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出生在辽南地区的一个偏僻村庄里,我们这里主产苞米、大豆、花生和地瓜,水果只有苹果一种。
文/清华 讲述人:刘天仁
我出生在辽南地区的一个偏僻村庄里,我们这里主产苞米、大豆、花生和地瓜,水果只有苹果一种。
很久之前有生产队,打我记事起,生产队的土地,一成不变种这四种农作物。
春天,父母跟着社员们翻地播种,夏天扛着锄头除草,秋天男人们赶马车往场院拉苞米。
女人们围坐在苞米垛旁扒苞米,摘花生,这个季节是生产队场院最热闹时间。
大伙儿围坐一圈,两只手忙着扒苞米、不一会儿功夫,金黄的苞米堆成小山。
年轻小媳妇不爱扒苞米,怕把细皮嫩肉小手磨出老茧,她们专往花生垛里钻,摘花生同时,嘴也不闲着,场院满地都是丰收的热乎气儿。
父亲共有兄弟姊妹五个,我有两个叔叔两个姑姑。
父亲做为家里老大,和母亲结婚后一直没分家。
当时,爷爷、父亲和母亲是家里主要劳动力,二叔和三叔还有两个姑姑上学。
奶奶在家洗衣服做饭。等于说,三个劳动力挣工分养活一家八口人。
每年开春,大伙都祈祷有个好年头,只有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大伙才能吃饱饭。
一旦遇干旱和洪涝灾害,粮食减产,到秋天分的粮食只够吃几个月。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和奶奶最难心。
爷爷发话,让二叔和三叔有空去地里拦地瓜和花生。
二叔油腔滑调,光摆弄嘴不干活,他当着爷爷的面,装作很勤快的样子。
挎着筐,拿个搂爬往地里走,三叔领着我跟在后面。
等到地里,约摸爷爷望不见,二叔把搂爬递给三叔,指挥他怎么拦地瓜。
三叔憨厚勤劳,照着二叔吩咐甩开膀子干,我跟在后面捡。
别看是秋天,日头像火球悬在头顶,脚下的沙土被晒得发软,连风都是滚烫的,身上的汗刚冒出来就被烤成了盐渍,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二叔嫌热,躲在树荫下睡觉,天黑他睡醒了,挎着满满一筐地瓜回家交差,三叔扛着搂爬默不作声。
我气不过,偷偷告诉爷爷,二叔偷懒一点活没干。
爷爷训斥二叔一顿,二叔追着我打,被三叔拦住,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打小我就跟三叔亲,跟二叔不亲。种花生收工时,三叔往兜里揣一把花生种,来家掏给我吃。
摘苹果时,三叔踩梯子爬上树尖,树尖上的苹果被日头晒足了、风也吹透了,摘下来咬一口,汁水咕嘟冒,甜得能顺着嗓子眼儿往心窝里钻!
我踮着脚要吃,三叔把苹果往衣服上蹭蹭递给我,临走还不忘给我往兜里装两个。
到家被二叔发现,他硬要一个吃。
奶奶瞪他一眼说道:“你要点脸不,跟孩子嘴里夺一口吃的,想吃赶紧去干活,这段时间天天摘苹果,管你够吃。拿生病当借口不去出工,无可救药。”
在农村,不怕长的丑,就怕懒惰,二叔懒人所共知,正因为如此,二叔到25岁没有对象。
那个年代,哥哥不成家,弟弟不能先结婚,尽管有人给三叔说媒,但都被爷爷婉言谢绝。
就这样,二叔把三叔婚事给耽误了。加上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家里一贫如洗,眼瞅三叔2 6.7岁,仍没有对象。
这下奶奶着急了,遇邻居便跟人说,让给三叔说媒。
三叔也相了几个姑娘,但人家来一看,奶奶家共有4间老屋,住着6口人,(父母盖三间房搬出去了)姑娘头也不回的走了。
后来亲戚给三叔介绍一个,女方姐妹三个,家里没有儿子,想让三叔做上门女婿。
起初,爷爷不同意,但考虑到二叔还没成家,不能让两个儿子打光棍吧。
爷爷无奈答应这门亲事。
于是,爷爷和三叔岳父见面,选个良辰吉日,把三叔“嫁”了。
那天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一辆马车停在爷爷家街上,马脖子上挂着大红布。
爷爷佝偻着背立在寒风里,白发在风里凌乱,奶奶抹着眼泪追着车跑了好远,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塞进三叔兜里压腰钱。
二叔和三叔并排坐在马车前面,父亲和母亲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
我做为压厢小福星,坐在三叔腿上。一起送三叔出“嫁”。
大概走了两个小时,才到三婶家,我看着满盘大鱼大肉,就想快点开吃。
席间,父亲和二个姑姑,几乎没动筷,看得出来,他们心里不是滋味。
只有母亲和二叔,还有我吃了,母亲不断给我夹菜,期间,三叔和三婶过来给父亲点一根烟。
父亲眼含泪花对他俩说:“以后好好过日子,不忙时回来陪陪爹娘,爹娘岁数大了,心里惦记着你们。”
三叔一言不发背过身,好像在偷偷抹眼泪,三婶笑着说:“大哥放心吧,以后我们两头跑,逢年过节少不了来家里团聚,农忙时地里活儿我俩也搭把手,这亲断不了,根也割不掉。”
别看婶子说的好听,现实却不是这样。
自打三叔入赘很少回家,我想三叔,读初中时,骑自行车去三叔家看他。
三叔看见我来了,忙把大门关上,给我拿花生吃,拿汽水喝,趁婶子没在家,再往我书包里放几元钱。
要是婶子在家,三叔啥也不给我拿,只是跟我打听一下,爷爷奶奶身体情况。
我已经是初中生,一看便知三叔在家没有话语权。
后来三叔一两年不回来,我考上中专,父亲让我去三叔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因为父亲知道三叔疼我,他不回来应该有难言之隐,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让他放心。
去三叔家时,奶奶杀一只大红公鸡,装一箱鸡蛋,让我带上,父亲把给人家帮忙挣的一条烟也拿给我,让我捎给三叔抽。
这次去,三婶态度来个180℃大转弯,对我格外热情。
三婶把奶奶给的鸡蛋拿出来5个,切一盘葱,留我在家吃大葱炒鸡蛋。
吃完饭我要走,三婶送我时说:“我早看出天仁是读书的料,将来有出息了,可别忘了你三叔哈。”
我说:“放心吧,三叔跟我最亲,不管将来我做什么工作,生活过的好不好,都会经常来看看三叔。”
三叔跟在我自行车后走了很远,叮嘱我一路,让我好好上学,别亏待自己,眼看天色暗下来,我让他回去。
他非要陪我走,走到村北头,他进了一户人家,让我在外面等会。
等了十分钟,三叔出来了,手里拿50元,硬塞给我,我不要不行。(后来我才知道,三叔找朋友借的50元)
我参加工作那年,奶奶突发脑梗住院,父亲给三叔隔壁邻居打电话,通知三叔。
结果三叔带着三婶一起来医院,母亲和姑姑在医院伺候奶奶。
当时三叔和三婶来医院看一眼就走了,把父亲和姑姑气够呛。
父亲说他有了媳妇忘了娘。姑姑说他没本事在家说不算。
我也在医院,听他们说三叔,心里不得劲,送三叔走时,看他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当着三婶面,我啥也没问。
回到病房,姑姑还在抱怨三叔,说他不孝顺奶奶,不出钱不出力,奶奶白把他养大…
唯有我知道,三叔肯定有苦衷。
一年后。奶奶去世了,父亲和二叔还有姑姑,商量后一致表示,不让三叔来。
我做为长孙,不想跟他们解释,也不能被他们左右。
于是,我骑自行车去三叔家,通知他送奶奶最后一程。
进他家屋里,发现三叔岳父骨瘦如柴,都脱相了,三婶正在给老人喂流食。
仔细寻问,才知道三叔岳父患食道癌两年多,那天赶上老人弥留之际,睡一阵醒一阵,三婶哭成泪人。
看见眼前一幕,我真不忍心告诉三叔奶奶去世了,等着他回去。
我正纠结,三叔好像有预感,问我,怎么不打电话,突然来了。
我说:没啥事,爷爷奶奶想您了,您家里走不开,那我先回去。
提起奶奶,叔叔追问道:“奶奶身体啥样,能自己走动吗?念叨我没有?你爸妈在家忙什么?
我一时语塞,三叔紧皱眉头:“是不是奶奶出事了,你快点说啊?”
我张了张嘴,却像被棉花堵住喉咙,最后只能重重地点头。三叔的手瞬间松开,踉跄着扶住门框,玻璃发出轻脆响声,婶子忙起身给三叔找衣服。
随后,三叔跟着我回家。
到村口,寒风裹挟着低沉的哀乐声扑面而来。唢呐呜咽如泣,混着零星鞭炮炸响,惊飞了槐树上的乌鸦。
奶奶家门口老榆树下,聚满了披麻戴孝亲戚,白幡在风中翻卷,恍惚间像是铺天盖地的雪片,染成一片刺眼的素白。
三叔踉踉跄跄朝前走,几度瘫软在地被我搀起来。
当亲戚看见我俩时,去喊父亲,父亲刚要指责我,三叔跪在奶奶灵前嚎啕大哭。
姑姑见状,也跟着大哭起来。母亲拿来孝衣给三叔穿上。三叔穿好孝衣仍跪地不起,并使劲磕头。
我在想,那一刻三叔心里应该是五味杂陈,有伤心,有无奈,有委屈。
我们这里老人去世,后事办三天,头一天没啥事,婶子们来给亲戚缝孝衣,叔叔们来给东家挑水劈柴禾,为第 二天人多做准备。
第二天下午(摆路祭)和第三天上午(出殡)事多。
第 二天还有一个环节,随份子钱。不管是亲戚还邻居,之前有人情往来的,这天下午要随份子。
我知道三叔走的匆忙,身上没带钱,为了让他腰杆挺直,为了不被父亲和二叔、姑姑埋怨。
我拿出3000元给三叔,让他写人情账,至于说,这笔钱父亲和二叔还有姑姑怎么分,我俩不管,反正没落在外人口袋里。
之所以给3000元,是因为我听父亲说,发丧奶奶,大概需要10000元。
奶奶有三个儿子,三叔做为上门女婿,出三分之一钱不少了,合情又合理。
对我而言,长孙出钱发丧奶奶,也是应该的,只不过记在三叔名下,为三叔解困。
办完奶奶后事,三叔急忙往回走,因为家中老岳父随时可能离世。
父亲不明真相,说三叔:“你就不能多住几天,给娘园坟再走,你拿爹娘家当亲戚家走动,太冷漠了。”
三叔欲言又止,眼含泪花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心里酸酸的,三叔的背影在暮色里越缩越小,驼着的脊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仿佛压着千斤重的愁绪。
他这一走,再次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在陌生屋檐下看人眼色,逢年过节不能守着自家祖坟上香,孩子的姓氏也随了别家。
村里人嚼舌根时,他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受了委屈,只能躲在角落抽闷烟。那些咽下肚的委屈、藏进心底的乡愁,都成了夜里辗转反侧时,偷偷抹不干的泪。
当我把三叔岳父病重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母亲让他带着钱,亲自去三叔家探望一下老人家,结果听说,三叔一回家,老人见女婿回来,安祥的走了。
老人和奶奶差两天离世,父亲去那天老人出殡,父亲留在三叔家帮忙,二叔和姑姑随后也去了,不为别的,起码给三叔撑面。
来源:@清华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