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秋天,村口的大银杏树黄得晃眼。我扛着刚收的红薯从地里回来,看到李有才家门口停了一辆救护车。
那年秋天,村口的大银杏树黄得晃眼。我扛着刚收的红薯从地里回来,看到李有才家门口停了一辆救护车。
里面躺着他媳妇周敏,一双手紧紧抓着床单,脸白得跟纸一样。李有才在一旁团团转,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咋回事啊?”我放下红薯袋子,走过去问。
“阑尾炎,要去县医院手术。”李有才揉了把脸,压低声音,“出诊费交了,但医院要先交五千押金才给做手术…”
我愣了一下。李有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穷,家里的老房子连下雨天都漏,但人老实肯干。去年他家的老母鸡下了个双黄蛋,他还特意给我送来一个。
“等我一下。”我转身回家,从柜子底下的铁盒子里拿出那五千块——是我攒了两年的盖房子钱。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去,救护车已经发动了。李有才看到我手里的钱,眼泪差点掉下来。
“老孙…这…”
我把钱塞他手里:“先救人要紧,啥时候还都行。”
救护车开走了,我继续扛我的红薯。不知道是谁,大声嚷嚷起来:“这孙大勇也真是的,这么好骗,那李有才啥德行谁不知道,这钱怕是打水漂了!”
村口几个老头笑起来,李树根的笑声最大:“平日里抠门得很,今儿个装什么大方?五千块,怕是攒了一辈子吧?”
我没吭声,捡起地上的红薯继续往家走。
媳妇知道这事后,坐在炕头上就开始抹眼泪:“你这人怎么这么实诚啊?那李有才家连顿囫囵饭都吃不上,啥时候能还咱钱啊?咱自己还等着盖房子呢!”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李有才媳妇手术很成功,出院后来家里道谢,还带了两斤猪肉馅儿的包子。钱的事他倒是一个字没提,我也没好意思问。
半年后,李有才家突然卖掉老房子,带着媳妇孩子去了城里,说是去亲戚那打工。村里人背后议论纷纷:“跑路了吧?欠了一屁股债,这不是明摆着躲债吗?”
媳妇总在我耳边念叨:“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这钱怕是要不回来了。”
我嘴上说没事,心里也确实有点难受。那五千块可是我拼命干活才存下的,本想今年开春加点钱把西屋翻新一下的。
第二年开春,我硬是凑了点钱,把西屋的顶给修了。钱少了,只能买些便宜料,但好歹不漏雨了。邻居老王看着我干活,叼着烟袋锅子说:“老孙啊,你这人太老实,给你当面说句话,人心隔肚皮,下回可长点记性。”
我咬着烟,没搭腔。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十年光景。这十年里村子变了不少,通了水泥路,家家户户装了太阳能,年轻人都往外跑,只剩下我们这帮老骨头守着几亩薄田。
去年秋收后,我刚把最后一车玉米送到收购站,准备回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车门一开,下来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后面跟着的竟然是李有才。他比十年前瘦了,但穿得体面了,皮肤也白了些。
“老孙!”他大老远就喊。
见到熟人,我心里莫名一紧。十年了,手术那事我早就淡了,但见到他,那天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有才啊,进屋喝口水?”我招呼着。
李有才没进屋,指着那年轻人说:“这是我儿子,去年大学毕业了,在市里一家公司上班。”
年轻人很有礼貌地叫了声”孙叔”。
我们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坐下。李有才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是中华,我连连摆手:“太贵了,我抽我的。”说着掏出皱巴巴的红塔山。
“老孙,这十年我一直记着那五千块钱的事。”李有才突然说。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火柴差点烧到手指。
“那都过去了,”我赶紧摆手,“何况人没事就好。”
李有才深吸一口气:“当年我们去城里,是我大姐婆家介绍了份工作,在一个建材厂看大门。工资不高,但管吃管住。后来碰上厂里扩建,老板看我干活踏实,就提拔我管仓库。再后来……”
他说得眉飞色舞,原来这些年他从仓库管理员做到了销售,又跟人合伙开了家小建材店,如今生意做得不小。
讲到动情处,李有才眼圈发红:“老孙,要不是你那五千块,我媳妇可能就没了。这些年我一直想着怎么报答你。”
我笑着摇头:“都是乡里乡亲的,这有啥?”
李有才和儿子对视一眼,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老孙,我知道你一直想在村西头那块地上盖个新房子。我托人打听了,那地已经分好了,正好有块三分地,我已经买下来了。”
他把文件夹递给我:“这是地契,我写你名字了。”
我一下子站起来:“使不得,使不得!那地值十几万呢!”
“这些年,我每年都存一点,就是为了这一天。”李有才的眼睛湿润了,“老孙,这不只是还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儿子在一旁补充:“叔叔,我爸这些年最常提的就是您。他一直说,人活一辈子,欠钱可以还,但欠了恩情,就得用一辈子去报。”
我低头看着那份地契,手有些发抖。村西头那块地确实不错,背靠小山,又挨着新修的水泥路,我做梦都想在那盖房子。
李有才拍拍我的肩膀:“老孙,你就收下吧。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槐树上,一片片树叶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我想起十年前那个秋天,也是这样的光景。
“行,我收下。”我说,“不过有个条件。”
李有才和他儿子都看着我。
“明年春天,你得来帮我盖房子。”我笑着说,“我那两只老母鸡,下的蛋够做好几回蛋炒饭呢。”
李有才也笑了,用力点点头。
新房子去年冬天就盖好了。比我想象中还要气派,砖混结构的二层小楼,带个小院子,院子里还种了几棵果树。
李有才不但出了地,还帮着张罗了工人和材料,处处都用的是好料。房子盖好那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当年那些说闲话的人,这会儿都笑着恭喜我。
有人问我:“孙大勇,你这运气咋这么好呢?”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前些日子,李有才又来村里,带着他孙子。小家伙刚会走路,圆溜溜的眼睛特别像他奶奶。我们坐在新房子的院子里乘凉,李有才给我倒了杯茶,是他从市里带来的龙井,苦中带甜。
“当年那五千块,是我欠你的,”他突然说,“但这块地和这房子,却是你应得的。”
我不解地看着他。
“老孙,知道为啥这些年村里人外出打工大多不成气候吗?”李有才叹口气,“因为大家都不敢拼,总想着’人穷不能穷志气’,其实拼搏的前提是有本钱。我能在城里站稳脚跟,全靠你那五千块救了我媳妇,给了我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夕阳西下,院子里的桃树开满了花,粉白一片,像是飘着一层轻纱。
“这块地和房子,不是我送你的,是你种下的善良,十年后结出的果实。”李有才抿了口茶,望着远处的山说。
那天晚上,我坐在新房的阳台上,望着满天星星出神。隔壁李树根家的电视声音很大,正播着城里的房价又涨了。我摸出手机,翻到一张十年前的老照片,是我和媳妇在老房子前拍的,背景是那个漏雨的西屋。
我低头给媳妇发了条信息:“今年桃花开得早,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她在城里陪女儿坐月子,很快回复:“下周吧,听说你那新房子可漂亮了。”
我笑了笑,回道:“是啊,咱们老了也有个好地方享福了。”
放下手机,我深深吸了口气。乡下的夜晚特别安静,能听到远处青蛙的叫声。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常说的一句话:好人终有好报。小时候不信,现在才明白,所谓的好报,不一定是立竿见影的,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后的事。
我抬头看着星空,在心里默默对已经过世的奶奶说:奶奶,您说得对。人这一辈子,做好事不图回报,但好事总会有回音的。
李有才临走时说:“老孙,村里人都笑话你老实,说你傻。其实啊,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这世上,聪明的计谋可能帮你赢一时,但只有善良才能让你赢一世。”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秋天,村口的银杏树依旧黄得晃眼。李有才站在救护车旁,焦急地来回踱步。
梦里的我,依然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那五千块钱。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笑。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