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从纺织厂下班回家,远远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那黑色的漆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钱,你收好。"婆婆将一叠钱塞进我手里,脸上神情复杂,"十万,数数吧。"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钱,却感到一阵恍惚,明明家里说好的是一百万彩礼。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1990年盛夏,蝉鸣声响彻小县城的每个角落。
我从纺织厂下班回家,远远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那黑色的漆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门,鼻子里钻进一股久违的肉香,妈妈平日舍不得买肉,今天却破例了。
堂屋里,爸妈端坐在老旧的竹藤沙发上,对面是个陌生男人和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小芳,快来。"妈妈招手,眼里闪着我少有见到的兴奋光芒,"这是王家的,来给你提亲的。"
我脸一热,头也不敢抬,只感觉脖子根都在发烫,悄悄瞄了一眼。
那男人约摸三十出头,戴着一副方框眼镜,穿着整洁的白衬衫,神情温和含蓄,不似厂里那些大大咧咧的小伙子,多了几分书卷气。
院子里的老榕树投下斑驳的树影,晃在他身上,模糊了轮廓,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就是王国强,县城国营纺织厂的技术员,说是技术员,其实是管机修的,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已经算得上体面工作了。
他家在县城有两间砖瓦房,父亲是中学老师,如今退休在家。
只是他母亲去世早,家里只剩父子二人和一位帮忙照顾的姑奶奶,据说是从农村来的远亲。
相亲那天后,王国强隔三差五就骑着自行车来我家,每次车后座都绑着一个塑料袋,装些水果点心。
我们家在城郊,算不上城里也不算农村,三间平房,青砖灰瓦,门前一块小菜地,种着青菜萝卜,自给自足。
每次他来,都会先跟爸妈聊上半天,聊县城的新变化,聊厂里的情况,甚至连省里的大事都能谈上几句。
爸常跟我念叨:"这小伙子有出息,瞧那谈吐,将来准有前途。"
爸妈早年都是农村来的,赶上那会儿国家建设,进了工厂,从此成了城里人。
日子过得去却也不宽裕,屋里除了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就没什么像样的电器。
妈妈患有风湿,常年吃药,每月药费就要去大半工资,药瓶子和药袋子在床头柜上堆成小山。
这几年又赶上厂里不景气,私下里到处传说要改制,大家都担心下岗,饭桌上的话题总是绕不开"长长见识"这几个字,言下之意是要做好转行的准备。
六月的一个傍晚,王国强约我去县城公园,这还是我第一次单独跟他出去。
公园里的喷泉早就坏了,干涸的池子里长满了青苔,边上的小贩支着煤炉烤羊肉串,香气四溢。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他掏出一个红皮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电影票。
"《霸王别姬》,听说很好看,这周末咱们去看?"他有些腼腆地问。
我点点头,脸有些烫。
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他忽然递给我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对玉石耳环,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不贵,你要是喜欢就戴上。"他腼腆地笑着,眼角的笑纹像小扇子一样展开,"县百货商店的,用半个月工资买的。"
我从没收过这么精致的礼物,连忙摆手:"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小芳,我想和你处对象。"他直视着我,目光诚恳,"我知道自己比你大八岁,但我会对你好。"
初夏的风里带着槐花香,远处广播站的喇叭里传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些沙哑却格外动听。
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们在父母的支持下定了亲,婚期定在来年春节后。
一个月后的周末,王国强父亲王老师和他姑奶奶登门商量彩礼,爸妈早早就准备了一桌菜,还买了两瓶汾酒。
爸妈事先没和我商量,但我听到他们在堂屋絮絮叨叨地讨论,声音压得很低,却挡不住我的耳朵。
"咱家小芳模样好,又贤惠,十万彩礼不过分。"妈说着,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坚决。
爸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咱们家情况,我病了这么多年,小芳挣的钱大半贴补家用,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准备。"
"所以才要彩礼高点啊!"妈提高了声音,"人家王家条件那么好,十万对他们不算什么。"
我站在厨房门口,心砰砰直跳,十万那可是个天文数字,够我不吃不喝攒十年的。
那天,双方谈了大半天,我在厨房帮着添茶倒水,时不时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最后定下一百万彩礼,当场付五十万,剩下五十万结婚时付。
我在厨房煮茶时,听到这个数字差点摔了手中的搪瓷杯,杯子里的茶叶沫子打着旋儿,像我此刻的心情。
在我们这个小县城,普通工人一个月才几百块,一百万彩礼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可是大城市才有的数字。
送走客人,妈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碗,肥皂沫顺着手腕流下来,混着阳光和水珠,亮晶晶的。
晚上,妈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妈和你爸商量好了,这彩礼钱你全拿着,我们不要你的,都给你攒着。"
看着妈疲惫的脸和粗糙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纱线印记,我鼻子一酸。
她一辈子操劳,从没为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穿的还是厂里发的工作服,改了又改。
"妈,这钱咱们一家人一起用。"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些岁月刻下的茧子。
她摇摇头:"不行,这是你的嫁妆钱,你爸身体不好,这些年苦了你,这钱就当给你的补偿。"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也暗暗决定,这钱一定要拿来改善全家的生活。
订婚后,我和王国强见面更频繁了,工厂的姐妹们打趣我"傍上了技术员,以后有肉吃了",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对我很好,总会记得我随口说过喜欢的东西,有次我说想吃糖醋排骨,第二天他就带了一饭盒来厂门口等我。
我们厂食堂饭菜难吃,白菜萝卜一熬到底,连猪油都舍不得放,他有时会给我送饭盒,里面装着他做的家常菜。
"这些年你一个人照顾全家,也该享享福了。"他常这样说,语气里满是心疼。
转眼到了八月,厂里闷热得像蒸笼,车间里的电扇呼呼转着,却只是搅动着热浪。
一天下班后,我刚到家,就接到王国强的电话,声音急促:"小芳,我爸住院了,你能来一趟县医院吗?"
我二话没说,匆匆赶往县医院,穿过拥挤的走廊,消毒水的气味熏得人头晕。
病房里,王老师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看起来憔悴不堪,王国强坐在一旁,神情疲惫。
见到我,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让你担心了。"
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人时,他欲言又止,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怎么了?"我轻声问。
"小芳,我爸可能要动手术,需要一笔钱。"他犹豫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想动用一部分彩礼钱,手术后我一定还上。"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第二天就从银行取出三十万给他。
几天后,他父亲手术成功,我松了一口气,听医生说是胆结石,手术很顺利。
九月初,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我正在车间加班,忽然被叫到门卫室,说有人找。
推开门,看到王国强的姑奶奶撑着一把花伞站在雨中,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姑奶奶,您怎么来了?"我连忙把她拉进屋里。
她拉着我的手,眼神闪烁:"小芳啊,我来是有事和你说。"
原来,王家遇到了困难,王老师的医药费超出预算,厂里又拖欠工资,希望能延期支付剩下的彩礼。
"家里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困难些,"老人家叹息道,"前几年王老师投资了些小买卖,赔了不少,现在又病了,实在是..."
我安慰她不必担心,钱的事可以慢慢来,健康最重要。
回到家,爸妈没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再考虑考虑,眼神里藏着担忧。
晚上,妈坐在我床边,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罕见地严肃:"小芳,你真了解王家吗?"
"他们条件比咱家好多了,王国强工资高,还有手艺,爸生病时他不是还送了人参鸡汤吗?"我不解地问,心里却已经隐隐不安。
"那天我去县城农贸市场卖咱家菜地里的小葱,碰到他们厂的老李家的,听说王老师根本没住院,这段时间都在东门头的茶馆搓麻将。"
我心头一震,却还是不肯相信:"可能是弄错了吧,我亲眼看见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妈叹了口气,手里搓着一条已经洗得发白的手帕:"我也希望是误会,可这事太蹊跷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蛐蛐的叫声和远处的狗吠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
第二天是周末,我特意梳了个马尾辫,穿上最好的那条碎花裙子,去县城找王国强。
九月的阳光不似盛夏那般炙热,洒在马路上,给水泥路面铺上一层金色。
路过县医院,我鬼使神差地进去询问,前台的护士翻了半天记录,说没有王姓病人住院的记录。
"会不会是记错了?上个月有没有王姓的胆结石手术病人?"我不死心地追问。
护士摇摇头:"最近两个月都没有这样的病例。"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着墙才站稳,心想或许是在其他医院。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来到王家,远远就听到屋里传来的搓麻将的声音和欢笑声。
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我看到屋里灯火通明,桌上摆着酒菜,王老师正和几个朋友推牌九,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哪有半点病后虚弱的样子。
我呆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敲打生锈的铁皮,刺耳又混乱。
回家后,我把看到的告诉了爸妈,爸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手里的烟袋"啪"地摔在地上:"这是骗婚!他们一家都是骗子!"
妈急忙把他按回椅子上:"别气,先听小芳怎么想。"
几天后,王国强来我家,脸上写满歉意,我单独把他拉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那是我们家最隐蔽的地方。
"国强,你爸到底住没住院?"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在颤抖。
他支支吾吾,目光闪烁,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承认那钱并非用于医药,而是他父亲欠了赌债。
"我爸这些年赌博成瘾,我劝不住。"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好几天没梳理,"上次他输了一大笔,债主上门,我怕你知道了看不起我们家。"
"所以你宁可骗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感觉像是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
"我本想婚后慢慢告诉你,怕你嫌弃我家。"他握住我的手,眼眶发红,"小芳,我对你是真心的,别看我比你大八岁,可在感情上我就像个毛头小子,不懂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一方面,王国强对我的好是真的;另一方面,他欺骗了我。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树影摇晃,像我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情。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我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怕失去你。"他诚恳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的难处就是我爸的赌瘾,我一直想帮他戒掉,可是..."
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我忽然觉得他也是受害者,为父亲的问题四处填补窟窿。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继续这段感情,但要重新谈彩礼问题,也必须摊牌。
"彩礼可以少一些,但不能再有谎言。"我对他说,语气坚定,"如果还有下次,就别怪我无情。"
他感激地握住我的手:"我保证,以后对你坦诚相待,小芳,谢谢你的理解。"
星光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他内心的挣扎和无奈。
经过协商,彩礼改为十万,全部在婚礼前一天付清。
我爸气得好几天没说话,整日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发呆,手里的旱烟袋点了又熄,熄了又点。
妈倒是想得开,安慰我说:"人无完人,只要他本人对你好,将来踏实过日子就行。"
转眼到了十月,厂里开始放秋收假,我请了三天假回老家帮外婆收稻子。
晚上,舅妈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要结婚了,对象家里条件怎么样?"
"还行吧,他是纺织厂的技术员。"我笑着回答。
"那彩礼给多少?"舅妈压低声音。
"十万。"我轻声说。
舅妈惊讶地瞪大眼睛:"才十万?县城现在不是都流行百万彩礼吗?"
我心里一紧:"真有人给那么多?"
"可不是,隔壁李家闺女,嫁给供销社的,彩礼一百二,风光得很。"舅妈掰着指头数,"三金、手表、自行车,还有一台29寸的彩电,听说还有一千块的礼金分给亲戚。"
听着舅妈的话,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回城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妈,她叹了口气:"傻闺女,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只要过得踏实就行,别攀比。"
我点点头,却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不是遇到这样的变故,我们家是不是也能风光一把?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结婚前一周。
那天,我和妈去县城置办嫁妆,路过一家照相馆,妈突然拉着我进去,说要给我拍张结婚照。
照相馆里飘着刺鼻的药水味,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婚纱照,新人们笑得灿烂。
妈拿出攒了好久的一百块钱,执意要给我拍一张穿红旗袍的照片。
"妈,太贵了,不用这么破费。"我心疼地说。
"不贵不贵,我闺女这辈子结一次婚,怎么也得有个念想。"妈说着,眼圈微红。
拍完照回家路上,妈突然说:"小芳,这彩礼钱到时候你收好,别急着交给男方家里。"
"为什么?"我不解。
"先看看他们家的态度,有些人婚前婚后是两副面孔,看人家给多少陪嫁,再决定给多少彩礼。"妈意味深长地说,语气里带着多年生活的沧桑。
我默默点头,心里却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相信王国强,既然选择了原谅和理解,就不能再疑神疑鬼。
婚礼前一天,王国强和他父亲来我家送彩礼,王老师穿着一件深色中山装,看起来庄重了许多。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信封,交给我爸:"陈老弟,这是十万彩礼,请您验收。"
爸打开信封,脸色一下变了,像是被人当头泼了冷水:"这...这好像不够吧?"
我接过一看,信封里只有一沓红色的百元大钞,粗略数了数,只有一万块。
屋里气氛顿时凝固,连蚊子飞过都能听见嗡嗡声。
王老师笑呵呵地说:"我们家有个规矩,彩礼先给一万,剩下的等小两口圆房后再给,这是测试新媳妇是不是真心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妈气得发抖,脸色煞白:"你们这是什么规矩?明明说好十万,怎么变成一万了?"
"阿姨别急,"王国强连忙打圆场,"我爸的意思是,剩下的钱我婚后直接给小芳,不经过长辈手。"
我站在一旁,心里翻江倒海,这分明是临时变卦,故意刁难,怎么又是一出戏?
爸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不行!说好的数就是这个数,一分不能少,今天是提亲,明天是婚礼,这点诚意都没有,这婚还结吗?"
"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妈瞪着王老师,"咱们可是说好的,明明白白写在纸上的,你们倒好,说变就变。"
王老师脸色一沉:"你们要钱不要人是吧?见钱眼开!现在的姑娘家,真是越来越势利了!"
眼看双方争执不下,我突然打断:"爸妈,没关系,这钱我收下,我相信国强的为人。"
妈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小芳,你..."
"我相信国强。"我坚定地说,心里却在打鼓,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决定。
最终,婚礼如期举行,看似热闹喜庆,却掩盖不住两家的隔阂,来的客人也明显分成了两派,气氛有些尴尬。
新婚之夜,我和王国强回到他家的新房,那是一间不大的卧室,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床上铺着新买的被褥。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心里发慌,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坐在床边,一脸愧疚地开口。
"小芳,其实..."他低着头,手指搓着裤子,"我爸那天说的不全对,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是考验新媳妇的。"
我心一沉:"所以真的只有一万彩礼?"
"不是。"他低着头,"是十万,但要看你表现。"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我竟然笑出声来,这笑声里带着苦涩:"什么表现?伺候你们家老老少少,任劳任怨就是好表现?"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爸说,要看你是不是乐意下厨房,是不是孝敬长辈..."
"那我妈让我把这一万带回家又算什么?"我反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一愣:"你妈让你带回去?为什么?"
"因为她让我看看你们家的为人!"我声音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国强,我们认识快一年了,却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对方的家庭。"
那晚,我们谈了很久,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暖黄的光线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讲述了父亲好赌、家里经济拮据的真相,也承认了彩礼钱确实没有十万,最多只能凑到四万。
"我爸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厂里又快要下岗,我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他眼圈发红,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无奈,"我不该骗你,但我是真心想娶你的,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背景,唯一的优点就是真心实意对你好。"
听着他的坦白,我既心疼又失望,颠来倒去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
"我怕你嫌弃我,嫌弃我这个家。"他叹了口气,"这个家里我也是受害者,从小我妈早逝,爸爸赌博,是姑奶奶把我拉扯大的。"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床单上,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告诉我,婚姻如同盲人摸象,永远只能看到一部分,却要共同面对整头大象。
天亮后,我回了娘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爸妈,爸听完差点背过气去。
"退婚!"爸气得直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盖都跳了起来,"这家人太不是东西了!"
妈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安抚道:"老陈,你先别急,气坏身体不值当。小芳,你自己怎么想?"
我沉默良久,看着窗外的老槐树,那是我们家见证了无数风雨的老伙计:"我不想退婚。"
"为什么?"他们惊讶地问,眼里满是不解。
"因为我相信国强是真心的,虽然他家情况不好,但他本人没错。"我抬起头,眼里是坚定的神色,"再说,婚都结了,要是解除多难看。"
妈叹了口气,抹了抹眼角:"傻闺女,被骗了还替人家说话,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我不是替他说话。"我擦掉眼泪,"我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许他家条件不如我们想象的好,但感情是真的,他对我的好我能感受到。"
爸沉默了一会儿,抽了支烟,烟雾在阳光下形成一道淡淡的屏障:"你确定你不后悔?"
"我确定。"我点点头,"我已经决定了,不管前面是山是海,我都要自己走过去看个明白。"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决定回王家,但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彩礼的事不再纠缠,但以后家务事必须夫妻共同商量,不受公公干涉。
回到王家时,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去,我意外地发现婆婆——王国强的姑奶奶正在收拾行李,几件旧衣服和一些日用品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上。
"姑奶奶,您这是..."我疑惑地问。
"我要回乡下了。"她说,声音里带着疲惫,"这场婚事是我一手促成的,现在闹成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急忙阻拦:"姑奶奶,您别走,您走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老人家拉着我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丫头,你是个好姑娘,别怪我们家国强。他爸这个人啊..."她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无奈,"这些年把家底都赌光了,还骗了你们家,其实那一万还是我东拼西凑借来的。"
"我知道了。"我心里一酸,这位老人家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
"他心里有愧,可拉不下脸来认错。"老人叹息道,眼神悠远,像是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我这把老骨头啊,也管不了他,之前还想着你嫁过来能让这个家好起来,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你要是不想继续这段婚姻,我理解。"
我看着老人家布满老茧的手,想起她这些年为这个家的付出,心一软:"我不会走的,姑奶奶,既然嫁进来了,就是这个家的人,我会和国强一起把日子过好的。"
姑奶奶流下了眼泪,紧紧抱住我,干瘦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颤抖:"好孩子,好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家人,家人不是血缘关系,而是患难与共、相互理解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王国强一起面对生活的挑战,他下班后主动帮我做家务,对我体贴入微。
他父亲的赌瘾依然不减,常常深夜才回家,我们只能锁紧钱柜,把工资藏起来,每次他借钱都被我们拒绝。
一个月后的中秋节,家家户户都在团圆的时候,王父输得很惨,债主找上门来,敲得门框直响。
我看着姑奶奶惊慌的脸和王国强无奈的表情,咬了咬牙,从床底下藏钱的罐子里拿出妈给我的那一万块,帮他还了债。
"你...你怎么还有钱?"王父震惊地问,眼睛瞪得滚圆。
"这是我妈让我带回来的那一万彩礼。"我平静地说,没有一丝责备,"她说要看看你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王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红着脸说了声:"对不起。"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道歉,虽然简短,却来之不易。
中秋之夜,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赏月,桌上只有几盘家常菜和一壶米酒,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团圆更有意义。
月光下,姑奶奶讲起了王国强小时候的事,讲他如何勤奋刻苦,如何倔强坚韧,我才知道他小时候为了省下买笔记本的钱,把废纸一张张裁开,钉成小本子写作业。
月光如水,洒在每个人脸上,那一刻,我感到这个家虽然有诸多问题,却也有温暖和希望。
慢慢地,王父开始收敛,赌博的次数减少了,有时还会帮忙做家务,尤其是看到我忙前忙后,会主动提出帮我择菜洗碗。
厂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到处传闻要下岗,我和王国强商量着要不要辞职另找出路,毕竟纺织厂这个铁饭碗也开始松动了。
一年后的春天,我怀孕了,孕吐很厉害,王国强每天下班就做饭、洗衣,还要照顾姑奶奶。
王父也变了,不知是因为即将当爷爷的喜悦,还是真心悔改,他戒了赌,有时还会帮忙做家务,院子里的小菜地成了他的新乐趣。
怀孕五个月那天,我在厨房准备晚饭,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王父恰好经过,一把扶住了我。
"小心点,你现在不比从前,别太操劳了。"他的语气里透着关切,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我惊讶地抬头,看到他眼里的关心是那么真实。
"小芳,我们欠你的。"他突然正色道,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当初骗了你,却是你一直在付出,还借钱给我还债。"
我摇摇头,轻声说:"爸,我们是一家人,不算谁欠谁的。"
他的眼圈红了,转身快步走开,那背影有些佝偻,却也有了几分挺拔。
怀孕七个月那天,王父神秘地把我和王国强叫到他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打开后里面有一叠钱。
"这是我这些年省下来的,本来想留着养老,现在给你们买婴儿用品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数了数,正好九万,分成几沓,用橡皮筋捆着,有些已经发黄了。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
"当初答应你十万彩礼,现在还差这九万。"王父不好意思地说,眉间的皱纹舒展开来,"虽然晚了,但总算补上了。"
王国强抱住父亲,眼里含着泪:"爸,你什么时候攒的这些钱?"
"自从小芳替我还债那天起,我就戒赌了。"王父眼里含着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天我才知道,一个外人都能这么帮我,我却辜负了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这钱是我做零工挣的,扫大街、卸货,一分一厘攒下来的。"
我鼻子一酸,推辞道:"爸,这钱您留着用吧,我和国强工资还够用的。"
"不行!"他难得严肃,眼神坚定,"我王家男人,说到做到,这是你应得的。"
那一刻,我心中的隔阂彻底消融,原来人是会变的,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冬去春来,我们的孩子在阳光明媚的四月出生,是个健康的男孩,全家人都喜出望外。
爸妈带着大包小包来医院,推开病房门时,我看到爸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是妈特意熬的鸡汤。
妈妈见到王父,脸色还有些僵硬,目光里带着审视,但看到他小心翼翼抱着外孙的样子,一直紧绷的脸慢慢缓和了下来。
"二老,孩子他爷爷这阵子变了不少。"姑奶奶悄悄对我爸妈说,眼里满是欣慰,"戒了赌,还去找了份工作,社区的保安,每天风雨无阻。"
爸妈惊讶地看着王父,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陈叔陈婶,当初是我混账,骗了你们。这些日子多亏小芳不计前嫌,一直照顾我们家,要不是她,这个家早就散了。"
妈妈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杯水:"只要你以后对我女儿好就行,孩子都有了,都是一家人了。"
爸爸也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王父:"都是一家人了,过去的事就算了。"
两个男人在走廊里抽烟,烟雾缭绕中,似乎化解了所有的隔阂和误会。
满月酒那天,两家人坐在一起,气氛融洽,连隔壁的邻居都说,这是近年来见过的最和谐的两家人。
看着围坐一桌的亲人,我忽然明白:婚姻不仅是两个人的结合,更是两个家庭的交融。
彩礼只是个形式,真正重要的是人心。纵使一开始充满误会和欺骗,但只要有爱和包容,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人世间,最难得的不是金钱,而是理解与包容。当初那十万彩礼引发的风波,最终让我们每个人都有了成长和改变。
一晃五年过去,我和王国强都从厂里辞职,开了一家小服装店,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我们搬进了新房,是一套六十平的小两居,虽然算不上豪华,但窗明几净,充满生活气息。
王父彻底戒了赌,成了社区里的热心大爷,每天早上领着孙子去公园玩,回来的路上还会买些新鲜蔬菜。
姑奶奶身体硬朗了许多,每天早上领着一群老姐妹在广场上跳广场舞,成了小区里的"舞蹈教练"。
爸妈也从厂里退休了,常常来我们家小住,和王父相处得像老朋友一样,一起下棋、遛弯,有说有笑。
有时候想想,那场彩礼风波反而是一场试炼,让我们彼此看清了对方,也看清了自己。
生活从不会一帆风顺,正是那些坎坷和挫折,让我们学会了珍惜眼前人,珍惜当下的幸福。
人生路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站会遇见什么,重要的是,无论遇到什么,都能携手前行,不离不弃。
这,大概就是婚姻的真谛吧。
儿子上幼儿园那天,王国强送他去学校,回来后递给我一个小盒子。
"什么东西?"我好奇地问。
"你打开看看。"他笑着说。
盒子里是一对玉石耳环,正是当年他送给我的那对,只是已经包了银底座,看起来更加精致。
"我一直记得,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他轻声说,眼里满是柔情,"虽然这些年我们经历了不少风雨,但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心从未改变。"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也照在我的心里,温暖而明亮。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或许婚姻就是这样,从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平淡如水的日子,再到相濡以沫的陪伴。
彩礼风波早已过去,留下的是我们共同构建的家,和那份历经风雨后更加坚韧的爱。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