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庭午后带着潘潘去参观工厂,工厂入口是一个小型的接待区,进去后第一间是工厂,三条生产线正在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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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庭午后带着潘潘去参观工厂,工厂入口是一个小型的接待区,进去后第一间是工厂,三条生产线正在运作。
再往后是办公区,高庭带她认识了一下运营团队的伙伴们——也就是他那次深夜面试的那位。
原本工厂的建筑设是请设计师单独做的,现在基本完工了,展厅的部分小设计就由自己的设计师接手,根据实际情况优化实行。
负责的设计师姓杨,是个女生,叫杨珍。
高庭于是介绍她跟潘潘认识:“这是盛雪阳,金鱼店的老板,我们的鱼缸都由她来做。”
杨珍今年也三十了,比潘潘成熟不少,伸手和她握手:“盛老板你好。”
潘潘客气地回握:“杨设计师您太客气了,叫我潘潘就好了。”
杨珍看了高庭一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这么叫合作伙伴行不行,高庭却自然地拉起了潘潘的手,对杨珍说:“我先带她去看看场地,回头你们加个微信详聊吧。”
高庭平时挺严肃的,工作起来话不多,也不喜欢听人说废话,和他沟通都要求简单直接。
办公室的伙伴们看见他主动牵潘潘的手,虽然谁都没吭声,但是心里都有数了。
唯有杨珍一板一眼,跟了过去,还说:“那我给潘潘介绍一下吧。”
运营老大脑袋一拍,两眼一黑,这人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而家具展厅里,每一个角落都温馨的像一个家——或用隔断分开,或用植物划分,对应空间的色调、风格、搭配的花卉都不同——有田园的,有中古的,有日式原木的……
她被那些小小的空间吸引住了,家具给人的体感或许不仅仅是舒适和赏心悦目,而是家的温暖。
她从前根本没有关注过这些,她根本没有这些需求,就算是有了金鱼店后,二楼的空间也一直是一切从简,要么是塑料的,要么是从前遗留的。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以后也会有这样一个家吗?
她悄悄看了高庭一眼,想的是,如果有的话,可以是和他一起的吗?
她不敢深想,又来到了他为她预留的大金鱼缸的位置。
杨珍把需求的情况说了一遍,陪着潘潘实地测量起来,潘潘抬头看了看展厅的顶棚,阳光柔和地渗透进来,好舒服呀。如果把鱼缸放在这里,鱼也会很自在吧。
她量好了尺寸,对高庭说:“这个跨度有点大,我要问问工厂,玻璃能不能做那么大的,然后你们想要什么品种的鱼?根据不同品种,我来计算过滤箱的体积,对了,过滤箱要求固定的还是可移动拼装的呢?“
杨珍看了高庭一眼,问她:“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固定的,需要做基筑,根据玻璃大小承载水体的多少,按重量来做,这个我不太懂,就需要你们自己弄了,我会把过滤系统的分区弄好的。如果要拼装的,那我要去找找材料,看看怎么弄才能既承重,又能保证过滤。我建议你们参考一下水族馆的一些设施,我也去了解看看。”
高庭于是说:“行,那我们分头行动吧。”
这就是打发杨珍了。
可她还是听不懂,又问潘潘要了微信,逗留了一会儿才走。
这天以后,潘潘把手头的单子都推迟了半个月,专门跑工厂找材料——她一心想着要在年前完成这个鱼缸,可是时间紧迫,她心里也没底。
其实完不成也没关系,可她就是跟自己较上了劲,一想到过年,她倍感焦急,就好像过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可明明她都不用走亲戚,究竟要发生什么,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这是她给自己定的期限。
11月的时候,她把盛丰的鱼缸给送了过去,还是和高庭一起去的,这回去之前,潘潘拉着他去了一趟商场,专门给盛丰的儿子买礼物。
可走进店里,看见小小的婴儿床,里面小枕头小被子都那么柔软,她心里忽然就被戳了一下。
皱了一下眉头,又将心头的情绪压下去。
没有多逗留,快速选了几套衣服和玩具就去结了帐。
倒是高庭,竟然双手插兜在婴儿床边上站到了她结账出来——她出来的时候,他正一言不发地看着空荡荡的婴儿床。
俩人谁也没多说,就去了盛丰家里送鱼缸。
1月底时候,潘潘跟玻璃厂定的超大玻璃鱼缸终于做好了,长5米,宽1米,高2米——为了做这个巨型鱼缸墙,她做了好几个小模型反复实验,才敢着手。
底座最终是先打了基座,然后浇筑,做了几个仓储,用来放滤材。
制作的过程中,又因为玻璃缸太大,又把过滤底座拔高扩大了两次才完成。
甚至考虑到人工清洁和底部污渍沉积的问题,过滤槽的多做了两个导管,一根做成室内的出水龙头,一根连接地下水管道,这样一方面可以释放底部沉积的粪便,排除浑浊水分,用于浇灌绿植实现生态循环,另一方面大换水的时候,直接排进地下水管,不会把展厅弄脏。
为了这个大缸,也为了兼顾店里的生意,她连轴转了好几个月,熬得眼底全是乌青。
终于赶在年前,这样一堵巨大的透明玻璃墙,在展厅中间竖立起来!
高庭问她喜欢什么,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推荐了泰狮,但是一下子找不到那么多精品大体泰狮金鱼,高庭就说:“不着急,明年开春在下也行。”
试着放了水,顶上的柔光洒下来,将鱼缸照得像一堵会流动的水晶墙面,波光四射,梦幻极了。
潘潘在鱼缸面前站了好久,看得出神——伸出手去捕捉水波折射的光影,转瞬就在手中溜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这么大的鱼缸,竟然是自己是设计做出来的——这鱼缸要是放入百褶泰狮,舞动起来的时候,长尾像裙摆一样飘逸灵动,就像精灵在圣光种舞蹈,那该有多美啊!
她甚至想过,邀请高庭父母来看的话,他们是不是也会被震撼呢?
所以,这算是一件,很拿得出手的作品吧……
所以,她可以凭借着这一点点的小小成就,再试一试吧……
这一刻,她虽然静静地站在鱼缸前,却迈过了心里的一道坎……
又到了年关,她赶在年前,完成了手上所有的订单。
年二十七的时候,老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官门回家了,连岑纺都关了花店,回家陪孩子了。
只有金鱼店还开着。
潘潘把店里的空调打热,穿着一件加绒的卫衣,盘着头戴着眼镜,开始算账——高庭展厅的那套鱼缸,因为巨大,所有的配件都是找工厂单独定制的,加上反复试错,成本也高,花了将近18万,潘潘细算了一下,开春他买鱼估计还得再花不少钱。
这钱他都是走公账给她的,她于是也没拒绝。
至于她店里的其他收入,她盘了账,还有20万结余,算上高庭那单的利润,和原来手里的钱,前前后后加上,也有将近50万了。
她看着卡里的余额,多了几分安全感,忍不住就会想他展厅里那些小小的,温馨的角落——或许她再努努力也会有个那样的家吧……
正想着呢,高庭就推门进来,手里还买了点牛肉,今晚吃火锅。
“账算明白了?”他来到柜台前问。
她仰头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嗯,算好了。”
他不自觉就跟着她笑起来:“看来赚的不少。”
她笑而不语,从柜台里跑出来,帮他提菜:“吃火锅吗?要不要再去加点菜?明天你就走了,这顿当我们的年夜饭吧。”
这一年的年关,高庭要回家过年——因为前一年陪着潘潘在医院,今年无论如何得回家了。
他家里从年二十八就开始聚餐,这样除夕就又是潘潘一个人。
高庭为了这事儿发愁了很久——原本他是打算,起码陪她吃了年夜饭再走,但是今年工厂新开,自家公司年前大聚餐,他不去不行。
潘潘很平静地接受了——平常的日子能够经常陪伴,她已经很满足了,过年,他还是该和自己的家人团圆的。
她没想过要跟他回家,毕竟上回和他父母见面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今天这顿饭,就当作是对这一年的告别吧,她已经想好了,明年,会和他有个新的开始的。
“我过完年初三就回来。你一个人不要到处乱跑。”
他提着菜跟她一起上二楼,嘴里说着嘱咐的话,就像是要出远门的家长,不放心独自留在家里的孩子一样。
潘潘今天格外高兴,嘴角就没下来过,说话也格外积极:“放心吧,今年我哪也不去,冰箱里的存货,足够我吃到初六初七了。这一年真的太累了,从明天开始,你一走,我就躺在床上,我一点儿也不想动。”
高庭虽然是笑着,但心里还是有些心疼,她确实是太辛苦了:“这样最好,等会我们再去超市,看看你想吃什么,再买点囤起来。”
潘潘觉得他有点担心过头了,于是说:“你会做烧饼吗?”
他一脸疑惑,把牛肉拿出来,开始准备火锅配菜:“不会,你想吃的话我看看怎么做。”
“那你做个这么大的吧。”她用手比划着,比自己脑袋还大两倍,“挂我脖子上,这样我躺着就能吃,不用下床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居然被她调侃了,看来她今天心情确实很好。
高庭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反问她:“那鱼呢?鱼也跟着你吃烧饼?”
潘潘也帮着切香菜,心思却动了,想了想抛了个话头引他:“我发现你现在对鱼好上心。”
高庭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毕竟我现在也是养鱼佬了啊。”
潘潘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好温暖,手里摆弄着调料碟,眼睛却忍不住去看他,在心里筹备了许久的事情,反复斟酌又斟酌,终于小声开口问了一句:“那你对小孩也会这么上心吗?”
其实那天去婴儿店买东西,她看见他的眼神了。
高庭的手僵了一下,像被踩中了尾巴,又继续拿碗出来,声音却变了:“你生的我就上心。”
潘潘当然听见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垂着头,踌躇好久:“我的鱼缸做好了,你觉得好看吗?”
他回想起10月他们在麦田里说的那些话——她说,等我把鱼缸做好,再请你父母来吧。我总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好看,明年一定会大爆的。”
她发丝垂下遮住了脸,耳垂红透了,带着笑意说:“那你,记得邀请你父母来看。”
他不动声色地偷看她,问:“到时候怎么介绍你呢?”
“等你过完年回来,我就告诉你。”
年二十八那天早上,高庭回了自己家,先去厂里开会,然后参加年会。
他拍了一些视频发给潘潘,又问她今天一天都做了什么——她一个人在家,他总是不太放心。
晚上高庭喝了酒,应酬回家,人还算清醒,第一时间给她打视频电话。
已经12点了,潘潘知道他今天年会要忙到很晚,所以没想过他会打来。
她忙了一整年,真的有些透支,所以早就睡了。
入睡前她心里一直想着年后的事情——
先想了近的,年前好好补觉,除夕去庙里敲钟;初三等高庭回来,她想给他做顿饭;出了正月,展厅的鱼缸就可以下鱼了……
她想尽快做好。
再想了远的,店里的生意新的一年还得再调整,鱼缸的柜体可以完全挂到高庭厂里做,自己就腾出时间了,终于可以把直播开起来了。
不过这一年也让她感觉到,人的精力真的是有上限的,她得重视起来了——上半年报的游泳班课程都还没上完,年后也得坚持运动保重身体呀……
她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高庭打了一遍没人接,猜她睡了,想再打,又怕吵到她。
脱了衣服坐在床上,一身酒气,也一身欲气——她这人平时一本正经的,却太会吊他胃口了,无论是不是有意的,她昨晚那句“等你回来告诉你”,让他一整天心思都在飘。
昨晚他就忍不住了,可她坚持说要等年后,真是奇奇怪怪的仪式感,让他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除夕,她蹲在马路边放烟花……
他当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厚睡衣的团子,可走近了,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简直比烟花还耀眼……
他不受控地回忆着,越想越难以忍耐,躺在床上,手臂搭在眼睛上,胸膛起起伏伏。
盛雪阳…我认栽了……
第二天是年二十九,高庭把奶奶接过来,准备除夕吃团圆饭。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饭后大家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奶奶不知怎么就紧张兮兮的说:“哎呦,我鱼好几天没喂了,要不要紧的啊?”
高庭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心思也不知道在哪,随口应了一声:“问题不大,肚子饿了会啃青苔。”
高庭妈妈很敏锐地捕捉到什么,问他:“你现在好像养鱼也很在行了。”
奶奶率先接话说:“诺,那个金鱼店的小老板娘,跟他很好的呀,我那里的鱼都是她送的,送来很久了,有两年多了奥。”
“我叫他三十多岁了,不要太挑,这个小姑娘也蛮好的,结果人家看不上他么。”
妈妈眼神犀利,开业那天可不像看不上的样子,又想起前一年高庭说过有个女朋友想带回家吃饭,后来那女孩受伤了,没来,后来就没再听他提起过。
为人父母,她也感觉到了,高庭八成和那个女孩还有联系。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问:“是不是就是你开业那天我们看见过的那个啊?”
高庭也立即听明白了话头,表面上还是懒散的,嘴上却说的很精:“对。我追她一年了。”
妈妈一盘这时间,又问:“那你去年说想带回家吃饭的那个女朋友呢?”
“还是她。”
奶奶这就疑惑了:“什么意思啦?去年过年是女朋友,今年又不是啦?”
高庭换了个手枕着脖子,故意有些丧气的说:“嗯,她甩我。”
“干嘛啦?我们条件还不好啊?”奶奶气愤,“不喜欢么就不喜欢,看不上你还吊着你啊?她有没有跟你要钱啊?”
高庭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说:“因为我骗她说我是工地上拉货的,被她发现了。觉得我这个人不真诚,所以分了。”
奶奶和妈妈都很意外,互看一眼,奶奶打了一下他,骂道:“你有毛病啊!你骗人家小姑娘干什么!人家说么都喜欢条件好的有钱的,你还偏偏说你自己是工地拉货的!”
妈妈在意的点却是:“那你去年不是说带回家吃饭么,你没跟她说我们家办厂的啊?还说什么出车祸了,你现在真是没边了,这种话都编。”
高庭却认真了几分,说:“这是真的,她让车撞了,小孩掉了。”
客厅突然安静,妈妈和奶奶脸色都僵住了。
奶奶先反应过来,坐到沙发上用力打高庭:“你这只宗桑胚!做这种不要皮的事情!”
奶奶打得起劲,高庭也只是假装躲一躲。
妈妈脸色却并不轻松,要只是谈恋爱分分合合那也正常,要是有过孩子,那就有点复杂,她拦住奶奶,问高庭:“怎么回事情啊?”
高庭早就想好了说辞:“本来去年准备叫她来家里吃饭的,结果被她从别人那里知道我没说实话,分开了。她也不知道怀孕了,出去骑车发生事故,被车撞了,都快出院了我才知道。”
他故意将自己说得渣一些——虽然事实也都是他的责任——他了解自己家人的性格,先说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妈妈和奶奶下回见到潘潘,多少会有点心疼顾忌。
“那…那她家里人怎么说?”妈妈问。
奶奶更是着急:“那…那你有没有补偿人家啊?钱给了没有?”
在老人朴素的认知里,给钱就是一种关心。
妈妈的眼神也看过来,高庭却说:“没有,她不要我的钱,还给了我10万分手费。”
奶奶先是一愣,气的几乎要跳起来在他胳膊上啪啪啪用力打:“阿耶!!人家那么小跟你,你还拿人家钱啊!你这只宗桑!”
妈妈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不要钱,那就是动真格的了,俩人纠纠缠缠两年,上回开幕式还能那样,就说明还有小火苗压根就没熄灭,不仅没熄灭,还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这钱你拿了?”妈妈想了想又问,“她凭什么要给你十万分手费?”
高庭的回答是:“我骗她说每个月发工资攒钱结婚,十万里面七万是她的。”
奶奶已经不满足于打他了,直接上手拧,恨得牙痒痒:“下作胚,你跟人家搞对象么搞对象好了,说这种谎话干什么!她卖金鱼能赚多少钱!年纪那么小给你存七万,她牙缝里省下来的啊,她不要活的啊。”
“哎呦。”高庭吃痛,躲了一下,“是挺不容易的,前年金鱼店刚开,不过今年还行,一年赚了四十多万。”
奶奶惊呼:“这么多啊。奥呦,那这个小姑娘蛮厉害的么,”说着又打他一下,“叫你混蛋,本来么你去年带回来,今年结婚,小孩都生下来了!现在都双满月了!”
奶奶在这件事情上,一向是催的最紧的,快人快语,什么都骂。
妈妈却越听越沉默,问他:“那你们现在是什么状态?”
“刚和好。”这是瞎话,但总不能说她年后才说给自己答复吧。
妈妈脸色沉重地想了想,对他说:“那就再谈谈看吧,再试一年再说吧。明年你觉得好,再带回来也不迟。”
她其实已经看清楚了高庭的态度,虽然高庭欺骗和车祸流产这件事让妈妈很意外,但是她也从中明白了——
高庭从来不是喜欢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说的人,突如其来的坦白,并不是真的闲聊,而是他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家里,自己和盛雪阳纠缠得很深很深,没办法分开了,他已经认定了,希望家里也能接受她。
妈妈思考着什么,走开了,没再聊这个话题。
高庭看了一眼,也知道目的达到了。
奶奶虽然在一块儿看电视,但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叹着:“我早就跟你讲过了,做人要大方一点,不要抠抠索索,你以为你是谁啊,稀奇匹色,人家小姑娘跟你在一起都是图你的钱啊?
你银行一屁股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人家自己一年赚四十多万,是实打实的老板!哎,多可惜啊,本来现在都抱重孙了。”
高庭心里有点烦,回了一句:“明年也来得及。”
又过一天,大年三十当天,高庭家年夜饭摆了两桌,把爸爸这边的本家长辈接来,也请了妈妈娘家的长辈,一起吃的团圆饭。
人一多,话就密。
说来说去就是那些事儿。
他没心思听,就坐到院子里,摸出了香烟,眼前就浮现那天在盛丰家里,她看他拿香烟的眼神——她不喜欢他抽烟。
他于是折了,扔到一边,好烦,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今晚就是除夕了,他本来准备给她定生日蛋糕,但是蛋糕店不送。
俩人的聊天记录停在晚上7点40分,她就没再回复了。
外头心急的人已经开始放烟花,天空明灭不熄——去年他准备的烟花也没来得及放。
手里的烟壳都被他捏扁了。
家里放了春晚,家人们互相发过了红包,对他的祝福都只有一句话:“早点结婚,早生贵子。”
他给长辈们也送了红包孝敬,大别墅的露台上,老爸和几个叔叔就开始打牌搓麻将。
烟花声,麻将声,春晚的声音,那么吵那么闹,可是她那里一定是冷冷清清的……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了了,拿了车钥匙和外套就朝外走。
妈妈问他去哪?
他就说回隔壁县。
连夜回去,除了奔着人去,还能奔着什么?
妈妈看着他的背影上车开远了,什么都没说。
车开出去一段路,他停靠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她都没回。
他心里急得要命,去年也是这样!
他就给盛丰打电话:“知道盛雪阳在哪吗?”
盛丰一听脑袋就发热,低声骂他:“你他妈有病吧,年年找我。”
“她手机没人接。”
“我在我老婆娘家,我不知道她在哪,可能没电了,你再打打。”
盛丰挂了。
高挺在服务区停了一会儿,双手扶着方向盘深深垂首,心里又升起恐惧和悔恨——妈的!明知道她只有自己了,居然还偏偏挑这一天离开了!
再次抬头,他启动汽车,飞驰出去。
潘潘吃过晚饭,就去当地的寺庙排队——年三十晚上有敲钟除晦,祈求来年平安健康的习俗。
一到年三十,寺庙就成了大景区,下午两三点就开始排队。
潘潘到门口买了8块钱的香花券,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进山门。
这山去年她同高庭来过,只不过去年她身体不好,没爬到山顶,只是在山脚的观音池拜了拜。
今年,她想,反正高庭不在,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反倒会被他念叨,于是找了这么一个热闹的地方,想着等爬到山顶了,也给他发一个视频。
可没想到,新年敲钟山是夜里9:00开始排队,有些人想要抢头香,也想要凑在零点敲钟,因此早早就来排队。
她犹豫了好久,心想头香是抢不到了,还是去敲钟吧。
于是又排了两个半小时的队伍才买到敲钟的香花券,这一路上人挤人,鞋都差点没被挤掉,眼看着前面还有十几人,掏出手机想要拍给高庭看,却是关机了。
寺庙新年敲钟,是允许大家拍视频记录的,她特意买了两份香花券,为的就是帮高庭也敲一份,然后拍视频给他。
可眼看着就轮到了,现在也没时间去借充电宝,她心想,那就专注祈福吧。
终于轮到她上台,前三声为自己,后三声为高庭。
时间太短,想说的太多,脑海里无数画面碎片似的涌出,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了一句话,她在心里默念:“保佑高庭,平平安安,一切顺利!”
来不及多停留一秒,下一人立马上台,她被推着去领了新年福字和对联,也是两份,很宝贝地抱在怀里,跑下了钟楼。
她站了三四个小时了,终于喘了口气,在花坛边坐着休息。
她小心翼翼地将福字和对联卷起来,而不是折起来,塞进香筒里,她想,一副给金鱼店,一副给他的小出租屋吧,正好。
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好温暖。
还有三天他就回来了,到时候她想去他的出租屋给他做顿饭——他的生日也是二月里,去年他们并不愉快,所以她没有给他过,她想着借着这次机会补上。
却全然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
其实,离他生日还有一个多月,是不着急的,可她既然已经迈过了心里那道坎——既然决定爱一个人,那就毫无保留地爱吧,她只不过想找个由头对他好罢了。
她还给他准备了礼物呢。
想起那间出租屋,她有快一年没去过了,那里的陈设改变了吗?
还会有花吗?要不自己再去买一些花?
大年初三能买到吗?
她想了好多好多。
等缓了一会,她又去正殿拜过,这才准备下山去。
高庭连夜开车回到了金鱼店,可店里空无一人,他没钥匙,进不去,只能看到里面黑漆漆的,整条街都黑漆漆的。
二楼也是。一丁点儿光亮都没有。
他忽然就想起去年他傻乎乎等了那么多天,她根本就不在。
他心里突然就慌了,她消息也不回,人能去哪呢?
他于是又给盛丰打了个电话,盛丰这回也有点着急了:“今天我们家吃年夜饭,我叔叔在,但是她没来啊。是不是去她妈妈那边了?或者去朋友家里呢?”
高庭心里清楚,都不可能。
盛丰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参加什么活动去了?我看宣传说有很多跨年活动,倒适合她一个人,挺热闹。”
高庭忽然心里有了个念头——她压根就对这些不感兴趣,俩人唯一一次算是出游,就是去年正月,去庙里拜菩萨。
他想起刚才过来的路上,听到庙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敲钟声,忽然有了个想法。
挂了盛丰的电话,就朝寺庙的方向开。
此时已经12点了,庙门外还在排队。
高庭又排了40分钟才进去,他一进去哪也不去,第一时间就凭着记忆往观音池去。
潘潘已经拜好,身上虽然累,心里却无比畅快,她怀抱着装着福字对联的香筒,笑着穿梭在上山的逆流中,一步步下山。
这夜山中灯火通明,下山之路如同奔赴星海,唯美神圣,又浪漫。
她忍不住在想高庭,心头的石头落地,思念忽然就开始疯长。
迎面而来上山的人,那么多那么多,从她身边经过,却都是陌生面孔,没有一个是他。
这世界上那么多的人,可她心里只装了一个他。
她的心口贴着香筒,爱意疯长,山风吹拂,却无人知晓,无法传达。
路过观音池时,她走过去,虔诚地现在观音像前,静默参拜。
人群熙攘,可她静如磐石,坚定不移。
她没有许愿,而是对菩萨说:“菩萨,我还想和高庭一起再走一段,或许一生,或许几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要去到他身边。请您,祝福我们吧。”
“盛雪阳!”
人群之外,忽然传来熟悉地呼唤。
潘潘心头震动,回头四顾,以为听错了,可人群四流,有一个人,却坚定不移地朝她走了过来。
高庭……
山顶传来除秽的钟声,震荡着松林,她的心也跟着颤,却不是羞涩,而是激动。
她没听清他说什么,就迈开腿朝他跑过去,人群穿梭遮挡,她迂回闪避,却没有一点儿退却,朝他扑了满怀:“高庭!”
高庭被她猛的一撞,身体颤了颤,不敢相信地回抱她——一年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她对他只有回避,疏远,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
上一次,还是他从佛山回来,她科三挂科,她抱着他说,我好想你,很想很想……
他有一瞬间恍惚,立即用力抱紧了她。
潘潘的小脑袋用力从他怀里钻出来,眼睛澄澈,没有一丝迟疑和阴霾:“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有些失神地看了她一会,才说:“我想你了。”
她咧嘴粲然一笑,眼含柔光:“我也想你。”
他杵在原地,竟然觉得这一刻好不真实。
下一秒,又在心里嘲笑自己,竟然这么患得患失,他逐渐定神,双手捧住她的脸,凑近问他:“拜过了吗?累不累?”
她笑着点头:“嗯,我还去敲钟了,敲了两次,帮你也敲了。不过我手机没电了,你是不是找不到我着急了?”
她看他跑过来的时候,是有些慌张的。
高庭没忍心怪她:“嗯,你没事就好。我想你一个人,可能参加什么跨年活动,所以来找找。”
他没说他开着车连夜回来,也没说他沿街着了一个多小时,还打电话问了盛丰。
她那么高兴,他不想让她有一点儿负担。
“今天排队要好久呢。”她微微皱眉,山里夜冷,说话时透出白霜,他抱紧了她暖和一些,让到路边。
“还好,没排多久。”
“那你要不要去拜拜?现在已经过零点了,是新的一年了。”
“你不是已经替我拜了?”
“嗯!”她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香筒给他看,“我还拿了福字和对联,两份,你那边也可以贴。”
他看了一眼,眼神暗了暗,问她:“那我们回家?你帮我贴?”
这一年来她都没再去过,他这么问,再明显不过了,回他们的家,是要过夜的。潘潘只停顿了一秒,没有任何犹豫:“好!”
他当即就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握紧了:“走!”
“等一下,你先送我回金鱼店,我要拿些东西。”
她是给高庭准备了礼物的,但没想到他提前回来了。
回到金鱼店,她匆匆跑上楼,拿了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礼物盒子,藏在羽绒服怀里,神神秘秘的。
又带了换洗的贴身衣物,这才跟高庭回家。
再一次回到出租屋,俩人会都没说话,站在门口,高庭先开了口,拿出福字和对联给她:“现在贴?”
“嗯。”
她接过,俩人分工合力,很快贴好了,原本冷清的楼道门口,突然就有了年味。
开门进去,玄关那里,还挂着她那把小金鱼钥匙。
他走进去,率先把自己的钥匙挂在她的旁边,一黑一红两条金鱼,终于又团聚了。
潘潘走进去,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换上,没着急走进去,对高庭说:“我想先洗个澡。”
她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有心理准备的。
高庭点头说:“好,肚子饿吗?我给你做宵夜。”
潘潘有些费解,他,不着急吗?
可她确实有些饿了,接下来是体力活,她想还是吃一点儿吧。
“有点饿的。”
“好,家里有汤圆。”
“嗯。”
她走进卧室,里面一切都没改变,她那头有个小夜灯,是她从前的习惯,后来她没带走,他还一直留在她床头。
潘潘看过一切细节,走进浴室,冲了澡,洗了头。
换上轻薄的睡裙,吹头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有些紧张,太久没和他亲密接触过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还是决定先把礼物给他。
外面他已经煮好了汤圆,在餐桌边等她。
她把礼物藏在身后,朝他走过去,没着急吃,而是郑重地把礼物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
一年前他们分手的时候,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她递到他面前的,是跟他划清界限的东西。
时隔一年,高庭看着精致包装的礼物,没上手:“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她笑着说,“也是生日礼物。”
“今天……是你生日。”他没准备蛋糕。
“我知道,这是我补给你的,去年的。”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潘潘却盯着那礼物,认真说:“你知道,刚才你出现之前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在想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面孔朝我走来,可都不是你。那么多人,我心里只有一个你。我想见的,只有你。”
她明明那么温柔地说着话,他的心却被撼动着震颤。
“潘潘…”
“我本来是想,等你初三回来,我到这里来给你做一顿饭,我们一起吃,然后给你答复,我想告诉你,我迈过心里那道坎了,谢谢你等我这么久,我…还想和你再试试。”
高庭的心止不住的颤,竟然会说不出话来。
潘潘看着他复杂的表情,觉得或许是自己太突然,太直白了,于是把礼物往他面前一推,自己闷头开始吃汤圆。
高庭打开了她送的礼物,是一条古法编绳手链,手链上是一块两个指甲盖大的手工打造的小金牌,正面印着两个字:“平安。”
背面刻了一条金鱼,他拇指抚摸过,能感受到手工雕刻的鳞片带来的粗糙质感。
金子很重,约有二三十克,她花了两万多请人打的。他的手很大,平常尺寸的转运珠太小了,不如做加粗编绳手链。
她去定制的时候,难得的只看款式,不看价格。
“我想来想去,还是黄金最实在啦。”
其实是她对奢侈品并不了解,她也去看过手表,了解的时候看到了他那款沛纳海同款,她看清了价格,再回想起来。
原来当初在盛丰儿子的满月宴上,是自己见识浅,没人出他的表,以至于误会了他,而他将错就错。
说起来,彼此都不无辜。
只是如今再想起这些事,她心里已经释怀了,他们之间,从来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他没钱,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他有钱,她也没想过攀附他。
就像诗里说的,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高枝炫耀自己……
我只是想要笔直地,和你站在一起。
高庭二话没说,给自己戴上,问她:“好看吗?”
她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好看。”
他也含笑看着她,没有太多话只是看着——他明明这一年都在她周围打转,这一刻却觉得,她好像长大了。
“其实我也准备了礼物,原本想初三给你,正式一点……”
潘潘没等他话说完,立即打断:“那就等到初三吧,我们俩个,总不能都这样仓促。行吗?”
他当然点头:“听你的。”
她已经吃完了汤圆,他还是坐着没动作,潘潘想了想,于是问:“你要不要去洗个澡?”
他这才点了点头:“我去冲一下,碗放着明天我洗。”
她于是就在沙发上看着电影等他,重新窝在沙发上,她的感觉也很微妙——自己和当初真的不一样了。
她接受他,是出于完全的爱意。
高庭洗澡出来,和她一起坐下,就像从前一样抱着她看电视。
她都有些犯困了,他还是没动作,她有些疑惑的坐直了看他:“你怎么了?累了吗?还是我这样说太突然了?”
他好像很沉重,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喜悦。
高庭看着她,拧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抱歉,潘潘…我没买到蛋糕。”
他甚至有些羞愧地垂下了眼。
“没关系的呀,除夕大家都放假了。”
“抱歉,又留下你一个人过除夕了。”
潘潘也大概明白了一些,握住了他的手,安抚说:“没关系,你也要回家陪家人,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初三吃饭吗?”
高庭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不一样,我明知道你会一个人,我还是走了。”
这回潘潘没说话,他不在的日子,她确实很想很想他。
“抱歉。”他再次道了歉。
潘潘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仰头过去,轻轻吻了他。
也许这一刻,身体的表达会比语言更有说服力吧。
高庭最初就像被点燃了一样,积极地回应了她。
身体交缠,陷进沙发里,可要再进一步,他却停下来。
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眼里却是望而却步的愧疚。
她看明白了,心里也有些难过,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第一次问:
“你是不是,还在意孩子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剖开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抱歉,是我混蛋。”
潘潘却摇了摇头,楚楚动人,真挚无比:“高庭,不要再说这些话了。我们如果要重新开始,从前的事,就要迈过去。”
他看着她,明明之前那么想要她回来,可真到了这一步,他却没办法做下去了。
尤其是今天晚上,除夕是她生日,她准备了那么多,满怀赤诚地奔向他,他却什么都没为她准备。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三个除夕了,他从来就没为她做过什么。
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可潘潘却说:“我想了好久,才有了答案,我气过你,也恨过,可我还想和你继续下去,就必须要迈过这个坎。
去年我们一起去拜观音,其实我许了愿,我对菩萨说,我很想要那个孩子,可是时机不合适,请他再等一等吧,以后,请一定要再来做我的孩子。
这一年,你等我了,我相信他也会等我的。或许听起来很迷信,可是渐渐的,我原谅了你,也原谅了我自己,所以你也原谅你自己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高庭震撼极了,想起了那年元宵,她在观音像前的模样……他以为她会求菩萨保佑,却怎么都没想过,她会求孩子也等一等她……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看着她从那样易碎的模样变成如今的坚强,她好像向来如此,决定了,就一往无前。
可是,要迈过这道坎,究竟要经历多大的痛啊!那几乎是普通蜕皮一般挣扎后才有的涅槃重生。
他不敢想,光想想心都疼的窒息。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要义无反顾地来自己身边,甚至还在安慰着他……
她太温柔,太赤诚了……
“潘潘……”他把人抱进怀里,狠狠按着。
他在她面前羞愧的几乎无地自容。
她却用手一下一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如水:“都过去了,新年快乐。”
“嗯……”
这一晚,高庭什么都没做,俩人在床上紧紧相拥,潘潘一句比一句温柔地对他说着话
“我想要一个蓝莓千层蛋糕。”
“好。”
“我想要你买的寿司船。”
“我去订。”
“我还想,你爱我。”
“我爱。”
………
夜里,她没睡着,和他面对面躺着,在黑暗中静默无言。
她又想起了那首诗的下半段: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