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阳标统：1924年，孙中山阅兵组图辨识

摘要：廖先生去世早，存世照片翻来覆去就那几十张，即使我是挖坟老手，也无法找出他不曾面世的照片，但相对高清版本，还是能找到的。

几年前受出版机构委托，收集“党军师褓”廖先生照片。给复旦历史系姜义华教授所著一篇廖先生小传配图，编成画册。

廖先生去世早，存世照片翻来覆去就那几十张，即使我是挖坟老手，也无法找出他不曾面世的照片，但相对高清版本，还是能找到的。

途径嘛，除黄埔同学录扉页上廖先生题辞与遗照外，还可以从二叔公各种党政活动合影里找，由是当时一口气买了十几版二叔公的画册。

画册水平参差不齐，其中质量最好是上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他们编研成果中，除《孙中山与澳门》这本略显低劣粗糙，其余几本文物文献图录，均排版精致，印刷精美，内容上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上海人，做事耐烦，仔细认真。

其余大多为滥竽充数，有些可把我恶心倒了，简直是欺世盗名。如……译林出版社的《中华之光，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125周年》、复旦大学出版社《孙中山革命人生图志》，质量之差，惨不忍睹。图片来源我估计百度所得，文字注解与时下历史视频自媒体差不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全凭意淫。

这大概与史学界历来重文字，轻图片意识有关。可能学者们觉得，影像史料只是点缀，文章才是千古事。图片质量不重要，图注真伪也不重要。

别人倒也罢了，二叔公后人孙穗芳编的《国父孙中山纪念集》也是粗制滥作，全书图片黑一块，墨一块，模糊不清。同一张图片，隔几页又重复使用，注解时间、地点、事由还不一样……不会编别编，丢人现眼。

我对图片注解是特别在意的，尽其能要求准确。常惊讶重视历史图片质量，追求图注准确度的学者不多，早几天无意从书架上翻出余齐昭教授的《孙中山文史图片考释》，看了几篇，大乐。

没想到三十多年前，余老师也是不堪忍受各版二叔公画册图注胡说八道，总结五十多张（组）二叔公相关照片错误注解，一一考释后结集出版。其中好些图片，我以为只有我看出问题，原来余老师早已知道。

校勘图片没有技巧，全凭积累，关键是多看图片，不然连对错都不知道，怎么校勘？第二要仔细认真，很多照片需要留心观察，才能发觉不对。

我是真佩服余师，三、四十年前，史料获取渠道比现在困难多了，余师之积累，全凭勤奋认真。

对照了一下，余师所著《孙中山文史图片考释》，与她相同发现图片注解有误的，大约七八张（组）。只是出于个人兴趣，我知道都是军事相关内容，文官政客排排坐那种，我不留意，也不知道对错。

上图，各版画册均注解为：1924年6月16日，孙中山先生主持黄埔军校开学典礼后，步出校门。

所注时间，事由是错的。

准确注解为：1924年8月4日，孙中山赴黄埔军校祭奠失足落水溺毙的苏联顾问巴浦洛夫后，步出校门。

没看见苏联顾问艾特金左臂上系着黑纱么？我就是看见后怀疑日期有误，立即追查，才知道准确事由。

一般情况下，活动拍摄，不可能只拍一张，肯定是组图。故，图有其一，必有其二。

既然陪着二叔公走出校门的艾特金戴着黑纱，那么他与蒋校长、王主任，何教官上图这张合影，时间应同是1924年8月4日。

如此推测，那么下面这一组照片，也是同一时间拍摄，而非之前普遍认为的1924年6月16日。照片校勘有时很简单，经常由一而知十。其实，我还见过该日活动其他不曾面世发表的照片。

余齐昭老师是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主持孙中山研究所工作（已撤销）。大约十年前，曾有幸请得李吉奎、余齐昭、蒙光励三位教授教诲。三位先生大驾当前，我与小兄弟蛤蟆（他爹是蒙教授）只能满脸谄媚，点头哈腰随侍在傍，殷勤地端茶倒水，布菜换碟。

三位先生也没把我俩当回事，乐得有小儿辈服务，自顾互相聊天。旁听他们对话，也是有趣，李吉奎先生聊起陈炯明，模仿民国人物对白，向（致公党）余老师一句“贵党先总理竞公”，此后就被我活学活用在N个场合。

余师现已是耄耋之龄，恭祝她老人家身体健康。

国民党自组党以来，一直武备羸弱，即使开府南京后，中央军对内固然可以称雄；对外还是细胳膊小腿，不堪一击。故其政要高官特别喜欢阅兵，不特指孙、蒋两人，而是整个领导层都喜欢阅兵晒马，乐此不疲。

大概诸位大佬站在主席台上，目睹台下虎贲羽林，鹰犬爪牙，一排一排扛着枪、拖着炮从眼前走过，一时间里不免觉得底气增持，踌躇满志。

因此不唯独二叔公，蒋先生亦动辄阅兵。无论是双十，元旦，还是六·一六，只要特别纪念日，都要阅。一年里，他不校阅几次部队，简直睡不着。

1917年后，二叔公三次在广州组织政府，居粤时间累计三四年，期间经常到粤军各部进行校阅，只是有的留下照片，有的没留。

由此，他1924年6月29日一组阅兵典礼组图，被无数画册分拆挪用，从内容到时间，注解起码有十个以上版本，每版作者都根据自己所需所好，胡说八道一通。

如下粗列：

以上三图，乃《良友》杂志1926年11月号，该期为孙中山先生纪念特辑。

群英体育会赠送的照片，注解是“总理北伐誓师”。

以上九图，就有九种注解，时间点N个，排列如下。

1、先生于民国十二年在广就大元帅职典礼（杨成志君借印）

2、先生就职时阅兵授旗。

3、孙中山先生在向黄埔军校学生演说。（廖梦醒女士借印）

4、总理北伐誓师图片。

5、国父就任大元帅时在阅兵典礼上授旗。（广州，12.3.2）

6、在广州检阅北伐军

7、对广州商团训话。（一九二四年十月十八日）

8、1923年2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大元帅时在阅兵典礼上授旗。

9、在广州东教场检阅军队。（一九二三年三月二日）

九版注解，全错。

最后一图，我记得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口耳房党史展览里也有，还放到一堵墙那么大。注解为总理就任大元帅职典礼……一组图注，错误从《良友》杂志一直错到国民党中央党部，时间跨越百年，也是令人咋舌。

十几本画册里，只有上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编辑的《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130周年》是对的，准确图注为：

1924年6月29日上午，广东警卫军、广州武装警察、广州商团各部、陆军讲武堂、滇军干部学校学生齐集北校场联合会操，接受孙中山检阅和授旗。

我很早就留意到这组图片注解有多个版本，并认为6月29日是对的。

理由依据嘛，这版写字多，我信。

除此之外，这版图注可以让人延伸联想，潜词无疑让二叔公略显尴尬难堪。熟悉历史背景者，所见校阅部队有商团军，难免对孙先生心生如下腹诽：“商团军也是你的部下，你却厚此薄彼，为给黄埔学生搞几条枪使，摁着商团硬抢，人家已经服软认罚，尤自不放过，最后烧了半个广州。真若给你得势当上总统，你又将是如何横蛮不讲理。”

……这便是该版注解不讨喜，政治不正确之处。唯其如是，所以是对的。

余师是考据严谨的学者，不像我凭着乱七八糟的主观认识，在毫无历史依据情况下，就敢否定别人，为详细说明此组图片历史背景，她在《孙中山文史图片考释》书里，旁征博引，罗列了大量资料作说明，主要有以下两点。

1、《广州民国日报》1924年6月30日在题为《大元帅检阅军警团并举行授旗礼式》的报导中报导：“昨29日上午十时，大元帅在北较场检阅广东警卫军、广州武装警察、粤省商团，并举行授旗礼式。军警与商团之实行联合，此次实为创举，故主其事者极为隆重，中外人士之莅场参观者甚众，洵属空前之盛举。”

2、《申报》也报道了此次活动：参加此次检阅的警卫军共1200人，武装警察共540人，商团军共480人，总共2220人。此外，还有滇军干部学校学生400人、陆军讲武堂学生350人，共赴北较场参观这次阅兵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