?"她察觉到我的目光,疑惑地问。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我闺女出息了,妈心里高兴。"
就在这时,客厅传来志国的声音:"雅婷,过来,爸问你点事。"
我的心一紧,忙放下碗筷跟了过去。
果然,志国开门见山:"闺女,爸问你个实话,你现在一个月到底挣多少钱?"
雅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爸,挣得不少,够花就行了。"
"够花?"志国脸色一沉,"我知道你瞒着我们,你那工资单我们都看见了。年薪百万啊,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雅婷的脸色变了,眼圈一下子红了:"爸,您...您怎么知道..."
"你妈帮你整理东西时无意中看到的。我就纳闷了,你挣这么多,为啥要瞒着我们?是嫌我们老土,怕我们管你要钱?还是觉得跟我们说了掉价?"
志国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我赶紧拉住他:"老刘,你小点声,别吓着孩子。"
雅婷急忙摆手:"爸,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志国像打开了话匣子,几天的郁闷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这辈子没给你丢过人,就算下岗了,我也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从没伸手向人要过一分钱。你现在出息了,难道怕我们沾你的光?"
雅婷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爸,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您别生气..."
这时,小雨雨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大人们严肃的表情,吓得躲到雅婷身后。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还好这时门铃响了,是雅婷公婆来了。
他们住在城西,听说雅婷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
志国的脸色缓和了些,毕竟是亲家,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火。
婆婆陈阿姨一进门就热情地给我们带了些自家做的卤味,说是特意给我们尝尝。
聊了几句家常后,陈阿姨开始数落起雅婷来:"雅婷啊,我听说你们公司去年效益好,你拿了不少奖金吧?你看咱妈这件大衣都穿了好几年了,也该换一件了。"
雅婷尴尬地笑了笑:"妈,等过年我给您买。"
"还有啊,你爸前段时间看中了一套高尔夫球杆,挺贵的,你也该帮衬一下。毕竟我们帮你带孩子这么多年,也没要过你一分钱。"
我看得出雅婷的为难,但她只是点点头:"好的,妈。"
陈阿姨又转向我们:"老马啊,你们也该跟雅婷要点东西。她现在挣得多着呢,光给我们买东西,都不照顾你们。"
志国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手紧紧握成拳头。
我赶紧打圆场:"哎哟,孩子有出息我们就高兴了,不用她给我们买什么。再说了,我们这把年纪,也不图什么了。"
陈阿姨撇撇嘴:"你们也太客气了。我听说她们公司的经理最少也是年薪几十万,不跟孩子要,给谁要去?"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志国的脸色铁青,突然站起来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门。
陈阿姨一脸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吗?"
雅婷赶紧说:"妈,您别多心,我爸可能有点不舒服。"
送走亲家后,雅婷敲了敲卧室的门:"爸,您还好吗?"
没有回应。
我轻轻推开门,看到志国坐在床边,一手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老刘!"我吓得魂都飞了,"你怎么了?"
"心口疼..."他艰难地说道。
我和雅婷赶紧把他送到医院。
医生检查后说是高血压引起的心绞痛,加上情绪激动,血压一下子升到了180多,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病房里,雅婷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志国躺在病床上,脸色好了些,但目光中的失落却怎么也掩不住。
第二天一早,我去食堂买早餐,回来时,听到病房里传来雅婷的抽泣声。
我停在门外,听她断断续续地说:"爸,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们我挣多少。可我怕你们知道后心理失衡,反而不会像从前那样自在了。"
志国虚弱地问:"孩子,你这是瞧不起爸妈啊...觉得我们会巴着你要钱?"
"不是的,爸。"雅婷抹了抹眼泪,"我是怕您和妈知道后,会像今天亲家母一样,对我产生太多期待。我的同事李晓,她父母知道她高薪后,整天琢磨着让她买房买车,甚至连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找上门来借钱。还有王东,他爸妈知道他年薪百万后,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连装瓶子这种小活儿都不肯干了,说怕邻居笑话。"
我站在门外,心里一阵酸楚。
"我最怕的就是你们把自己看低了。"雅婷的声音哽咽着,"在我心里,您和妈永远是我最尊敬的人。您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教会我坚强和独立,这些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您因为我挣得多而觉得自己没用,也不想妈因此而变得拘束。"
志国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傻孩子,爸爸是有点失落,但不是因为钱,而是觉得自己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听着这对父女的对话,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财富可以改变生活条件,却未必能带来幸福。
女儿富裕了,仍然需要我们平凡的关爱,那是金钱买不来的东西。
隔着门,我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然后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买好早点了,趁热吃吧。"
就这样,志国在医院住了一周,身体慢慢好转。
那段时间里,雅婷每天都来医院,给他讲公司的趣事,聊她小时候的往事。
有时候她还会故意问一些工作上的难题,征求志国的意见。
看着老伴儿神采奕奕地给女儿支招,我心里暖融融的。
出院后,志国像是变了个人,重新找回了退休生活的节奏。
他开始在小区参加棋牌活动,还和几位老工友组建了船模兴趣小组。
每天早上,他都要带着收音机去小区的林荫道散步,回来后兴致勃勃地跟我讲早间新闻。
他常说:"人活着,得有点自己的事情。咱们虽然挣得不多,但日子过得充实,这才是真的富足。"
春节前,雅婷领着小雨雨又来了。
这次她没带什么贵重礼物,只提了些家乡的土特产和一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
"爸,妈,我过年想多住几天,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好像怕我们拒绝似的。
志国爽快地点头:"这是你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那天晚上,我们包饺子。
雅婷从小就爱吃我包的三鲜馅饺子,这次她主动提出要学。
"妈,教教小雨包饺子吧,您的三鲜馅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雅婷眼中的期待,让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们围坐在桌前,我示范着怎么和面、怎么擀皮、怎么包馅。
志国负责现场指导,时不时插嘴:"你看你妈这手艺,咱们厂食堂的师傅都比不上!"
小雨雨的小手笨拙地学着包饺子,虽然歪歪扭扭的,但她脸上的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灿烂。
雅婷在一旁拍照,笑着说:"这比什么高档餐厅都强,真希望时间能慢一点。"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世上最微薄的爱,往往是最珍贵的财富。
我和志国这辈子没有大富大贵,但我们有相濡以沫的感情,有懂事孝顺的女儿,还有可爱的小孙女。
看着满桌的欢声笑语,我知道,这就是我这平凡一生最大的财富。
后来,雅婷公司安排她去国外工作一年。
临行前,她专门来看我们,说有个请求。
"爸,妈,我想让雨雨跟你们住一段时间,可以吗?她奶奶最近腰不好,我想让她感受一下您们这种质朴的生活和爱。"
我和志国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如今,小雨雨已经在我们身边住了三个月。
每天早上,志国带她去晨练;晚上,我教她认字读书。
周末,我们一起去公园放风筝,去小溪边捉小鱼。
虽然我们给不了她豪华的玩具和名贵的衣服,但我们给了她最真诚的陪伴和最朴实的爱。
雅婷每周视频,看到女儿开心的笑脸,总是感慨:"妈,我发现雨雨跟您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还开心。"
我笑着说:"那是,老祖宗不都说'隔辈亲'嘛!"
其实我明白,不是"隔辈亲",而是我们这一辈人,虽然物质条件有限,但时间和耐心却是无限的。
我们给孩子的,不是金钱,而是那些用钱买不到的东西——陪伴、尊重和无条件的爱。
就在昨天,雅婷打来电话,说公司决定让她回国发展,还升了职。
"妈,我想好了,以后不再东奔西跑了,要在你们身边好好孝顺你们。"
我听了,心里甜滋滋的,但嘴上还是说:"你的事业要紧,别为了我们耽误了前程。"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妈,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再多的钱也换不来亲情。看到雨雨这么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才知道什么才是最宝贵的。"
放下电话,我望着窗外的夕阳,心中感慨万千。
人这一生,追求的不就是平安喜乐吗?
金钱固然重要,但亲情和那些微不足道却又无比珍贵的爱,才是生活最大的财富。
我和志国这辈子没有大富大贵,但我们拥有最真挚的亲情和最朴实的幸福。
这就够了。
来源:风铃草铃兰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