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马头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八成是你对象寄的吧?看把你乐的,跟偷了蜜似的。"
鸳鸯枕上的约定
"李朝阳同志,电报。"班长递过那张泛黄的纸条,"组织上批准你回家探亲了。"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一天盼了太久。
一九七八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些。北风呼啸着穿过东北的林海,卷起阵阵雪花。
我坐在回家的绿皮火车上,怀里揣着那对鸳鸯枕套,心里像揣了一团火。
这是在我临行前一天,排里的通讯员递给我的。"是你家那边寄来的,差点耽误了。"
老马头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我,"八成是你对象寄的吧?看把你乐的,跟偷了蜜似的。"
我拆开那个用报纸仔细包裹的包裹,两个枕套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只绣着公鸳鸯,一只绣着母鸳鸯,针脚细密,颜色鲜亮。
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谁绣的。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像喝了半斤老白干一样发烫。
赵小兰,我的青梅竹马。在我十年前入伍离开小镇时,我们曾在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约定:"等我提干回来,就娶你。"
那时我们才十八岁,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却不知前路坎坷。
我把枕套小心翼翼地装进挎包,和那本《毛泽东选集》放在一起,仿佛这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列车慢悠悠地向南驶去,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白雪皑皑逐渐变成了江南的青山绿水。
车厢里人挤人,热闹非凡。有探亲的军人,有返乡的知青,还有出差的干部,甚至有几个抱着鸡笼子的农民,准备进城换些紧俏物资。
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改革开放初期的那种欣喜与期待,仿佛新时代的春风已经吹拂到了每个人的心头。
"小伙子,吃个橘子。"对面的中年男人递给我一个橘子,皮薄多汁,我们老家可不多见。
"谢谢大叔。"我接过橘子,有些不好意思。
"别客气,看你这一身军装,是当兵的吧?探亲呢?"男人很健谈,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
"是啊,好几年没回家了,这次提干,组织上特批回家探亲。"我边说边剥橘子。
"娶媳妇了没?"大叔笑着问道,一语道破我此行的心思。
"快了,快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却不自觉地抚摸着挎包,那里面装着那对枕套。
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空气闷热,充满了汗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一位老大娘从竹篮里取出热腾腾的白馒头,掰了一半递给我。
"娃啊,吃点吧,看你黑瘦黑瘦的,部队伙食不好吧?"她慈祥地说。
我感动地接过馒头,"谢谢大娘,部队伙食挺好的,就是训练多,消耗大。"
老大娘摇摇头,"我家小子也当兵去了,才写信回来说天天吃白米饭呢,我看他准是哄我的,就怕我担心。"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部队条件确实艰苦,但我从不在家里人面前提起,就像老大娘的儿子一样。
一路上,我回想着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十年里,我写过无数封信给小兰,但战备训练繁忙,书信往往断断续续。
有段时间,连队在边境执行特殊任务,整整半年与外界失去联系。等恢复通信时,我一口气写了五封信,却只收到小兰的一封回信。
她的信很简短:"朝阳,我爹出事了。厂里机器坏了,他去修,右胳膊被齿轮给轧了。现在家里就靠我一个人打工养活一家老小。你别担心,我没事,你安心在部队好好干。"
读着这封信,我心如刀绞。那时我刚当上班长,按规定还不能申请探亲。我只能在回信中不断鼓励她,承诺等我提干后就回去娶她。
"喂,战友,到哪站下啊?"身旁一位军人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淮河镇。"我回答道。
"巧了,我也是。咱俩顺路,一块儿走吧。我叫王大山,工程兵的。"他热情地伸出手。
"李朝阳,步兵。"我们握了握手。
王大山是个话匣子,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在部队的见闻。他也是回家探亲,准备结婚。
"你呢?也是回去结婚的吧?"他问我。
我点点头,"嗯,十年前的约定,该兑现了。"
"十年?哎呀妈呀,你对象真够义气的,等了你十年!"王大山夸张地拍着大腿,"现在哪个姑娘肯等这么久啊,我对象才等了我三年,就嚷嚷着受不了了。"
我笑而不语。其实我心里并不踏实,十年光阴,沧海桑田,小兰还在等我吗?
去年,我战友张建国探亲回来告诉我:"小兰还在等你呢。镇上好几个条件不错的小伙子想娶她,都被拒绝了。她说,她在等一个人。"
听到这个消息,我既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她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愧疚的是我让她等了这么久。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我用三个月的津贴买的一枚银戒指。戒指很简单,但在当时已经是很奢侈的礼物了。我想象着把戒指戴在小兰手上的情景,心里甜滋滋的。
"快到站了,收拾收拾吧。"王大山提醒我。
我整了整军装,确保每个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领子也挺括有型。这身军装是我最好的衣服,也是我最骄傲的身份象征。
列车在夜色中缓缓驶入淮河镇小站。这个小站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简陋,一间砖房,几盏昏黄的灯,站台上三三两两的人影。
我紧了紧挎包带,深吸一口气,走下火车。寒风扑面而来,但我丝毫感觉不到冷。
"朝阳!这儿!"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
站台上,父亲举着一盏马灯,身旁站着母亲和几位乡邻。他们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我急切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儿子回来了!"父亲快步走过来,声音有些哽咽。他鬓角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也比十年前深了许多。
"爸!"我放下行李,紧紧抱住他。岁月并没有带走父亲的硬朗,他的肩膀依然宽厚有力。
"瞧瞧,都是大官了!"父亲拍拍我的肩章,脸上满是自豪。
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可想死我了,整天念叨着你啥时候能回来。"
周围的乡亲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小李长这么高了!""当官了吧?""啥时候娶媳妇啊?"
我被这热闹的场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笑着一一应答。
人群中,我的目光不停地搜寻着,却始终没有看到小兰的身影。她没来吗?是有事耽搁了,还是...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走,回家去!你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等着呢!"父亲拉着我往村里走去。
我们的村子不大,从火车站到家只要走十几分钟。路上,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村里的变化。生产队分了地,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搞副业。村里通了电,有些人家已经买了收音机,甚至有人张罗着买电视机。
"你李叔家的儿子回上海了,听说工作都安排好了,厂里分了房子,可羡慕死人了。"母亲插嘴道,"我们就盼着你能分到单位房子,带我们也去城里享享福。"
我笑着答应,却忍不住又问道:"爸,小兰她...还好吧?"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好着呢,就是这些年不容易。她爹出了事,家里就靠她一个人撑着。"
"她知道我回来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知道。"母亲连忙说,"这丫头常来我们家帮忙,前几天还来打扫屋子,准备你回来住的地方呢。"
听到这话,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我们的老房子还是那样,矮矮的砖墙,黑瓦房顶,院子里种着几棵柿子树,已经光秃秃的了。进了院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快进屋!饭菜都准备好了,再不吃就凉了!"母亲招呼着。
屋里亮堂堂的,桌子上摆满了菜,有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还有一盘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已经是非常丰盛的待遇了。
"这些菜哪来的?"我有些惊讶,"不会是用票换的吧?"
"你回来一趟不容易,我和你爸攒了好久的票呢!"母亲笑着说,眼里满是慈爱。
"还有小兰,她托人从县城带了两斤猪肉来,说是给你补补身子。"父亲补充道。
听到这话,我的心头一暖。刚要坐下吃饭,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父亲走去开门。
"李叔,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门开了,小兰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头发扎成一个简单的马尾,脸被冻得有些发红。她比十年前瘦了,但眼睛依然明亮,带着我熟悉的笑意。
"进来,进来,正要吃饭呢!"母亲热情地招呼道。
小兰有些腼腆地走进来,目光与我相遇时,她迅速低下了头,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喜悦。
"朝阳回来了。"她小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嗯,我回来了。"我笑着回应,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快坐下一起吃饭!"母亲拉着小兰坐下,顺手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
饭桌上,父母不停地给我夹菜,问着部队的事情。小兰一直低着头吃饭,只偶尔抬眼看我一下,被我捕捉到目光时又迅速低下头去。
这顿饭吃得我既开心又煎熬。开心是因为终于回家了,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煎熬是因为我有太多话想对小兰说,却不好在父母面前说出口。
饭后,母亲开始收拾碗筷,小兰自然地站起来帮忙。
"朝阳,你带小兰出去走走吧,这么多年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父亲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冲小兰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小兰红着脸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碗。
"去吧去吧,碗我来洗。"母亲笑着推我们出门。
冬夜的星空格外明亮,我和小兰并肩走在村里的小路上,只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
"你...这些年好吗?"我打破了沉默。
"挺好的。"她轻声回答,"就是担心你,部队上训练辛苦吧?"
"还行,习惯了。"我说,"听说你爸...身体怎么样了?"
"能干些轻活了,我在县棉纺厂找了份工作,虽然累点,但工资还行,家里能过得去。"她的声音平静,但我知道这些年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十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道别的。
槐树依然粗壮,只是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枝干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你收到了吗?"小兰突然问道。
"收到了。"我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从挎包里掏出那对枕套。
小兰的眼睛亮了起来,从怀里也掏出一个包裹,里面是另外两个枕套,和我的一模一样,只是鸳鸯的位置恰好相反。
"两对?"我有些惊讶。
小兰不好意思地笑了:"上个月就绣好了,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怕丢了,就先寄了一对给你,自己留了一对。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们将两对枕套合在一起。四只鸳鸯,两公两母,恰好组成一个完整的图案,如同命中注定的缘分。
"你绣了多久?"我轻声问道,被这份心意深深感动。
"断断续续大半年吧,晚上下工后点着煤油灯绣,有时候熬到很晚。"她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想必是因为长时间在昏暗的灯光下细致工作而受伤的。
我心疼地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递给她:"给你带了个小东西。"
小兰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里面的银戒指,惊讶地捂住嘴:"这...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比起你等我这么多年,这算什么。"我从盒子里取出戒指,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十年了,你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小兰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答应过你,等我提干回来,就娶你。现在我回来了,实现诺言的时候到了。"我紧紧握住她的手。
"可是...你以后要留在部队吧?我爹娘还需要我照顾..."她有些犹豫。
"我申请了转业,组织已经批准了。以后会安排在县城工作,我们可以照顾两边的父母。"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虽然留在部队前途更好,但我不能再让小兰等下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小兰惊讶地看着我:"你...你为了我放弃了军队的前途?"
"不是放弃,是选择。"我笑着说,"十年军旅生涯已经让我学到了很多,现在是时候回来建设家乡了。再说,县城也需要我这样的人才嘛!"
小兰破涕为笑:"你现在官当大了,连吹牛都这么理直气壮了。"
我们相视而笑,十年的分离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对了,明天咱们去看看你爹娘吧,我得正式向他们提亲。"我说。
小兰点点头:"我爹早就盼着你回来了,整天念叨着'朝阳这孩子靠得住'。"
我们继续在村里漫步,聊着这十年来各自的经历。小兰说,这些年村里变化很大,人们的生活开始好转。她的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她希望他们将来能考上大学,不像她一样只读到初中就辍学了。
"你知道吗,王婶家买了台收音机,每天晚上村里人都去他家听广播呢!听说县城电影院能放洋片了,改天我带你去看。"小兰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说着。
我笑着听她讲述这些在我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心里却无比温暖。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家,淳朴的乡亲,熟悉的乡音,还有我深爱的姑娘。
回家的路上,小兰悄悄地对我说:"明天中午我家炖了鸡,你来吃饭吧,我娘让我好好招待你。"
我点点头:"一定去。"
在家门口,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小兰把那对枕套塞到我手里:"这个先给你,等...等我们成亲的时候再用。"
我笑着接过:"那就不等了,下个月正月十五,咱们就把日子定下来,好不好?"
小兰红着脸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进小巷,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家里,父母还没睡,正坐在灯下等我。
"聊得怎么样?"父亲笑呵呵地问。
"挺好的,爸,我想下个月就把婚事办了。"我坚定地说。
父母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我们早就准备着呢!就等你回来了。"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这是我给你和小兰准备的新衣服,还有些被褥什么的,都置办齐全了。"
我打开包袱,里面有两套红色的棉袄棉裤,还有一些日常用品。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每一样都凝聚着父母的心血。
"妈,谢谢你们。"我哽咽着说。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母亲拍拍我的手,"小兰是个好姑娘,这些年没少来照顾我们。你在部队上的时候,逢年过节她都来帮忙,给我们送东西。别人家小伙子几次来提亲,她都拒绝了,就为了等你回来。这样的好姑娘,你可得好好珍惜。"
"我知道,妈。"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感动。
那晚,我躺在久违的炕上,枕着小兰亲手绣的枕套,心中满是幸福和期待。十年的军旅生涯让我成长了许多,而小兰的等待和坚守,更让我懂得了爱的珍贵。
在这个冬天,在这个改革开放的新时代,我们终于可以将那年在老槐树下的约定,变成枕上朝夕相处的现实。
睡前,我轻轻抚摸着枕套上的鸳鸯图案,仿佛看到了我和小兰幸福的未来。从明天开始,新的生活就要展开了,而我们将像这对鸳鸯一样,相伴一生。
来源:LarryBrown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