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我走了。"冷风灌进屋,女儿徐小宁拖着那个褪色的蓝格行李箱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
来时已忘,去时方记
"爸,我走了。"冷风灌进屋,女儿徐小宁拖着那个褪色的蓝格行李箱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
那天是个寒冬的下午,我刚从厂里回来,手上还带着机油的味道。
干了二十多年车间主任,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如同刻刀刻下的年轮。
小宁说要走,我没拦,只是问:"行李箱里装的什么?"
"一些衣服,还有您和妈给我存的钱。"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一刻,我感觉胸口被人狠狠地锤了一拳。
小宁是我和老伴儿在1997年冬天收养的。那时候,国企改革如火如荼,下岗分流成了家常便饭。
长春的冬天冷得刺骨,我从夜班回来,天还黑着。单位家属楼的楼道口亮着微弱的节能灯,我在那微光中发现一个纸箱,上面落了薄薄一层雪。
我走近一看,箱子里包着个小女婴,脸蛋冻得通红,小手紧握成拳头,身体不自然地抽搐着。
那时候的楼道没装防盗门,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我赶紧脱下棉袄裹住孩子,抱回了家。
老伴刘秀芬正在灶台前煮稀饭,看见我抱着个孩子,惊得差点打翻锅。
经过医院检查,孩子确诊有脑瘫。医生说:"这种情况很难养,要不就送福利院吧。"
刘秀芬当时就红了眼圈,拉着我的袖子说:"老徐,咱们养吧,上天把她送到咱们门口,就是缘分啊。"
那年我四十出头,刘秀芬三十八,我们原本有个儿子,六岁那年发高烧没了。这些年一直想再要个孩子,可老天爷没给我们这个机会。
收养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我和刘秀芬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时下岗职工越来越多,我的岗位也悬着,多一张嘴吃饭,意味着更大的负担。
更不用说养育一个脑瘫儿童的艰难了。
但我们还是决定领养她,给她上了户口,起名徐小宁,希望她平平安安,宁静喜乐。
养育脑瘫儿不容易。刘秀芬辞了纺织厂的工作,在家带孩子。原本是纺织厂的女工,手指头灵活得很,如今却整日围着孩子转,帮她做康复训练,教她说话,教她走路。
我们跑遍了市里所有的医院,连青岛、北京都去过。小宁七岁才能勉强走路,九岁才能流利说话。
那些年,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厂里发的月饼票,我换成钱给小宁买营养品;单位发的土特产,我悄悄卖给小贩,攒钱给小宁看病。
别人家孩子上学了,小宁还不能自己吃饭。我们没钱请护工,刘秀芬就每天背着小宁去学校,在教室外面等着,下课了就进去喂她吃饭,帮她上厕所。
小宁很懂事,从不哭闹,每次看到她咬牙坚持做康复训练的样子,我和老伴都红了眼眶。
她比正常孩子要付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努力。小学时,人家写一个字,她要写十遍。别人家孩子放学回家看动画片,她却在一遍遍地做手指训练。
但她从不抱怨。有一次,她班上同学欺负她走路不稳,推了她一把,她摔倒在地,膝盖都磕破了。回家我问她疼不疼,她却笑着说:"爸,不疼,我皮糙肉厚。"
那句话,让我和刘秀芬抱头痛哭了一晚上。
十二岁那年,小宁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她能自己走路上学了,也能写作业了,成绩还不错。邻居王大娘经常感叹:"小宁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遇上了好人家啊。"
我们省吃俭用,给小宁补课。高中时,她虽然行动还有些不便,但脑子灵光,特别是数学和英语,在班上名列前茅。
去年高考,小宁差了十分没考上大学。回到家,她一声不吭地钻进房间。我和刘秀芬对视一眼,心里比刀割还难受。
晚上,我敲开她的门,从柜子里拿出存折,和她一起坐在桌前数钱。
"这是爸妈这些年给你存的大学钱,还有以后的钱。明年咱再考,一定能考上。"我一边数着折子上的数字,一边说。
刘秀芬在一旁织毛衣,时不时抹一把眼泪。小宁看着那一本本存折,突然抱住我:"爸,您和妈对我太好了。"
那一刻,我觉得这辈子值了。
谁知道一个月后,她就提出要找亲生父母。我气得摔了碗,老伴哭了一整晚。
"你这孩子,良心被狗吃了?这么多年我们对你不好吗?"我指着她的鼻子,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
小宁低着头,一言不发。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我不愿意和她说话,刘秀芬每天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这天下班回家,看见小宁正在收拾行李。
"爸,我走了。"她站在门口,拖着行李箱。
我背过身去,不愿意看她:"走吧,既然想走。"
刘秀芬从厨房冲出来,拉着小宁的手:"闺女,你要去哪啊?妈跟你一起去。"
小宁挣脱开:"妈,您别拦我了。我得去找找我是谁。"
"你是我们的闺女啊!"刘秀芬声音哽咽。
"您不问我为什么要找他们吗?"小宁看着我的背影问。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屋外的黑暗像是吞噬了一切。北方的春雨来得急,像是要把冬天的痛苦一次性发泄出来。
我没回答。对我来说,无论什么理由,她要离开的决定都是对我们养育之恩的背叛。
小宁从行李箱里拿出个盒子,是DNA检测盒,还未拆封。
"我不是要离开您和妈,"她哽咽着说,"我只是想知道我从哪里来,我身上流着谁的血。"
"我有时会梦见一张我不认识的脸..."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梦里她在叫我,但我听不清她叫的是什么名字。"
刘秀芬走过去抱住她:"闺女,妈理解。"
我猛地转过身:"理解什么?我们把她当亲闺女养,她却惦记着别人!"
"老徐!"刘秀芬瞪了我一眼,然后对小宁说,"闺女,你要去找,妈支持你。但不管结果如何,记住,这个家永远是你的港湾。"
小宁擦干眼泪,把检测盒放回行李箱:"妈,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刘秀芬也没睡,在黑暗中小声抽泣。
"老徐,你想想,小宁这么多年,哪次让咱们操心了?她从小懂事,比谁都坚强。她想找找自己的根,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我没说话,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准备去上班,看见小宁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热气腾腾的稀饭和咸菜。
"爸,吃饭吧。"她给我盛了一碗。
我坐下,接过碗,闷头吃饭。
"爸,我知道您生气。但我不是要离开您和妈,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那年他们要把我遗弃在楼道口。"
我放下碗,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你就那么想知道?"
她点点头:"我有权利知道真相,不是吗?"
我突然明白了她内心的挣扎,那不是忘恩负义,而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寻根问题。也许我和刘秀芬给了她满满的爱,但有些空缺,只有真相才能填补。
"行。"我站起身,"我陪你去。"
小宁惊讶地看着我:"真的吗,爸?"
"嗯,我和你妈一起陪你去。"
刘秀芬从厨房探出头来:"老徐,你想通了?"
我点点头:"人活这一辈子,总要面对真相。躲是躲不掉的。"
就这样,我们三口人踏上了寻亲之旅。通过当年的线索,我们找到了小宁被遗弃的村子——长春市郊外的一个小村庄,叫做松树屯。
村子不大,家家户户都互相认识。我们到村委会询问,一位姓李的老大爷听了我们的描述,眼睛一亮。
"你们说的是不是赵家的闺女?赵成德家的?"
赵成德这个名字,让小宁浑身一震。
老大爷带我们去了村东头的一座老宅子,门口长满了杂草。
"这家早就没人住了。赵成德夫妻俩前几年都走了,听说剩下老太太一个人。"
门上挂着锁,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隔壁院子走出一位老奶奶。
"你们找赵家啊?"她眯着眼看我们。
我们点点头,老奶奶叹了口气:"赵成德和他媳妇早就没了。赵母还活着,不过前年中风,去县医院了,现在住在敬老院里。"
听到这个消息,小宁脸色煞白。我赶紧扶住她:"没事,咱们再去找找。"
县敬老院离村子不远,开车半小时就到了。院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听说我们要找人,热情地带我们去见赵母。
"赵奶奶身体不太好,说话也不太清楚了,你们别抱太大希望。"
赵母住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窗明几净。她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
"赵奶奶,有人来看您了。"院长轻声说。
赵母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我们。
小宁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奶奶?"
赵母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聚焦。当她的目光落在小宁脸上时,忽然颤抖起来,眼泪顺着皱纹滑落。
"丫头...是你吗..."她的声音含糊不清,但情感却无比清晰。
小宁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奶奶,我是谁?"
赵母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小宁的脸:"妮...妮儿..."她努力地发音,"我...儿媳妇...的...闺女..."
原来,小宁的亲生父母是赵成德和他媳妇小芳。小芳生下小宁后,发现孩子有脑瘫,赵成德家里条件不好,小芳又要照顾公婆和家里的地,实在没精力照顾一个残疾孩子。
他们本想把孩子送去福利院,但又怕别人说闲话。最后,他们决定把孩子留在城里繁华地段的楼道口,希望有好心人收养。
把孩子放下后,小芳躲在角落里,直到看见我抱走了孩子,才放心离开。
后来赵成德夫妻俩在一次车祸中双双遇难,只剩下赵母一个人。她中风后,村里人把她送进了敬老院。
听完这个故事,小宁泪流满面:"奶奶,您的病还能治好吗?"
赵母摇摇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已经没救了。
小宁转向我和刘秀芬:"爸,妈,我能不能..."
不等她说完,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帮你奶奶治病?"
小宁点点头,从行李箱里拿出那些存折:"这是我养父母给我存的钱,您拿去治病吧。"
赵母激动地摇头,想要拒绝,但小宁坚持:"奶奶,这些年您一定很想我吧?我想补偿您一点点。"
院长在一旁感动地抹着眼泪:"赵奶奶,您有这样的孙女,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赵母握着小宁的手,眼泪夺眶而出,嘴里不停地说着:"好人...有好报啊..."
我和刘秀芬对视一眼,心里百感交集。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今天认祖归宗了。虽然心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欣慰。
临走前,院长拉住我们:"赵奶奶前段时间托人立了遗嘱,把老宅留给了她儿媳妇的亲人。现在看来,应该就是留给小宁了。"
一周后,赵母也离开了人世。她走得很安详,嘴角带着笑意。临终前,她拉着小宁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好好...活着...别...怪...你爹娘..."
回家的路上,小宁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进了家门,她才忽然转身抱住我和刘秀芬:"爸,妈,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
我摸着她的头:"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小宁靠在我肩上,轻声说:"爸,我来时已忘,去时方记。但无论从哪里来,我都是您和妈的女儿。"
刘秀芬在一旁抹着眼泪:"闺女,这才是我们的好孩子。"
小宁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赵奶奶把老宅留给了我,我想把它卖了,钱分成两份,一半给敬老院做慈善,一半...一半给您和妈养老。"
我摇摇头:"那是你亲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是你的根。卖了可惜。"
小宁眼睛一亮:"那...我们把它修缮一下,以后就当咱们家的小院子,周末可以去那里住住,您和妈也可以在那里种点菜..."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点了点头:"好啊,就按你说的办。"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重播。小宁枕在刘秀芬腿上,笑得像个孩子。
"妈,我梦里那个模糊的脸,原来是赵奶奶啊。"
刘秀芬抚摸着她的头发:"是啊,血脉亲情,冥冥之中自有联系。"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心里踏实了。我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血缘,而是那些陪你走过风雨的人。
第二年春天,我们把松树屯的老宅修缮一新。小院子里,刘秀芬种了各种蔬菜和花,小宁在墙上挂了赵家祖先的照片,也挂了我和刘秀芬的合影。
在这个承载着两个家庭记忆的院子里,我们找到了新的平衡。小宁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既是徐家的女儿,也是赵家的后人。
那年秋天,小宁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临走前一晚,她坐在我和刘秀芬中间,翻看家庭相册。
"爸,妈,谢谢你们当年把我抱回家。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摸着她的头:"傻丫头,是你给了我和你妈一个完整的家。"
窗外,秋风送来阵阵桂花香。我知道,无论小宁去往何方,她的根永远在这里,在我们的心里。
风雪散去,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如春。
来源:小美是宝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