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没办法,村主任王大海带着媳妇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提着两瓶茅台和一盒燕窝,脸上那股子拘谨劲儿让我差点没认出来。就这么个平日里仰着脖子说话的人,今天竟然低着头,眼神游移不定。
春节的清晨,我家院子里人声鼎沸。
没办法,村主任王大海带着媳妇站在我家门口,手里提着两瓶茅台和一盒燕窝,脸上那股子拘谨劲儿让我差点没认出来。就这么个平日里仰着脖子说话的人,今天竟然低着头,眼神游移不定。
“老吴啊,过年好啊。”他搓着手,喊我的方式头一回这么客气。
我爸从屋里出来,看见王大海,愣了一下,转身回屋了,嘴里嘀咕着什么。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去年夏天那场争执,差点没把我爸给气出病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叫吴家明,今年45岁,村里人都叫我”二明子”。在县城跑了二十年出租车,去年春天腰椎间盘突出严重,医生说再开车就得瘫。回老家养病期间,看着村里荒着的山坡和林子,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何不在山上养土鸡?
那会儿正赶上疫情后城里人对绿色食品需求激增,我姐夫在县城开餐馆,跟我提过好几次找不到靠谱的土鸡供应商。
说干就干。我用积蓄买了五百只鸡苗,请表弟帮忙围了两亩荒地,搭了简易鸡舍。村里人都说我傻,大老远从城里回来养什么鸡,脏得很,赚不了几个钱。
我妈偷偷跟我说,隔壁李婶在背后笑话我:“城里混不下去了,回来丢人现眼。”
山上有条小溪,水质清澈。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把鸡放出来,让它们在林子里自由觅食,晚上再赶回鸡舍。土鸡吃的是野草、昆虫和我特意种的玉米、高粱,长得慢,但肉质结实,味道纯正。
四个月后,第一批土鸡出栏,我开着破旧面包车送到姐夫餐馆。
“这鸡真不赖!”姐夫尝了一口,眼睛亮了,“肉质紧,汤鲜,一看就是纯正山鸡!”
一只鸡能卖到85元,成本才30多。除去人工和饲料,纯利润差不多有50元一只。第一批鸡卖完,我就赚了两万多。紧接着,姐夫介绍了几家餐馆来订货,价格还往上提了10块钱。
我这才意识到,虽说养鸡辛苦,但真能赚钱。半年下来,账面上清清楚楚:纯利润四万二。
村里人看我真赚到钱了,态度开始变了。李婶挎着篮子来我家,说要几只鸡改善生活,还夸我有本事。
正当我打算扩大规模,租更多地养更多鸡的时候,麻烦来了。
那天,我骑三轮车拉了些木材去山上,准备扩建鸡舍。刚到地方,就见村主任王大海带着两个人站在那里,脸色不善。
“老吴,这块地不能再用了。”王大海叉着腰说。
“为啥不能用?这是荒地啊,几十年没人种过了。”我纳闷。
“现在不一样了,县里要推进乡村振兴战略,这片区域规划要建生态园,你这养鸡的把环境都污染了。”
我当时就懵了,“什么生态园?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王大海避开我的眼神,“上面刚定的政策,你这养鸡场得拆。”
我不信这套,村里哪来什么生态园规划?这地方偏得很,连像样的路都没有,怎么可能突然要建生态园?
回家路上,我碰见了在村委会工作的发小老李。几杯二锅头下肚,他才支支吾吾告诉我:“二明子,你可能不知道,王主任的小舅子去年也想做养殖生意,看你赚钱了,他眼红啊。”
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日子,我吃不好睡不香。鸡场被叫停,已经订好的鸡苗也退不了货。家里老父亲气得血压升高,住了三天医院。
媳妇劝我算了:“咱跟权力斗不过,回县城重新开出租车吧。”
我摇头:“医生说了,我这腰不能再开车了。而且,这事不对,凭啥我好不容易找到条活路,就被人这么堵死?”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外的场合。
县电视台来村里做乡村振兴采访,王大海绘声绘色地讲着村里的规划。记者问起特色产业,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采访结束后,我壮着胆子拦住了记者,把我养土鸡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还带他们去看了我的鸡场。
“这是真正的绿色养殖啊!”记者眼前一亮,随即做了个专题报道。
没想到这报道在县里引起不小反响。县农业局的人来考察,说我这模式很好,符合生态养殖理念,还说要把我的鸡场列为示范点。
风向突然就变了。
村主任王大海被叫去县里开会,回来后一连几天没出门。据说是被批了一顿。
但我没工夫管这些,忙着扩建鸡舍、联系新客户。那段日子,天不亮就起床,晚上九十点才回家,累得腰疼又犯了,但心里亮堂。
十月的一个下午,我在山上忙活,听见有人喊我。
抬头一看,是王大海。
他站在坡下,样子比平时憔悴。我没理他,继续干活。
“老吴,能不能下来聊两句?”他的语气不同往常,少了几分盛气凌人。
我慢悠悠走下坡,点了根烟,没递给他。
“那个……”他吞吞吐吐,“县里要推广你这个养殖模式,让我来学习一下。”
我没说话,抽了口烟。一只老母鸡带着几只小鸡从我们脚边经过,叽叽喳喳地找食。
王大海看我不搭腔,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继续说:“其实我小舅子那个养殖场已经黄了,投了十几万,亏得一塌糊涂。”
“他养的是肉鸡,走的快餐路线,用饲料催肥,三十多天就出栏。现在市场不认这个,加上管理不善,都烂摊子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发现这个平日趾高气扬的村主任鬓角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也深了。
“大海哥,”我难得这么称呼他,“做什么事都得踏实,投机取巧赚不了长久钱。”
他低着头,点了点,转身走了,背影出奇地萧索。
冬天来了,气温骤降。我的第二批土鸡长势很好,已经预订一空。县城几家农家乐老板亲自开车来看货,当场就定了长期合作。
媳妇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回可真争气啊!”
我却想着扩大规模的事。现在养的一千只远远不够,市场需求至少三四千只。问题是,我这点地方已经不够用了,必须找新地方。
腊月二十三,小年。院子里飘着面粉和白菜的香气,媳妇和妈妈忙着包饺子。
突然,门外传来说话声。
“吴哥在家吗?”
是王大海的声音。
我爸脸色一沉,正要起身去轰人,我按住他:“爸,过年了,别伤和气。”
王大海站在门口,媳妇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礼品,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二明子,过年好啊。”王大海喊得亲热,跟半年前判若两人。
我请他们进屋,倒了茶。王大海坐立不安,眼神飘忽。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我来是想跟你道个歉。之前那事,是我不对。”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连我妈包饺子的手都顿住了。
“还有啊,”他继续说,“县里要大力发展生态养殖,给了咱村一笔专项资金,计划建个养殖示范园。我想着,你这模式成熟,经验丰富,不如咱合作?”
我愣住了。这话什么意思?
王大海看我疑惑,赶紧解释:“是这样,示范园有50亩地,全部免费提供给你用。县里还有补贴,每只鸡补贴15元。咱村集体经济也能沾光,你看这事行不?”
我没立即回答,看了眼我爸。老爷子虽然板着脸,但眼里闪着光。
“怎么突然想到找我合作?”我问。
这时,王大海媳妇插话了:“实不相瞒,县里指名要找你。你那报道播出后,县领导很重视,把你这个模式当成咱县特色产业来抓呢。”
王大海补充道:“其实我也是被逼无奈,小舅子那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现在看来,你这路子才是正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再说,我那小舅子欠了一屁股债,我也帮不了他了。”
我爸终于开口:“你小舅子那是活该!搞那些歪门邪道,能有好结果?”
王大海低着头,不吭声。
我媳妇去厨房端来刚出锅的饺子:“尝尝吧,刚包的,趁热吃。”
气氛缓和了些。王大海媳妇帮着收拾桌子,小声跟我媳妇说着什么,两人居然笑起来。
我思索着这个提议。50亩地,加上补贴,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但和王大海合作,我心里还是犯嘀咕。
“具体怎么操作?”我问。
王大海眼睛一亮:“你负责技术和销售,我负责申请资金和协调工作。利润七三分,你七我三,你看行吗?”
“那我有个条件,”我直视他的眼睛,“整个项目必须按我的标准来,不能偷工减料,更不能搞那些激素催肥的玩意儿。”
“这是必须的!”王大海连连点头,“咱做的可是示范园,县里领导都盯着呢。”
饭桌上,我爸慢慢放下了戒备,跟王大海聊起了村里的老事。王大海说他爷爷和我爷爷曾经是一个生产队的,关系很铁。
“老一辈人讲究诚信,说一不二。”我爸感叹,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王大海红着脸,连连点头:“是啊,我们年轻人确实应该学习。”
酒过三巡,王大海的脸更红了,突然站起来给我鞠了一躬:“吴哥,之前的事,真的对不起。我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
我扶他坐下:“过去的事就算了,往后看吧。”
他媳妇在一旁补充:“其实他这人不坏,就是有时候太要面子,钻牛角尖。这半年,县里批了他,村民们也不买他账,他心里难受着呢。”
我看着王大海通红的脸和湿润的眼睛,突然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当村干部,上面压力大,下面怨声载道,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行了,”我拍拍他肩膀,“过完年咱就着手准备,趁着春耕把鸡舍搭起来。”
王大海一下子来了精神,掰着指头给我算:“50亩地,保守估计能养5000只鸡,按你现在的利润,一年下来至少有25万!”
夜深了,送走王大海夫妇,我站在院子里抽烟。
腊月的天空格外清澈,星星眨着眼睛。记得小时候,我常和伙伴们在这院子里数星星,憧憬着长大后去大城市闯荡。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起点。
但这起点,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想什么呢?”媳妇从后面搂住我。
“想咱们的未来。”我笑了,“没想到养个鸡,还能有这么多故事。”
媳妇轻轻靠在我肩上:“你知道吗,王大海媳妇刚才跟我说,是她一直劝王大海来道歉的。她说看着你这么能干,心里佩服得很。”
我笑笑没说话。其实我明白,王大海这次来,固然有县里压力的因素,但也是他自己想通了。在农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正说着,手机响了,是姐夫发来的信息: “老弟,好消息!县城新开的五星酒店想要长期供应土鸡,价格比市场高20%,你看能接不?”
我把手机递给媳妇看,她眼睛亮了:“接啊,肯定接!”
我却摇摇头:“现在的产量连现有客户都供应不上,哪有多余的鸡给新客户?得等示范园建起来才行。”
媳妇靠在我肩上,轻声说:“你变了,以前你做事总是急匆匆的,现在懂得等了。”
我捏了捏她的手:“人总得成长嘛。”
院子里,腊梅开了几朵,淡淡的香气飘在空气中。
我想,新的一年,会更好。
正月初五,天刚蒙蒙亮,我收到县农业局的电话,说要来验收示范园选址。
我赶紧给王大海打电话,他已经在山上等着了。
开着三轮车上山的路上,我看见几个背影在地里忙活。定睛一看,是李婶一家在翻地。
李婶看见我,招手喊道:“二明子,今年我也跟你学,养几只鸡!”
我笑着点头:“行啊,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山坡上,王大海穿着一身新衣服,站得笔直。看见我来了,他像个迎接检查的小学生,紧张地搓着手。
“放松点,”我拍拍他肩膀,“咱又不是做亏心事。”
他笑了:“是啊,这次咱可是做实事。”
我望着眼前这片山坡和林子,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有成千上万只土鸡自由觅食的景象。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大地在轻声鼓励。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我因伤回到老家,意外发现了一条出路;经历波折后,反而获得了更大的机会。
人生哪有绝对的顺遂?关键是跌倒后还能不能爬起来,还有没有勇气继续向前。
我深吸一口气,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有时候,回家,也是一种前进。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